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節
看著兩人的背影,小販嘟囔了一句,“鄉毋寧!” 走過兩條弄堂,察覺身后再也沒人跟蹤,林笑棠才長噓一口氣,摘掉頭上的皮帽子,大頭則干脆扯掉身上的棉袍,“cao,這味道差點沒把我熏死!就這也值十塊錢?” 林笑棠點點頭,笑了,“甩掉身后的尾巴,絕對值!” 大頭反身問:“接下來呢?” 林笑棠眉毛一挑,“還用說,直接殺奔租界,開啟我們爭霸上海灘的傳奇!” 還是那座洋樓,被稱作歡哥的年輕人滿臉尷尬的站在兩名老者的面前。 坐在藤椅上的老者則一臉詫異,“什么,跟丟了?” 歡哥苦著臉點點頭?!败娊y那邊的人也是如此,被那個兩個小子耍了出瞞天過海給溜走了!”接著,便將早上的事情復述了一遍。 穿著長衫、聲音尖利的老者俯下身,“老爺,您看……?” 坐在藤椅上的老者仿佛在思索,緊皺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這個小子,有點意思。以前倒是聽月華的來信中提起過,說他文質彬彬,個性有些懦弱,當初月華還問我是不是可以安排他進國軍中歷練一下。但今天的表現來看,這小子倒是讓我刮目相看啊?!?/br> 老者又沉思了片刻,“上海太大了,要在茫茫人海中找出兩個人不容易,這樣,阿歡,你通知租界內的眼線留意他們,這里的環境相對好一些,我猜測他們會來這里?!?/br> 歡哥點頭稱是。 老者一擺手,“還有,安排人注意上海站那邊的動靜,過些日子恐怕會有重要人物來上海,重慶方面讓我們加倍留意,隨時準備出手!” ☆、第二十八章 沈胖子和祥少爺 “開始嗎?”大頭問林笑棠。 林笑棠點點頭。 “太多了,就憑我們兩個搞得定嗎?” 林笑棠又點點頭。 “媽的,拼了,反正老子這雙手也快廢了!大不了再賠上兩只腳!” 林笑棠一臉凝重的再次點點頭。 兩人滿頭是汗。 咖啡館后街的弄堂里,林笑棠和大頭每人穿了一件油光可鑒的印有“山度士咖啡館”字樣的白色制服,呆呆地看著面前堆的像小山一般的兩大盆桌布。 稍后,兩人卷起褲腿,脫掉鞋子,撿起幾張桌布扔進旁邊的木盆里,加點皂角粉,跳進木盆嬉笑著開始踩踏桌布,水花四濺。 林笑棠和大頭是四天前來到這家山度士咖啡館工作的。到了公共租界兩人才知道,如今在這里討生活是多么的不易。 日本人占領南京和上海后,由于尚未同英美法諸國宣戰,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就成了淪陷區難得的樂土。林笑棠和大頭本想租間小房子暫時棲身,沒想到如今的房子就算是只租一間,半年也需要一條小黃魚,可兩人身上所有的現錢加起來也還差得遠,只得作罷。 后來兩人漫無目的的逛到這里,發現這家咖啡館正在招雜役,只是搞不懂為什么還有空缺,要知道租界這里只要是份工作那就有無數的人來爭搶。 咖啡館的老板姓沈,三十多歲,西裝革履,又白又胖,頭發向后梳著,打著發蠟,亮的簡直可以當鏡子。只是眼神不太好,右眼上老是卡著一個鏡片。 談過條件才知道為什么他這里老是招不到人,條件真是他娘的太苛刻了:用外地人不用本地人,必須要男的,沒爹媽沒老婆沒孩子,每月工資十五塊,每月一天假期,但要老板點頭同意才能休息。 開玩笑,咖啡館里一杯最便宜的咖啡都要十五塊,這點薪水在物價飛漲的租界只夠兩天的飯錢。 老板沈胖子大概看出林笑棠兩個人是剛到上海的外鄉人,索性開出了另一個條件,就是店里包吃住,林笑棠兩個人可以順便在晚上幫忙看店,畢竟現在兵荒馬亂的,有兩個身強力壯的漢子住在店里可以讓他安心不少,但工資要再減掉兩塊。 這一點也是目前最能吸引兩人的。 呆了沒兩天,沈胖子來找兩個人,說租界內巡捕房查得緊,要兩人辦個身份證明,林笑棠也想改換一下身份,一次躲過軍統和別的不相干人的sao擾,就滿口答應,誰知道又被尖酸刻薄的沈胖子騙去了二十塊,后來才知道租界內難民幾十萬,巡捕房哪有時間來一個個的查問,但好歹身份證明總算辦了下來,也算了了一頭心事。 從此之后,林笑棠和大頭就算正兒八經的上海人了,林笑棠叫做林七,大頭叫蔡大。 咖啡館里除了幾個侍應生,以及三個廚師,雜役就林笑棠和大頭兩個。所以兩人就成了沈胖子重點剝削的對象,兩人也被貼上了萬能的標簽,每天打掃衛生、清理廁所、清洗餐具和桌布,不到幾天兩人就瘦了一大圈。 但也沒辦法,誰讓租界內現在討生活這么艱難呢,為了那一日三餐,林笑棠和大頭除了每天不停地咒罵沈胖子,也只能捏著鼻子先干下去再說。 林笑棠邊踩桌布邊遞給大頭一支煙,“省著點吸,存貨不多了?!?/br> 大頭嘟囔著接過來,“先前還他媽雄心壯志的打算混個人樣,沒想到混成現在這個慘樣?!?/br> 林笑棠夾著香煙,瞄了他一眼,“得了,生活艱難,剛到上海海事低調點吧,終究會有機會的?!?/br> 大頭剛要接腔,兩人身后卻傳來一個陰測測的聲音,“我說這幾天桌布怎么老有股臭腳丫子味兒呢,搞了半天是你們倆小子偷工減料??!” 林笑棠和大頭一個激靈,趕緊從木盆里跳出來,換上一副笑容可掬的模樣,“老板,我們這不是加快速度,店里還等著用呢,早點洗完才能晾上不是?!?/br> “哼!”隨著一聲不善的鼻音,沈胖子從狹窄的后門費力的擠了出來,“放屁!” 沈胖子用小蘿卜一般粗大的手指點指兩個人,“讀過書的人就你們這個德行,除了偷懶耍嘴皮子,還會點別的不?你們兩個給我放聰明點,這里不是你們家,這里是上海灘,在這里是虎你得給我趴著,是龍你得給我盤著。既然干活,就得有個干活的樣子,你們這是成心給我攪局,讓客人看見你們這樣,誰還來店里光顧!” “是、是,絕對不會有下次了!”林笑棠和大頭趕忙一連聲的稱是。 沈胖子沒好氣的擺擺手,又指指林笑棠,“小七,你跟我過來一趟?!?/br> 又指指大頭,“你,接著給我好好干,記住,用手洗,再讓我抓到,直接滾蛋!” 林笑棠答應一聲,跟著沈胖子走進店里,還不忘一轉身給氣的頭上冒青煙的大頭一個幸災樂禍的笑容。 說實話,沈胖子jian詐歸jian詐、吝嗇歸吝嗇,但是對手下人還是可以的,至少一日三餐從不克扣,隔個兩三天還有頓rou吃,就沖大頭那樣恐怖的飯量,他也從來沒說過什么。 照他的話說,他也是苦出身,曉得挨餓的滋味,所以在吃這方面絕對不會虧待下面的人。另外沈胖子還極度護短,外人欺負到他手下的人,沈胖子是一定會出頭的。所以林笑棠對沈胖子倒一直沒什么惡感。 沈胖子帶著林笑棠來到他的辦公室,回手將門帶上,從柜子里掏出一身衣服遞給林笑棠,“換上!” 林笑棠一愣。 “傻愣著干什么?快換上,一會幫我做件事!”沈胖子有點不耐煩了。 林笑棠這才接過來,竟然是套西裝,還是上海最新款的。 麻利的換好衣服。沈胖子上下打量著,“不錯,不錯,身材還行,一換上這身行頭還是有點派頭的?!?/br> 沈胖子拍拍林笑棠的肩膀,“店里今天有個老主顧遇上點麻煩,需要個生面孔幫個忙,想來想去只有你最合適,你放心,這忙不白幫,那個老主顧出手很大方,好處一定少不了你的?!?/br> 沈胖子將林笑棠帶到過道的簾子旁,指著店里的一桌客人對他說道:“看見沒,就是那張桌子,對,對,靠墻的那張,那個年輕人叫馬啟祥,是租界商會馬主席的侄子,叫馬啟祥,有錢人!你現在就過去,記住,什么也不要說,直接走過去,他說什么你點個頭,笑笑就成,知道嗎?” 林笑棠答應著掀開簾子,走了過去,一路上遇到店里的侍應生都一臉同情地看著他,這讓林笑棠萬分疑惑,心里涌上一絲不祥的預感。 那個叫馬啟祥的年輕人聽見腳步聲響,一扭頭。 品心而論,這個馬啟祥應該是林笑棠迄今為止見到過的最漂亮的男人,膚白如玉,兩道劍眉,鼻梁挺直,臉龐線條感十足。 馬啟祥回頭看到林笑棠,一笑,的確是顛倒眾生的美男子啊,“上個衛生間怎么這么長時間,快,坐這兒?!?/br> 說著,馬啟祥拍拍下沙發旁邊的位置,示意林笑棠就坐在他的身邊。 林笑棠心中忐忑的坐下,臉上還是保持了風輕云淡的笑容,這讓馬啟祥不禁透出一絲好奇。 剛一坐下,馬啟祥就很自然的抓住林笑棠的左手,林笑棠一驚,剛想掙脫,但立馬看見不遠處沈胖子的眼神,沈胖子沖他冷冷的微微搖搖頭。 被一個大男人如此曖昧的抓住手,還放在他的膝蓋上,這儼然是一對情侶才能做出的動作,如今卻發生在兩個男人身上,而且當事人居然還是自己,林笑棠渾身的汗毛一下豎立起來,胸口竟然有種幾欲嘔吐的感覺。 或許是察覺到林笑棠的手掌冰涼,馬啟祥扭頭笑著看看他,輕輕拍拍他的手,示意林笑棠不必這么緊張。 直到這時,林笑棠才發現對面坐著一個女人,大概二十七八歲,中上之姿,是位風姿綽約的少婦,一雙丹鳳眼眨也不眨的盯著林笑棠和馬啟祥,眼神中是抑制不住的怒火。 馬啟祥用左手握住林笑棠的左手,右手卻趁勢樓住了林笑棠的肩膀,將他摟向自己的懷里,這更讓林笑棠渾身一顫,但沈胖子的目光一直緊緊盯著他,他也不敢掙脫。 馬啟祥身子略微向前探了一下,“莎莉,你不是想見他嗎?這位就是?!?/br> 少婦幽怨的看著馬啟祥,“阿祥,你別騙我,我知道你心里有我的,你說過只愛我一個,我為了你,情愿拋開一切,難道這樣還不夠嗎?” 馬啟祥嘆口氣,“莎莉,我是怎樣的人你也知道,跟你在一起的時候我就和你說過,我這輩子最討厭的就是被一個人束縛住,我渴望自由,渴望無拘無束的生活,我的感情是隨波逐流,遇上誰,愛上誰,我自己不能做主的!” 莎莉站起來,“就為了這個小白臉,你就要拋棄我?” 馬啟祥扭頭深情看了林笑棠一眼,“沒辦法,誰讓我在你之后又遇見了他呢?” 林笑棠的后背全是冷汗,偏偏又無法掙脫。 馬啟祥扳過他的肩膀,將林笑棠的腦袋靠在自己的肩頭,“感情的事誰又說得明白呢?”說著,他沖著林笑棠的頭發輕輕一吻。 林笑棠的心就快要爆炸了,額頭滲出大顆大顆的冷汗,臉色發白。 莎莉猛的站起來,“馬啟祥,你個混蛋,居然喜歡男人,你去死吧!”說完,抓起桌上的一杯水,潑在馬啟祥的臉上,轉身甩門而去。 馬啟祥看著她的背影消失,這才松開林笑棠,擦了一把臉上的水,大聲喊道:“老沈,跟你說過多少次了,給對面擺的水一定要用溫水,今天的有點燙了??!” ☆、第二十九章 想得美 上海泰山路福通貿易公司的二樓,軍統上海站的負責人王天木正在與重慶方面來的特派員范學文密談。 王天木是軍統的老牌特工,在整個軍統中也是老資格,他是東北人,身材高大魁梧,平日喜歡穿西裝,高領白襯衣,帶絲質領帶,很有紳士派頭。平時都留著一部濃須,直到日軍占領上海,軍統被迫轉入地下,他才剃掉了跟隨自己多年的那部美髯。 范學文屬于鄭介民一系,是軍統的后起之秀,被推薦前往德國接受專門的特工訓練,剛剛畢業回國,頗得重用,他是從臨澧趕到上海的,早前他就在訓練班任教,這次是奉重慶本部的命令專程趕往上海公干。 范學文此次來滬給王天木帶來了一個棘手的任務。根據可靠情報,汪偽方面有重要人物與重慶方面產生接觸,不排除他們有反正的意愿,重慶軍統總部命令上海站嚴陣以待,隨時準備接應有關人員安全撤出上海。 但王天木此時卻是有苦說不出,因為之前的刺殺“維新政府”外交部長陳篆等一系列鋤jian暗殺行動,逐漸將日本方面的注意力吸引到軍統方面來。近一段時間,日本特務機構特高課和梅機關聯合上海憲兵部隊對軍統方面開展大規模清剿。雖然收效甚微,但軍統的活動空間已經被大大壓縮了。 更何況,據可靠消息,日本人為扭轉這一局面,已經決定采取“以華制華”的策略,準備組建偽政府的特工組織,矛頭直指軍統和中統。聽說,他們已經確定由中統叛將丁默村和曾經的***叛徒、軍統叛徒李士群來全權負責籌建。 對于這兩個人,王天木并不陌生。丁默村原先就是中統大將,早在軍統成立之前就與戴笠平起平坐,此人長袖善舞,在國民政府中人脈甚廣,頗有聲望;而李士群則是一個不折不扣的反骨仔,先是背叛***,接下來又反出軍統,但不得不承認,此人確實很有能力,加之對國內各方的特工組織了解甚深,所以一旦偽政府的特工組織成立,他的破壞力將在丁默村之上。 上海的局勢在一步步的惡化,上海站已經自顧不暇,此時稍有不慎就可能全盤崩潰。而此時總部又下達這樣一個命令,如果要想完成,就必須面對日本特高科、梅機關、憲兵隊以及如狼似虎的丁、李二人,單憑一個上海站,那無疑是困難重重。 看著王天木滿臉的愁容,范學文不禁開解了他幾句,同時還告訴他,鄭介民主任托他帶話,讓王天木千萬小心,此次任務已經得到了蔣委員長的首肯,他也在密切關注任務的進行,囑咐王天木務必想出萬全之策,圓滿完成任務,這將對廣東一系人馬提高在軍統中的分量起著至關重要的作用。 王天木長嘆一聲,將煙頭在煙灰缸中捻滅,“起恒老弟,你說的道理我何嘗不明白,只是目前大敵當前,我上海站還要全力應對這樣的重任,實在是不智之舉??!” 范學文沉思片刻,“王站長,是否可以借助外人的力量?” 王天木眼角一抬,“你是說青幫?” 范學文默不作聲的點點頭。 王天木苦笑:“我也想過,但今時今日,你以為租界還是他們的天下嗎?黃金榮閉門不出、杜月笙遠走香港、張嘯林投靠日本人,一家獨大,黑龍會悄無聲息的開始占據地盤?,F在的上海灘哪,是聽日本人的號令了!” 范學文也沉默了。 王天木站起身,拍拍身上西裝的褶皺,“好了,起恒老弟,這些糟心的事兒還是交給我來處理,你回去后轉告鄭主任,我王天木一定盡力而為,只有一點,如果我有難處求到上面,還請他一定要多多關照啊?!?/br> 話說到這個份上,范學文也不好再說什么,臉上也露出輕松的笑容,特意岔開了話題?!巴跽鹃L,上次鄭主任提到的那個小子,現在怎么樣了,那可是他老人家的眼中釘、rou中刺??!” 王天木身形一滯,冷冷的看了范學文一眼。心道:“王八犢子,自己不愿得罪允公,反倒將人弄到上海來,把這個屎盆子扣到老子的頭上,想借老子的手干掉那小子。想得美!” 但他面上的笑容不改?!胺判?,已經擺平了。我命令他去干掉李士群手下大將段白虎,以一個月為期限,沒有后援、沒有裝備。任務失敗就軍法從事!” 范學文倒吸一口涼氣,“就是那個出入都有十來個保鏢隨行,洗澡、甚至和女人上床都要帶著兩把槍的上海之虎?” 王天木點點頭,繼而一笑,“你說,這任務還有成功的可能嗎?” 看著范學文滿意的離開,王天木沖著剛剛進屋的副官成培光說道:“和行動隊柳乘風打個招呼,讓他挑選十個可靠的好手,安排在公司名下的倉庫里,這一個月哪兒也不要去,隨時候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