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3節
葉薇閉上雙眼,用力地搖頭,仿佛無力承受。他衣袍上的檀香味縈繞在鼻尖,讓她想起從前青云觀的無數個日夜。他教她吹笛、帶她賞月,他們一起將美酒埋入土中,約好十年之后再來挖取,不醉不歸。 那么多的美好回憶,此刻回想起來才讓她恍然驚覺,原來自己前世短暫的十幾年里,唯有與他在一起時才是真正快活的。 他依然抱著她,而她忽然什么都不想管了。忘記了后果,忘記了彼此的處境,只知道自己虧欠面前這個男人。而她最不想的,就是讓他難過。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什么都不知道,我不想讓你這樣的……都是我的錯……” 她哭得不能自已,讓他整顆心都揪緊了,只能輕柔地替她擦著眼淚,“不,不是你的錯。所有的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與你沒有半點干系……你不要覺得我受了什么苦,上蒼能讓你回到我身邊,我已經充滿了感激……” 她還是搖頭,謝懷又是困惑又是無奈,捧住她的臉就要望進那雙眼睛里去。湖泊般美麗深邃,依稀還能從里面看到熟悉的影子,是那個烙印在他靈魂中的少女。 是他失而復得的珍寶。 “琳婕妤娘娘,您怎么進來了?貧道不是讓您在外面等候嗎?” 鄒遠強自鎮定的聲音傳進屋子,讓相擁的兩人都如夢初醒。葉薇忙不迭推了他一下,環住她腰肢的手松開,謝懷后退半步,而她扭頭朝外面望去,滿臉的緊張。 “昭儀娘娘遲遲沒有出來,本宮有些擔心。是出什么事情了嗎?” “沒、沒有。貧道不便入師尊的居處,所以是昭儀娘娘獨自進去的,也許是沒找到青藤紙吧……” 沈蘊初沉吟片刻,“那本宮進去看看?!?/br> 葉薇渾身一凜,攥住謝懷的袖子就將他往外推,“你快走,別讓蘊初看到了……” 他卻并不想離開,“她是你的表妹,不會害我們的……” “不,你不知道她對你……反正不能讓她看到。你快出去??!” 她的語氣是切金斷玉般的堅決,謝懷終于屈服,握住她的手用力地捏了下,“那好,我改天再來找你?!?/br> 葉薇閉眼,沒有答應也沒有拒絕,只是道:“當心別被人看到?!?/br> 青色的頎長身影消失在屏風后,葉薇凝視著他離開的方向,慢慢跌坐到地上。有女子的繡鞋停在她身邊,沈蘊初蹲下來扶住她肩膀,如水的目光里有隱約的掂量,“你怎么了?為什么坐在這兒?” 葉薇略微側過頭,昏黃的燈光掩蓋了她哭過的紅腫雙目,也掩蓋了她神情下的心虛和不自然,“沒看清路,結果扭到了腳,痛得我眼淚都出來了。覺得太丟人了,所以沒敢讓鄒道長聽到聲響。還好你進來了,來,扶我一把,看能不能站起來?!?/br> 沈蘊初無奈一笑,“真是的,平地上也能扭了腳,你也太不小心了?!蓖凶∷觳餐弦惶?,“很疼嗎?不然我出去叫宦官來抬你?” “不用了,你扶我一下就好。這里到底是天一道長打坐的地方,他應該不會希望什么人都跑進來?!比~薇借著她的力氣站起來,兩個人一瘸一拐地往外走。 “等等!”沈蘊初忽地停步,懊惱地拍拍額頭,“瞧我們這記性。大晚上來這里,最要緊的事情是什么?青藤紙都沒拿,回去還不得被姚昭容給擠兌死!” 葉薇一愣,“對哦,我居然把這個給忘了?!?/br> 沈蘊初松開她,折回去找青藤紙。卻見光可鑒人的玉臺上,瓷青色的紙張散亂地放著,有一些還落到了地上。她忍不住蹙眉,“那些道士也真是的,這么重要的東西也不說收拾好點,胡亂放著像什么樣子?” 她走到葉薇身邊,重新扶住她胳膊。此刻距離門口近了些,她也能借著大殿的燈光看清她蒼白的面色,還有通紅的眼睛,“看來你剛才痛得夠嗆。唉,這趟差使辦得也真是曲折,居然都把你弄傷了?!?/br> 葉薇余光往屋內一掃,正好看到那管熟悉的竹笛。謝懷走得匆忙,并沒有帶走它,此刻就安靜地躺在房間的角落。屋子里太暗,她看不清笛子的顏色,更看不清上面篆刻的小字。 就好像剛才發生的一切,當時再驚心動魄,現在也陷入了混亂的記憶,如同一場幻夢。 輕輕一笑,她喃喃道:“是啊,這趟差辦得,真曲折?!?/br> . 腳傷只是裝的,騙騙蘊初還成,鬧大了就不好了。葉薇以“此番乃是為上皇侍疾,若被人知道我受傷了,難免多生是非”為由,打消了蘊初替她請太醫的念頭。 建章宮如今到處都是危險,葉薇實在不愿在這里多待,索性把自己關進藥房不出來。好在第二天午后,上皇便嫌侍疾的太多,擾了他的清靜,于是賢妃做主,讓其中幾人先回去,過兩天再來替換。 葉薇回到久違的披香殿,第一個動作便是撲到床上,用被子把頭埋起來不愿見人。 憫枝被她的動靜唬了一跳,“小姐您怎么了,侍疾很辛苦么?”葉薇就是為了伺候人而去,宮娥自然不能多帶,身邊只妙蕊跟著,憫枝則留在披香殿處理各種瑣事。 “你是不知道,小姐那晚去三清殿取東西,途中居然把腳扭了。為免被人說三道四,連太醫都不敢請,看得我真是心疼?!泵钊镆槐诮忉?,一壁彎腰去掀被子,“您別捂著,今天還挺熱的,當心捂出痱子?!?/br> 葉薇翻身仰躺在床榻上,目光落在虛空中,“出痱子就出痱子吧,我看我腦子里多半也長痱子了,救不回來了?!?/br> 妙蕊和憫枝對視一眼,困惑地問道:“您究竟在說什么呀?” 葉薇苦笑一聲,用素白的紈扇蓋住臉龐,不想去看她們探尋的眼神。 那晚在三清殿的事情,她這兩天反復回想,都不敢相信自己居然會大意成這樣。一樣的大殿、一樣的小閣,還有閣內香爐裊裊散發出的白煙,處處都透著股不同尋常。她不久前才在那里用清夢引算計了宋楚怡,轉頭居然就被人用同樣的招數放倒,簡直是奇恥大辱! 她就說聽到那首《碧湖碎玉》時,她的神智怎么會那般糊涂,幾乎是毫不設防,謝懷問了什么,便下意識回答。什么“碧湖碎玉”是打碎的玉落入湖中,那分明是她當年第一次聽到這四個字時給出的評語! 他說了她曾說過的話,而她在糊里糊涂間重復了他那時的回答,就此徹底露餡,兜都兜不回來。 謝懷他……真是夠狡猾! 眼看自家小姐“痛不欲生、惆悵欲死”的模樣,妙蕊朝憫枝遞了個眼色,“你去廚下把燉好的湯端出來,一會兒好讓小姐喝了?!?/br> 她們主仆二人支開憫枝談事情已是尋常,從前都相安無事,偏偏這次那姑娘居然有些不情愿,“你們要說什么?又要避開我?”嘟嘟嚷嚷,“每次都這樣,是不信任我么?” 她難得使次性子,葉薇和妙蕊均感意外,后者連忙哄勸道:“不是不信任你,只是你性子不夠沉穩,我們擔心你被人騙了……” “那不就是不信任我?”憫枝跺腳,貝齒將紅唇咬來咬去,看得葉薇都覺得疼。 “你別鉆牛角尖嘛,我也是為了你好……” 憫枝一把推開妙蕊的手,氣呼呼地扔下句,“不說就不說,我才不稀罕!”然后跟陣風似的,挑起珠簾就跑了出去。 妙蕊尷尬地看著葉薇,見她面無表情,生怕她一怒之下降罪于憫枝。主人平時再和氣、待她們再親善,手中到底握著奴婢的生殺大權。憫枝居然敢使這種性子,讓她說什么好? “小姐,憫枝她就是個沒長大的小女孩兒,您可千萬別跟她一般見識……” 葉薇擺擺手,“你擔心什么?我還能把憫枝怎么樣不成?你們都是我從宮外帶進來的,當初身陷絕境時的不離不棄我一直記著,從不敢忘。整個披香殿也就你們是我敢放心信賴的,旁人如何比得過?憫枝性子跳脫馬虎,讓我不敢交托機密,但她的一片赤誠,我都是清楚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