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3節
其實她還很困,很累。當然這是廢話,任憑她再好的體力被一個餓了大半個月的彪悍武將摁在床上放肆了大半夜然后又被女兒的哭鬧驚了好夢之后也會又累又困恨不得直接睡到夕陽西下。 “唔——啊——”衛依依小朋友清亮的聲音甜甜潤潤的傳到姚燕語的耳朵里,姚夫人瞬間放心了——有她爹在呢,再睡會兒吧。 “噓——寶貝別吵,娘親在睡覺?!毙l章做了個噤聲的動作,聲線壓到最低,帶著沙沙的暗啞,性感的要命。 “唔?”小丫頭根本不明白她爹這是什么意思,小嘴巴學著他爹的樣子嘟成了桃子尖兒。 “乖?!毙l章滿意的笑了笑,覺得他的寶貝女兒是聽懂了自己的話。 “哈哈……”依依看見她爹笑,得意的笑了起來。 姚燕語無奈的拉起被子堵住了耳朵——笑成這樣還叫不叫人睡覺了! “哎!臭丫頭真是不懂事??!咱們還是出去玩兒吧?!闭聼o奈的抱著女兒從床上起身,穿著睡衣去門口喚了丫鬟來把女兒送出去。 事實證明,八個月大的小奶娃真的聽不懂她爹的話??! 伴駕秋狩回來,衛章終于有了幾日的清閑,每日都躲在家里陪妻女說笑開心,日子倒也過得快活。 這日早飯后,衛侯爺換了一件青灰色家常袍子,一只手抱著女兒從燕安堂里出來想要出去走走,恰好遇見凌霄和吉兒一前一后笑嘻嘻的跑過來,后面丫鬟們一路小跑跟著,迎面遇見衛章,凌霄和吉兒兩個立刻規規矩矩的站住請安。 衛章因問:“一大早起來你們跑什么呢?” “父親,父親,他們說外面要砍壞人的頭呢,大總管不許我們出門,你能不能帶我們去看看?” “砍壞人的頭?”衛章一怔,這才想起皇上回京后辦的第一件事情便是勾決刑部大牢里的死刑犯。 去年因為先帝病重,朝廷壓下了那些死刑犯的處決,今年新皇登基,政事初步穩定,那些關在死牢里的人尤其是那一批隨著皇長子,皇四子以及謹王父子犯上作亂的人算是活到頭了。 歷來叛亂,逼宮,都是重中之重的大罪,雖然皇子們可憑著身份免一死,但下面那些追隨的人就沒那么幸運了。 別的不說,僅僅湖廣一帶被云瑾收買的大小官員除了被流放充軍以及削職為民永不敘用的之外,判死刑的便有一百二十人。且不說豐氏一族,賢妃皇四子母子以及謹王逼宮案所判決的那些死囚。 總起來說,景隆元年被秋后問斬的死囚總共算起來足有六百多人。 衛章的思緒被女兒的小手撥拉回來,他轉頭親了親小丫頭的臉蛋兒,低聲說道:“寶貝兒乖,你還是回去找你娘玩兒吧?!闭f著便轉身往回走。 凌霄和吉兒見狀傻傻的對視一眼,也邁著小腿跟了進去。 姚燕語聽說衛章要出去,便讓奶媽子把女兒抱下去,又問凌霄和吉兒:“你們兩個是要怎樣?” 凌霄比較怕衛章,不怕姚燕語,于是立刻湊過去擠到姚燕語的懷里說道:“他們說街上在殺壞人,我跟吉兒也要去看!我們也要殺壞人?!?/br> 姚燕語驚訝的看向衛章:“殺什么壞人?” “前天皇上下了圣旨要處決牢里的死囚,欽天監選的日子就是今日,我都忘了?!?/br> 姚燕語聽說這話,便覺得脊背上升起一股寒意,忙哄凌霄:“這不是什么好事,凌霄還小,不要去了。mama讓香薷jiejie給你做了好吃的芙蓉糕,你跟吉兒快去吃吧?!?/br> “mama,人家都三歲了,不是小孩子了?!绷柘鲟街∽彀腿鰦?。 姚燕語好笑的問:“誰說三歲就不是小孩子了?” 凌霄沒敢反駁,卻悄悄地瞄了衛章一眼。 衛章笑道:“反正我今日也沒什么差事,就帶兩個小子出去逛逛,男孩子么,見見陣勢也不是壞事?!?/br> “能行么?”姚燕語不放心的問。 “怎么不行。我們又不去刑場,就在街上找個地方瞧瞧罷了?!?/br> 姚燕語又不放心的叮囑:“跟賀將軍說一聲,別回頭人家找不到孩子了著急?!?/br> “知道了?!毙l章微笑著朝兩個小家伙招了招手:“走不走?” “走!”凌霄立刻從姚燕語的懷里爬了下來。 “走咯!”吉兒更高興,直接高興地跳起來,一邊跳還一邊喊:“看熱鬧去咯!” “別給他們亂吃東西!”姚燕語看著衛章帶著兩個小家伙出門,又不放心的追了一句。 “知道了?!毙l章一彎腰,一手一個小崽子夾在腋下,大步流星的走了。 “嗚……”被奶媽子抱在懷里的小依依看著她爹離去的背影,不高興的嘟起嘴吧吹出了一個泡泡。 姚燕語則完全沉浸在死囚這件事情上,思緒飄出去很遠,根本沒注意到女兒的情緒。奶媽子見夫人若有所思的樣子不敢打擾,忙抱著小丫頭悄悄地退了出去。 一個人坐了差不多一刻鐘的時間,姚燕語忽然喊了一聲:“來人!” 門外的半夏,麥冬二人忙應聲而入,姚燕語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吩咐道:“更衣,準備出門?!?/br> “是?!卑胂膽艘宦曓D身去衣櫥里拿出一套雀金呢襖裙出來。 姚燕語看了一眼直接搖頭:“要男裝?!?/br> “???”半夏愣了一下,夫人可是有一年沒穿男裝了吧?怎么忽然又想起要穿男裝呢。 “我們去街上瞧瞧?!币ρ嗾Z淡淡的說道。 兩個丫鬟立刻明白過來,重新打開另一間衣櫥,找了一套月白貢緞交領深衣和一件鐵灰色重緞披風出來。 姚燕語把發髻散開重新綰成獨髻,只以一根白玉簪子別住,換上男裝從侯府西角門出去,直接往西市大街的方向去。 今天的云都城里,可謂人山人海。商販走卒也好,有名有姓的家族也好,云都城上上下下形形色色的人都對這次的處決給予極大的關注。 華夏自古以來都有‘秋后問斬’之說。究其緣故,大概是因為古代主要是農業為主,秋后都收成完了,進入了農閑,這個時候集中處理可以召集人群觀看,起到震懾的作用,并且秋冬時節有一種肅殺之氣,再還可能因為這個時候天氣冷,容易處理尸體,不容易引起瘟疫的傳播。 此時霜降已過,正交初冬。明明有艷陽高照,北風吹過亦透著徹骨的寒冷。姚燕語立在擁擠的大街上,抬手緊了緊身上的斗篷。 刑部大牢通往西市口的街道兩旁被人們擠得水泄不通,兩邊的各種商鋪也都擠滿了人,不管是賣首飾的還是繡莊,只要有臨街的帶窗戶的房子,烏泱泱的都是人頭。 姚燕語帶著白蔻玉果兒三個人出門,還沒到西市大街就擠不進去了。 正在著急之時,忽然有人從旁邊叫了一聲:“姚大人?” 姚燕語忙轉身一看,但見一個面白無須的男子,穿著一身藍棉布長衫弓著腰站在那里朝著自己拱了拱手。姚燕語覺得這人有些面善,一時想不起從哪里見過,只朝著對方點了點頭。 那人往前走近了幾步,低聲說道:“我家主子在那邊的銀華樓上,請大人過去?!?/br> 男子的聲音略顯尖細,姚燕語心神一凜,忽然明白過來,忙應道:“那么就請帶路吧?!?/br> “大人請?!眮砣藗攘藗壬?,也不多說,只帶著姚燕語擠開人群往旁邊的銀華樓上去。 銀華樓乃是一處銀器鋪子,專門打造各種銀質器皿,銀碗,銀筷子,銀酒壺等等。 姚燕語隨著那個小太監從銀華樓后門進去,穿過院子上前樓,直接上三樓進了一間素凈的屋子。 屋子里坐著兩個人,一個是一身棉布長袍的景隆皇帝,另一個則是太醫院的翹楚,被借調到國醫館里負責民間古方的華西凌華主簿。 姚燕語一進來,華西凌便站了起來??匆娀实墼谧ρ嗾Z自然不敢怠慢,忙上前去準備跪拜行禮?;噬弦惶种棺。骸半尬⒎鲅?,大禮就免了。夫人請坐吧?!?/br> 姚燕語到底還是拜了一拜,等華西淩朝著自己拱手見禮并還禮之后,方在皇上下手落座。 寒暄過后,皇上問姚燕語:“今天這種事情,想不到姚院判也會來看熱鬧?!?/br> 姚燕語微微蹙著眉頭,嘆道:“臣也不想出來湊這個熱鬧,但總覺得此等大事若不出來看一眼,也是一種遺憾?!?/br> “遺憾?”皇上聽著姚燕語話里有話,但還是順著她的話問道,“不知姚院判覺得有何遺憾?” 姚燕語想說這么大的場面我兩輩子都沒見過,難道不是遺憾么?但對面這位是九五之尊,這話就不能這么說,于是欠身道:“不能目睹謀逆叛亂禍國殃民者伏法受刑,不能親眼目睹我大云國威,對臣來說便是一種遺憾了?!?/br> 皇上聞言淡然一笑,卻朝著華西淩說道:“你輸了?!?/br> 華西淩忙欠身道:“皇上英明,臣輸的心服口服?!?/br> 姚燕語一下子迷糊了,心想感情這兩個人在打賭?而且這賭還跟自己有關? 看著姚燕語疑惑的目光,皇上淡淡的笑了笑,說道:“西淩,你自己跟姚院判說吧?!?/br> 華西淩應了一聲,方轉向姚燕語,欠身問道:“姚大人難道不覺得這些囚犯就這么一刀咔嚓了很是可惜么?” 姚燕語一怔,心想你怎么知道的? 華西淩又道:“這六百多名死囚今日同時問斬,場面自然宏大,對百姓的震懾力自然也夠強悍。但那畢竟是一條命,雖然他們死有余辜,但在死之前也該讓他們再做一次貢獻?!?/br> 姚燕語驚訝看著華西淩,若不是她對這小子知根知底,甚至都以為眼前他跟自己一樣,也是穿越來的了。 “華主簿的意思,這些人應該再如何做貢獻呢?”姚燕語壓著心底的激動,不動聲色的問。 “試藥?!比A西淩淡然一笑輕聲說道。 華西淩顯然明白姚燕語是明知故問。但皇上剛才已經說自己賭輸了,他就不能揭姚燕語的老底,況且,眼前這位雖然是個女子,也是他華西淩有生以來最欽佩的一個女子,就算不顧忌皇上的顏面他也會順著她把話說下去。 “試藥?”姚燕語激動地心漸漸地歸于平穩,原來只是試藥,跟她想的并不是一回事??! 她還想說如果這些囚犯的尸體沒人要,帶回大刀咔嚓一落,她就立刻派人把尸體冷凍起來送到國醫館里給學員們解剖用呢。 還以為這家伙在國醫館呆了半年多,應該對解剖學什么的感興趣了呢,沒想到卻是白激動一場。 “據我所知姚大人正在從前朝藥典的基礎上編纂《大云藥典》,不知此事是否屬實?”華西淩問。 “是的?!币ρ嗾Z點頭,“此事從我師傅張老院令在世的時候就開始做了,是先帝爺的旨意?!?/br> “大人是否想過編纂一本從屬于《大云藥典》的副本?”華西淩又問。 “副本?什么副本?”姚燕語一頭霧水,心想你當這是刷boss呢,還副本? “就是毒譜?!比A西淩一語點破姚燕語的疑惑,“這世上的草本物種何止上萬,能入藥者也不止千數。有些東西可直接入藥,有的東西有毒,需要炮制或者與其他相配才可入藥。但也有些東西不管怎么炮制都無法祛除其毒性。但有些時候,治病救人又必須兵行險招,以毒攻毒。如此,我們就需要試藥。通常情況下,醫者會以身試藥,但又因為人與人的體質不同,再加上毒性的不穩定性,醫者試藥不但不十分的準確,還會有生命危險。所以,我們為何不能用那些死囚試藥?這樣我們可以反復試藥,最終把那些有毒的藥物做出詳細的注解,流傳后世,豈不也是功德一件?” “??!我明白了!你是想要編纂一份中草藥的——”姚燕語恍然大悟,大腦飛速旋轉,然后腦子里忽然冒出一個詞:“黑名單!” “黑名單?”華西淩聞言一怔,繼而興奮的擊掌:“好!就是‘黑名單’!”說完,他又嘆道:“大人不覺得,注解本草的毒性和注解它們的可用性一樣重要么?就像先帝爺在位時的‘清心丸’一案,若是天竺番木薯的事情太醫院和國醫館的人都清楚,危險又怎么會發生呢?” 姚燕語緩緩地點頭,說道:“你說的不錯。我之前一直用貓狗雞兔之類東西試藥,雖然可行,但這些東西到底不同與人。一些藥毒性如何,只有在人的身上才能做出準確的試驗。只是……”姚燕語猶豫的看了景隆皇帝一眼,心想這事道理上是說得過去,但總是有違人道,此事必須有皇上背黑鍋才行,不然以后自己可不敢隨便出門了。 皇上看見姚燕語的目光,便微微一笑,說道:“若是姚院判也覺得此事可行,回頭華主簿就寫個奏折遞上來吧?!?/br> “主子英明?!比A西淩忙拱手應著,又偷偷的看了姚燕語一眼,姚燕語卻已經轉過臉去看向窗外。 已經到了巳時,大街上的百姓們忽然間嘩啦啦往兩側后退,人群便像是一片被分水锏斬開的洪水,迅速閃開一條通道。 一隊身著玄色織錦勁裝,披大紅里玄金呢斗篷,腰佩青鋒劍,腳踩鹿皮軍靴的錦麟衛踩著有力的步子從街道上走過,走在最后面的沒個三步便在街邊立定,前面帶頭的人一路疾奔而過,西市街兩旁便多了兩排威風凜凜的崗哨。 又過了兩刻鐘的時間,有官府的依仗經過,后面高頭大馬上端坐的是今年的正副監斬官——大理寺卿賀庸和刑部左侍郎孫寅。 監斬官身后跟隨的是一支兇神惡煞般的隊伍,這支隊伍人不多,充其量也就百十個人,但一個個都是五大三粗,一臉的兇惡之相。每個人都穿著皂色官衣,懷里抱著一把鬼頭刀?!@便是負責行刑的劊子手了。 強大的肅殺氣氛把沿街看熱鬧的百姓們震住,眾人都止住了說笑,傻愣愣的看著官老爺和這些奪人性命的劊子手們從眼前經過,幾百口子人,居然除了腳步聲和馬蹄聲之外,無一人喧嘩。 姚燕語忍不住輕輕地嘆了口氣——看來集體問斬的威懾力真是不容小覷??! 這一隊人馬過后不久,便是刑部大牢的囚車。 六百多輛囚車從西市大街上走過,車轱轆碾過青石地面,發出吱吱嘎嘎咕咕嚕嚕的聲音,兩側圍觀的百姓們開始議論起來。 謀逆造反終究跟百姓們關系不大,況且又沒有真的打起來,所以百姓們也只是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并沒有什么過激的行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