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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小孩兒怎就那么講究?那快去房子頭,那里有洗手池?!?/br> 另外的工人便笑:“盧茸馬上要當鎮上的娃了,當然講究?!?/br> “我沒有牙刷,牙刷還在家里?!北R茸又說。 食堂的廚師拿著把新牙刷出來:“這有新牙刷,去洗漱吧?!?/br> 盧茸站在洗手池前刷牙,心里開始琢磨工人的那句話。他為什么要說自己馬上當鎮上的娃了?難道村子不要了? 盧茸停下刷牙,盯著雪白的洗手池怔怔出神。 一輛輛客車離開工地,順著蜿蜒的公路下山。每輛車路過村子口時,車內都會響起一片哭聲,所有人都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曾經的家。 那片廢墟里埋著他們兒時的記憶,洞房花燭夜的甜蜜,還有添了新丁的欣喜。那不是一堆殘片瓦礫,而是他們的整個人生。 就連平時最堅強的人,此時也哭得喘不過氣。 財爺送走最后一輛客車,又處理完后續事情才叫過盧茸,蹲下身說:“茸茸,爺爺的根雖然在龍潭山,但現在根沒了土,咱們要去山下了?!庇置嗣R茸的腳,笑道:“我娃的根也沒了?!?/br> 他的臉迎著陽光,眼睛里有水光在跳動,蒼老的眼眸里有強行壓制的悲傷。 盧茸看著財爺,伸手摟住他脖子,將自己臉貼到他臉上,半晌后才小聲說:“爺爺,我有根的。你在哪兒,我的根就在哪兒?!?/br> 財爺似是愣怔了下,慢慢摟緊懷里的小身體,過了會兒才笑著搖頭:“茸茸啊,爺爺活了一大把年紀,竟然還不如你一個娃娃?!?/br> 說完就抱著盧茸站起身,在他頭頂親了親,道:“我娃說得對,爺爺在哪兒,你的根就在哪兒。只要我娃在,爺爺的根就有了土,咱爺倆只要在一塊兒,哪兒都能是家?!?/br> 第32章 等所有村人都離開后, 財爺和工人們告別,再帶著盧茸坐上了一輛越野后座。小狗慌忙竄上去,安靜地伏在腳邊。 砰砰砰, 有人在敲車窗,盧茸看出去, 發現是泓大師。 司機按下車窗, 泓大師對著盧茸揮手:“小娃,以后再去我那廟子里上香啊, 帶上你哥哥一起?!?/br> 盧茸慌忙看了財爺一眼, 轉過頭假裝不認識外面的人。 財爺卻和泓大師道別:“大師, 你不搬去山下嗎?村子的人都走了?!?/br> “不搬了,我那廟子沒事,而且還是文物呢, 我得好好守著?!便髱熜Φ?。 越野緩緩啟動,泓大師被拋在后面,盧茸伸出頭去看,見他還站在那里,對著自己揮手微笑。 嚇得他趕緊縮回了車內。 片刻后再偷偷轉頭, 見泓大師正在抱地上綁著的雞, 僧袍下擺都掃進了泥水里。 當經過能看到村子的地方時, 他倏地趴上車窗,一眨不眨盯著那片殘垣斷壁。 他看見了自家院子的那棵老榕樹,雖然樹葉都掉光了,周身都是斷枝疤口,卻依然直立在瓦礫中。 孤單沉默而倔強。 看見那里有很多軍人, 他們渾身泥土, 抬著同樣糊滿泥巴的高音喇叭往邊上走。還看見路邊堆放著一堆物品, 其中兩片白色的東西,像是哪家房頂的電視天線。 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出村子曾經的模樣。 那些爬滿綠藤的土墻,高高的麥草垛,晾衣桿上的衣裳,房梁上的梅子酒,似乎和著那些度過的歲月,一起化為泥土沉在瓦礫下。 盧茸突然就難過起來,抿著嘴一聲不吭。 財爺也看著那兒,片刻后開口喚道:“茸茸?!?/br> “嗯?!?/br> 財爺摸了摸他的頭:“咱們在鎮上有房,也帶小院兒,要是現在種上一棵樹苗,幾年后就長大了,咱爺倆還在樹下吃飯?!?/br> 盧茸在袖子上蹭掉眼淚:“那鎮上有梅子酒嗎?” “有,爺爺給你做,味道就和咱屋梁上的一模一樣?!?/br> “可是鎮上還能騎豬嗎?” 財爺道:“你別老想著騎豬,那些豬被你們騎得都不長膘只長架了?!?/br> 盧茸轉過身,將臉埋在財爺懷里,甕聲甕氣地問:“村上的電話我可以帶走嗎?我怕哥哥打電話來找不著我了?!?/br> 財爺沉默了會兒,說:“那電話可能已經被壓壞了吧,就算是好的,也找不著了?!?/br> 盧茸含著淚水沒做聲。 財爺輕輕拍著他后背,說:“鎮上有各種好玩的,樣樣都比騎豬強,到時候爺爺帶你玩個夠。而且還有新同學,新哥哥?!?/br> “我不要新哥哥,就要那一個哥哥?!北R茸抬起頭說。 財爺抹掉他掛在睫毛上的淚珠:“好,只要那一個哥哥。我的茸茸就是長情,念舊?!?/br> 越野很快下了山,財爺讓司機別往玉露村開,就在山下龍潭鎮,說自己在鎮上有房。 “您不去玉露村了嗎?那里準備了安置房,被褥衣物那些賑災品也有,何況玉露村挨著玉露鎮,比龍潭鎮還要大一些?!彼緳C好心提醒。 財爺和氣地笑道:“不用不用,我那房子挺好,安置房就留給其他人吧?!?/br> 盧茸靠在財爺身上,聽著兩人的對話,心里覺得爺爺這其實是不想離開龍潭山,鎮子就在山腳下,想回村看看也不難的。 司機也就不再多說,順著財爺給的路線往前開,慢慢出了龍潭鎮的主街道,拐上一條長滿青草的岔路,兩三分鐘后,停在一棟小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