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節
林笑棠這才恍然大悟,白定國這個名字他還是熟悉的,而且不止一次聽說過,大哥當初沒少念叨這個名字。 聽說他是大哥的生死之交,兩人是二十九軍軍訓團的戰友。當初白定國沒來參加大哥大嫂的婚禮,被大哥罵了半年,有一次喝醉酒又想寫信罵他不夠意思,無奈醉的太厲害,只好拉了林笑棠這個槍手代筆,第二天一早酒醒之后,大哥還鄭重其事的郵寄了出去。 ☆、第二十六章 上海灘 上海的一處洋房別墅內,一位年紀在五十余歲上下的老者坐在落地窗旁邊,身邊的歐式茶幾上擺放著一杯冒著裊裊熱氣的咖啡,他抽著煙斗,不停的翻看著報紙,似乎在找尋什么。 樓梯聲響,上來一位須發皆白的老人,身穿素色長衫,頜下無須,身形消瘦,他輕輕的走到正在讀報紙的老者身邊,“老爺,來信了,是白家二少爺?!甭曇羧岷偷珔s有些異樣的尖利。 “哦?”老者抬起頭,一雙狹長上挑的眼睛頓時露出驚喜的目光,他趕忙接過電報。長衫老者隨即垂手侍立在一旁。 信的內容只有簡短的兩句話:“人已找到,正在赴上海途中?!甭淇钍恰鞍锥▏?。信封里還夾著一張照片。 老者戴上老花眼鏡,仔細的端詳著,手指竟略略發抖,眼睛雖泛起了淚花,但臉上卻顯出掩飾不住的笑容。 “阿耀,你來看看,太像了,和笑君長得太象了!” 一旁的長衫老者偷偷拭去眼角的淚水,不住的點頭。 “阿耀,常歡回來了嗎?” 長衫老者點點頭,“昨天晚上回來的,事情都辦妥了?!?/br> 老者思索了片刻,指指照片,“吩咐常歡在碼頭和車站安排人手,留意這個人,但不要驚動他?!?/br> 長衫老者一愣。 老者放下煙斗,吐出一口煙霧,“我想觀察一下這個小子有什么過人之處,如果是塊材料,不妨好好培養一下,反正我也老了,總要找個接班人;如果是爛泥糊不上墻,那就安排好他下半生的生活,讓他衣食無憂,將來有一天我到了下面,也能給月華和笑君一個交待!” 老者慢慢向目光轉向窗外,一陣微風吹過,伴隨著窗外玉蘭花的搖曳,傳來一聲若有若無的嘆息。 轉眼間,林笑棠和大頭已經在海上顛簸了兩天,按照上面的安排,他們回到長沙,從長沙乘火車至福建省會福州,又從福州轉車到廈門,僅僅是陸路就走了六天,沒辦法,到處都在打仗、到處都是空襲,直到在廈門才搭上了前往上海的一艘意大利商船。 冒充上海人的大頭一上船便露了原形,吐得不亦樂乎,直到今天才緩過來一點,但還是臉色蒼白,就連胖大的腦袋好像都小了一個尺碼。 林笑棠站在船頭的甲板,任憑有些發燙的陽光灑滿全身,海鷗歡唱著追隨在身邊,他若有所思的看著手中的紙片。 手中的紙片上記錄著一個地址和一個人名:過客咖啡館,寓公。 白起沒有說別的,只是告訴他走投無路時可以去找這個叫做寓公的人。林笑棠反問他,到底允公需要他做什么?白起回答,關于這個允公也沒交待,或許他只是單純的欣賞林笑棠的身手和膽識。 林笑棠將手中的紙片慢慢撕碎,拋向蔚藍色的海面,也許自己并不需要這個。 汽笛聲響,甲板上稀疏的人群頓時一陣sao動,“上海!上海到了!” 林笑棠跟隨著人群來到船舷的另一邊,遠處城市的輪廓慢慢顯現。那就是外灘嗎? 商船慢慢的進入碼頭,林笑棠打量著這個城市的一切。上海,這個全亞洲的商業、經濟、金融中心,就這樣走進林笑棠的世界。 鱗次櫛比的萬國建筑像一串燦爛的明珠整齊的鑲嵌在外灘上,黃浦江上客輪、商船云集,一股繁華的氣息撲面而來。 大頭不知何時也來到了船舷上,他張開雙臂,大聲喊道:“冒險家的樂園,我來征服你了!” 林笑棠沒有笑,嘴里喃喃道:“沒錯,從今天開始,上海的歷史就要由我們來書寫了!“ 大頭詫異的看著林笑棠,“你小子,比我的野心還大!“ 林笑棠沒有說話,他只是出神的看著岸上的一切。此時,他忽然冒出一個古怪的念頭,那些叱咤上海灘的風云人物,例如王亞樵、杜月笙、黃金榮、顧嘉棠、金九齡等人初到上海時,是不是和自己一樣充滿了要征服這個城市的渴望呢? 此時的上海呈現出一種畸形的繁榮,日本人占領上海后,由于尚未同英美法諸國開戰,所以英美法控制的公共租界和法租界宣布中立,所以蘇州河南岸這片區域便成了日本軍隊環繞下的一片孤島、國中之國。 上海本就是個繁榮的城市,租界更是如此。由于戰爭的爆發,租界內涌入大量難民,其中除了大量真正的窮苦人,還有相當數量的有錢人。有人也有錢,所以上海并沒有因為戰爭而停下發展的腳步,反而如雨后春筍般冒出了大批實業工廠、煙館、妓院、賭場,而上海本就不缺乏富翁和中產階級,他們習慣了不同于別的城市的紙醉金迷的生活,也因此,上海的生活一如既往的奢華、閑適。 在這樣的背景下,代表各種勢力的各種國籍的情報人員大量涌進上海,使這里成為特工的爭霸之地,一個掩藏在繁華背后的黑暗戰場。 林笑棠也正是看中了這一點,才毅然決然的接受命令選擇上海作為自己的落腳地,時值亂世,王侯將相寧有種乎!自己有一身的本事,為何不趁此機會為自己、為民族搏一個光明的未來呢。 林笑棠兩人下了船,直奔閘北而來,軍統為他安排的接頭和報到地點就在那里。 可剛沒走多遠,大頭忽的一拍腦袋,“我的帽子呢?“ 林笑棠一愣,隨即一摸自己的腦袋,帽子也不見了。 “這可見了鬼了,剛下船的時候我還怕風大刮跑了,可這才走幾步路啊,怎么就沒了?“ 林笑棠苦笑道:“算了,別找了,咱們倆還舔著臉征服上海呢,剛下船就遭了上海人的毒手了。這他媽是跑頂宮??!“ 大頭一臉茫然,林笑棠又費了一番唇舌給他解釋。 跑頂宮是指專門趁著人多時偷人家的帽子,過去的帽子有的非常講究,比如林笑棠兩人戴的這種涼帽,就值個十幾塊錢,搶了這種帽子,賣到收舊衣服的人那兒,可以小賺一筆。 據說杜月笙剛進江湖的時候也是從這個開始的,只是杜月笙技術更高明,他只要在人群中經過,用身子輕輕一撞旁邊的人,那個人的帽子就象飛碟一樣飛走了,遠處的同伙馬上搶到帽子塞到腋下,轉身就跑,而丟帽子的人甚至還沒察覺。 剛剛還志氣沖云天的兩個人頓時沒了精神頭,大頭嘟囔著:“上海真他媽藏龍臥虎,連個小偷都這么有講究?!?/br> 摸了摸錢包,還好,安然無恙。兩個人生怕再著了別人的道兒,連黃包車都不敢坐,提著行李箱步行直奔閘北。 兩人剛消失在人群中,碼頭中的一個穿西裝的年輕人便收回了一直盯在林笑棠他們身上的目光,扔掉手里的煙頭,走到碼頭邊的一條小弄堂里。 弄堂里早有幾個人在等候,見到年輕人進來一起低頭致意,“歡哥!” 地上趴著兩個青皮打扮的人,看到被稱作歡哥的人過來,趕忙連連作揖,“大哥,您是哪路人馬,咱們有眼不識泰山,還請留個名號,也好讓咱們向上面有個交代!” 歡哥蹲下身,一巴掌搧在那人的臉上,“小赤佬,憑你也配打聽阿拉的名號,回去告訴儂老板,阿拉叫阿歡!” 歡哥站起身,一旁遞過來兩頂帽子,“歡哥,這是那兩個人的東西!” 歡哥接過來,“你們輪流盯著他們,記住,不能讓他們發現,每天向我報告?!?/br> 林笑棠和大頭吐著舌頭,精疲力盡的看著這條泥濘小巷里的這家名為“長久百貨”的小店。沒錯,就是這里。 林笑棠拖著兩條像灌了鉛似的雙腿,扶著大頭走進店里。 店里只有一個伙計,看著林笑棠兩人狼狽的模樣不禁一愣,但馬上迎了上來,“兩位先生,需要買點什么?” 大頭喘著粗氣,示意林笑棠回答。林笑棠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扭頭對伙計說:“錢、錢掌柜的在嗎?” 伙計又是一愣,隨即恢復常態,請兩個人在柜臺邊的椅子上坐下,然后馬上去后邊請掌柜的。 不一會兒,一個四十多歲的男子從后邊出來,臉上掛著招牌式的笑容,“鄙人是這里的掌柜,小姓錢,兩位找我?” “我們是樂山來的,先前我們貨棧的劉掌柜從貴店進過一批棉布,可貨到之后才發現數目搞錯了,還差了一百匹,所以就派我們過來再訂購一些?!?/br> “哦?!卞X掌柜臉上的笑容慢慢褪去,上下打量著兩人,“原來是這樣,只是最近棉布的價格上漲,這一百匹就不能按照上一批的價格來做了。這樣,兩位請到后邊用杯茶,看看報價單,咱們再商量?!?/br> 林笑棠兩人跟隨錢掌柜來到后院,錢掌柜幫兩人倒了杯茶水,又看看他們,“先前上面就通知我兩位近段時間要過來,你們稍等一下,我這就和上面聯系一下,看看怎樣安置你們?!?/br> 錢掌柜轉身走進后面的房間,林笑棠兩人則趕緊端起茶杯,滋潤一下快要冒煙的喉嚨。 很快,錢掌柜就從后屋走出來,只是臉色有些尷尬,手里拿著一個信封。 “兩位,這是你們的任務,上面要求一個月之內,務必干掉此人!” 林笑棠和大頭一愣,但還是接過那個信封。 ☆、第二十七章 棄子 林笑棠和大頭面面相覷,被錢掌柜的舉動搞得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錢掌柜也覺得有些尷尬,趕忙為他們兩個續上茶水,這才面有難色的開口。 原來錢掌柜這個聯絡點是上海軍統站的基層聯絡點,平時始終未曾啟用過,倒不是說這里有多高級、多隱秘,實在是歷任軍統站站長都未曾將這種犄角旮旯的地方放在心上,錢掌柜平時也就負責與總部的一些基礎聯系,就連與上海站方面也沒有打過多少交道。 這次軍統上海站破天荒的針對錢掌柜下了命令。說是有兩個新人要來上海報到,而錢掌柜負責接待,卻只給了一個行動命令,其他的只字未提。 林笑棠咽了口唾沫,“錢掌柜,那我們怎么安置,我們剛到上海,連個落腳的地方都沒有,再說,要我們執行任務總要給些裝備和具體指示吧,我們這赤手空拳的,對上海兩眼一抹黑,這、這能干成什么?” 錢掌柜心知肚明,這兩個年輕人一定是得罪了站里的高層,要不然,上面也不會這么搞他們兩個,擺明了是要他們當炮灰。完不成任務要以軍法從事;想完成任務但沒一點援助,甚至連把家伙都沒有,這是要生生把這兩個外鄉人送上不歸路啊。 想到這兒,錢掌柜后背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在上海呆了十幾年,內部傾軋的事情看得多了,但像這樣對待自己人絲毫不留情面,**裸的陷害還是頭一次看到。他現在只想盡快打發走這兩個倒霉鬼,省得沾染上晦氣。 錢掌柜笑嘻嘻的捧出一個小包裹,放在兩人的面前打開,里面是幾百塊法幣和兩柄匕首,還有些跌打藥和云南白藥?!皟晌?,我這里只是個聯絡點,實在是幫不上忙。上峰的指示如此我也沒有辦法。兩位一看就是身懷絕技的少年英雄,想來是一定有法子完成任務,給上面一個交代的。這里是我個人的一點心意,權當是見面禮,預祝兩位馬到成功、揚名上海灘?!?/br> 大頭猛的站起身,看樣子就要發火。林笑棠一把拉住他??磥砩蜃詈桶灼鹫f的沒錯,鄭介民還是不打算放過自己,面前的這個錢掌柜人老成精,擺明了是不肯趟這趟渾水,事到如今,也只能靠自己了。 林笑棠一拱手,“錢掌柜,我們兩兄弟初到上海,承蒙您仗義相助實在是感激不盡,山不轉水轉,錢掌柜的這份恩情我們記在心里,也請您給上面帶個話,如果我們兄弟僥幸能在上海站住腳,今天所賜一切必將十倍奉還!” 說完,他深施一禮,抓起包裹,提上行李,帶著大頭揚長而去。 錢掌柜跟著走到店門外,瞇著眼睛目送林笑棠二人遠去,眼前這個年輕人忽然讓他的心頭升起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一個戴著禮帽穿長衫的男子走近錢掌柜,“就是他們兩個?” 錢掌柜沒回答,只是點點頭。 長衫男子對著旁邊一努嘴,馬上有一個黃包車夫和一個挽著籃子的小販跟了上去。 林笑棠一邊走一邊安撫氣鼓鼓的大頭,眼角的余光卻注意到了身后的跟蹤者。 閘北是上海的貧苦百姓聚集區,弄堂、小巷阡陌縱橫,外地人置身于其中,要不了多久就會迷失方向。弄堂兩邊房子的窗戶中伸出長短不一的竹竿,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衣服,隨風擺動,就像萬國國旗展覽會。 林笑棠不動聲色的買了一籠包子,大頭眼睛發亮,一把搶過紙袋,塞進嘴里一個,林笑棠漫不經心的一邊吃包子一邊和包子鋪的老板打聽所在的位置,眼角卻迅速的閃過身后,不遠處,黃包車夫和小販神情自若的停在路邊。 林笑棠和大頭向前走了一段,林笑棠一眼看見兩個行商模樣的人走進一家路邊的小旅館,他用胳膊肘搗了搗大頭,“坐了這么長時間的船,又走了老半天,今天咱們就在這兒住下吧,晚上商量商量下一步的去處?!绷中μ恼f話的聲音很大,又偷偷用眼神向大頭示意身后。 大頭心領神會,立刻歡呼一聲,“行,就住這兒了,這兩天可累死我了,晚上得弄壺酒解解乏!” 看著林笑棠兩個人走進旅館,黃包車夫對著小販使個眼色,就徑直將車停在了旅館對面的小巷口,小販則拐著籃子走進了旅館。 林笑棠看著兩個行商登了記,直接上了二樓,就和大頭來到柜臺前,特意要了行商隔壁的房間。臨來的時候,軍統給了一些資金,白起也給了一些,雖然不多,也足夠兩個人在上海一個月的花銷了,所以目前暫時不用為錢發愁。 小販一邊倚在旅館的門口叫賣,一邊看著林笑棠兩人進了二樓的房間,這才在旅館老板的驅趕聲中離開。 一進房間,大頭就一頭扎在床鋪上舒服的**起來,林笑棠則走到窗戶邊,扳開一條縫,看著樓下弄堂里的動靜。 小販走到黃包車夫的身邊蹲下,兩個人好像互不相識的樣子,但嘴里都在說著什么,少頃,黃包車夫拉上車,轉身離開,小販則在旅館對面扎下根來,心不在焉的叫賣,眼睛卻死死盯著旅館的大門。 旅館的一樓便是一個酒館,除了招待住客還有附近的居民,到了晚間,竟然是座無虛席,熱鬧的很。 林笑棠和大頭就坐在酒館門口的一張桌子上,酒館雖然很簡陋,但菜肴倒是地道的本幫菜,大頭左右開弓,滿嘴是油,林笑棠則輕呡著溫熱的黃酒,慢條斯理的吃著菜,眼角的余光卻在不停的搜索著周圍的人群。 門口的小販已經消失,說明盯梢的人已經交班。林笑棠一邊和大頭說笑,一邊不留痕跡的打量周圍,終于被他發現了端倪。 酒館樓梯旁的桌子,坐著一個林笑棠熟悉的身影,雖然換了衣服,但還是被林笑棠一眼認出,正是那個黃包車夫,此時的他,多了一副眼鏡,先前的短衣襟也變成了長衫,儼然一名教書先生。 還有兩個食客也引起了林笑棠的注意,他們雖然也在吃飯,但眼角的余光不時瞥向林笑棠他們這邊,但看他們的情形仿佛和黃包車夫并不是一路,這讓林笑棠不由暗暗加了小心。 清晨時分,隔壁房間有了動靜,林笑棠從床上一躍而起,趴在門邊偷偷向外看。隔壁房間的門開著,兩名行商已經起床,一個正在收拾行李,另一個則下樓結賬。 林笑棠趕忙叫醒大頭,大頭迷迷糊糊的睜開眼,剛要抱怨,卻被林笑棠捂住了嘴,“別吵,就按我們昨晚說的辦!” 不一會,那名結賬的行商上了樓,走進隔壁房間,林笑棠推開門,看看四下無人,沖身后的大頭一點頭,躡手躡腳的出來,徑直走進兩名行商的房間。 兩名行商一愣,林笑棠卻豎起食指,掩上房門,笑呵呵的對兩人說:“兩位大哥,咱們商量筆生意行不?” 旅館門前,昨天的小販搖身一變成了小吃攤的老板,帶著一個伙計在賣豆漿油條。他剛剛接了黃包車夫的班,打著哈欠,漫不經心的監視著目標。 從旅館里出來兩個行商,時值初夏,這兩人還穿著破舊的棉袍,一臉胡須,剛一到小吃攤,一股酸臭的汗味就撲面襲來,小販不由得一皺眉,捏著鼻子幫他們兩個盛了豆漿,鄙夷的看著他們兩個狼吞虎咽的吃完,就連他們遞過來的臟兮兮的零錢,小販都沒敢接,讓他們直接丟進了錢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