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皇帝頷首,“君無戲言?!?/br> 劫后余生的喜悅沖上頭頂,宋楚怡再次跪地長拜,激動得聲音都有些沙啞,“臣妾多謝陛下寬宏,感激不盡!”頓了頓又道,“求陛下準許臣妾出去后親自到建章宮請罪,求得太上的原宥!” 她言辭懇切,皇帝卻拒絕了,“你觸到父皇的大忌,要他原宥是不可能的,還是省點力氣吧。說起來這次還多虧了左相大人巧舌如簧,宋氏一族才不曾受到你的牽連,有這樣的結果已經要感謝道君,就別多生是非了?!?/br> 宋楚怡知道他說得在理,然而到底有些不甘心,試探道:“其實陛下,臣妾真的沒有對道君不敬。那晚的事情,是有人想嫁禍臣妾,臣妾是冤枉的……” 這番話說出來本沒抱什么希望,誰知那笑意溫和的君王竟柔柔地看著她,輕聲道:“朕知道?!?/br> “您知道?”宋楚怡訝然。 “朕當然知道?!被实鄱紫聕身子,拉過她的右手,慢慢從袖中抽出一份圣旨放到掌心,“朕知道你是冤枉的,不過算計你的人來頭太大,朕也沒辦法對付他。所以,你只有把這口氣忍下,乖乖認命吧?!?/br> 絲帛上用金線繡著五爪金龍的圖騰,握在手里觸覺十分清晰。宋楚怡不知道這是什么,又被他話中的深意弄得糊涂,恍惚間竟生出個可怕的猜想。 “難道……難道是天一道長?” 是了,肯定是他。一個裝神弄鬼的假道士,明明煉不出仙丹還敢撒那種彌天大謊,事到臨頭自然需要找個替死鬼。把過錯推倒她的身上,不僅能夠讓自己脫身,還可以打擊父親的勢力,一舉兩得! “天一道長?”皇帝挑了挑眉,“原來楚怡也覺得是他。不過很可惜,你這回猜錯了?!?/br> 手越握越緊,宋楚怡忽然發現這份圣旨的軸柄居然不是貼金軸亦或是黑犀牛角軸,而是規格最高的玉軸。能用這種軸柄的圣旨所宣布的全是震動朝野的大事。 “陛下,這、這到底是什么東西?” 他卻按了按她的肩膀,“先別管這個,楚怡你難道不好奇,這回的事究竟是誰策劃的嗎?” 他的笑容依然溫柔,宋楚怡卻沒來由地覺出股詭異。就好像他即將說出的話是將她打入十八層地獄的魔音,永生永世不得超生。 她畏懼了,本能地想要退卻,“臣妾不……” “是朕?!?/br> 她僵在原地,如泥塑的石像,半分也動彈不得。右手依然維持著緊握圣旨的姿勢,手指彎曲的樣子卻十分古怪。 而在她對面,龍章鳳姿、氣度超然的君王滿面柔情地看著她,仿佛在訴說最動聽的情話,卻生生將她的心摔得粉碎。 “這陷你入無底深淵的毒計,是朕一手策劃。 “是朕,想要你死?!?/br> 第75章 攤牌 宋楚怡一生聽到過許多可怕的陰謀。小時候,母親是后宅主母,雖出身高貴、與父親感情和睦,但底下偶爾也會有因得寵而張狂的妾室。每到此時,母親只需略施小計,便能讓那些女人再也鬧騰不起來。她偶然撞上過一次,在心中留下的印象即使過了十余年也無法磨滅。后來長大了,代表家族利益嫁入天家,父親開始給她透漏自己的計劃,而她為了應付層出不窮的后宮傾軋,變得越來越深諳陰謀、精于算計。 一如當初的母親。 她曾以為,到了如今的地步,已經沒有什么事情能嚇到她。哪怕是刑囚加身,哪怕是廢位賜死,她會恐懼、會憤怒、會傷心,但也僅此而已。 無論如何,都不會是現在這樣肝膽欲裂的絕望。 她放在心上多年的夫君,用那樣陌生的眼神看著她,親口吐露世上最無情的真相。 “是……您?”她覺得自己的牙齒都在發抖,一下、又一下,仿佛垂死病人的無力掙扎,“為什么?” “你問朕為什么?這個問題,難道不是楚怡你自己最清楚嗎?” 她最清楚?明明一個月前他對她的態度才略有好轉,怎么會突然發生這樣天翻地覆的變化? 父母從前的警告浮上心頭,她一直不愿相信的那些推論,如今卻成了唯一的解釋。 “因為父親,對不對?你要對付他,所以,就不能讓我繼續當皇后,對不對?” 皇帝不置可否,她于是以為自己猜對了,右手脫力般垂下去。原本被攥在掌中的圣旨順著在金磚地上攤開,極品蠶絲織成的明黃綾錦,上繡祥云瑞鶴、騰飛金龍,端的是富麗堂皇??伤齾s無心注意那些,視線跟黏住似的死死盯著正中。那工整磅礴的字體,一筆一筆寫滿了她的罪狀: “……皇后宋氏,得沐天恩,母儀四海。然其恃恩而驕,恃寵放曠,結黨營私,弄權后宮,有失婦德,難立中宮。今黜其皇后封號,貶為庶人,謫居陽東宮。欽此?!?/br> 這是,她的廢后圣旨。 時間仿佛凝滯了,她不知道自己盯著那幾行字看了多久,只知道當她抬起頭時,皇帝已經站直了身子,居高臨下地俯視著她。 喉嚨有些干澀,她艱難道:“您要廢了我……” “是?!?/br> “你要廢了我……廢了我……” 他這才發覺她不是在問他,而是在自言自語,似乎要多說幾遍,才能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外面起了風,穿過半開的軒窗進來,讓正紅的衣袂也跟著飄拂。他看著她,眼中不帶絲毫感情,而她仿佛被這冰涼的視線刺激到,狠狠地打了個寒戰。 神智紛紛回籠,她用力攥緊了圣旨,眸中燃出兩團火,灼灼地看著他。 “你不能廢了我!我是你三媒六聘娶進門的妻子,你不可以廢了我!” 皇帝嗤笑,“你身為皇后,卻善妒失德、殘害妃妾,早就不配母儀天下。如今連上皇的修仙大業也被你破壞,不孝不敬至此,朕為何不能廢了你?” 她倔強地睜大了眼睛,“不,父親他不會同意的。他肯定知道你這么做是為了對付他……他絕不會同意的!” “你父親?他自身都難保了,哪里顧得上你?朕不妨實話告訴你,中書省兩日前草擬廢后圣旨,一路送達門下省審核,幾乎沒有遇到半點阻力便通過了。這般順利的原因是為什么你可知曉?全因左相大人數日前在朝會上當著百官上疏,稱其女不配為后,理應廢黜……” 這句話出來,宋楚怡臉色霎時慘白,身子不斷顫抖,如同在狂風暴雨中無可依附的落葉。有心反駁他的話,可心底更深處卻已經相信。 是了,以父親的性子,若她果真危及到他的地位和安全,便會毫不猶豫將她放棄。這么輕易就被廢黜,他是什么態度還不明顯嗎?她已經從代表家族榮耀的皇后,淪為棄子。 一無是處、活著都是多余的棄子。 女子的眼中是深不見底的絕望,連華貴的襦裙都失了光彩。她游魂般立在那里,凄惶無助地看著他,說著最卑微也是最后的祈求,“可是,你答應過會一輩子對我好……你答應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