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解子元這位夫人實在太過厲害,解子元又是出名的怕老婆。故此即使他身為齊國司庫大夫,算得上是朝廷重臣之一,卻也從來不敢納妾。朝野上下說起此事,往往引為笑談。此刻二王子當面提起,眾人皆為之哈哈一笑,彌漫于現場的那股緊張氣氛,亦隨之舒緩下來——只有善柔是唯一例外。 善柔面色發黑,隨手“嗆啷~”將長劍丟到腳邊,一言不發,連眼角也不抬,拉起丈夫轉身就走。片刻之間,兩夫婦已然消失于街道上的人流當中,再也不見影蹤。 目送善柔和解子元兩夫婦離開,二王子微微一笑,也不再理會。只因為他和解子元是從小一起玩到大的,深知對方性格,更明白對方絕不至于因為這種小玩笑就和自己產生什么隔閡。他頓了頓,邁步上前,和顏悅色地道:“田邦兄,怎么搞得這么狼狽???東山兄……哎呀,東山兄怎么死了?難道是突發急病不成?可是東山兄向來身體健壯,不至于如此吧?莫非是瘟疫?這可不得了。他自己死了還不要緊,假如傳染了田邦兄你,那可就麻煩了。田邦兄,安全起見,不如趕緊找兩位找御醫來替你瞧瞧?” 三十年前,燕國聯合三晉及楚衛等諸國,合縱攻齊。齊國幾乎全境淪陷,只剩余莒和即墨仍然堅守不降。田單因緣際會,成為即墨守將,以火牛陣大敗燕軍,收復所有失地,并且迎接太子田法章回來即位,即是當今齊國國君齊襄王。田單因其功大,受封安平君,拜為丞相,從此執掌齊國大權三十年。直至今天,其權勢地位依舊屹立不搖。 功高震主,歷來是大忌。齊王因此長期以來皆對田單極為不滿。只是忌憚其勢力太大,又有復國之功,深得民心,所以才勉強沒有將彼此矛盾公開化。然而近年來,雙方沖突卻越演越烈,幾乎無日無之。原因就在于兩個字:立儲。 齊王的兒子不少。但有資格接任王位者,則只有大王子田生和二王子田建。田單按照立嫡立長的慣例,支持大王子。但這大王子性格懦弱,比較無主見。一旦他接任齊王,則可想而知,未來齊國朝廷之上,必然仍是田單只手遮天的局面。甚至再進一步,田單極有可能廢了齊王,自己來即位。 另一方面,二王子就也明確表示過對田單大權獨攬的不滿。同時身體也比他那沉溺酒色的兄長來得健壯。綜合各種原因,齊王便比較傾向于立二王子為太子。但廢長立幼這種事,畢竟不占道理。故此雙方不斷為之明爭暗斗,糾纏不休。 齊王和田單兩個人斗歸斗,總還因為顧全大局而有所收斂,不至于公然撕破臉。但下面的人可就沒這么客氣了。此刻二王子看見了田單的兒子,雙方究竟是個什么態度,簡直用腳趾頭都能想得出來了。邊東山是田單的心腹,他被打死了,二王子歡喜都還來不及。此刻他笑瞇瞇地問田邦要不要找醫生,其幸災樂禍之意,根本已不作絲毫掩飾。 田邦本來已經一肚子火了。此刻看見二王子那副嘴角含笑的模樣,更加當場氣不打一處來。他怒氣沖沖地叫道:“多謝關心。本公子沒病沒痛,與其關心我,你不如關心關心自己吧。大王任命你負責管理臨淄城的治安,你卻尸位素餐,任由匪徒在光天化日之下,大庭廣眾之中肆意行兇。哼,連一個臨淄都管不好,你還指望能治理整個齊國么?二王子,這一生一世,你就死了那份心吧?!?/br> 二王子灑脫一笑,道:“治不治得了齊國,那是本王子的事,倒不勞田邦公子費心了。聽說相國這幾天身體不是很好?呵呵,田邦公子,最近本王子才得了條上好的老山參,回頭就給相國送去滋補滋補,如何?相國年紀大了,田邦公子可千萬要小心些才好啊?!?/br> 這幾句話,分明就是說田單時日無多,更隱隱暗含威脅,蘊涵有一旦田單去世,就要對田邦抄家滅族的意思。雖然說得隱晦,但田邦如何聽不懂?他咬牙切齒,喝罵道:“廢話少說。二王子,現在有人膽敢當街行兇,不但打死了我的馬,打死了我手下這些武士,更打死了邊東山一。一句話,你管不管?你若不管,就是私縱兇手,陰謀陷害本公子。本公子定要回去稟告父相,將你狠狠治罪!” 二王子面色變了變。雖然田單未必能夠因此就將自己拉下馬,但至少總是個大麻煩。他呵呵一笑,道:“本王子既然得父王委以重任,則地方治安之事,本相自然責無旁貸。田邦兄,你指出兇徒所在,本王子定將此僚捉拿歸案,明正典刑?!?/br> 田邦幾乎沒被這番話氣炸了肺。忍不住破口大罵道:“田建,你是故意裝瞎子嗎?兇徒就在你身后,難道你連這個也看不見?” 二王子哂然道:“田邦兄說笑吧?光天化日之下行兇,居然還不趕緊逃跑,反而站在原地不動?天底下哪有這么笨的兇徒了?”說話之間,他轉身過來,向陳勝打量了兩眼,笑瞇瞇問道:“這位壯士,這些人和這匹馬,可都是你……” 說話才剛剛講到一半,二王子忽然面露驚愕詫異,“咦~”地脫口低呼著??觳缴锨?,伸手探向陳勝。 對二王子這行為完全不明所以。但無論如何,陳勝沒可能讓個初見面的人貿然摸上身來。他背負雙手,劍眉輕揚,雙眸內精光四射,直是凌厲如電!二王子視線與這精光一觸,登時渾身劇震,如遭雷擊。額頭上當場便冒出了無數顆黃豆般大小的汗珠。他不敢造次,連忙訕訕地放下手來,勉強笑道:“這位壯士,你腰間這塊玉佩,可否借我一觀?” “玉佩?”陳勝隨手拿起掛在自己腰間的玉佩,向二王子問道:“你說這塊?” 這玉佩做工粗劣,兼且仿佛曾經被人一刀劈開,只剩余半塊,看來哪怕拿去當鋪也當不了幾個錢的。陳勝也不知道它究竟有什么來頭,本來還以為只是純粹的裝飾品。但現在想來,其中應該另有玄機。 二王子接過這半塊玉佩,雙手微微顫抖,竟是十分激動的模樣。他輕輕摩挲著此物,良久良久,赫然一聲長嘆。隨即問道:“壯士,請問高姓大名?這玉佩是你的?” 雖然不知道玉佩的來路,不過自己既沒偷也沒搶,玉佩自動出現在身上的,那么說是自己的東西,應該也不算說謊。陳勝點點頭,道:“陳勝。這是我的?!?/br> 二王子身軀明顯一震,喃喃道:“陳勝……陳勝……”重復念叨了幾回,隨即回手入懷,拿了件物事出來,嘆道:“你看看,這是什么?” 陳勝凝神觀望,禁不住登時瞪大了眼睛,心中隨即又是一陣好笑。原來二王子拿出來的東西并非其他,同樣也是半塊玉佩。從手工與花紋,還有切口處的痕跡來看,和陳勝自己那半塊,恰好就是一對。 第四章:合縱連橫(上) 把好端端一塊玉佩切開,然后兩個人各拿半塊,這種事情到底代表了什么,那還用得著多說么?只是陳勝萬萬沒有想到,這么狗血的事,居然也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二王子輕輕撫摩著放在掌心的玉佩,語氣中帶了濃烈懷念以及不勝感慨。道:“三十年前。以燕國為首,五國合縱攻我大齊,導致臨淄失陷。無奈之下,父王惟有連夜帶著我們逃亡出城,往別處避難。當時兵荒馬亂,危險可想而知,要不是父王的堂兄兼親衛統領田廣叔叔多次舍命相救,我們一家人早就死了。 后來齊國復國,父王本來想讓田廣叔叔回來擔任大將軍一職的??墒翘飶V叔叔卻在亂戰中受了重傷,以至于落下終身殘廢,所以堅持不肯擔任大將軍,執意退隱山林。父王多番挽留,始終無果。無奈之下,惟有將自己隨身佩帶的玉佩劈開,將其中半塊交給田廣叔叔,作為日后相認的信物?!?/br> 二王子第三次重重嘆了口氣,五指收攏,將兩片玉佩緊緊握在手中,抬起頭來凝望著陳勝,用肯定的語氣道:“當年田廣叔叔對我最好。所以后來父王就將這半塊玉佩交給了我??墒且粍e三十年,田廣叔叔始終沒有音訊回來。唉~~我本以為今生今世,也不會再見到另外半塊玉佩了。沒想到……不會有錯了。兄弟,你就是田廣叔叔的后人!” 不等陳勝答應與否,二王子仰天長嘯,嘆道:“天可憐見,一別三十年,我終于見到田廣叔叔的后人了?!辈挥煞终f,就沖上來張開雙臂,用力抱住了陳勝肩膀。顫聲道:“我田齊先祖,本是陳國太子。后來因為陳國內亂,所以才離國出走,投奔齊國。因陳、田同音,故而從此改稱田姓。陳兄弟,咱們本來是一家人啊?!?/br> 陳、田兩姓同出一脈,這個典故陳勝當然知道。不過雖然戰國時代的陳姓和田姓還能稱呼是一家,但二十一世紀的田姓和陳姓究竟還能有多少淵源,那就不好說了。再且,陳勝本身,也和那個什么田廣根本毫無關系。故此二王子這番激動,在陳勝看來全屬笑話一場。 其實陳勝也已經明白了。無論如何,《尋秦記》只是自己加入“無限神域”之后的第一個任務世界,而自己目前也還只是候選競技者。但試練任務卻是要破壞六國合縱,斬殺趙國大臣龐煖??陀^地說,相對于新人,任務顯然難度太高了。 故此,無限神域必然要在某方面給予某種程度的補償,把任務難度降低到競技者有可能完成的程度。而給予這塊玉佩,毫無疑問,正是降低任務難度的最有效手段。實際上十有八、九,世間從來便不曾存在過一個叫做什么田廣的人。一切都是幻覺而已。 陳勝是什么人?是曾經在“紫禁之顛”一戰當中,擊敗mr?god,奪取了天下無敵稱號的強者。既是強者,則無論面對任何困難問題,他都有信心可以憑借本身力量去解決。至于冒認某人后裔以求取幫助這種行為……嘿,陳某本身自有父母,那有再認他人為父的道理?身為武者,而且更是天下無敵的武者,陳勝胸中自然存在一股傲氣,決不容自己行如此無聊之事。 伸手一撥,陳勝將二王子撥開,沉聲道:“你……”才剛剛吐出一個字,忽然看見二王子向自己用力眨了眨眼,手上做個手勢,示意陳勝不可說話,眉宇間神情,顯得甚是急切。 陳勝愕然一怔,隨即就明白了。此間應當另有內情,而二王子剛才那番關于田廣的說話,他自己也未必當真。但如此一來,反而更挑起了陳勝的興趣。他也頗想知道,這里面究竟存在什么蹊蹺。而只要無須自己去認個莫名其妙的虛構人物為父,陳勝倒也不介意和二王子周旋一二。 見陳勝接受了自己的請求不再說話,二王子當即松了口氣。他轉身望向田邦,笑道:“田邦兄,你老兄在臨淄向來是如何行事的,本王子也曾聽說一二。何況東山兄身為劍圣弟子,哪有這么容易給人打死?哈哈,本王子萬萬不信。他分明就是突然得了瘟疫死的,這里人人都是見證。你想血口噴人,那可不行。罷了罷了,本王子寬宏大量,也不和你計較。田公子你請自便吧。我要帶陳兄弟回去見父王了。請啊?!?/br> 兩句話說完,也不等對方回答,二王子徑直拉著陳勝上了馬車。馬夫“駕~”地吆喝著,揚鞭甩了個鞭花,就此駕車離開。從頭到尾,根本不管田邦是否接受“瘟疫”這個說法。田邦枉自氣得無名火起三千丈,卻也終究無可奈何,只好暫且忍下這口氣,等待日后有機會再進行報復了。 坐上馬車,放下車簾,陳勝和二王子相對而坐。這天下無敵的武道高手,身上威壓煞氣之重,絕非普通人能夠承受得住。更何況置身方寸之地,連半點回旋余地余地都沒有,二王子所感受到的壓力,就更加大了。他不安地左右扭動身體,干笑道:“陳兄弟,你……” 陳勝冷冷道:“我不是你的兄弟。哪個什么田廣,也和我毫無關系。不要亂認親戚?!?/br> 二王子面色一僵,強顏笑道:“是、是,小王知道。其實田廣雖然真有其人,但他當年卻曾傷及腎水,故此沒可能有后裔的。剛才小王不過隨口那么一說,騙騙田邦而已。那塊玉佩,乃是秦國黑冰臺的身份憑證。尊駕應該就是秦國儲君派過來的特使了,對么?” 陳勝在這個世界的身份,確實是秦國黑冰臺密使。然而秦齊兩國目前雖非敵對,卻也絕不是什么友好如一家的盟國。尤其陳勝必須執行刺殺趙國使者的任務,從常理推斷,此舉亦大干齊國君臣之忌,更加不可泄露風聲于外。否則的話,任務難度至少會再增加十倍,將會非常麻煩。 陳勝不喜歡麻煩。所以要解決這個麻煩,最好的辦法,便是防患于未然。梗直接點來說,那便只有四個字:殺人滅口! 對于對方齊國二王子的身份,陳勝根本全無顧忌。電光石火之際,他陡然圓睜雙眸,綻放出懾人精光以及凌厲殺氣。還不等對方作出任何反應,右手如閃電探出,不偏不倚,恰好死死捏住了二王子頸項。身體同時沖前壓上,將對方四肢手腳制住,把一切反抗的可能都徹底扼殺。不過呼吸剎那,二王子已經徹底變成了砧板上的魚rou。只能任憑宰割! 最真實的死亡威脅就在全無任何預兆之下陡然降臨,從小養尊處優的二王子當場就被嚇得魂飛魄散。別說反抗,他還能勉強控制得住沒有失禁,都已經要算相當了不起了。他可以清晰地感覺得到,捏住自己頸項的五根手指猶如鐵鉗,正迅速加力收緊。每收緊多一分,自己胸膛里面的空氣就被多擠出一分,自己距離鬼門關,也更近了一步。 生死關頭,求生本能被徹底激發。二王子連吃奶的力氣都拿了出來,拼命掙扎著想要說話?;肀M所能,他終于含含糊糊地從嗓子眼里面擠出了一一句讓陳勝也不能對之視若無睹的話:“嬴政是我的盟友!” 陳勝愕然一怔,手指的動作隨即停止,卻也沒有放開。他沉聲低喝道:“你說什么?嬴政是你盟友?” 二王子如蒙大赦,拼命點頭。陳勝皺皺眉頭,手爪略微松了松,沉聲命令道:“說清楚一點?!?/br> 二王子用不斷打顫的聲音飛快地道:“秦國儲君和我有過密約。他會盡全力幫助我成為太子。日后我即位為齊王之后,秦齊兩國互為盟友,分別從東西一起出兵夾擊,瓜分三晉和楚、燕兩國,平分天下。 這次趙國使者過來想要拉攏我們齊國加入合縱,父王和我都反對。但又不方便公開態度,所以先前派了人送信去秦國,請儲君出手幫助。儲君回信說已經派人入齊國刺殺趙國使者,并且以半塊玉佩作為憑證。密使你……難道不知道么?”說到后來,語氣中已大有奇怪之意。 陳勝是二十一世紀的人,熟知歷史。但即使不知道歷史,只要稍有政治常識者,都應該明白“一山不容二虎”的道理。什么平分天下之類鬼話,豈是能夠相信的?當然,那是未來之事,大概二王子也想不到那么長遠。不過竟然邀請別國派遣刺客來自己國家,刺殺同樣是來自己國家進行外交活動的大使,則這種行為之奇葩程度,也實在已經深得讓人無話可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