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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呢,”戚長風捏捏他瘦巴巴的小手,“他們就在東暖閣呢,”他轉頭吩咐宮人去請帝妃過來——徽帝這段時間本來政務繁忙,又兼配合著康寧昏昏醒醒的時間,三不五時的罷朝,也就趁這一會兒功夫批一批折子,趙貴妃也稍微騰出些時間來過問移交給其他宮妃的宮務,“陛下他們馬上就來了?!?/br> 康寧人病得迷迷糊糊,也就愈發對親近之人有了很高的需求。他昏睡醒來是不管白天黑夜的,反正睜開眼必須想見到誰就見到。好在他無非也就纏著那么幾個人,他親爹親娘、兒時的兩個奶嬤嬤,碧濤翠海,還有戚長風。偶爾他還會想起已經出宮嫁人了的永春宮前大宮女浣青,趙貴妃已是把做了母親的浣青叫回來了,這段時間也一直住在望舒宮。 余下的人就多少差了一層了。戚長風是真怕這小東西張嘴要看到他大皇兄——他到哪兒去把人找來呢。好在康寧這個小東西這時候就明明白白地分起了遠近親疏,點來點去都是那么幾個人頭,可著這些最親近的人禍害了個夠。 徽帝大半夜都被薅起來幾次了,這會兒不過是被打斷了閱覽江南官員的考評,能算得了什么呢? 給人當爹不就是這樣,辛辛苦苦把寶貝兒子千嬌百寵地養大了,兒子自己出去找了一頭豬,當爹的就因為這頭豬被寶貝兒子劈頭蓋臉發作了一通,還得抹一把臉繼續往上湊。 “父皇知道,等你好了,讓清河殿的王姑姑給你做糖奶糕?!被实勖嗣鹤拥念~頭。 “父皇怎么知道我要說什么?”小皇子裹成了個小被子團團,病殃殃地靠在床頭,滿面驚奇道——分明他還沒來得及說出口。 因為你之前從昏迷中醒來的時刻已經說過了,卻一次都沒有吃成。 皇帝微微一笑,“父皇怎么不知道?寧寧從小每次哭了、病了、鬧脾氣了,不都要吃糖奶糕?!?/br> 就在這一剎那,徽帝突然想起了一個很久遠的、與此時此刻毫不相干的一個場景。 那是在康寧只有三四歲的時候?;实墼谧约浩鹁拥牡钪欣碚?,小孩子在父親腿邊繞來繞去地玩,徽帝當時也還比較年輕,時常喜歡逗逗兒子——在批閱奏折的空檔,徽帝俯下身,兩根手指曲起,在小兒子鼻子上快速地夾了一下,然后馬上握住了手。 “父皇把你鼻子拿走嘍!”皇帝攥著拳頭嚇唬小豆丁。 康寧信以為真,呆呆地揚起臉看著父親的手,過了好一會兒他才反應過來,然后著急地兩只手往上一撲:“不行!父皇還給我,不能把我鼻子拿走!”小皇子那時候說話還有口水音,傻乎乎得看不出大人跟他開玩笑。 豁!小家伙真信??!徽帝暗地里笑得腹痛,只是表面上他卻勉強繃著臉,搖了搖頭:“寧寧的鼻子長得太好了,父皇也想要,拿過來送給父皇好不好?” “不行!不行!”康寧從小就是個小摳兒,“我也需要鼻子的!寧寧也需要!父皇不能拿走!”他急得眼淚都流出來了,一開始還只是抽泣,而后越想越難受、情緒愈演愈烈,最后兩只小拳頭緊握,站在清河殿的理事堂就放聲大哭。 完了,收不住場了——徽帝嚇得抱起他百般地哄,又握著他的手摸他自己臉上的鼻子,告訴他誰也不能把他鼻子偷走。但是什么也不管用,康寧委屈害怕完了又羞惱生氣,怎么說都要回去跟他母妃告狀。最后徽帝實在沒辦法,溜溜達達抱他去找了王姑姑,讓小皇子嘗到了他生平第一口不在趙貴妃管控下的飲食——一塊甜糯的糖奶糕。 偶爾徽帝也會覺得,小兒子唯一跟他相像的地方就是他們都愛吃王姑姑做的糖奶糕。那其實是一種既不精致也不特別的點心,對于從小尊貴的徽帝來說更算不上什么難得珍饈,只是他從小吃這姑姑的手藝吃慣了,就一直惦記著這一口兒。別的兒女都不太能欣賞這帶些甜味奶味的面團子,但是康寧從小沒吃過什么好東西,撿了他三哥書房里剩下的半塊紅豆餡都會很高興,于是一塊糖奶糕就在后來這些年里哄了他這么久。 小兒子從來就是這樣一個人,看起來被寵得極憨甜嬌縱,其實惦記的無非就是那么幾個人、那么幾件事,也比誰都重情念舊。 到了這樣與閻王討價還價的時刻,徽帝已經什么都不求了,他想——但凡小兒子能堅持住,多像現在這樣朝夕不分、晝夜不管地折騰他老爹一段日子,日后他想去哪里、想愛誰,想做什么都行。 可人在彌留之際,狀態瞬息變化,很快地,望舒宮里這些人連被小皇子半夜折騰起來都成了奢求。 一連數日,小皇子都陷在極深的昏睡中,期間再也未曾清醒。 到了第七日清晨,康寧才終于在趙貴妃如枯槁般絕望地守候下睜開眼睛。趙云橋幾乎在瞬間就發現了,她以一種極端地敏捷抓住了兒子的手,“寧寧醒了?!壁w貴妃面上溫柔地笑著,卻只發得出微弱的氣聲。 而小皇子的狀態卻出人意料地好。他昏昏沉沉了那么多天,期間神智一直不知道停留在哪一段不知名的記憶里頭。但是在這一日清晨,他整個人卻重回了一種久違的清醒。他拍了拍母親的手,然后目光慢慢掠過她,投向不遠處的皇帝臉上。 “父皇,對不起,我那天不該像那樣跟你吵?!毙』首由裆飵狭艘环N渺遠地哀傷。 徽帝的聲音幾乎是瞬間就啞了,“寧寧,你恨父皇嗎?”他勉強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