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世子也對這本書感興趣,倒有些讓下官吃驚?!闭箤幮π?,收回目光,將準備好的東西遞過去,“上次我曾與世子爺提起過,今年江南三省必遭百年難得一遇的洪災,我當時道自己有自傲的資本,既然話已說出口,總得拿些東西來向世子證明一下,我并非逞口舌之利?!?/br> “我且看看?!?/br> 展寧做這些事做得用心,嚴恪將她呈上去的資料一樣看過后,原本面上淡淡看不出深淺的表情略略收了些,轉而露出些凝重來。他先點了點那四十余條治水詳策,看著展寧的目光里有著壓不住的驚訝,以及明顯的琢磨,“展大人的確有自傲的資格,我在你這般年紀的時候,自認沒有能耐寫出這些東西?!?/br> 展寧聽嚴恪這番話,知他是認可了這四十余條治水詳策。 那畢竟是上一世整個三皇子幕府和不少水利方面的能人近五個月的心血,展寧還根據上一世治水策施行中遇到的情況進行了調整。若說上一次她呈上去的折子,只有一個大概的治水思路,還有紙上談兵之嫌的話,那這一次,她擬這四十余條,便從治水如何具體施行、京中與地方所擔職責、大致耗費銀兩和時間,以及治水短期、長期受益之處著手,將之前的思路落到了實處。 這四十余條,即便是送到景帝手中,也一定會被景帝認可。 展寧正待趁勝追擊,嚴恪卻伸手取過另一份資料,話鋒陡轉,“只是我想知道,展大人何必這般拼命?你若是想一鳴驚人,這四十余條治水詳策已然足夠??赡銏桃庖沂枭⑷“酥菥用?,若洪水真的到來,固然是大功一件,可你曾想過,若你估算失誤,你可能再無翻身之計。展大人總不會告訴我,你心懷天下,不忍見蒼生受苦,甘愿以自己做賭?” 嚴恪的話雖然有些尖銳,卻是實打實的道理。 展寧若只求仕途豁達,那四十余條治水詳策已然足夠,她沒有必要冒險一搏。 而且嚴恪是知道她的身份的,一個女兒家,冒險入朝堂,還這般汲汲鉆營。他一路觀她走來,只覺她所求甚大,卻一時摸不清,她到底在求些什么? 展寧心中所求,與這么做的原因,自然不能對嚴恪言明。不過一味的虛偽,也不容易說服嚴恪。 于是她只笑了笑,緩聲道:“我并不是慈悲濟世之人,我沒有那樣的善心,也沒有那樣的能耐。只是江南三省沿河八州居民過萬,我能救這些人一條性命,卻不肯搏一把,終究于心有愧。且世子應當知道,我是個貪心的,能有機會要得更多,就不會介意用自己賭一把?!?/br> 嚴恪聞言道:“你倒是坦誠?!?/br> 展寧笑容不改,坦然道:“我與世子不同,身后毫無依仗,靠的只能是自己。若不貪心一些,便只能淪為他人刀俎下魚rou?!?/br> 嚴恪將展寧這一番話話聽來,莫名覺得有些刺耳。最近這段日子,他對面前這人傾注了太多的注意力,他總想要替林輝白瞧瞧,在這人過分漂亮表皮之下,究竟有著怎樣的不堪??汕苼砬迫?,卻越發覺得看不清這個人。于是便更加用心去看……仿佛惡性循環一般,開始不受控制。 對自己這樣的情緒有些厭惡,嚴恪皺起眉,出口的話便比往??瘫×诵?。 “毫無依仗?你身后的睿王爺,莫不是你的依仗?!?/br> 嚴恪三番兩次試探展寧與嚴豫的關系,展寧多半一笑置之。 但總被與自己厭惡躲避之人相提并論,她心底還是有些著惱的。 她面上原本不在意的笑容略略一變,靈秀的眉挑高了一些,笑容間也現出些諷刺來,“關于我與睿王爺之間,我三番兩次解釋過,世子既不信,又何必再提及?我雖處心積慮,可要求什么,都會自己去求,并不需托睿王爺之手?!?/br> 展寧少有與嚴恪這般說話,而嚴恪之前的話出口,也覺得自己莫名且刻薄,如今他臉上微微有些不自在,沉默一陣后,竟與展寧說了聲抱歉,“這些東西我會再考慮,你且先下去吧?!?/br> 嚴恪尚未回展寧的話,倒先帶著她往巡撫府上走了一遭。 方陌、晏均暫未回返,另外兩省六州情況好壞不知,嚴恪也未打草驚蛇,只與巡撫馬文正道,自己一行剛到惠州,準備按往年規矩,巡查安、惠兩州水事,請馬文正安排兩州各縣準備向導領路。 這工部每年江南巡水,都是例行公事。往年下來的人,都被底下各州打點得妥妥帖帖,馬文正未曾料想,嚴恪已先往各州走了一遭,將各處弊病記錄得清清楚楚,心中還當這位世子爺與傳言中不同,也不是什么不好糊弄的人,又因嚴恪的身份,不免存了幾分討好相交的心思,嘴上應著要立馬遣各州準備人手,接受查驗,轉眼卻將一張帖子送到嚴恪落腳的驛館,道是家中飲宴,請嚴恪賞臉。 嚴恪見了帖子,琢磨一陣,倒當真賞了臉,帶了展寧同去。 馬文正的確是在自個的別園中擺宴,也真心希望嚴恪賞臉,但他見了同來的展寧,面上表情卻有片刻的僵硬。 展寧初時不解,待宴過三巡,馬巡撫將自家女兒喚出來撫琴之時,才恍然大悟。 展寧這些日子在惠州奔波,也曾聽過一些是傳言。道是馬巡撫有個姑射仙子似的女兒,才貌出眾,安南省不少人家上門提親,險些踩破了馬巡撫家的門檻,卻沒一個入得馬巡撫的眼。 敢情這會,馬巡撫是看中了嚴恪,想招嚴恪做乘龍快婿? 展寧在腦中努力回想了下,卻沒想起上一世這位世子爺到底娶了哪家姑娘。不過事不關己,她在席間又被勸著多飲了幾杯酒,頭腦稍稍有些昏漲,便借口不勝酒力,請旁邊伺候的丫鬟指了個路,準備往園子清凈處透透氣。 反正這只是馬巡撫的別園,不大會驚擾馬家女眷,也算不得失禮。 但展寧不曾想,自個出了別園,路過兩重假山之時,竟會撞見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那是個正值豆蔻年華的少女,生了俏生生的一張瓜子臉,面上一雙俏眼似水含情,一頭烏發挽起,幾支釵環錯落插在頭上,簡單中透著股巧妙雅靜的美。她驟見展寧,眼中先一驚,立在原地怔忡了一陣,待反應過來,面色微微有些泛紅,看向展寧的目光既又驚喜,又有些掩不住的哀怨。 第五十八章 展寧無論如何也沒想到,竟然會在馬巡撫的別園里,遇見久不曾經的江家二小姐江靜姝。 驟然相見,她也愣了一愣,但隨后讓對方脈脈如水的眼神一掃,她心里頭一個激靈,立刻浮出些愧疚來。 她心思細膩,自然察覺得出,江靜姝對她頗有好感。 而她呢?令對方癡心錯付不說,在展頡那件事情上,也讓江靜姝吃了不少的苦頭。 園里清風帶露,展寧心頭愧疚,面上卻不能顯露,忙斂了心神,與江靜姝客氣問了一句,"二小姐怎會在此?" 江靜姝原本直愣愣望著展寧,被這一句問話喚回神,頗有些尷尬。為掩飾尷尬,她抬手捋了捋耳邊鬢發,柔聲道:"我往江南散心,寄住在舅父家中。今日舅父設宴款待貴客,我陪表姐前來。" 之前三月里,江靜姝遇了展頡那樁混賬事,當時事情雖被壓了下來,未傳出任何流言蜚語??伤粋€未出閣的姑娘家,被人輕薄,中意的婚事再無可能,心里如何輕易放得下? 她整日茶不思飯不想,眨眼便消瘦了一大圈。 安國公夫人馬氏與安南省巡撫馬文正乃是嫡親姐弟,見女兒日漸消瘦,心疼不已,恰巧馬文正生辰將至,她思量一陣,索性將女兒送到弟弟家來,借此讓江靜姝散散心。 今日馬文正款待嚴恪,又讓女兒出面撫琴,本就存了攀嚴恪這樁婚事的心思。 不過他那位女兒畢竟臉皮薄,又與江靜姝處得好,便求了表妹來陪伴。 江靜姝離開京城離開得早,并不知道展寧入了工部,自然也就不知展寧前來江南巡水,初時胡亂猜測,險些誤會今日舅舅宴請的貴客就是展寧。她心頭一瞬冒出些失落酸澀,好在轉念一想,以展寧的身份,大概還當不起舅舅這般重視,才將心頭那股悵然若失的感覺壓了下去。她又捋了捋耳邊發絲,問道:"展公子又怎會在此?" 她捋發的時候,衣袖袖口往下掉了一截,露出雪白的一段皓腕。同時露出來的,還有手腕上一串小葉紫檀的佛珠。 展寧看得視線一凝,那串佛珠,竟然是她當日托江遠崢轉交給江靜姝的。 展寧一時心頭更加歉疚,倒有些不知該如何面對江二小姐,"我入了工部都水司,此次隨汝陽王世子前來將來巡查江南三省水事情況。二小姐比當日清減不少,還當放寬心思,好生將養。" 展寧的視線落處,江靜姝一下子就察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