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節
早晨的三星望月頂上風有點兒涼。 經不起多次使用的凌云梯終于罷了工,硬生生把他卡在了半空。 “……”青巖踩著輕功離開了凌云梯,回頭看著半空中搖搖欲墜的梯房,理了理有些凌亂的衣袍。 一大早就來了個下馬威,他直覺今天大約是要諸事不順。 青巖舒了口氣,一轉頭嚇得一個哆嗦。 誰能告訴他……為什么摘星樓這么高的地方會出現……豹子? 還是一頭明顯基因變異的皮毛漆黑的豹子。 紫色的獸瞳在清晨的陽光下縮成一條線,它尾巴輕輕的搖擺著,鼻尖聳動著湊近他輕嗅了兩下,不時能夠看到嘴皮掩蓋下尖利的牙齒。 青巖掃了一眼黑豹的肚子,比較了一下大小微微松了口氣。 還是扁扁的,巫邢應該沒有被這頭大家伙吃掉。 黑青年運起內力,手中隱隱泛出墨綠色的光,在豹子再一次湊過來嗅他的瞬間抬起了掌。 一只手輕輕的覆蓋上來,將青巖攤平的手掌硬生生的包成了一個拳頭。 內力凝滯的不適和手掌傳來的疼痛讓青巖眉頭緊緊的擰了起來,阻攔他的那雙手有點兒粗糙,全然被壓迫的感受讓青巖渾身僵硬著不敢動彈。 背后的人來得悄無聲息,絲毫沒有掩藏殺氣的意思。 青巖低垂著頭,看著黑豹從他身邊走過,柔軟的皮毛擦過他的腿,尾巴輕輕的卷在他的腳踝上。 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被殺意籠罩的青巖渾身冰冷,連呼吸都變得淺淡。 妄動會死。 青巖腦子一片空白,手心不自覺的冒出了汗。 他能夠清晰的聽到背后的人的呼吸聲,很綿長,這樣的人內息很穩,至少從他能夠輕易的靠近青巖就能看出來,這人的功力高強,深不可測。 背后傳來一聲輕笑,冰冷的殺意陡然間消失無蹤。 青巖猛地松了口氣,覺得此刻的陽光都變得有些刺眼。他抬頭看著轉到他前方的人,臉色霎時沉了下來。 “很害怕?”巫邢嘴角上揚著,湊近臉色蒼白的青巖看了看,“還不錯?!?/br> 不管那個不錯指的是什么,都不會讓人覺得有多榮幸。 “我并沒有義務忍受您的行為?!鼻鄮r臉色很糟糕,低頭看了看勾住了他腳踝的豹子尾巴,悲哀的現他連一頭豹子都不如。 他被那頭豹子勾住沒法兒挪腳了。 今天的巫邢看起來有點奇怪。 之前的相處,不說他們能夠做朋友,但相處良好的陌生人還是能稱得上的,偶爾還會開開玩笑。 而現在,卻是惡劣得讓人難以接受。 大約是因為傷好了不再愿意偽裝了罷,青巖想,自己之前的顧慮果然是沒錯的。 “不是說要跟我出谷嗎?”巫邢半嘲諷的看著青巖,“還是說,你打算扔下尚未痊愈的傷者?” “有何不可?”青巖半仰著頭,“不勞閣下……” “我可不曾同意?!蔽仔夏笞∏鄮r的下巴,打斷了他的話,他抓住對方的手放到自己胸腔前,深紫色的眼微微瞇了瞇,“我這里還沒好?!?/br> “我不治?!鼻鄮r眉頭擰得死緊。 “我沒問你的意見?!蔽仔戏砰_青巖,輕哼了一聲,揚了揚下巴,“你只需要聽從便好?!?/br> 青巖掃了他一眼,低下頭看著纏著他腳踝的黑色尾巴,抬頭溫和的笑了笑。 “呵呵?!?/br> 信不信我毒死你? 巫邢并不在意青巖的態度,他的實力在,就足以讓他忽略很多東西。 他看著安寧而美麗的萬花谷,低頭嗤笑一聲,道:“擇日不如撞日,今日便啟程吧?!?/br> 6出萬花谷 青巖本身并沒有什么需要收拾的東西。 他在谷主房里翻到了幾套換洗衣服,看起來跟這里的時代并沒有沖突。 當然,青巖是不會忘了將摘星樓里的藥材全部搜刮走的,這些目測是谷主遺物……哦不,大概是谷主留下來的東西,就算用不上,帶走當個紀念也不礙事。 除此之外,就只有他一直不曾離身的養心訣了。 這本養心訣有些特殊,但這幾天頗有些忙碌,以致他沒能認真的翻閱。 但轉念想想,有巫邢在,他也是不敢拿出來看的。 包袱拎在手上并不多重,青巖在孫老師父門前停了一陣子,眉眼間帶著溫和眷戀的味道。 曾經萬花谷的弟子都是從孫老師父這里拜入師門的,他也是其中一個。 他還記得剛來到那個世界不久尚且不怎么明白那里的一切時,就迷迷糊糊的說出了誓言,不過到后來,他也不曾后悔過。 青巖深吸了口氣,偏頭看著眉頭皺著有些不耐,卻并沒有催促他的巫邢,微微抿了抿唇。 巫邢看過來,眼睛在陽光的照射下是漂亮的淺色。 微微睜大了眼,青巖詫異的看著他,他記得之前這人并不是這樣。 他對那雙沉淀著深沉的紅色的眼睛印象頗深。 之前對巫邢的看法便是,就算不是好人,也屬于能夠跟青巖很好的相處下去的那種。 巫邢很冷靜,或者說冷淡更加恰當一些,行為也頗為隨性,想到什么做什么,想問便問什么,很會把握與青巖的相處方式。 只是現在……似乎隨性的地方被放大了,卻已經不會顧忌他人的感受。 巫邢的視線很快挪開,終于沒能按捺住自己的性子幾步走過來,拽著青巖就從三星望月跳了下去。 青巖心中一驚,腳下運力安穩落地,便暗自開始嘲笑起自己。 說到底他跟巫邢相處不過短短幾天,又談何了解。 就等著到了外界,將巫邢甩開便可。 反正那人看著怕是已經帶著心口那塊不祥的東西過了許多年月了,脅迫他治療的時候也沒看出什么特別的情緒來,想必是早已有了解決的法子。 既然對方有方法保證自己的生命,對于威脅自己的人,青巖實在是升不起為他繼續療傷的心思。 他沒有死在寇島之上的徐淮師兄那樣高尚的心思,哪怕在入門時立了誓,也不愿做那些以德報怨的事。 青巖帶著巫邢離開了萬花谷,走前在埋葬羽墨雕的地方捧起了一抔泥土,還帶著碎裂的青草的氣味。 挑了個極小的瓷瓶裝好泥土,將瓶口蓋上刺穿了拿細繩綁在脖子上。 這里跟大唐時不同,聽巫邢之前的形容,恐怕川彌這個世界極大,萬花谷處于四塊大6之外的南海之中,獨立于一方小島上,再要回來恐怕是有些艱難。 否則外出南海尋覓寶物的修道者,怎會幾千年未曾找到萬花谷的所在呢。 巫邢對青巖的行為有些疑惑,卻并沒有多問。 他的實力還未恢復到最鼎盛的時候,如若將心口那地方的毒化了,恐怕不用花費什么太多的心思便能恢復過來,甚至再進一步亦是可能的。 “走罷?!鼻鄮r站起來,抬頭看向巫邢,帶著讓人心生愉悅的笑意。 巫邢嘖了一聲,拍了拍腳邊黑豹的腦袋,跟著青巖順著吱呀作響的凌天梯,登上了萬花谷的入口。 “外面若是有什么……”巫邢腳步頓了頓,紫色的眼睛冷冷的掃過微笑著的青巖。 青巖舉起雙手,攤開來,“我未曾出過谷?!?/br> “那你多年來見過的傷患又從何而來?”巫邢語氣冰冷,又道:“你說過并未有人進來過?!?/br> 青巖嘴角微微放平了,又揚起來,語調輕快,“也許是在夢里,誰知道……” 話語戛然而止,青巖視線下移,看著不知什么時候湊到他腳邊輕輕磨蹭著的黑豹,眨了眨眼,“好吧,我上次從這里出去的時候,外面可不是什么川彌大洲?!?/br> 巫邢又看了他半晌,最終冷哼一聲,走在了前面。 青巖提步跟上,低頭看著跟在他腳邊緩緩邁著步子的黑豹,步調微微放慢了。 豹子尾巴搖了搖,抬頭看了他一眼,也放慢了。 調整了好幾次步伐,最終現豹子始終跟他保持著同一個節奏,青巖有些苦惱的抬起頭看著前面的背影。 如果是兩個的話……他到底該如何將巫邢甩開? 況且,動物可比人要難處理得多了。 ……………… 出了萬花谷,是青巖熟悉的通往皇城長安的道路。 這讓他有些愕然,長安熟悉的樹林還有遍地跑著的鹿群,無時不提醒著青巖這里是他呆了好幾年、被戰亂破壞過的長安。 黑豹抬頭輕嗅著風中的氣息,一聲低吼之后,渾身繃緊著化作了一團黑影,轉瞬便撐大成為了一匹高大的黑馬。 連馬鞍也沒缺省。 “……望云騅?”青巖呆愣的看著這匹馬,它的模樣實在是像極了他在惡人谷得到的愛馬,只是在戰亂中,它終究是沒有逃脫死亡的命運。 “它的名字不是這個?!蔽仔戏砩狭笋R,將還在呆的青巖拎了上來。 青巖有些恍惚的看著漆黑的馬鬃和不時抖動的馬耳,嘴角彎出極好看的弧度,伸出手去輕輕的撫了撫馬脖子,卻被一個響鼻斥了回去。 青巖尷尬的收回手,踩著馬鐙低垂著眼。 巫邢出一聲似是嘲笑的聲音,往前靠壓住了青巖,下巴擱在前面的人肩上,說道:“想要這匹馬?” 青巖難受的動了動,眉頭皺起來,“高攀不起?!?/br> 巫邢低低的輕笑兩聲,用力一夾馬腹,黑馬長嘶一聲,飛快的奔了出去。 就如同一團肆虐的黑風,伴隨著篤篤的馬蹄聲,一路直沖向記憶中皇城的方向。 原本應有兩三天的路程被硬生生縮短到了一個時辰,從未體會過這種度的青巖終于還是沒能維持住溫和的笑臉,下馬的時候臉色蒼白得嚇人。 他想他以后肯定要對這匹像極了望云騅的馬有陰影了,雖然這匹馬的真身也許是頭豹子。 原本應是皇城的地方被一片無垠的海域所代替,海風帶著腥氣刮得人感覺有些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