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鳳儀殿的宮室很多,就是給女官、有臉面的宮女居住的屋子規格也都是很高的。朱沅和錢怡各占了間大屋子,屋子里的炕早燒熱了,一套的衣柜、五屜柜、妝臺、桌椅、屏風,都十分齊全,床頭放著的瓷盆里還養著水仙花,墻上掛著一幅仕女圖,一幅山水畫??烧f是周全又舒適了。 兩人又各有名小宮女幫著服侍跑腿,這下連錢怡都十分滿意了。 韓玉泉道:“你們先歇著,拾掇拾掇,晚些讓小宮女去領膳拎熱水,我們還要回去當差呢?!?/br> 朱沅和錢怡謝過,送走了兩人,這才回身收拾。 錢怡也不回自己屋子,賴在朱沅屋里,東看看,西看看。 朱沅一邊放置衣物,不經意的掃錢怡兩眼。見她拿起柜頭上擺著的一盆玉石芙蓉看了看,又撇了撇嘴角放回去,心知她是嫌棄品相不好。 朱沅想了想道:“你在家是什么樣,可別帶到宮里來。你是來做女官,不是做娘娘,東西好不好的,你也別挑?!?/br> 錢怡一下紅了臉,再不看了,走過來坐在炕上,擰著手小聲道:“就是在家里習慣了,見著個物件,總要估一下銀兩?!?/br> 朱沅也沒有責備她的意思:“你口沒遮攔的,我聽了無事,被有心人聽了就是事。你可還想風光回去?那便發話前在心里過一過,覺得只是句閑話便憋住了?!?/br> 錢怡連連點頭:“嗯!多謝jiejie教我!”頓了頓又道:“閑話我只跟你說?!?/br> 朱沅哭笑不得,心里猛然冒出個念頭:要是朱泖也是這般性子,那倒也不錯。 這么一想,臉上就白了白,額上冒出汗來。 錢怡看著不對:“朱jiejie,怎么了?” 朱沅擺了擺手:“無事,你也回屋去罷?!?/br> 錢怡想了想,應了一聲:“好,拾掇好了我再來?!?/br> 朱沅等她走了,在炕上坐了一會,才重新站了起來。 外頭就有小宮女脆生生的道:“朱女官,婢子打水來了?!?/br> 這是派給朱沅的小宮女翠珍,她捧了銅盆進來,四下看了一眼:“女官歇著罷,婢子來。女官看著婢子做得不對出聲便成?!?/br> 朱沅就勢停下手。 翠珍是才入宮沒多久的小宮女,才十三歲,倒沒有鳳儀殿其余宮人的那股子死氣。 她將銅盆放到架子上:“女官來洗把臉罷,覺得不夠熱就再添些,屏風后頭有個小爐子上頭溫著水呢?!兵P儀殿單獨有個膳房,用膳用水的不用求著外頭人,否則還真不好說會不會看人冷臉呢。 朱沅洗了把臉,重新對鏡抿了抿發鬢,推了層羊油護膚,她這般年紀的面皮,其實也用不著上粉,再者沈娘娘都沒描眉呢,下頭人裝扮得光鮮反倒心虛,就是韓玉泉,趙蘊儀兩人的妝扮,也是比著素靜的。 翠珍將東西都歸置好了,這才道:“婢子去領了膳來?!?/br> 朱沅應了,不一會兒翠珍就拎了食盒回來,女官的份例是兩葷一素一盅湯,翠珍打開食盒蓋,將碟子依次擺在桌上:“要快些用了,這天氣,不一會就冷了,浮著一層白油,又冷又膩的?!?/br> 朱沅依言走了過去,見翠珍在一旁眼巴巴的看著,便道:“你也去用飯,不急著來,總要吃飽了?!?/br> 翠珍笑著應了一聲,又有些不好意思的解釋道:“我若是去晚了,也該冷了,又剩不下什么了?!?/br> 朱沅點點頭,看著翠珍走了出去,再低下頭挾菜。 要說這宮里的御廚,自然是比朱家的廚娘手藝高超。只不過在家中,想吃點什么都隨朱沅的心意。但在宮中,御廚們手上活計太多,精心烹煮的,那是給上頭娘娘們用的。對付下頭的人,常常是一個一個的小砵配了料,大鍋一把蒸了,再每人按例領幾砵。這樣下來,憑你御廚多好的廚藝,一般人也是無法領會得到的。 朱沅這些天用下來,嘴中早覺寡淡,此時慢條斯理的吃著,心中想的卻是沈娘娘。 沈娘娘同戚云淮生得這般相似。 雖說人有相似,但戚云淮這樣的長相,可不是滿大街都有的大眾臉,相反他生得十分獨特,例如他的鼻子吧,鼻梁高一分嫌粗糙,矮一分嫌陰柔。每一處都是十分精致恰當的。 想無緣無故的和他生成一樣,不是件容易的事情。 一個姓戚,一個姓沈,不能是同族了。朱沅就估摸著戚云淮的外祖家同沈娘娘只怕有些關系,只是一則朱沅沒留過心,二則沈娘娘的事情一向避諱莫深,大多數人竟不知沈娘娘同戚云淮有些什么關系。 若是關系匪淺,那戚云珠這樣形同路人的態度,也很值得玩味了。 作者有話要說:感謝js扔了的地雷 我正在努力的朝著目標寫,萬一神展開……不堪設想??! 沒啥好說的,只能說晚安啦! 第51章 遍地枯黃,寒風蕭瑟。 校場旁邊還堆著幾垛高高的柴堆。這是鄰近農人撿了開闊的地兒在曬干柴。 曬到田地邊,又怕被些淘氣小子們玩耍推到水田里,反倒打濕了。這東郊山多,四處都被山勢遮住了冬日里薄薄的陽光。還只有這校場,四下無遮,最好晾曬了。 夏日里被谷子攤了半校場的都有。 所幸這東大營的茅校尉極為親民,從來也不使人驅逐。 茅校尉四十出頭,整個人一幅憊懶相,此時閑坐在柴堆上,拿了個水囊在飲水。也不著甲,一身灰衣半新不舊的,毫不愛惜的用袖子擦了擦嘴角。 廖主薄遠遠的尋了來,才走近就聞到股酒味。 他嚴肅的道:“您怎么能在此飲酒呢?四營參將正整兵等待您去參閱訓話?!?/br> 茅校尉打了個哈欠:“一個個站成木頭樁子有何好看?讓他們好生cao練就是?!?/br> 廖主薄越發嚴肅了,拱了拱手就開始長篇大論,茅校尉不用聽,便知他的大意是要“時刻警惕,保持精神風貌”。 茅校尉心中尋思:這廖主薄也太酸腐了,原先的曹主薄才好,知道他好酒,還會幫著遮掩。 一邊這樣想,目光就望向了校場。 校場中一群新入營的小兵正在捉隊廝殺。這是東大營的規矩。 這些小子們初生牛犢不怕虎,又是熱血沸騰的年紀,剛入軍營,誰也不服誰,違反軍紀私下斗毆的,數不勝數。不管不成樣子,要管又太費心力。嚴懲不值得,小懲不頂用。 茅校尉便干脆下令,每年新入軍營的小子們,先也不cao練了,捉隊打個痛快。美名其曰:“檢驗體能”。你不服他?別急,總有你和他對上練手的時候,到時再一分高下。 這一場亂戰下來,是高是低也就有了排行,往后就服帖老實了,又是按規矩公開比試的,就存在結私怨。真有人才,也能從這一時期甄選出來。 茅校尉瞇了瞇眼,看見當中有一個少年極外顯眼。 他瘦長瘦長的,卻像有用不完的精力,每一拳一腳都像要暴發出來。狹長目,飛揚眉,斜勾著唇角,竟是越打越興奮。汗珠隨著他騰挪起落間晶瑩的揮酒。在一群越來越疲憊的少年之間,他簡直璀璨發亮。 茅校尉注意他幾日了,此時打斷了廖主薄的話:“那個腰間束著檀色腰帶的小子,叫甚名字?” 廖主薄不滿的住了嘴,回頭一看,這小子是他給登入冊的,印象極深:“這小子狂妄之極,問他會什么,他竟說沒有不會的……” 茅校尉聽得笑了起來,再次打斷:“叫甚名字?” 廖主薄甕聲道:“蕭源?!?/br> 茅校尉裝模作樣的捋了捋胡須:“好,身手是個好的,看他這模樣,怎么著也不能被埋沒了。要肚里還有二兩墨水,懂些智計,那就全活了?!?/br> 廖主薄很想說:您沒有胡子捋什么捋?這時候裝斯文起來啦? 但規矩上的事,他敢直言,這茅校尉一心想做個智將的念頭,他可不敢去打擊。只好說蕭源:“古人云,滿受損,謙受益。蕭家小兒過于狂妄,屬下以為,難成大器啊?!?/br> 茅校尉不以為然:“人不輕狂妄少年,過于老實,那也蹦噠不起來,更是出息不了?!闭f著就看了看廖主薄,滿眼的:你就是最好的寫照。 蕭小弟,茅校尉看好你了哦! *** 在朱沅心中,蕭源這個名字可是許久不曾出現了。也許只在深夜中,無意間滑過那一個角落,有一種莫名的失落,失落中又隱含一點點炙熱。 無論如何,她和錢怡初上手鳳儀殿的宮務,總有些事忙。領了花名冊,將殿中各司的管事都叫來照了個面,又在韓玉泉和趙蘊儀離任前重新領人清點了鳳儀殿的庫房。 交割清楚,韓玉泉和趙蘊儀二人便去向沈娘娘拜別。 今日天氣好,沈娘娘難得的往花園中走了走。 韓、趙二人恭敬的福身行禮:“……這三年多得娘娘關愛,臣女二人出宮之后,永世銘記娘娘恩德?!?/br> 朱沅在一側冷眼看著,沈娘娘明顯愣了愣,然后又恍然大悟:“……哦,又要出宮啦?!币贿呎f著,她一邊側過頭抬眼望向遠處,遠處樹梢間露出的是屋脊,窮盡目力,也無法看到宮墻。 她似乎出了一陣神,這才回過頭來,神情寂廖的道:“辛苦兩位女官了?!闭f著看向了朱沅,卻一時叫不出朱沅的名字,頓了頓才道:“你命人開了庫房,給兩位女官各賞四匹宮緞,一匣宮花……記得前些時候太子進了幾盆珊瑚樹,擺著怪好看的,也給她們各賞一盆?!?/br> 韓、趙兩人一喜,宮緞、宮花不算出奇,在宮中略有臉面的女官都有所得。只這珊瑚樹,是太子特地進獻的,高近兩尺,枝條繁復豐滿,樹形優美。擺在花廳中,有客來看是極有臉面的事。當下兩人千恩萬謝。 沈娘娘微微頷首,便別過頭擺了擺手,示意兩人退下。 朱沅留了錢怡在一側侍奉,自己抽身出來,讓人喚了掌庫的全嬤嬤來,簽了條子令其去開庫領物。 韓玉泉和趙蘊儀滿臉的喜意,等領了賞賜,拿好出宮的條子,便讓幾個小宦官給抬著箱籠送出宮去。 朱沅也跟著相送,一直送出了鳳儀殿的大門。 臨了出門時,韓玉泉一把抓了朱沅的手。朱沅有些驚訝的看向她。 韓玉泉目光閃爍,張嘴欲說,卻被趙蘊儀拉了拉袖子,韓玉泉便閉上了嘴巴。 朱沅心中一跳,面上不露聲色,微微笑道:“兩位jiejie在宮中多有指點,如今身在宮中,我也沒什么好謝的。日后出了宮,再設席宴請兩位jiejie?!?/br> 韓玉泉聞言,又面露猶豫,最后一把將衣袖從趙蘊儀手中抽出,附到朱沅耳邊,低聲道:“你們可別不開眼,往太子跟前湊?!?/br> 說完了看朱沅神情不變,不禁疑心是否自己太小聲,她壓根沒聽到。 但趙蘊儀已經神情嚴厲的拉了韓玉泉一把。 韓玉泉無法,只得隨著趙蘊儀走了,回過頭看了一眼朱沅,她正笑著福身:“我就送到這里了,來日出宮再會?!?/br> 趙蘊儀點頭:“你去罷,娘娘身邊離不得人?!?/br> 兩下分別,韓玉泉惴惴的低聲道:“她沒聽清罷?” 趙蘊儀瞪了她一眼:“讓你不要多嘴,臨出宮了,不想善了啦?” 韓玉泉受訓的低下了頭,半晌才聽趙蘊儀幽幽的道:“聽清了,才會是這般若無其事的樣子……往后牽扯到你身上來,你只管咬死不認好了?!闭f得韓玉泉背心發涼,不禁加快了腳步。 朱沅一邊往回走,一邊心中暗忖。 長公主珸瑯公主和太子都是沈娘娘所出,這興許也是沈娘娘被廢后一應待遇照舊的原因了。也因此更是奇怪:長公主和太子的生母,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也不該被廢的。 韓玉泉的提醒更是奇怪:不要妄想攀龍附鳳,這是條鐵律。你可以由家人送上畫像,由正規渠道選妃,卻不能自己私自勾搭。私自勾搭,是品性不良。 一般的宮人還有眼淺犯規的,做女官卻一般自重清譽家聲,輕易是不會犯的。 為何韓玉泉還會特意點醒? 她心里琢磨著這個事,恰巧錢怡走到面前,朱沅看了錢怡一眼,想說,又覺著說了錢怡也不懂,她嘴又是個不牢的,嚷嚷了反倒害了韓玉泉。無論如何,韓玉泉這個人情,還是要承的。 沈娘娘拿了小銀剪子,親自修剪了花枝,放下剪子,才看到了朱沅:“嗯,……她們兩個已經出去了?”朱沅覺得沈娘娘其實壓根沒記住這些來來往往的女官名兒。 果然沈娘娘也只是隨口一問,過得一陣用了午膳便覺得倦了,歪在暖閣的薰籠邊歇午。 留了個宮人在外頭候著,朱沅和錢怡便退了出來去用膳。 原先朱沅還有午歇的習慣,只是錢怡半點也沒有。她總是興致勃勃的尋些新鮮事來找朱沅。朱沅被她攪得不得安寧,又因現在身上有了職責,本身就睡得警醒,索性中午也不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