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節
她自顧自的說著,看也不看已經面色驟然青白一片的紀啟順:“其實本也沒什么,只要你受得起,大可以將之前的過程重新再來一遍……” 紀啟順打斷了她,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急促:“我可以!” 許守一的視線掠過她微微睜大的眼眸,似乎能分辨出其中若隱若現的凄惶、失措,她有些不忍的轉動眼珠,但馬上又硬起心腸,平靜的說:“你不可以?!?/br> 紀啟順不解的皺起眉:“為什么?” “為什么?”許守一重復了一邊她的話,苦笑了起來,“因為你沒有那么多時間了,就算有,你的身體狀況也不允許?!奔o啟順的眼睛睜得更大了,她幾次翕動嘴唇卻什么也說不出來。 許守一沉默下來,沒有人說話,范崢的垂著眼簾,面上有著溢于言表的不忍之情。作為一個修士,任誰看到紀啟順的遭遇不會動容呢? 紀啟順終于開口了,聲音無比干澀,仿佛萬年不曾開口一般晦澀:“我……還有多少時間?” “……三天?!?/br> 紀啟順感到眼瞼猛地一跳,她感到有些窒息的深深吸了一口氣,右手無意識的握拳,試圖使自己顯得稍微鎮定一些:“我還能做什么?” “你現在有兩種選擇,”許守一專注的盯著紀啟順的眼睛,“一,放棄煉化第七爐丹藥,三天后你會失去所有修為、丹田徹底損壞,但是你可以活下去,只是余生都不能再動刀劍了?!?/br> 紀啟順垂著眼,下頜線條緊緊地繃著,像是一條將斷未斷的弦。她一動不動的坐著,連眼睫都未顫動一下,仿佛入了定一般。 許守一并不等她的回答,只是停頓一下又接著說下去:“第二,你也可以選擇冒險煉化第七爐丹藥,去爭取萬中無一的……一線生機??梢坏┠闶×?,等待你的就只有死亡?!?/br> “作為一個煉丹師,我自然很希望你選擇后者,”許守一難得的拋下那點對于煉丹狂熱的執著,出于前輩對晚輩的愛護之情勸慰起了紀啟順,“可我同樣也心向大道,我知道這樣的結果對于一個修士是多么的殘忍,但是我建議你選擇放棄煉化?!?/br> “俗話還說呢,好死不如賴活?!彼行┮馕渡铋L的說著,“你還年輕經歷的事情少,看問題難免片面一些。你要知道,活著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但是死了——就真的什么也沒有了?!?/br> 紀啟順依舊一動不動,仿佛什么也沒聽到一般。 許守一有些泄氣的揉了揉太陽xue,她從來不太會和人打交道,看到紀啟順這樣著實不知道該怎么繼續說下去了。要是旁人遇著這樣的事情,她抬個眼都覺得浪費自己時間。 但是偏偏這個小輩……許守一又想到那塊玉符,心中煩躁的“嘖”了一聲:偏偏這個小輩這么得余元卜看中,要是她在這里出個什么岔子,余元卜找自己麻煩倒還是小事一樁。要是把那事兒耽擱了…… 許守一擺了擺手,頗有些眼不見心不煩的逃避心態:“罷了罷了,你大概也累了,真朱你帶她下去休息罷。不過最多只有三天時間,你自己好好想想罷?!彼蟾攀切睦餆┑脜柡?,竟然不知不覺將范崢的小名都喊了出來。 紀啟順甚至不知道自己怎么離開的大殿,又是怎么到的住處。仿佛有奇異的介質將她的感官和世界隔絕開來,她行走動作和常人無異,但卻眼神恍惚、神態迷茫,仿佛魂魄被勾去了千里之外。 直到范崢闔上房門的那個瞬間,那一直被壓抑在心底的火光終于“轟”的一聲在腦海炸裂開來。紀啟順眼光陌生的打量著眼前的一切,許守一的話語在她心中不斷撞擊回響,幾乎令她發狂。 她忽然露齒一笑,有些譏誚的問道:“我能怎么辦?死?亦或者……生不如死?”她維持著這幾乎可稱得上是明艷奪目的笑容片刻,忽然噗嗤一笑。 就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一樣,她捂著嘴、肩膀顫動,笑得幾乎不能自己,到最后只能扶著桌子斷斷續續的笑、邊咳邊笑。黑紅色的血液不斷地從嘴角溢出,每咳嗽一次,就有更多的血液涌出,甚至帶著細小的血塊。 她笑得急了些,被不斷涌出的血液嗆住,咳得更厲害了。她撐著桌面慢慢坐下來,忽的吐出一大口淤血。粘稠的淤血沿著桌面慢慢的滴到地上,也滴在她的衣襟上。 紀啟順伸出一根手指從桌面劃過,嘴角有些顫抖的彎了彎,她認真的自嘲:“紀啟順,你看你多可笑……多可笑,你以為自己很厲害么?可是你看,你誰都護不住,連自己也要死了?!?/br> “你要死了??!”她厲聲嘶吼,隨即又大笑起來,“你以為你自己是誰,大將軍?一個護不住自己麾下的將軍?你以為你是誰,就連昔日的好友都想置你于死地!你以為你是誰!”她大笑著,guntang的淚水從眼角溢出來,混著鮮血斑斑駁駁的滴在地上,濺出一朵渾濁的殘花。 她時哭時笑,狀若瘋癲。 終于,她停了下來,呆呆的坐在那里。 垂在身側的手忽然抽動起來、握成了拳,紀啟順的身上忽然爆發出一陣極濃郁的殺氣,她抬拳猛地砸向面前的木桌,拳勢中不自覺的帶上了一股令人膽戰的雷霆之勢,乃至于玄木所制的堅硬木材都吃不住力頹然的裂開。 紀啟順“騰”的站起來,身上殺氣不斷翻涌,濃郁的幾乎要凝成霧氣。一向澄明的眸子不知何時呈現出猙獰的赤紅色,緊咬的牙關發出駭人的“咯咯”聲。一股沖天的恨意在她心中翻騰,幾乎要將她僅剩無幾的理智也吞噬進去。 她恨!她恨! 恨天道不公,恨神佛無眼; 恨蘇方、恨姚憲之、恨荀自香; 恨自己十年心血皆化塵土! 她怨、她怨! 怨天、怨地、怨己; 怨善無善報,惡無惡報; 怨自己逞一時意氣與姚憲之斗法; 甚至怨余元卜、怨許守一、怨范崢! 她悔,悔不當初! 悔不該多此一舉去救蘇方; 悔不該多管閑事去參合姚、荀之事! 她恨、她怨、她悔,她幾乎將所有人都恨遍了、所有事都怨過了、悔過了,但是她卻依舊痛苦、依舊絕望。她忽然明白了,其實她什么也不恨、不怨、不悔。硬要說的話,她最恨、最怨的——只有自己,也只能是自己。 那股濃郁凝練的殺氣漸漸散去了,眼眸也漸漸清明起來。 紀啟順跌坐在地,掩面而泣。她曾經以為自己是強大的,在那個時候她是多么的不可一世、多么的自負??!但是在現實的威逼下,卻發現自己弱小依舊,甚至脆弱到連自己都無法保護。 她仿佛跌落到了人生的谷底,失敗的陰霾將她當頭籠罩。她也曾想要將一切錯誤推到旁人身上,但是她還是清醒了過來。她又想起了衛貴嬪的那句話——沒有人能夠為你承擔錯誤。 她無奈的苦笑,可是能怎么辦?她已經完了。 但是馬上,又有一股不甘之情從心頭涌起。 是的,她不甘。她是紀啟順,她八歲就跟隨柳隨波開始修行,她十六歲就能率領軍隊出征。她和她的兄弟姐妹都不一樣,她從來不畏懼嚴寒冰霜,她才十八歲就被金丹道長收為弟子。 她甚至可以窺見自己人生應該有的波瀾壯闊! 許守一嘆息的語調在耳邊響起:“我建議你選擇放棄煉化……好死不如賴活……死了就什么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