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節
蕭源因著這個,也不知怎的,就將腳放下來了。 蕭見行滿意的點點頭,因而也不計較他方才不回話了:“這天底下,最光鮮正經的差事,自是給皇上辦差了。就是這滿朝文武,不都是在給皇上辦差?只是你年經終歸大了,性子又浮躁,定不下心思來念書,這走科考做文官一路,可以不用想了?!?/br> 蕭源將手肘擱在椅扶手上,指節支著額側:“不消你說,我也明白,說這些廢話做甚?問你,就是看有無旁的門徑?!?/br> 痞氣的樣子讓蕭見行差些又要發怒,但想著他今日比往常已是好了許多,便強行按了下來??囍樥f起正題:“只你還算有兩分蠻力,從文不成,便從武嘛!為父有個好友,在西崗大營……” 話沒說完,蕭源就打斷:“不成,我不離了燕京?!?/br> 蕭見行忍不住一拍桌子:“你倒想去做個武騎常侍!也要你有這般大的門臉!”武騎常侍是皇上隨身的佩刀侍從,忠心是首要的,身手也是萬里挑一。你若是個平頭百姓,皇上從何得知你忠不忠心?是以家世也很要緊,這武騎常侍,多數竟是世家子弟。兼之皇上又喜歡選些樣貌出色的年輕子弟,這些常侍們身著飛魚服,佩刀簇擁著皇上出行,一色兒挺拔俊俏,遠遠瞧著,誰不說聲一表人才? 官階雖不高,但架不住人直接就在皇上面前掛了號,隨時隨地可以刷好感,日后到了年紀,皇上掂記他勞苦功高,金手一指,加官進爵是妥妥的。 因此,在武職里頭,這是世家子弟擠破頭也要相爭的一門職位。 蕭源以拳擊掌:“就是這個!” 蕭見行瞪眼:“將你老子碾成了粉,也沒這般能耐!” 蕭源斜了他一眼:“嘖,不過問你幾句,倒像我要賴著你了!”站起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蕭見行氣了個仰倒,捶著桌子又吼了幾聲:“孽障!孽障!” 蕭源一邊遛出了胡同,心里因為有了個想頭而面上帶了些笑意。 這種事,自是不能一蹴而就,先沾點邊,再慢慢騰挪不就好了?東大營、禁衛營、虎賁營、羽林軍,都不算太難進,身手好,家世清白,進去做名小兵,憑著蕭家也算個官身,是十拿九穩的事??墒亲鲂”?,什么時候能出頭?還不如加入衛尉營,專門守宮門,皇上進進出出的指不定能落一兩眼呢! 蕭源想了一圈,一路背著手走到了漕石街,這條街是燕京最雜亂的街道,三教九流混跡其中。 他一路走,一路便有人跟他打招呼。 很多人蓄著滿臉的絡腮胡子,年紀看著比他還大,卻老老實實的要叫他一聲:“蕭爺”。 蕭源卻沒有受不住的樣子,身上沒了憊懶樣,腰背挺直,沉著臉,顯出幾分銳氣。 直到拐彎走進了一條狹窄的胡同,他在一戶門前停住,抬手拍了拍門:“曹九!” 門很快就開了,是一個中年男人,他裸|露的胸口裹著帶著暗陳血跡的布巾,肩頭披了件衫,干干瘦瘦的,二十出頭的模樣,看見蕭源,他露出個笑容來:“不怕你老子生氣,這會子就來了?” 蕭源自顧自的進去。 院子里堆滿了半院的石料,當中一口水井,蕭源打了桶水上來凈了手,看了看曹九:“你傷好些了?” 曹九摸了摸胸口:“無事?!毕肫饋磉€是一陣后怕:“好歹糊弄了過去,雖受些傷,卻倒給了些金銀,讓我發了注財。平素辛苦數年也不得這些數,如今養上一月便得了,也算便宜?!?/br> 蕭源便讓曹九坐下,替他解開布巾看了看,傷口果然好轉了。桌上一砵草藥,是曹九先前就在搗的,只他因傷所限,半日也不得。蕭源三下兩下替他搗碎了草藥,再將藥泥覆在了他胸背,復又用布巾裹好。 “這回卻是我連累你了。不想那戚云淮竟能從蹤跡全無中追查至此?!?/br> 曹九笑道:“也是李遇沉不住氣,讓他多看兩眼便露出些慌張,教他起了疑,打探出李遇是在葛家附近常走動的,便拿住問話,好在李遇不曉得是你在后頭,不然一發連你也給賣了?!?/br> 蕭源難得現些懊惱之色:“也是多虧你嘴緊了,你便是報我名頭也無事,何必強吃了這些苦?!彼彩鞘潞蟛艜缘眠@事。 曹九不以為意:“我心中自有分寸,只說吩咐李遇盯著是為著覷機兜攬買賣,橫豎我從沒動過手,他查不出什么。似他這樣的人,一心求個黑白分明,斷不至于旁人不認卻蠻橫到底?!?/br> 蕭源笑了笑,不無嘲諷:“正所謂君子可欺以其方?!?/br> 蕭見行也曾強行要給他講些學問,他對此是嗤之以鼻的,就記住兩句,也是拿來嘲弄。 他再看一眼曹九身上的傷,非但沒有反省自己無事生非,反倒得出個結論:“往后行事,更要仔細了?!庇峙牧伺牟芫诺募?,心中暗暗決定往后發跡要有所回報曹九。 一時同曹九討論起來:“……倒有什么路子離武騎常侍近些?” 曹九雖不曾說出口,但原先家中也是顯赫過的,一朝犯了事才沒落至此,對于燕京各道門清。 他沉吟一陣:“當今皇上老當益壯,喜愛打獵,東燕山有個獵場,皇上每年總要去圍獵數次,每回便就近讓東大營將士禁嚴整個東燕山……依我看,你不如往投東大營,憑你身手,也不難出息,只消打得一手好獵,總有在皇上面前露臉的時候?!?/br> 蕭源聽了覺著好,一時又有些躊躇,心中暗忖:東大營駐在東燕山腳下,往來需一日之功,再想見著沅jiejie,便沒這般便宜。又不知何時能做成個武騎常侍。 一時間難得的有了心事,出了曹九家門仍低頭尋思。 心中一跳,警兆突生。 蕭源一偏頭,一支羽箭擦著他的面頰釘在曹九家門上,箭尾的白羽顫動不停。 他雙目銳利的往上一看,就見葛青站在墻頭執弓而立,面上一股貓捉老鼠的笑意:“果然是你,戚大哥說在此等得你現身便錯不了了,看今日不取走你半條小命!” 蕭源利落的一個騰挪,錯身再次閃過葛青一箭,半點沒有畏懼,反倒挑釁的笑道:“也要看你這三腳貓,有無這本事!”一邊笑,一邊拿了腰間的袋子,里頭裝了的把賭錢用的色子,他取出一顆揚手就照著葛青面上彈去。 這色子去勢極快,竟帶出一聲輕嘯,蕭源雙目似野豹撲食一般鎖住了葛青,葛青一個忡怔,竟然動彈不得。 眼看這一下彈實了也要瞎一只眼去,斜里極快的飛來一箭,將這色子射偏了兩寸,待它落在墻上,竟然還砸出淺淺一點白坑。 蕭源要沒這下功夫,也不至于暗算葛青多次卻不被發覺了。 葛青一陣后怕,蕭源卻不理他,看見胡同口背著光站著戚云淮,他還保持著揚弓的姿勢。 蕭源環顧一周,發現四下里冒出好幾人來,看來這葛青鐵了心要將他辦在這里了。 也是,這事兒往實里講,抓不住證據,送官也是無用。往虛里說,燕京是天子腳下,那怕他們都是權貴公子,手持弓刀滿大街追著他蕭源跑,那也是犯忌諱的。 就要將蕭源堵在這偏僻胡同里,一次性找回場子。 住這胡同里的人,都是些窮苦人家,多會看眼色???早早就把門關起了裝死。 曹九聽到響動,也知道自己便是不帶傷的時候,也只能給蕭源添亂的,便也貼著門聽動靜,不敢出來。 這些權貴公子自幼習六藝,箭術都算不差,戚云淮尤為出色,但他看了看蕭源一枚色子擲出的威力,心中也自嘆不如,他要不憑弓,光靠手,是沒有這樣的準頭和力道的。當下生出愛才之心,緩緩放下弓箭:“蕭家小哥,你與葛青,先前連口角之爭都算不上,你便暗里偷襲,是你有錯。但今日見你身手了得,也實在令人佩服,不如我做個中人,你向葛青賠個不是,大家化干戈為玉帛,齊去飲幾杯,此事便算了,如何?” 蕭源反倒越發興奮,順手抄起一邊架在墻角的干柴:“閑話少說,要廝打快來!” 葛青本就不原與蕭源和解,又礙不過戚云淮顏面,此時一聽蕭源話語正合心意,因自己射箭準頭不成,便扔了弓,跳將下來,拔出佩劍就沖了上來。 蕭源唇邊勾著笑,毫不畏懼的沖了上去,一肘二拳,三翻四合。 旁邊幾人看見葛青哎喲哎喲叫著挨了好幾下,不免著急。先前戚云淮是救急,現在卻不好一窩而上,以多欺少了。 終于沈毅忍不住了:“一起上,今日定要他知道個好歹!” 旁邊三人聞言一齊沖上去幫手,只有戚云淮袖手站在一邊,靜靜看著。 誰知蕭源這小子臂力過人,天生一股野獸般的直覺,又自小跟著外祖舅舅在校場上廝練的,就憑葛青等人,實在是不夠他對手的,一時一根棍子舞得人眼花,狠狠的在幾人胸背上各抽了數棍將這群公子哥兒放倒在地,這才哈哈大笑道:“一群軟腳蝦,練手也嫌沒勁!” 他又不能將這幾人真個殺了,嫌棄無趣,將棍子一扔,肆無忌憚的兩手抱著腦后,吹著口哨往外胡同口走去。 路過戚云淮身邊,還嘲弄的朝他笑笑。 戚云淮唇角含笑,并不動怒。 只是葛青幾個爬起來,氣得面紅耳赤:“今日豁出命來,也要拿下他!” 先前除了葛青,其余幾人覺著以多欺少已是難看,又怕真個鬧出人命,俱沒拔劍,這下氣得齊齊的抽了劍出來,抬腳就追。 蕭源一看,怪笑著往胡同口就跑,引著這三人往漕石街轉圈子。 一路上引得雞飛狗跳。 眼看著他就奔出了漕石街。 沈毅邊追邊喘道:“在這片兒還不要緊,再追下去可就不好善后了?!?/br> 葛青卻是急紅了眼,無奈的將劍往地上一扔,恨恨的道:“饒不了他!” **** 王五滿面風塵的騎馬進了燕京的城門。 秋風徐徐吹著還算合適,馬一跑起來頂著風吹,那滋味可就不好受了。 王五被吹得鼻頭發紅,鼻子只覺堵得慌,眼眶里都憋出了淚來。 他干咳兩聲,想著再辛苦,立馬也能交差了,這一趟差事少不了些賞銀。一邊想著,一邊放了韁繩任馬慢走,去用手解下了水囊,仰頭灌了一口。 突然就有人慘嚎了一聲,馬也跟著躁動嘶鳴。 王五心中一個不好,唬了一跳,倒被一口水嗆著,眼淚結結實實的流了下來,他被嗆得咳個不停,只曉得抄起韁繩趕緊勒停了馬。 一時眼前花得不行,只模模糊糊的看見地下躺了個人。 作者有話要說:翡翠荊棘扔了一個手榴彈投擲時間:20131130 11:11:35 朱月扔了一個地雷投擲時間:20131129 16:51:17 謝謝朱月的雷和翡翠荊棘的手榴彈,話說乃們喜歡蕭小狗,再看他這樣囂張,惹事生非的樣子……還喜歡嗎? 第40章 戚云淮才走進頤景園,就見他的小廝秦溫候在大門邊上,眼抽筋似的朝他使眼色。 還沒來得及問話,一旁的陳管事就朝他作揖:“七公子,老太爺和老爺命小的在此等候,待公子一回,便要請到書房去說話?!?/br> 戚云淮點了點頭,轉身負手往書房走去。 秦溫急得只差沒跳起來,被陳管事看了一眼,老實了。 戚家這頤景園,已經傳了數代,園中樹木都長成了氣候,誰來都要贊一聲好。 戚云淮日日看也看不夠似的,不緊不慢的邊走邊看,陳管事落后他一步,低著頭也不言語。 好容易到了書房,陳管事上前稟報,待戚老太爺發話讓進,他便推開門讓戚云淮進去,幫著掩了門,這才退到一邊,抹了把額頭上不存在的汗。 戚老太爺坐在書案后頭,須發全白,一幅仙風道骨的模樣。 戚老爺在一側相陪,只穿件家常的青衫,清瘦的臉上掛著淡淡的笑意,儒雅溫和。 戚云淮先向兩人行禮:“云淮見過祖父、父親大人?!?/br> 戚老爺點點頭:“好,今日可去了廖中丞處?” 戚云淮低眉斂目:“不曾?!?/br> 戚老爺便哦了一聲,不再出聲。 戚云淮自撩起下擺,緩緩跪下,垂目挺腰,跪得筆直。 戚老爺也不再看他,同戚老太爺繼續先前的話題:“……父親,兒子看著這幅畫,實在是真跡,為何父親一口咬定不是?” 戚老太爺笑著指向一處:“李橢酒后作此圖,意興之下一揮而就。此幅仿得雖像,落筆之間不免前后對照,生恐露了痕跡,心中遲疑,筆下便也有遲疑。這也是贗品的通病了!” 戚老爺一看:“果然如此,還是父親目光如炬?!?/br> 兩人談書論字,過得一陣又拿起邸報來議論時政,全然將戚云淮晾在一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