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節
皇帝瞧著這樣的她,眼中閃過殘忍的快意,“朕答應過?哦,朕好像確實答應過。其實朕原本也考慮過是否給你留個妃位安置,畢竟后面還有用得著你的地方??杉热涣钭鸫笕硕疾还苣氵@個女兒了,我又何必枉做好人?你要怪,就怪你爹太過心狠,連親生女兒都舍得放棄?!?/br> 不知道為什么,宋楚怡覺得皇帝說到最后一句時語氣變得有些奇怪,似乎壓抑著什么極為濃烈的恨意。她茫然地看著他,而他也沒有閃避,烏黑的雙眸中是昭然的暗示。 一股寒意從脊梁骨涌上,有可怕的想法冒上心頭,怎么也壓不下去。 她發著抖,很慢很艱難道:“你……知道了?” 隨著她這句話落下,皇帝那虛偽的笑容終于被一點點抹去。黑眸如玉,而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輕輕道:“是,朕知道了?!?/br> 宋楚怡渾身僵硬。 “朕確實答應過,要一輩子對一個姑娘好,永遠不背棄她??赡闶悄莻€姑娘嗎?你不過是個李代桃僵的假貨,再低賤不過?!?/br> 他一步步前行,她一步步后退,仿佛躲避劇毒的蛇蝎??墒呛舐方K究有封死的那刻,她的背抵上涂抹了花椒的墻壁,而他緊貼著站在她身前,右手落上她的眼睛。 明明厭憎她到了極點,可是當指尖碰上那熟悉的眼眸時,他的動作竟控制不住地變得溫柔。她在他掌下如驚弓之鳥,而他左手粗暴地攥住她的肩膀,右手卻是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 “就是這雙眼睛。朕被你騙了這么多年,全是因為這雙眼睛。上蒼造物真是不講道理,你這樣一個丑惡陰毒的女人,怎么配和她生就同一雙眼睛?”他喃喃自語,“事到如今,你渾身上下什么地方朕都恨不得除之而后快,唯有這里還有些不舍??墒且幌氲皆龠^不久,你就會帶著和她一樣的眼睛去投胎轉世,朕心里就不痛快得緊。不如這樣,你把這眼珠子留給我,就當是騙了我這么多年的補償,朕回頭送你上路時,也大發慈悲留你個全尸,如何?” 他的掌心覆蓋在她眼睛上,她看不到熟悉的景致,唯有一團黑暗。那瘆人的話語一句句傳入耳中,即使早已萬念俱灰,還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 他說什么?! 他想挖了她的眼睛,就因為和那個女人生得相似?! “陛、陛下……” “怎么,不想答應?覺得朕太狠毒?那你當初害得楚惜命喪黃泉時,怎么沒想過自己有多狠毒?做下這等喪盡天良的事情,居然還有臉冒認她的功勞,來到朕的身邊……窮朕一生的光陰,都不曾遇到比你更寡廉鮮恥的女人?!逼∷掳?,他一字一句道,“你真是……讓朕惡心?!?/br> 來自情郎毫不掩飾的唾棄終于擊垮了她,宋楚怡再也支撐不住,抽去骨頭般癱坐在地。他盯著她看了會兒,轉身欲走,她卻不知哪里生出的勇氣,居然撲上去抱住了他的腿。 “不!陛下你聽我說!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臣妾不知您聽信了誰的讒言,可我沒有殺我的長姐,當初救您的人也確實是我!陛下,陛下您相信我……” 他不可置信,“事到如今,你還想蒙騙朕?難道朕在你心中就真的這么愚蠢,可以讓你三番五次的戲耍?!” “不、不是的……”她說著眼淚就簌簌落下,完全是一副崩潰了的模樣。鬢發散亂,精致的妝容也花了,她就這么狼狽不堪地跪在他腳下,終于第一次有了冷宮廢后的形容,“就算我真的做了什么,也是因為、也是因為我愛著你啊……太子殿下,打從當年第一次在冬至節遇上,你送我冰燈起,我就愛上你了……” 她的深情表白卻只換來皇帝更洶涌的怒意。抬腳踹上她心窩,直接將她仰翻在地,而他也擺脫了她的糾纏,“佛口蛇心,留著這套去騙別人吧?!?/br> 他力氣太大,她撐著磚地堅持片刻,還是嘔出口鮮血。慘笑連連,她一邊咳嗽一邊道:“您、您要殺了我嗎?” “朕當然要殺了你,不過不是現在?!彼砹死砩逊?,尤其撣了下被她碰過的地方,“以后你就安心在陽東宮靜思己過吧。等時機到了,朕自會放你出來,親自去給楚惜請罪?!?/br> 說完這個,他再無別的話和她好說,當即提步朝外走去。高安世在臺階下迎他,而他走到旁邊時停住腳步,淡淡吩咐,“交代下去,皇后的親近宮人一律打入慎刑司,什么厲害用什么。對外就說是受不住拷打、畏罪自盡了?!?/br> 一句話便判了那些宮人死刑,高安世卻面不改色地應了,然后服侍著他朝外走去。 落衣還不知道自己的結局已經定下,焦急地跑到宋楚怡身邊。有心想扶她起來,卻又被唇畔染血的娘娘嚇到,戰戰兢兢不知如何是好。 宋楚怡沒有理睬面帶畏懼的侍女,只是木然地看著不遠處平攤開的圣旨。他今日專程過來,就是為了給她送這個東西,這個決定了她命運的東西。 就在半個時辰前,她還期盼著皇帝來接她出去,告訴她一切都已結束,她還是統轄六宮的皇后??墒侨缃?,金絲綾錦、磅礴隸書,明明白白昭告世人,她已失去了一國之母的身份。 失去了,他妻子的身份。 第76章 深夜 宋楚怡感受滅頂絕望的這天晚上,葉薇久久不能入睡。 廢黜皇后是震動朝野的大事,白天的時候,高安世已經派了數名宦官分別前往各宮各殿,將此事曉諭六宮。葉薇跪在凌安宮外,恭敬地聽完了皇帝對宋楚怡的處置,再目送那人離開。妙蕊和憫枝都極力克制面上的欣喜,旁邊的江容華則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甚至不敢與葉薇對視。正好她也沒心情搭理她,搖了搖扇子就自回了披香殿。 她覺得自己的心態有點奇怪。明明是期盼了很久的事情,可是當它真的發生,她卻覺得喜悅也不是那么強烈。思來想去許久,最終將緣由歸結于沒能親眼見到宋楚怡跌入谷底之后的慘狀。 皇帝傍晚時帶著廢后圣旨去了椒房殿,宮人們都說他終究是心疼皇后,所以這種時候還要跑去見她一面。只有她知道事情不是這樣。她明白他如今的心情,也大概能猜到他會對宋楚怡說些什么。老實講,無法親眼看到那大快人心的一幕,她覺得甚為遺憾。惆悵地嘆了好幾聲氣后,她開始在心底祈禱,皇帝可千萬別脾氣上來,一失手把宋楚怡給弄死,那樣事情就不好玩了! 身為這殺身之仇的當事人,她務必得在宋楚怡臨死前做點什么,才不枉自己死去活來、費這么大勁重活一遭。如果真的讓她這么干脆就解脫,才是太便宜她了! 這么胡思亂想了一個多時辰,身下的芙蓉簞都被躺得溫熱,她終于迷迷糊糊進入了夢鄉。 這一次,她回到了載初二十二年的明州城。 大雨初歇,庭園里格外涼爽,枝葉被洗刷得干干凈凈,綠幽幽的看起來很漂亮。茯苓的病養了四五天還是不見好轉,車隊不能起程前往煜都,她待得也有些無聊。趁著府中的人都睡下了,她拿了柄扇子從后門溜出去,想看看入夜后的明州城。 后來的很多次,她都不能理解是什么力量促使她做出那種事來。明州和大燕所有的大城一樣實行宵禁制度,日落之后居民一律不準在街上行走,官府會派出幾對人馬巡視,一被逮到、打死不論。她在明州人生地不熟,官兵也不會知道她是左相的千金,所以那晚的心血來潮著實是冒了生命危險。 外面一如她預料的那樣靜悄悄的,街道和街道交織、房屋和房屋并排,整座城池如同蟄伏的巨獸,而她是穿行在巨獸腹中的探險者,手中的紈扇便是開疆辟土的武器。 ……自我滿足的時候總是很輕松,然而剛轉過一個拐角,探險的勇士便看到疑似巡邏兵卒的身影。倒抽口冷氣,她快步后退,一不小心居然踢到個軟軟的東西。 確定兵卒朝另一個方向走了后,她用扇子挑開旁邊的籮筐破布,微微彎下腰,終于借著皎潔的月色認出這個是男人。鼻端縈繞著刺鼻的血腥味,她知道自己大概撞上了什么麻煩,在“扭頭就走”和“察看詳情”之間掙扎了一瞬,很快做出決定——看看這個人長得怎么樣再說! 軟底繡鞋踩著石板上像貓兒似的,沒發出一絲聲響。她小心翼翼地蹲下|身子,琉璃白的馬面裙垂到地上。不想弄臟自己的手指,她很不客氣地把紈扇伸到男人的頭顱下,略顯粗魯地把他歪到一邊的腦袋給扭過來。 濃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因沾染了血跡而顯得有些魅惑的嘴唇。這是張極誘人的臉,在她認識的男人里,也唯有謝觀主可以和他一爭高低。 但讓她不能移動的原因卻不是他的英俊,而是熟悉。 這個男人,是她認識的。 烏云蔽月,周遭的一切忽然變得晦暗,她盡力想看清前方的人影,眼前卻始終模糊成一團。她開始急了,掙扎著伸出手,想要碰到他。再往前一點,他就在那里,只要再過一點點她就能抓到他了…… “賀蘭晟!” 她猛地坐起身子,大口大口地喘氣。這不是夜色中的明州城,而是她的披香殿,芝蘭芬芳、金雕玉砌的披香殿。身上早已大汗淋漓,手腳更是酸軟得不行。她摸摸冰涼的額頭,知道自己做噩夢了,不由苦笑地閉上了眼睛。 簡直魔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