yin印天使(第二部)(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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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房東 字數:15879 *** ?。 。 。?/br> 35 過去,明會在喘好氣后,以雙腿纏住蜜的腰。接著,她會用腳跟輕頂蜜的尾 椎,表示「繼續下去」和「只許體內射精」等。后一種現在得節制,明想,但還 是很期待。無論她會高潮幾次,重點是要做到蜜射精為止。 而明一直覺得,今天不會進展得那么快。特別在她高潮后,蜜看起來好像又 更不專心了。明的體味、yin叫聲、高潮時的樣子,以及她抓著蜜的方式,都很能 激起蜜的性欲。最好的證據,就是蜜主要觸手的充血到現在都還未消去超過一成。 而她的耳朵卻垂下,眼睛周圍的肌膚也越來越松垮。在做之前,就該先讓她傾吐 心事才對,明想,在心里嘆好大一口氣。自責加上無力,讓明也得要做幾次深呼 吸,才能消去胸腹中的不適。這次,她的高潮余韻有很多淤積感。 兩人現在的狀況都不好,再做下去,實在不太理想。蜜當然很賣力,也算是 喜歡這過程;但她從頭到尾,似乎都帶有不少應酬成分。明想,期望那種成分減 少,應該不至於太過任性傲慢。 她想知道蜜的所有煩惱,即使那分享的過程可能又會讓蜜覺得很痛苦。在詢 問這類問題時,明曾考慮要表現得強勢些。而即使蜜不吐槽,明自己也會覺得很 莫名其妙。只需要語氣堅定一些就好,明想,但不好拿捏。 若是她對蜜表現得過分嚴厲,感覺就會很糟糕??丛谙衩圻@樣有些年紀的人 眼中,可能會覺得明不只是自我膨脹,還有點反社會人格。所以到最后,明還是 只能──也只想──溫柔、小心的提出問題。很大的可能性是,蜜會假裝沒聽到。 再不然,她或許會有些生氣的說:「我現在不想談!」如果蜜是這種態度,明─ ─即感到挫折和受傷──也能夠理解。 在這樣的情形下,明猜,蜜或許一樣能夠做到高潮。而在心靈方面沒有 進展,雙方都會感到遺憾;這些負面情緒會在高潮后擴散開來,讓高潮余韻帶點 冷冰冰的感覺。那樣或許也不錯,明想。不要半秒,她在心里猛抓自己的頭發。 停止下半身思考!很難得的,明和良心完全同步。 她之所以一直想著要和蜜繼續做下去,也是期待高潮后的舒暢感,能讓蜜面 對問題時會比較輕松。但比起可能那種累到快要睡著的情形,像現在雙方都擁有 足夠的精神,應該比較適合長時間對話,明想。 在考慮好幾秒后,明吸一口氣,終於開口問:「告訴我,你過去的事?!惯@ 種問法不算複雜,還有點籠統,但已足以讓蜜停下動作。她愣住了,呼吸變得非 常緩慢。蜜的眼睛沒有瞇起來,但瞳孔縮小一圈,讓她的眼神看來是變得更為銳 利。明的汗毛豎起,有會受到嚴厲譴責的心理準備。蜜其實沒有生氣,只是有些 緊張。 其實在送明到學校后,蜜就已經有會被她這么問的心理準備。即使沒有非常 驚訝,蜜在實際面對時,還是會覺得很不舒服。她感覺有不少血液聚集到胸腔, 而這完是全動物面臨危機時的反應?,F在,蜜是因為恐懼而心跳加快、呼吸急促。 在沉默近十秒后,她還是無法開口。不希望自己的表情會讓明覺得有威脅性,蜜 先把她放到地上。蜜的動作很慢、很輕柔,想盡量讓明感到放松。 那問題很破壞情調,明曉得。此時,兩人性欲的中斷感,遠比蜜先前發呆時 還要強烈。今天說不定就只會做這一次,明在問之前還沒有過這種想法,現在卻 覺得非常有可能。雖有些可惜,但她可以接受。能了解蜜的過去,其他人的過去, 明想,做為他們的喂養者,這一段過程絕對是必要的。 蜜低下頭時,連嘴邊的皮膚也垂下來?,F在的她,看來全身無力,感覺和早 上時幾乎沒有兩樣。蜜的體型沒變,依舊維持狼人型態。而明卻有將近一分鐘, 幾乎忘記蜜的肌rou和骨骼有多大;蜜現在的氣勢很弱,像是回到被明初次喂養之 前。 蜜閉上雙眼,舔自己的右手掌。她曉得,得把手指或掌腹給咬破,才足以把 貫穿背脊的寒意與緊縮感給抵銷掉。而她不打算那么做;傷害自己、使明更擔心, 只會讓氣氛變得更不愉快。所以蜜睜開雙眼,咬著牙,全身顫抖。她握緊雙拳, 背上的毛都豎起來。雖然看來有些恐怖,但明曉得,蜜不是在生氣,而是再全力 把痛苦壓下。 明很心疼,開始感到后悔。有超過五秒,明覺得自己該收回剛才的要求。但 又覺得現在不讓蜜說出來,未來情況只可能會更糟。明不想失去她,而擔心自己 這樣會不會太自以為是,明還是多加一句:「希望你不會介意?!?/br> 多缺乏體貼的一句話,明想,連安慰都稱不上。但遠比沉默好些,蜜想,呼 一口氣。在全身顫抖幾秒后,蜜的毛又塌下來,像是又被淋了水。彷彿一下老了 好幾歲的她,看起來相當脆弱。蜜慢慢豎起耳朵,說:「要我講那段往事的話─ ─我需要,喝點東西?!?/br> 蜜從地面縫隙拿出來的,是在一般酒行就買得到的香甜酒。由人類酒廠釀造, 明想,曉得蜜指的不可能是其他飲料。她以為蜜會用rou室里的某些設施自行釀造, 而rou室內有提供這種功能,蜜也懶得花時間和精神去做。 蜜一共拿出六瓶酒,里頭的顏色除了黃、紅、白之外,甚至還有綠色和黑色 的。明雖然不太了解,但有看過一些稍微描述到酒保工作的節目,知道香甜酒很 多時后都是拿來和果汁、汽水或冰沙混在一起。會直接拿來喝的人應該不多,明 想。她即使看不懂上面的英文字,也曉得每一瓶的酒精濃度可能都超過百分之三 十,而眼前沒有一瓶是全新的;每一瓶都喝被喝掉至少一杯的量,有些甚至剩下 一半不到。都是蜜喝的?明猜,這會是蜜常睡覺的原因嗎? 而明在和她接吻的時候都沒聞到任何酒味?;蛟S蜜能透過法術等方法,先把 體內的酒精和口中的酒味都迅速代謝掉,明猜,對觸手生物來說,使用那些小技 巧,可能比一次控制多只觸手還要簡單。眼前每一瓶酒的外觀看來都很新,要是 和蜜的歲數差不多,明應該能很輕易就從包裝上看出來。 花約兩秒考慮后,蜜拿起一瓶上頭繪有蜜蜂的酒。她扭開黑色塑膠蓋,把金 黃色的酒倒到薄而寬的杯子里。那杯子就是電視上常出現的威士忌杯,明曾在大 賣場看過,而家里沒有這種東西。她猜,應該是泥幫忙買的。酒倒到半滿,而在 蜜把酒瓶蓋好前,一股強烈的甜涼氣味立刻瀰漫開來。對明來說,那味道聞起來 有點像是外國巧克力。她耐不住好奇,問:「這些,是你買的?」 蜜點頭,盯著玻璃杯,說:「在你成為我們的喂養者之后,我為了慶祝,有 開一些來喝?!瓜肫甬敃r的情況,蜜的鬍鬚稍微翹得高一些。有將近三秒,她的 神情也變得輕松一些。在那個時候,她是真的感到很高興;而可能這也表示,她 在其他的時候,喝酒都只是為了解愁而已,明想,絲、泥和泠不可能沒察覺到。 曉得明在想些什么,蜜立刻說:「他們當然有發現我的情況,卻沒告訴你。 除了不想讓你cao心,也是想幫我維持好形象吧?!?/br> 明點頭,發現自己差點就陷入不體貼他們的傲慢邏輯中。她也不會因為蜜喜 歡喝一點酒,而對蜜有什么意見。雖然蜜在一杯喝完后,很快接著倒一杯,量是 有些多,明想,但觸手生物的內臟工作效率又和人類不同。所以她盡管有點擔憂, 但不打算對蜜提出健康方面的建言;反正蜜也不曾醉醺醺的出現在她面前。 最讓明在意的,反而是另一件小事:絲、泥、露和泠,會和蜜一起喝嗎?不 看外觀的話,他們都是成年人,明想,會聚在一起喝酒也沒有什么好奇怪的。既 然是為了慶祝找到喂養者,那就有可能是在露進來前,每個人都喝過一點。包括 露,明想,倒不擔心露體內殘留的酒精可能造成的負面影響。 曉得他們會為找到喂養者喝酒慶祝,明其實還挺高興的;實際上的畫面細節 到底是怎樣,她真的非常好奇。但明不想因為提這種太過瑣碎的問題,而妨礙蜜 的情緒和思緒整理。 在喝到第三杯酒之后,蜜的神情又變得更複雜。她應該正忙著在回憶中選取 合適的段落,明猜,心里還是會感到有些罪惡。 其實,蜜對於現在的這種場面,早已在腦中預習過不下百次。她有構思出一 套大綱,曉得現在的明最適合優先聽到哪些段落。倒是自己在明的眼中,好像已 經從一個思緒複雜的人,變成一個頹廢、不會照顧自己、總讓大家不愉快的麻煩 存在,這才是蜜目前最感到沉重的。 以往,蜜最注重的,是包括她在內所有觸手生物的修養、才能和性技巧;接 著是喂養者的個性、情緒,以及喂養者在性行為和日常生活上的各種習慣、偏好; 最后才是隱藏自身的存在,和面對可能出現的敵人時,該如何因應等問題。 明除了偶而會勉強自己外,各方面表現真的沒話說,蜜想。絲或許常讓明和 泥吐槽連連,但即使是蜜也無可否認,絲非常懂得炒熱氣氛;明明是最像小孩子 的,卻最懂得人類和觸手生物的浪漫。對於絲的表現,蜜其實最感到放心。 而就目前看來,蜜發現,自己才是最常破壞氣氛的人。正因為很早就注意到 這點,她才會對明採取回避的態度,還不常和其他人一起服侍明。但明是他們最 大的恩人,蜜曉得,自己那樣做,在許多方面看來還是相當失禮的。 等下蜜在講述時,會把自己想像是服從喂養者的命令。明剛才詢問的時候, 要是擺出一副如軍官、女皇般的嚴厲態度,蜜反而會舒坦不少。這種想法,明可 完全沒料到。 不要一分鐘,蜜就喝了四杯。而她以前就想過,面對這種情況,至少得喝五 杯才行。雖然很難看,蜜曉得,但必須如此。她要是不喝,可沒法保證自己在講 到某些段落時,不會胃痛到閉上雙眼。蜜怕自己最后除了嘔吐之外,還會有其他 反常行為出現。所以她傳遞訊息給泠,要他幫忙注意一下她的行為;她不希望自 己會對明做出任何失禮的事。 泠在蜜的左邊方向,距離她們將近一公里。泠透過位於右腳前的縫隙,確實 接收到訊息。他得覺得蜜多慮了,而明也會同意他的看法。在泠的心中,蜜的自 制能力還遠超過他們的創造者。 而為避免任何意外,也是為了服從領袖的命令,泠還是暫時停下手邊的工作。 呼一大口氣的他,瞬間變得透明。在仔看過手邊的鏡子,確定法術運作正常后, 他使勁一跳。瞬間從原地消失的泠,開始在rou室內沖刺。他的時速一下就超過八 十公里,而在三秒之內,他的時速加速至兩百公里。與空氣摩擦出的聲響,與他 起跑時對地面造成的震波,都引起絲和泥的注意。一直到泠用和蜜同樣的方法傳 訊息過去,她們才確定不是有什么入侵者出現。 而絲和泥在得知蜜的擔憂后,也無法完全感到放松。咬著牙的絲,看來尤其 緊張;她不認為蜜喝酒后會失控,也不擔心泠的行動對兩人會造成任何妨礙。重 點當然還是在明聽過蜜的話之后,會有什么樣的反應。 絲當然希望她們的關系變得更為親近,但萬一是變得更為疏遠呢?以一個十 六歲的女孩而言,明這段期間經歷的實在是太多了,絲想,使勁抓著自己的大腿。 這陣子,絲只沉浸在幸福中,幾乎是完全沒想像過這種情況。她可是把明帶來此 處的人,竟一直逃避如此重要的問題。而想到自己一開始和明見面時,心里的確 有要想一個人佔有明的念頭,更是讓絲覺得十分慚愧。 泥微笑,把絲抱在懷里。她要絲別為她們擔心,「明和蜜都比我們成熟多了?!?/br> 泥說,右手摸絲的頭。接著,泥以左手輕撥絲的雙臂,要絲別把自己的兩腿都給 掐到淤青。絲吸一口氣后,整個人癱軟。她半睜著眼,把頭靠在泥的大腿上。泥 一邊微笑,一邊用雙手輕揉絲的頭。絲覺得很舒服,也很快也露出微笑。 泠規律吐息,盡可能把體內的熱氣給從口鼻散出。在等到距離夠近時,他伸 出雙手、使勁一跳。下一秒,他的速度慢下來。不僅如此,飛在半空中的他,整 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好像不只是他的質量、動能改變,連腳下的重力都消失似 的。當他以跪姿著地時,那聲音小得只有蜜才聽得到。 泠現在距離她們不到二十公尺,明完全沒發現。而才剛落地沒多久,他又以 另一個法術將自己的意識以手指送出。像是一個迅速織網的蜘蛛,他雙手緊貼地 面,讓自己的感應范圍持續擴大。不到半分鐘,明和蜜的心跳、呼吸、肌rou,甚 至腦波等資訊,都在泠的掌握中。做好守衛的工作,泠想,雙眼的光芒縮得快和 針尖一樣小。 蜜點一下頭,對泠表示滿意。明也多少能察覺到周圍的一點變化,但以為只 是蜜稍微調整一下這片區域的溫度。 蜜曉得,實際描述起來,必定會是很長的一段故事。但她不漏掉太多細節, 只好期盼明也有一樣的想法。在喝下第七杯酒后,蜜沉默近一分鐘。她閉上眼睛, 呼出一股既甜又烈的氣息,開口── 我一睜開雙眼,看到的盡是一片淺綠。起先,我以為自己是被困在沼澤之中。 然而,我卻可以呼吸。我明明有感受到浮力,卻吐不出多少泡泡。光這樣就足以 確定,我不是泡在水里。 在距離我三個手掌寬度的前方,有一片淺綠色的薄膜。除此之外,我還被一 堆深綠色的rou塊包圍。雖然無法得知整體外型,但我曉得,自己是在囊中。我待 在一個活物的體內,這表示我離所謂的「出生」還有段距離。 盡管囊里沒有多少光線,我還是可以看到薄膜外的景象。過快半分鐘后,我 確定距離這邊大概六步之外的前方,有個身型高瘦的人。他坐在一張木制椅子上, 背對著我。 面對書桌的他,兩邊疊有幾十本厚重的書。她兩手枕在腦后,而桌上的羽毛 筆卻在動,這是我無法理解的景象。當時我猜想,應該是有幾條細線在控制;然 而那只筆的動作又是那么的細緻、有力,好像那個人還有一只隱形的手在負責cao 作。他除了盯著桌上的紙張外,偶而也會轉頭注視右手邊的另外幾鍋東西。 我把眼睛瞇成一條細縫,想看得更清楚一些。那時我就隱約感覺到,自己的 雙眼在基本結構上,可以隨我的強烈意識而有所改變。我很努力嘗試,卻很快就 遇到瓶頸。即使我能突破黑暗,看到那張桌子上的研究器材,卻還是看不清 楚那幾本書封面上的文字。 我曉得那個一連繞好幾圈的管子叫濃縮管線,也知道底下的玻璃制品叫燒杯。 如果我能看清楚書背上的字,或許念得出來。我明白自己除了思緒清楚外,還擁 有不少知識。光這樣,就足以我徹底不同於剛出生的小嬰兒。 然而,我卻不確定知識是從何而來──這感覺有點怪,而且很難描述得清楚。 與其說是沒有真實感,不如說是我有一大部分的意識基礎都太薄弱。雖然滿腹疑 惑,但我卻不著急。我猜應該很快就能得到答案,就透過我眼前這個細瘦的人。 以上判斷,我有一大部分根本就是憑直覺。 另一個讓我感到驚訝的地方是:盡管我無法伸手摸,也無法低頭看個仔細, 我卻曉得自己是一名女性。我知道,自己在未來將會和男性,或另一名女性結合。 我腦中的常識立刻出聲提醒:「在這個世界,一般人會和同性結合感到不安?!?/br> 而下一秒另一個聲音又趕來告訴我:「你不用感到不安,因為你很不一樣?!?/br> 一些莫名的自信,讓我曉得自己即使是和同性結合,也不愁繁衍后代。而我其實 不了解所謂的「結合」是怎么回事,對那遙遠的未來也沒有那么期待。我現在非 常的有安全感,也覺得非常舒服。 我似乎可以憑著自身的力量,突破眼前的那層薄膜,但我不想跨出去。我現 在感覺就像是待在母親的zigong里;或就是在母親的zigong里。不用拿個鏡子確認, 我也曉得這位母親的外型、能耐都異乎尋常。 那眼前的人,會是我的父親嗎?他老背對著我,實在讓我很難判斷他的性別。 我不覺得自己是個懶人,但在考慮一下后,我選擇閉上眼睛。繼續享受輕飄飄的 感覺,也許就這樣睡著,我想,說不定對身體很好。 而不要多久,我就聽到敲鐘聲,來自一個位在我右后方,設於房間角落的大 鐘。當我再次睜開雙眼時,那個人轉已經轉身面對我。他的身型不算粗壯,看起 來卻像是一大塊陰影;前方的薄膜、囊內的綠色液體、壁爐里過分穩定的火光, 以及他身上的寬松衣服,這些都使我無法一下就看清楚他的外型。如果我剛才沒 閉上眼睛,視線或許會更清楚一些。而突然像這樣面對面,他好像準備對我有什 么大動作。想到這里,我還是會感到有些害怕,好想縮到更深處。 我動一下四肢,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其實比原先想像中還要狹窄。而不要兩 秒,周圍的綠色液體就消失了;rou塊的皺褶被瞬間拉平,顯然就是它們吸乾了液 體。起初我擔心空間會縮小,而rou塊卻都不曾明顯脹大。不僅如此,在過約兩秒 后,rou塊、軟膜,就迅速的萎縮、破裂。 我先是驚訝得張大嘴巴,后來又很快閉起嘴巴,屏住呼吸。閉上眼睛的我, 聽到那些原本還充滿水分的組織,在「啪啦」、「喀啦」聲中化為乾枯的碎片。 下一秒,我落到地上。出於巧合,以及幾下反射性的動作,我沒有摔倒。在那極 短的時間內,我先是站在地上,然后再肚子貼地的趴下來。一點也不疼,但站姿 和我預想的不同;不是應該兩腳站立才對? 我用上四肢,卻好像比用兩只腳還站得穩。除了懷疑身體構造外,我也有種 幾乎搞不清楚重力方向的感覺。 就在我忙著思考這些事的時候,一個很沉的東西從天花板落下來,似乎是某 種軟體生物。牠開始吞噬囊的碎片,連我身上的碎屑也被牠吸得乾乾凈凈。那東 西讓我全身一涼,但我不敢使勁撥開牠,也不敢睜看清楚牠到底長什樣子。 那個囊,應該算是我母親,而她竟然這么快就死去。這對剛出生的我而言, 可是很沉重的打擊。而我曉得,是因為父親對她做了些什么。這是否表示,接下 來我也會受到一樣的對待? 而我即使未睜開眼睛,卻還是想到另外一種可能:眼前的人,既是我的父親, 也是我的母親?;蛟S讓那堆rou塊失去生命的過程是必要的;他是從一個容器里把 我取出來,所以他完全不會感到不舍。 為確認,我曉得,必須睜大眼睛。而我才稍微讓上下眼臉分開,一道刺 眼的光線讓我又閉上眼睛。過約兩秒后,我勉強自己把眼睛打開。忍受完一陣刺 痛、頭暈之后,我先是看見墻上的黃色壁紙。接著,我低頭,看到深褐色的木頭 地板,和我那雙毛絨絨的手。不,那是一雙腳,這是我的前腳。我試著讓下半身 動兩下,確認后腳的存在。一直到現在,我才發現,自己和眼前的人很不一樣。 我沒有蹄,但有爪子;它們不算寬,讓我曉得自己不像一只熊。從無法伸縮 爪子這一點看來,我猜自己不太像貓,而比較像是一只狗。我卻又有和成年人類 差不多的智慧,這一切都顯示出,我應該是比貓、狗、熊和人都還要奇怪的生物。 其實我挺渴望自己是人型的,或至是少以雙腳站立。 比起其他細節,最讓我好奇的部分,還是我腦中的這些知識來源。我不只叫 得出顏色和材質的名稱,也分得清楚人類各個年齡層的差異。只要我想,我甚至 能夠開口說話;和先前的自信、直覺及知識等一樣,我不知自己是從哪得知此事。 突然,一面圓形的鏡子從我的右前方滾過來。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用手去 碰他,這又是一個我不能理解的景象。但回憶先前看到的景像,我猜得出,這和 桌上那支羽毛筆是差不多的原理。 鏡子的直徑至少有到他的椅背,相當的大。不規則的邊緣,讓我確定它有在 滾動。照理來說,它應該會發出不少沉重的聲響,卻靜得像慢慢飄過來。我全身 的毛發豎起,但我不會再轉過頭,或再次又閉上雙眼。雖然因為剛才受到的待遇, 讓我到現在還不敢看他的臉。但有機會看清楚自己的樣貌,讓我不想把這過程延 后超過一秒。 鏡子是銀制的,有仔細拋光、擦亮。它在距離我大概一步左右的時候停下, 穏得像是有人用雙手去扶。而那人距離鏡子至少有五步之遙,即使把腳伸直也搆 不到。 鏡中,有個毛絨絨的小傢伙;那顆黑鼻子,大而無力的灰藍色雙眼,竟然是 我的主要特徵。我的耳朵不大,嘴巴也不長。銀灰色的細毛蓋滿我的全身,看起 來有些蓬亂。 現在,我很確定自己是一只犬科動物,至少在外型上如此。剩下的,就是要 得知自己到底是偏向狼、豺、狐還是狗;而即使是,狗也分玩賞犬和工作犬等等; 有得探究,而我最好想到即使眼前的人不愿意回答,也能夠自行找到解答的辦法。 我已經比剛出生的幼犬要來得多毛,面部輪廓又不深。如果只看頭的話,我 還真有一點像是出生至少三周的幼熊。從囊里掉出來的頭幾秒,我全身上下都非 常濕潤。而現在,我的毛發相當干爽。綠色液體散去得非???,且沒留下太多味 道。 我仔細嗅聞,只有細到可以忽略的些微草味還埋在我的毛發深處。而落到地 上時,我的身體也只有不到五秒鐘是感覺有些涼。室內很溫暖,壁爐內有黃色的 光芒,燒的卻不是柴火。 那是一顆光球,幾乎突出於壁爐外。它既不閃爍也不搖曳,只是穩定送出光 和熱。無從得知它的原理,我猜,這世上大概也沒多少人曉得。以一個剛出生的 小傢伙來說,我腦中的知識算是相當豐富的。而眼前的一切,還是讓我覺得很莫 名其妙。 這座房間里,有將近一半的景象都違反常識。我有點害怕,自己可能會因為 踏錯一步,而啟動什么危險的機關。至於是否會破壞什么昂貴的東西,我則沒那 么擔心。筆或鏡子我不敢說,但這顆光球,尤其不像是由機械造成的。比較像是 法術,我腦中自動浮現這個想法。 所以這里是魔法師的家?我想,盡管荒謬,但似乎沒有比這更貼切、合理的 形容了。我睜大雙眼,想老實把腦中浮出的疑問說出來。但我又擔心自己的形容, 會惹眼前的人不高興?!改Х◣煛惯@個稱呼聽來浪漫,但在一些時候也用來指江 湖騙子。 這個人用某些法術,創造了我──或許有其他可能,但我暫時不打算想太多 ──。而我從剛才開始,就一直回避他的視線,看東看西的。這樣很沒禮貌,我 想,是時候該把注意力放在他身上,看清楚他長什么樣子。 他的皮膚幾乎是一點皺紋也沒有,好像整個人就是由一大塊奶油塊雕成的。 從骨骼萎縮程度判斷,我判斷他至少有六十歲。他既無鬍鬚,也無頭發。我再看 仔細一點,發現他連眉毛或睫毛都沒有。他的手臂和胸口同樣也是光溜溜的,連 毛細孔都細到一個不可思議的地步。 在他的身體外,那件松垮又垂到地面上的不是袍子,而是一件長外褂。這種 衣服通常是用來配盔甲的,而他看來不像是一名騎士。長外褂下是一套貼身的深 藍色衣服,更加突顯他的纖細、修長,我猜,他走在路上鐵定非常引人注目。 面無表情的他,輪廓很深。他的面色還不至於蒼白,但也沒有明顯的血色。 他的表情與其說是僵硬,更像是戴著一張極厚的面具??吹竭@里,我敢確定絕大 多數的人都很難喜歡他的外型。 他那雙像是由兩顆河石雕成的污白色大眼睛,好像幾乎不眨。這除了讓他看 來更加怪異外,也讓他顯得有些滑稽。我當然只敢在心里想,不敢當著他的面說。 他整個人都很詭異,無論是改變穿著或用化妝品來遮,都無法讓他融入群眾。 他一定很少出門,我猜,他八成要花錢顧人來幫忙採買食物和倒垃圾,不然 可能出去晃一圈就足以引起群眾恐慌。 他呼吸得相當慢而淺,除非我豎起耳朵,否則還真聽不到他的吐息聲。而他 即使屏住呼吸,也散發出一種濕涼的感覺。好像我面對的不是一個人,而是一塊 長滿苔蘚的巨巖,甚至是一片冒出毒氣的沼澤。 一想到自己竟然是由這種人創造,這讓我的腸胃倍感沉重。而想到未來有要 和他長期相處,就讓我毛發豎起,耳朵和尾巴都壓得低低的。我不認為自己有那 么膽??;出於一種幼稚的心里,我認為自己應該表現得像是一只勇猛的巨狼。以 禮儀而言,和對方初次見面,不該有這種反應,我想,逼自己冷靜一點。 重新站好的我,花至少兩秒鐘甩一下身上的毛。若不是因為這個人有喉結, 我甚至無法確定他的性別。這位是算是我父親的人,似乎根本就不是人類。他是 個比我還要異常的存在,而從他對待囊的行為看來,他可能還是個危險人物。 我剛落到地上時,是憑著直覺來cao控自己全身上下的肌rou。而我現在正仔細 控制自己耳朵,也用鼻子小心嗅聞。一樣是憑著直覺,我曉得既然他的表情一直 都是那樣,乾脆就他的心跳頻率和體味來判斷他此時的情緒。 他的心跳沒有非???,這表示他沒有在生氣,也沒有覺得很興奮。我既感到 慶幸,也有些失望。很顯然的,我算是他的孩子。無論是用什么方法生下來,他 都該感到高興才對。 我特別注意他身上的味道,如果有酸味的話,我就能確定他現在有些不悅或 緊繃。讓我相當驚訝的是,他的身體沒散發出什么味道。我最多只能聞出他衣服 上的玫瑰水,和確定他的雙手摸過不少舊書。 在我試圖搞懂到底一個人能用什么方法把體味如此徹底的消去前,鏡子突然 往我的右手邊滾動,而他也終於開口了──聲音聽來很尖,幾乎就像是一只鸚鵡 在說話──:「我想你比預定時間早兩分鐘起來,哼嗯──其實我從來沒有制造 過像你這樣的玩意兒呢?!?/br> 他果然是創造我的人,確認這一點,讓我內心的一處緊繃瞬間消失。而聽到 他的話,我動一下耳朵,皺起眉頭。感覺他不把我當成親生骨rou看待,如果是工 匠,對自己的作品──特別是高難度的作品,我想這應該是無庸置疑的──也該 有的熱情才是。我猜,這是他特有的幽默感,或者他也需要一段時間來適應 我的存在。 他一直看著我,卻好像沒察覺到我的不悅,也許他根本不在乎我到底高不高 興。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都表現得畏畏縮縮的。時間一長,連我自己也有些受 不了。所以我稍微抬起頭,不看他的眼睛,只看他的嘴。 令我驚訝的是,他慢慢露出笑容;不像是把嘴角抬高,而比較像是他的臉頰 被兩把透明的刀子給割開。又一次,他令我感到不寒而栗。而我得很努力,才能 不讓自己的視線再次移開。 突然,他以右手食指指著我,說:「你是號,要感到驕傲啊?!?/br> 因為我身為這個家的大女兒?我想,地位或許不小,但聽到他這樣說,我又 開始感到很擔心。從字面上看來,我是脫離試做階段的個成功作品,希望不 要過天就發現有什么重大缺陷。即使從很多角度看來,我都是個非自然的存在, 但我還是很厚臉皮的,希望自己能夠活上至少十年。 他先前若沒有試作品,那我這個號也能算是試作品;意識到這種思考方 式會讓自己身心疲憊,我用力呼一口氣,把注意力再次放到他的臉上。他接下來 的話,稍微讓我放心一些:「不過會有什么意外呢?一切都如我所想,計算完全 無誤。你既不會讓我失望,也無法為我帶來太多驚喜?!?/br> 這話混合自滿以及不屑,而他也抬起頭,對天花板「哼」了一聲。這一次, 我聽了反而不生氣;像這樣惹人厭的發言,有助於我了解他的人格。而他的傲慢 舉止,讓我理解到,他終究有偏向凡人的一面。至於一切都如他所想,就樂觀角 度可以解釋成:我是他非常完美的傑作。 他低下頭后,眼睛卻未立刻回到我身上。嘴巴微開的他,注視著自己的左手。 他在思考些什么?我很好奇,是想在短期內做出第二號作品,或是想到某些人? 從他剛才的發言,我勉強可以判斷,外頭可能還有一些更常制造「像我這樣的玩 意兒」的人。 突然,他皺起眉頭。我現在才發現,他的皺紋其實不少,但只在五官移動時 才會浮現。他注視著我,冷冷的問:「你──會說話吧?」 很顯然的,他受夠我老只是靜靜的聽。如果他覺得我不夠聰明,或嫌我表現 得不夠有趣,可能只憑幾個簡單的動作就會把我處理掉。就像是處理掉剛才包覆 我的那堆東西一樣,我想,聽起來是有點瘋狂,但這并非不可能。即使不是這樣, 他也很可能會懶得理我,放任我自生自滅。 我早察覺到自己有不錯的智慧和體能,但很顯然的,我需要他的幫助;不單 是為了保險,光是這房間內的許多東西,就已證明有太多事物還是我不了解的。 如果只是追求活下去,單憑我或許足夠;而就在浮出這個想法的同時,我發現自 己的內心深處,對活著以外的事也有不少欲求。所以我當然需要他;讓創造我的 人,負責帶我來認識這個世界,我認為這很合理。 我只思考不到兩秒,就決定自己出生時的句臺詞:「是的,父親大人?!?/br> 然而,在我說出這句話之后,他的眉頭皺得更緊。咬著牙的他,臉上的皺紋 瞬間增加,好像一下老了不只二十歲。我也咬著牙,曉得自己說錯話。但我不想 再讓自己看來膽小,所以只是稍微壓低身體,不把視線移開。為不讓他以為我是 有心要和他對抗,我把耳朵和尾巴壓低。 過約五秒后,他抬高下巴,非常嚴肅的說:「我是你的創造者,但不是你的 父親?!拐f完后,他先把頭往左歪,再往右歪。過快五秒,他把頭重新擺正,用 一張皺得更厲害的臉,和非常低沉的聲音──這最令我感到驚訝──說:「特別 是不許叫我大人!」 這實在我覺得很莫名其妙,且照常里而言,他不該對不曉得自己特殊堅持的 人發火。何況我才剛出生,跟他是在沒有任何預告或第三人引介的情形下見面。 而他才不管這種細節;他眼中的怒火很強烈,表明我的確犯了他的大忌,還是不 只一個大忌。有將近十秒,他使勁握著扶手,好像真要把椅子給拆了。 一個人氣成這樣,通常會有大半天的時間心情都不好。而在過半分鐘后,他 立刻回原來的表情。好是用法術把怒火給瞬間吸走,或者,他剛才那樣是裝出來 的。眼前的變化,簡直比我眨眼還要快,讓我呆愣如雕像。我繼續維持原來的瑟 縮樣,忘記要換回原來的站姿,也忘記眨眼。 又過幾秒,慢慢低頭的他,恢復原來的語氣和聲音說:「叫我凡諾就好了。 嗯──你現在看來需要吃點東西?!?/br> 他把頭往左轉,眼睛有點鈍的眨一下。不再瑟縮的我,也再次注意到那三個 鐵鍋??客鈧鹊膬蓚€用於熬煮藥劑,最里頭的那個,則是燉了一鍋魚湯。他用一 個黑色的木制湯杓,替我把湯盛在一個白色的小碗里?,F在,他的神情和舉動變 得比先前要溫和得多,而我還是不敢松懈。 湯是橘黃色的,在浮動的白色魚rou旁,漂有一些淺綠色的碎蔬菜。我注視著 從湯上漂出的熱氣,曉得要先吹涼。在呼了幾口氣,確定不那么容易燙到舌頭后, 我試著舔一小口。我覺得很美味──也確定另外兩鍋的藥劑沒有混入其中──, 而在這同時,我的腦中又浮出另外一個想法:沒有食欲。 面對那個古怪的人、我的創造者──凡諾,我在考慮幾秒后,老實說出這想 法。他又露出那尖銳的笑容,說:「沒錯,你不需要吃這些東西?!?/br> 我腦中浮現出他先前講過的話,「一切如他所料」。所以這只是測試,他應 該在一開始就講清楚,而不是讓我覺得他在耍人。我應該針對這件事表示意 見,但考量到那可能是他最大的樂趣,我選擇保持沉默。 這碗湯有使用一點奶油,還加入不少魚和香料。似乎是相當高級的料理,調 味技術也相當棒。我不討厭這碗湯的味道,很很樂意多嚐幾口。而在剛才的對話 之后,凡諾不問我是否還要再喝下去,就把那一碗湯收走。 他手一斜,就把那碗湯都倒入位在書桌下的一個桶子里。我縮起脖子,往后 退一步。即使他對我再怎么無禮,我也要時時表現得很順從、很有禮貌,這樣應 該可以讓他更喜歡我一點。 書桌下的桶子幾乎不反光,是個黑色的金屬圓柱體,似乎經過霧面處理。先 前我待在囊里時,根本沒注意到。我豎起耳朵,聽到桶子里發出「咕啦」、「咕 ?!沟穆曇?。我猜有不少廚余在里頭進行發酵,只是不曉得凡諾是要做肥料,或 者有其他用途。 面對這一切景象,我在感到困惑的同時,也開始覺得很興奮。因為我即使只 待在室內,也有不少可探索的。而凡諾的情緒難以捉摸,不見得喜歡我問一堆問 題,這難免會讓我有些沮喪。 過約一分鐘后,凡諾右手一轉,把煮魚湯的火關掉。接著,他把整個鍋子提 起來。白煙幾乎要遮蔽他的視線,明顯比端給我的時候還要熱。而他卻不怕燙的, 兩手抓著鍋子,把里頭的湯一口喝完。我內心涌出想要全力阻止念頭,而當他把 鍋子放下來時,嘴唇卻完全沒有一點紅腫。他只嚼一下,顯然也不擔心有魚刺沒 挑乾凈。我猜,他可能已經用這種危險的方式進食好多年,但從未受過傷。 凡諾在感覺食道里的湯汁、魚rou都大致進到胃里后,把雙眼睜得更大。接著, 他曲起右手,從背后拿出一本書。他把書翻開,發出一聲蝙蝠似的叫聲──我猜 他是在笑──。我四肢伸直,背上的毛再次豎起。而不要多久,他就將椅子轉圈, 背對著我。剛才那一下轉動既順暢又無聲,而椅子的結構明明就很簡單。我為了 避免頭暈,不打算再去猜想這種細節的可能性。 凡諾為了制造我,應該花了不少功夫。我是個高智慧生物,就算不比他放在 壁爐里的光球複雜,也至少比他熬煮的湯藥要來得高層次許多。而目前看來,他 寧可繼續注意那兩鍋冒煙的東西,也懶得花時間在我身上。 我在有些不快的同時,也發現他除了用羽毛筆之外,還會使用打字機。而和 那只筆一樣,他從來不需要用手去cao控。打字機的運作極為迅速,似乎比任何坊 間的打字機都要流暢。一整天下來,兩面打滿文字的紙張可能累積超過五十張。 那八成是他的筆記,內容應該就是研究法術,或像我這樣的生物。 凡諾可以像抹去灰塵那樣,把紙上的墨水聚集在手指上,他常用這種方式修 改部分段落。有時,他手指的動作大一些,讓紙張的兩面都會瞬間變為一片空白。 我猜他每張紙都會反反覆覆用超過不只五次,一周最多只消耗一小疊。最后只有 少數幾張,會被他放入公文袋,收到抽屜里。 過快半小時,我才發現,那只羽毛筆是用來畫圖的。這很合理,我想,文字 的部分由打字機來負責便足夠。目前看來,凡諾沒打算和我分享他的研究,而他 卻也沒有藏得很徹底。有不少筆記就散落在附近的地板上,不少還積了些灰塵, 顯示它們放在那邊可能將近一個月。這也是為什么,我即使不到凡諾膝蓋高,能 夠看到他紙上的內容。而先前我已經犯下他不只一個大忌,再偷看他的研究內容, 顯然是一件極不智的事。為不再次激怒他,我通常會自動避開掉在地上的那些筆 記。 已經過了半小時以上,凡諾就只是繼續在那邊翻閱書本,和注意筆記內容。 看來他可能大半天都不打算再理我,而這也表示我會有一段不短的自由時間。我 還未被準許能夠離開房間,這表示我接下來得看著鏡子或木頭地板紋路來打發時 間。 暫時不用和凡諾面對面,我真的很高興。他全身上下都很古怪,而我尤其不 喜歡他的眼神;顏色明明有些黯淡,之中的光輝卻大得異常,連鷹隼或爬蟲類都 比不上。這或許表示他極為健康,但我的直覺卻認定他要不是生性殘忍,就是目 睹過不少慘劇。 慘???我很疑惑,為什么目睹過不少慘劇會使雙眼充滿光輝?閉上雙眼的我, 頭抵著墻,左右磨蹭。所謂的直覺,應該經過長時間培養。而我才剛出生不到半 天,卻有一堆想法自我腦中冒出,這實在很難讓我不覺得頭昏。我猜,凡諾制造 我時,使用的材料除了犬科動物外,至少還包括一名成年人。 既然我識字,就表示那名成年人還算有點學識。凡諾是不忍心看他這么早死, 而重新利用他的屍體?或者根本就是凡諾看上他的某些優點,而把他宰了,做為 制造我的材料?不見得,我想,搖一下腦袋,讓血腥的畫面淡掉。我腦中的資訊, 還是很有可能就是來自凡諾本人。若真是如此,他顯然并非徹底移植,而是過濾 后再注入。 他是怎么做到的?我瞇起眼睛,難以想像。汲取、過濾,再植入知識,這過 程應該相當複雜。對凡諾而言可能是易如反掌,而從目前他忙碌的樣子看來,他 可能也懶得和我解釋。即使是我,要習慣凡諾的外型和態度,大概也得花上至少 一個月的時間。 不再那么關心凡諾后,我面對鏡子,看自己的臉、前腳、后腳,和尾巴;都 很粗短,又毛絨絨的,簡直像個玩具。在確定自己連頸子以上都很不像人類時, 我是有受到一點打擊;由於我把大部分的注意力都放在凡諾身上,以致於我要過 了一段時間,才意識到自己剛才是有那種情緒。 我的腦中明明存在有許多人類的知識和觀念,外型卻又和人類差那么多。這 是凡諾犯下的錯誤,或是他刻意如此?我猜是后一種。若是這樣,那究竟是善意 或是惡意?我很在意,又總覺得,他是好人或壞人根本就不是那么重要的事。 在背對我將近一個小時以上的時間后,凡諾再次轉過身。當我看向他時,他 的椅子已經停止動作,這讓我甚至沒注意到他剛才是從哪個方向轉過來的。而引 起我注意的,是他手上拿一片黑色的陶板。他的嘴角上揚,說:「既然我制 造你,就有教導你的義務?!?/br> 接著,他拿起一個小紙袋,把一疊白沙倒到陶板上。他倒得很快,卻沒有一 粒沙子飄起來。不要幾秒,他就把陶板立起來,沙子卻沒有落下。 正當我懷疑自己是否看漏陶板上的任何大團黏膠時,沙子很快開始排列。由 於違反重力,我開始猜想眼前這些白沙是否為上了色的鐵沙,而陶板后是不是有 什么磁鐵機關。 直到看見凡諾眼白中閃過的幾絲藍光,我才確定,他是在施法。他的呼吸和 心跳皆未變,顯示cao控沙子對他來說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法術。我猜,費的力氣 不會比制造壁爐的光球來得多。約過三秒,我還是避開他的眼睛;總覺得和他相 視太久是一件危險的事。 沙子依序排出船、水果、杯子、竹葉、火焰、甲蟲等,他要我就看到的東西 說出名稱。我晃一下耳朵,說:「您的技巧真高明,竟然能讓沙子的動作比螞蟻 要迅速和準確?!?/br> 我認為這句讚美應該會讓他高興,而他卻皺著眉頭,要我別回答多余的話。 如此頻繁的使用圖畫,感覺像是教育剛學會說話的小孩;但他沒先說圖畫的名稱, 而是直接要我回答。因此,我很快就意識到,這根本就不是教學;很顯然的,他 是在確認我究竟懂多少;雖然是他賦予我知識,但唯有透過這種方法,才能確定 我是否真如他所期待的那樣聰明。 而在過五分鐘后,我開始覺得這過程實在有些無聊。我開始以后腳搔耳朵, 但不敢打哈欠。過快十分鐘,我為了滿足自己的好奇心,乾脆主動提問:「您是 用什么材料把我制造出來的?」 以為凡諾又會生氣的我,還稍微壓低身體,做好隨時從原地跳開的心理準備; 這樣至少有機會躲過任何可能的下攻擊,我想。而這次,他沒皺眉頭,只是 靜靜的回答:「一點點的狼,還有一點點的人,聽起來很簡單吧?」 和我想的差不多;能得到證實,對我而言算是一大收穫。而確定我的材料是 狼,不是其他犬科動物,也讓我有些高興;狼聽起來畢竟比較危險,也比較高貴 一些。曉得這一點后,我覺得自己以后會更有勇氣面對凡諾。 他抬高下巴,繼續說:「但你畢竟不是黏土或雕塑,可不是一般人想做就做 得出來的喔。凡夫俗子即使花幾年功夫學習,使用和我一樣的工具,也不見得能 使你完全如當初設計時那樣。就算是我的老同學,多半也沒像我這樣能干?!?/br> 他毫不掩飾自己的驕傲,兩邊嘴角高到好像要快切斷眼尾。我見他心情不錯, 就接著問:「所以您的職業是?」 「巫師、術士,差不多就是這樣吧?一般人啊,對我這種奇才實在有太多種 叫法了?!?/br> 他咬著牙,發出「咻哩」、「咻嗶」的聲音。我猜他是在笑,而對我來說, 這聲音比先前的蝙蝠叫聲還要討厭。他所說的,有很大一部分都如我先前所料。 我在佩服自己的推理能力時,也難免也懷疑,是否在我出生之前,他就有──無 論是用法術或只是透過薄膜低語──跟我透漏這些訊息。 凡諾在椅子上盤起腿,把頭靠到椅背上。有至少一分鐘,他顯然對我的主動 提問感到很高興。而凡諾在看一下時鐘后,很快就收起笑容。如此突然,讓我以 為他好像是換成另一個人格:「今天的課程結束了,我還要忙,你接下來──」 他思考一下,說:「就隨便在研究室以外的地方晃晃吧?!?/br> 實驗室或研究室,當初我一直無法確定。選用哪種名稱,純粹就只是個人偏 好而已,我想。而比起確定這種無聊又瑣碎的事,他愿意讓剛出生的我到處走走, 真的讓我感到非常高興。 正當我在腦中開始計畫大半天的行程時,凡諾卻加上一句:「這一個月,在 做完所有測試之前,你都不許出門?!?/br> 他只是不希望我跑太遠,沒有任何為先前的事懲罰我的意味。這大概也表示, 他隨時都有可能把我叫到研究室里。這實在令我感到沮喪。他沒給我安排什么工 作,表示我在測驗或睡眠以外的時間,得要想辦法打發。我以為這很困難,但在 過不到半小時之后,我就發現他的地下圖書室。 里頭的藏書量驚人,每個書架都超過兩層樓高,有九成九都放滿了書。少數 沒放書的空間,則被用來放置地球儀等雜物。我看向臺階和未貼壁紙的墻壁,發 現整棟建筑不只是用石材或木材,還用上一種生物組織。那時我就猜想,這里即 使遭遇炮彈攻擊,也不會垮下來 「那是rou室的原型!」明說,睜大雙眼。雖不是親眼看到,但她一聽就曉得, 還忍不住把自己的見解說出來:「他既然長得那么詭異,應該也會用幻象,好趕 走所有會打擾他研究的人。我猜,他幻象的影響范圍,可能比你們施展在我身上 的還要大?!?/br> 明曉得,自己不該插嘴,也不該這樣形容他們的創造者──即使最初那樣描 述的是蜜──。但明就是忍不??;有機會知道這些圍繞在自己周圍的法術、生物 組織的前幾個本,讓她感到很興奮 見到蜜停下來,明立刻說:「抱歉?!?/br> 「不,」蜜說,「我才該說抱歉?!顾@樣說,反而讓明的頭上滿是問號。 蜜接著解釋:「雖然我可以順利講下去,但到目前為止,我說的好像盡是一些瑣 碎的資訊?!?/br> 不只是因為酒精,也是因為年紀,蜜想,像她這樣活太久的,就是會期待有 人能容得下她的所有廢話。 明在胸前握緊雙拳,大聲說:「我會聽下去的!」 明有提醒自己該表現得嚴肅一點,而她在回應時,還是難掩興奮。明要的就 是細節,蜜的這種描述方式非常合乎她的需求;要是蜜把自己剛出生這一段用不 到五句話就講完,明反而會覺得非常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