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節
原來方才摸到譚鈴音臀部的,正是這只死人的手骨。手骨露在外面,尸骨全身被泥土掩埋,因此他們剛才并未發現。 唐天遠順著手骨刨那泥土。譚鈴音見狀,也來幫忙,下手刨土。唐天遠連忙制止她,“不許添亂!”那么漂亮的一雙手,怎么能干這種事,萬一傷到…… 譚鈴音趕緊收回手,不安地看了他一眼。 唐天遠語氣緩和道,“你老實在一旁,不要亂動,”想了想,看她嚇成那樣,他又安慰道,“有我在這里,你莫怕?!?/br> 譚鈴音點了點頭。 唐天遠刨了一會兒,尸骨胸以上的部分便露出來。這尸骨的衣服和頭發尚存,血rou已經爛盡,泥土中散發著一種腐腥氣。根據死者的穿著來看,應該是普通百姓。他順著尸骨的腰繼續往下刨,又發現另一顆頭顱。 原來不止一具尸體。 譚鈴音看得頭皮發麻,悄悄向唐天遠挪了一下,又挪了一下。最終,她蹲在他旁邊,身體貼著他的身體。 唐天遠從尸骨下面摸出一顆yingying的東西,他拿出來,弄掉外面包裹的泥土,看到這是一顆黃燦燦的礦巖一樣的東西。 譚鈴音失聲說道,“金礦!” 唐天遠點了點頭。他雖沒見過金礦,但看這東西的長相,八成就是。他站起身,又向四圍看了一遍,說道,“難道這里其實是個礦井?” 譚鈴音看著地上的尸骨,不解,“可是礦井里為什么會有死人?”還不止一個,很可能也不止兩個。 “或者是他們自己失足掉下來的,或者是被人殺害的?!碧铺爝h更傾向于后者,因為井口的偽裝很好,看樣子多半是人為。 譚鈴音比較關心的是,“那我們還能出去嗎?” 唐天遠也不太確定。這個礦井太深了,四周又比較光滑,不好找著力的地方。而且,他不清楚上面的情況,也不知還有多少土石搖搖欲落,倘若真的墜下把他們埋起來,那就不妙了。 這時,上方突然傳來一陣哀嚎。 譚鈴音聽出是糖糖的叫聲,連忙喊它,“糖糖!”糖糖這樣叫,多半是遇到什么可怕的東西,不會被野獸纏上了吧?它雖然是獅子,但年紀太小,現在連狗都打不過,更何況是豺狼之類。 譚鈴音又焦急地喊了幾聲,直到糖糖的小腦袋從井口上探出來。譚鈴音放下心來,沒被狼欺負就好。 糖糖看到兩人都在井底,它好奇又著急,嗷嗷嗚嗚地叫著。 唐天遠突然說道,“糖糖,回去叫些人來?!?/br> “它能聽懂嗎?”譚鈴音問道。 “不知道,”唐天遠搖頭,“但總比在這里坐以待斃強?!边€有一點,唐天遠沒有說出來,倘若這時候真的躥出只狼來與糖糖打斗,糖糖當著主人的面被凌虐,譚鈴音非急死不可。把糖糖支開,它不牽掛主人了,也能警醒些,方便躲藏。 糖糖果然扭頭走了,一邊走還一邊又叫了兩聲,像是在安慰他們。 譚鈴音坐在地上,離那兩具尸體遠遠的,靠著井壁。哪知屋漏偏逢連夜雨,她隨手往地上一摸,竟摸出半尺長的一條大蜈蚣來! 她慘叫著把蜈蚣摔在地上。 唐天遠一腳踩死蜈蚣,接著攬著她的肩,柔聲道,“沒事了沒事了?!?/br> 譚鈴音已經被接二連三的爛事兒搞得崩潰了,現在一下子撲進唐天遠的懷里,痛哭起來。 唐天遠手忙腳亂,小心摟著她,一遍遍地安慰。他掏出一條還算干凈的手帕,輕輕地幫譚鈴音擦眼淚。她臉上本來有泥土,這會兒被淚水一浸,立刻成了花貓,唐天遠幫她抹了幾把,反而更花了。 唐天遠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粗蕹蛇@樣,他的心一抽一抽的,不比她好受。 譚鈴音哭了一會兒便頓住,抽咽著問道,“有吃的嗎?” 好吧,不管發生什么,她是不會忘記吃飯的。唐天遠突然就有些好笑,他覺得倘若有人娶這樣一個老婆也挺好的,好養活,好哄。 現在已經到了飯點,他們出來時帶了干糧。唐天遠仔細把手擦干凈,從褡褳里翻出一個荷葉包,打開,里面是素包子。 “還有個雞腿?!弊T鈴音提醒他。 倆人爬山不宜帶太多東西,雞腿是譚鈴音吵著要帶的。唐天遠依了她,但現在她哭得心力交瘁的,唐天遠不想給她吃油膩的東西。 不管,一定要吃。 唐天遠只好把雞腿也給她了。譚鈴音吃飽喝足,困了,倒頭便睡。在地上躺著容易著涼,靠在井壁上又不舒服,譚鈴音猶豫了一下,只好又滾進唐天遠的懷里。反正今天都已經這樣了,她也有點破罐子破摔的想法。 唐天遠挺佩服她的。不管遇到什么事兒,照吃照睡,大不了哭一場,哭完該干嘛干嘛,兩不耽誤。 他抱著她,靠在井壁上沉思。深秋時節,礦井中很有些涼意。不過兩人貼在一起取暖,也不覺得冷。 唐天遠的思緒一開始還在可控范圍內,后來就飄得有些遠。他的目光停在她的臉上,淚痕混著泥痕,那臉蛋已經可以用慘不忍睹來形容了。 真是腦殼壞掉了,唐天遠搖頭,他有些費解,明明她已經狼狽成這樣了,他竟然還覺得好看。 ☆、第38章 糖糖轉身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在井口撒了點尿。 嗯,這是記號。 然后它就下山了。所謂“上山容易下山難”,它連上山都不會,下山就更難了,一個不小心,又是骨碌碌——滾下去了。 還挺快的…… 糖糖干脆就這么順其自然地一滾二滾三四滾,從山上滾了下來。這類動物天生的皮糙rou厚,它沒傷筋動骨,也沒破相。 下山之后,它歇了一會兒,總算不那么頭暈了,又繼續趕路。 路上遇到什么花兒呀,草呀,蝴蝶呀,小鳥兒呀,糖糖目不斜視,全速前進。偶爾撒尿,作為回來時的記號。 它身體太小,走不快,且又是第一次在山間行走,就迷了幾次路。過了好半天,它才走回到縣衙??h衙外頭的大門檻太高,這會兒門口沒人把它抱進去,它干脆一掉頭,進了古堂書舍。 看到譚清辰,糖糖可算見到親人了,嗚嗚哀叫,咬著他的衣角不松口,一個勁兒地往外拖。 譚清辰很是詫異。糖糖一直在jiejie那里,因此他第一想到的就是jiejie會不會遇到什么問題。他讓人去縣衙找譚鈴音,伙計很快回來說鈴音姐一早出門了,與縣太爺一起,至今未歸。 譚清辰看看天色,這就快傍晚了,他們能出去做什么,一走就是一天?再看糖糖這反常的樣子,多半是遇到什么阻力了。而且這阻力還不小,否則也不會讓一個小動物回來求援。 縣衙的人并未交代這兩人的目的為何,譚清辰不知其中是否有什么機密,也就沒有第一時間通知周正道諸人——縣衙里頭是分幫派的,這個譚鈴音和譚清辰提過。譚清辰只把幾個平時和譚鈴音交情不錯的衙役請了來,想同他們一起先探個虛實。 幾人準備了一些可能用到的東西,打架的兵器,照明的火把,治傷的藥品和紗布,救援用的繩索等,這就出發了。 糖糖在前面帶路,他們在后頭跟著走。 小家伙的身份尚未被澄清,大多數人仍以為糖糖是只狗?,F在,他們抄著家伙跟在一只小狗后面找人,總覺得這種做法略不靠譜。 不靠譜歸不靠譜,他們又沒有別的辦法??h太爺和譚師爺出去這么久都沒回來,這是從前沒有的事兒,還是要盡快找到為妙。 糖糖真快累成狗了,但還在堅持著。這次回去順利了許多,因為有記號做指引。不過山路有些漫長,他們找到那礦井時,天已經黑了。 山中的夜尤其黑,雜樹繁花把天光都遮了,只些微漏下些星輝,聊勝于無。幾人舉著火把,才得以看到那黑洞洞的井口。 糖糖對著井口狂叫。 井底下譚鈴音正和唐天遠靠在一塊說話。今天下午她睡醒之后,兩人無事可做,唐天遠又開始刨尸體,刨出第三顆頭顱之后,他果斷罷手。倒不是怕嚇到譚鈴音——反正有他在嘛,他主要是擔心這礦井多日無人修繕,不知結實與否,萬一挖著挖著又造成塌陷,那就不妙了。 連番驚嚇之后,譚鈴音的膽子也壯了。兩人靜下來分析造成這樣場面的各種可能性,縣令大人還夸了她聰明,譚鈴音很是得意。 太陽逐漸西斜,井中光線晦暗起來。譚鈴音的心情也一同晦暗。她很是不安,一時又是擔心糖糖會不會遇到危險,又是不曉得該怎么出去。她扒著井壁踅摸了半天,終于頹喪地坐下來。 縣令大人倒是八風不動得很。他安慰她道,“現在天色已晚,這里黑燈瞎火的,無論有什么辦法都不好輕舉妄動。就算爬上去,黑夜里走山路也不安全。我們不若索性在此處過一夜,等明天再想辦法出去?!?/br> 他說得有道理,譚鈴音也只得作罷。 兩人便坐在陰冷的井底,仰望頭頂上那一小片天空。這是實打實的坐井觀天。 天空是湛藍的,上頭有兩點疏淡的星,唐天遠指著那唯二的兩顆星星給譚鈴音講故事。故事是現編的,譚鈴音沒聽過。唐天遠一開始也只是胡扯,怕譚鈴音無聊,到后來愣是把兩顆星星之間的糾葛擴展到二十八星宿的愛恨情仇。說實話,他挺震驚于自己胡編亂造的本事的。 講 了一會兒故事,唐天遠發現自己再編下去,就能編成一本神魔大戰了。他停下來,拿起水袋喝了口水。兩人各自帶了水袋,譚鈴音把自己的喝完了,又喝唐天遠的, 因此現在唐天遠用的這個水袋,就是被譚鈴音染指過的。他喝完之后,舔了一下嘴唇,思緒有些飄。他自己都不清楚自己在想些什么。 譚鈴音催促唐天遠繼續講下去。 唐天遠卻不想講了。他要冷靜一會兒,整理一下自己那莫名其妙又亂起來的心情。原來人的情緒真的可以像水一樣,隨便哪里刮來一陣風,就吹起一圈圈波紋。 譚 鈴音知道他在賣關子,說書先生都是這么干的,講到精彩處就停下,且聽下回分解。她就不理他了,又抬頭望天。人在無助的時候,最容易想起家,想起父母。譚鈴 音想著她那坑女兒的爹,她死去多年的娘,她待了十六年的家。她本以為她會討厭那里,但事實卻是,那里越來越多地成為她的牽掛。人對家的依戀幾乎是本能的。 她想回去,但她已經回不去了。 “在想什么?”唐天遠突然問她。 譚鈴音突然想起一個人,便問道,“大人,你跟唐天遠很熟吧?” 唐天遠腦中現出鄭少封那個二貨。他的聲音低下去,反問,“怎么,你想他了?” “有點。其實吧……我知道這個事兒難以啟齒,但……”譚鈴音有些為難,不知道該怎么開口。 唐天遠突然有些緊張了。他的手用力地扣著井壁,壓著自己的情緒。他問道,“你到底想說什么?” “那個,我在家鄉闖了點禍,得罪了朱大聰你也知道。我的意思是,唐天遠的門路廣一些,能否請他幫忙從中周旋,說個情什么的……”真的好想回家??! 原來只是這樣。唐天遠笑道,“這倒不難,但你得先讓我知道你到底闖了什么禍?!?/br> 逃婚這種事情真不好意思提。譚鈴音支支吾吾了一會兒,終于下定決心要說出口時,卻突然聽到上頭糖糖的呼喚聲。 兩人抬頭,看到了井口的亮光。 譚鈴音登時一蹦三尺高,有救了! 解救工作進展得十分順利。唐天遠把繩子拴在譚鈴音的腰上,讓上面的人把她拉上去。譚鈴音成功上岸之后,與諸位道了謝,接著把累癱在地上的糖糖抱起來一陣猛親。 糖糖其實有點嫌棄。主要是她抱得太緊,影響它的呼吸。 譚鈴音放下糖糖之后,一回頭,看到清辰正盯著她看。那眼神似乎不太對勁。 完蛋清辰生氣了。譚鈴音一縮脖子,暗暗思索該怎么哄清辰。脾氣越好的人,生氣越不容易哄。他們生氣就是震怒級別的,一般二般的甜言蜜語根本說不通。 這時候唐天遠也上來了,他拉著繩子,在井口蹬了一下,瀟灑地翻上來。上來的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譚清辰盯著她jiejie看的畫面。 以男人的直覺來看,唐天遠覺得,譚清辰的眼神怎么都不像是弟弟看jiejie的。 清辰生氣了。通常這個時候,譚鈴音會選擇死纏著粘他,二皮臉東拉西扯,等纏到他氣消了,也就好了。 現在,譚鈴音走到譚清辰面前,倆眉毛一耷拉,說道,“清辰,我腿疼?!?/br> 譚清辰沒理她。 譚鈴音故意夸張地揉了揉腿,一邊偷偷瞟她弟,“要不你背我下去吧?” 這黑燈瞎火的,他們走的又是野路,譚鈴音并沒有真打算讓清辰背她下去,不過是沒話找話而已。 譚清辰卻有些動搖。生氣歸生氣,心疼也是真心疼。 譚鈴音還想胡攪蠻纏幾句,卻冷不防自己身體突然就離了地。她驚呼一聲,尚沒明白怎么回事,身體已經形成折疊的形狀,肚子下面墊了個yingying的肩膀。 唐天遠甩麻袋一樣把譚鈴音扛在肩上,他扣著她的膝彎,冷道,“羅嗦?!?/br> 譚鈴音腦袋沖下,只感覺整個世界都在地動山搖,她頭暈的很,不滿地拍打唐天遠,“你放我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