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財爺沉默半晌后開口,語氣中帶著悵惘:“我這幾年一直在做村里人的思想工作,可搬遷工作怎么也做不成,這次應該真的會離開這個地方了?!?/br> 工人勸慰說:“人挪活樹挪死,搬走那是好事。而且玉露村離鎮子近,娃娃們應該就在鎮小學念書了。鎮小學的教學質量比村小高幾個檔,上學方便,不用漫山遍野的跑。再說了,你們村子背靠大山,就算重建了也不安全,萬一又發生今天這種事呢?” “那是,那是?!必敔斦f完,端起酒杯一飲而盡。 辛辣的酒水入喉,他皺起眉閉著眼,像是被辣著了似的。工人連忙給他夾菜:“吃菜,快吃菜?!?/br> 財爺閉眼擺了擺手,意思不用。那名工人還要再勸,身旁的人捅了捅他,又對著財爺方向努嘴。 財爺用手撐著額頭,嘴唇不可抑止地哆嗦著,眼里涌出一串淚珠,順著皮膚上的溝壑滾滾而下。 他不斷抬手去擦淚,像是解釋般笑著說:“這酒太辣了?!?/br> “是的,是的?!惫と藗兂聊聛?。 盧茸走出食堂大門,正在和其他狗子追逐的小狗看見他,屁顛屁顛地跑了過來。 盧茸蹲下身,用手指梳理它背上的亂毛。 “小娃娃,你男人呢?”身邊突然響起一道熟悉的聲音,讓盧茸全身僵住。 深褐色的僧袍下擺出現在視野里,泓大師也蹲下去摸小狗,繼續問:“你男人回城了嗎?” 盧茸將臉拼命往下埋,假裝他認錯了人。 “別藏了,我早就認出你了,財叔的孫子嘛?!便髱煋现」返南掳停骸按遄記]了,你男人回來找得到你嗎?小兩口就要分手啰?!?/br> 盧茸倏地抬頭:“怎么找不到?村子還會重新修好,他寒假還要來看我的?!?/br> 泓大師說:“難,外面那么多好看的小娃,他會忘了你的?!?/br> 盧茸氣呼呼地起身,喝道:“小狗,走,別理他了?!?/br> 小狗本來舒服地瞇著眼睛,聞言便甩掉泓大師撓下巴的手,迅速靠緊盧茸。 “你急了?!便髱熣f。 “才沒有?!?/br> “你心里虛了?!?/br> “才沒有?!?/br> 盧茸轉身回食堂,走了兩步又停住,跑回來低聲道:“我們才不會分手,他也不會忘了我?!?/br> 想了想又道:“我比那些小娃長得都要好看?!?/br> 泓大師卻只閉眼念:“阿彌陀佛?!?/br> 他這幅模樣太氣人,盧茸哼一聲,自顧自進了屋。 泓大師這才笑著摸摸光頭,又從懷里掏出個瓷盆,開始挨著帳篷去化緣。 “……施主,那碗里的rou再夾兩片?!?/br> 盧茸進了食堂,看見泓大師那幾只雞,還綁著翅膀趴在一條長凳下。他眼珠一轉,將那幾只雞捉住來,把它們翅膀上的布條解開,趕出了食堂。 雞們獲得自由,在帳篷間愉快地奔跑,盧茸再雙手合在嘴邊大叫一聲:“泓大師,糟了,糟了,你的雞都跑光了?!?/br> 泓大師轉頭一看,也顧不上化緣了,瓷盆往旁邊的石墩上一擱,嘴里邊罵盧茸是個壞小娃,邊去抓那些四處狂奔的雞。 盧茸笑嘻嘻地看了會兒,見他狼狽地左抓右堵,心里終于舒服了。 接下來幾天,大家都住在帳篷里,每天下午都會去食堂里開會。 最開始分別由前來賑災的領導講話,縣里來的領導講話,鎮長講話,村長財爺講話。后面就是村民們自由發言,有時候還會發生激烈的爭執。 盧茸正蹲在地上撥螞蟻玩兒,就看到王家老太抱著個包袱卷兒沖出食堂,嘴里喊著死都要死在老宅廢墟上,被其他人趕緊拖住。 每當這個時候,一群小孩子就會站著圍觀,滿臉好奇,直到被各自家長趕走。盧茸不想和他們一起去抓雞逮狗,就帶著小狗來回溜達。 就這樣吵吵鬧鬧了兩天,他再一次路過食堂時,看到村民們情緒已經平和了許多,在問領導田地該怎么辦。 等他轉了幾圈回來時,看見大家都在一張紙上寫字,還在說安置費之類的詞。表情看著挺滿意,有人還笑著在給周圍人散煙。 不過他對這些不感興趣,無聊地回了和財爺住的那頂小帳篷。 晚上十點過的時候,他倒在地鋪上沉沉睡了過去,連財爺什么時候散會回來的也不知道。 第二天早晨,盧茸被一陣喧鬧聲驚醒。 那是數輛汽車在轟響,有人在呼喚自家小孩,豬牛羊也不時嘶鳴兩聲。 小狗早就醒了,支起耳朵趴在地鋪旁,定定地看著帳篷門。 他一骨碌爬起來,發現外面天還未透亮,帳篷里只有他一人,財爺不知去了哪兒。 盧茸匆匆穿好衣服鞋,鉆出帳篷。 只見空地上不知何時又多了幾輛客車,那些村人在排著隊上車,還有軍人在將牲口往卡車上趕。 蛋娃揉著眼睛從身邊經過,盧茸喊住他:“蛋哥,他們這是在去哪兒?” 蛋娃說:“不知道,我奶叫我起床,說馬上要去鎮子上住?!?/br> “……哦?!北R茸似懂非懂道。 他在人群里看見奔忙的財爺,正在指揮人分頭上車,于是也不慌了,就站在帳篷前看著。 食堂門口有工人端了兩個饅頭喊他:“盧茸,來吃早飯?!?/br> 盧茸轉過身:“我還沒刷牙洗臉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