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一股奇癢,似悄悄的從骨髓爬出,遍布每一滴血,每一塊rou。她一邊嚷,一邊使勁的在地上翻滾,像是要用地去蹭一蹭,卻是隔著棉被,毫無消解的法子,她頭一次覺得,能撓一撓癢,原來是世上最幸福的事。 眾人都看著這賈氏從東頭滾到西頭,從西頭滾到東頭,臉色漲紅發紫,哭到嗓子發啞。 那聲音,凄厲得讓人心頭發寒,只覺著自個兒混身也癢了起來。不少人便不忍看下去,想偷偷溜開。 朱沅卻淡淡的道:“橫豎我是我爹的嫡親閨女,他總不能一頓將我捶死。只要我死不了,秋后算賬的時候,總是有的。是以,誰要是想給我爹通風報信,先掂量掂量受不受得了這罪?!?/br> 這話一出唬得便有些心思的人,也不敢了。 “好了,想留著看也成,想去做完手上的活計也成,總之,在未時前,不許出大門口,明白了么?” 眾人紛紛應承,低著頭作鳥獸散。 賈氏先是哀泣,到了后頭不由得咒罵起來,再到后頭,又真心實意的認罪:“大姑娘,賤妾不敢了,賤妾往后,什么都不爭,就做條聽話的狗。大姑娘,饒了賤妾罷……” 從巳時到未時,朱沅面帶微笑的聽著,并不搭話。 賈氏已經全然沒了聲息,只是不自禁的抽搐著。 朱沅看了看沙漏,終于開了口:“好了,將她放開,灌一碗雞湯,再替她梳洗一番?!?/br> 含素和雀環沉默著依言而行,一番收拾下來,賈氏又恢復了整潔,看著竟是半絲外傷也沒有,只是整個人蔫蔫的,像是個沒了神氣的木偶。 朱沅再將眾人召到院里,指著賈氏道:“瞧著賈姨娘這樣子,倒是好好的,可曾有什么事兒發生?” 眾人對視一眼,不約而同道:“不曾,不曾!” 朱沅便對著賈氏笑道:“你瞧見了,眾人都作了證,你若是執意去告狀,下回我再疼你?!?/br> 第11章 賈氏讓雀環和含素給扶了回去,眾人也不敢礙眼,只待朱沅揮了揮手,便各自散開。 只龍氏還在一旁站著,面上雖無表情,朱沅卻看得出她有許多疑問的,于是走近一步道:“龍mama若是不喜歡,往后在一旁袖手就是,我接了你來是養老的,并不勉強你作惡?!?/br> 龍氏欲言又止,終是沒說什么,福了個身退下。 朱沅才舒了口氣,就聽得砰的一聲,眼角掃到腳下滾落一團白色物體,不由得眉頭一跳,轉身抬頭看去,果然圍墻上頭趴個人,赫然是蕭源。 蕭源擠眉弄眼的指著她腳下,朱沅只得彎腰撿了起來,原來卻是用紙包著塊石子,朱沅將紙攤開一看,上面寫著狗爬似的幾個大字:“這藥可否給我一份?” 朱沅面無表情的將紙團握在手中,看也不看他一眼,轉身就要進屋。 蕭源朝她連連揮手,見她不理,便清咳了一聲。 朱沅見他當真大膽,這架勢似不如他意,便要出聲一般。 真與個趴在墻頭的男子對話,旁人不想歪也難。 剛她才讓家中下人見著她心狠的一面,往后要有吩咐,必然容易行事。但卻沒想再同時得個yin|蕩的名聲, 于是頭也不抬,只將一手伸出,比了個三個。 蕭源得了暗示,雙手一松了就隱了下去。 稍后雀環與含素兩個回來,便不似往日里親昵,朱沅曉得是嚇到她們了。 含素因自小與她一塊兒長大,此時不單只是主仆情,也有些jiejie教導meimei的心在里頭,斟酌再三,趁著給朱沅研墨的功夫,在一旁輕聲細語道:“姑娘這舉動,可不大妥當。她一個破落戶,姑娘就是把她踩到泥里,又能怎么樣?姑娘卻是正經的官家千金,沒得還踩臟了繡花鞋?!?/br> 朱沅一邊習字,一邊笑道:“你說的這些理,我何嘗不懂?偏就有這些人,吃準了你自恃身份,便一而再,再而三的挑釁,全當自己多厲害似的。若是在外頭,也就罷了,橫豎是不相干的人,讓得一時風平浪靜。偏就在自己家里頭,日日對著,你越讓,她越能爬到你頭上來??v了她的膽氣貪欲,到末了吃虧的,還是自己。我今兒一是徹底碾碎了賈姨娘這點小心思,以絕后患;二呢,咱們家才將得了勢,母親又心慈,對下頭人約束不嚴,我也是殺雞儆猴,讓家里下人曉得敬畏,莫亂了規矩?!比舨皇菍χ@兩個情同姐妹的丫頭,不想她們離了心,她倒也不愿解釋。 含素聽了,果然臉色好多了,只是仍覺不對,卻一時辯朱沅不過。 反是雀環,雖聽個似懂非懂,此刻卻笑起來:“姑娘說得是,讓她作甚?不過這法子,瞅著都教人全身發癢?!币贿呎f,一邊怪模怪樣的皺起了鼻子。 惹得朱沅和含素笑了起來,三人間的些許隔閡便消弭無形。 到了申時,乳娘劉氏先帶著沉哥兒回了家。 沉哥兒看了心心念念的猴子戲,到此時仍是興高采烈的,沖著朱沅比手劃腳:“猴子尾巴長長的,爬得高高的!” 朱沅故做驚訝的點頭:“哦!” 沉哥兒奶聲奶氣的道:“下回還要去看!” 朱沅抱著他親了親,笑著道:“好啊,大jiejie下回再領你去?!?/br> 朱沅瞧著他粉嫩的樣子,又想到前一世,母親新喪,他才八、九歲的人兒,就曉得跑到方家理論,要求方家放了自己歸家。不想推搡之間摔破了頭,竟是一病不起。 想到這兒,朱沅便一陣心疼,將臉埋在他脖彎里。 沉哥兒只以為大jiejie在同他玩耍,一邊躲一邊哈哈的笑。 柳氏領著朱泖剛進了垂花門,就見了這兩姐弟在院中抱在一處親呢,心中雖軟了,仍是沒好氣的對著朱沅道:“身子好了?” 朱沅道:“并無大礙,喝了些湯水便好了?!?/br> 她往后頭看了看朱泖,只見她一臉的喜氣洋洋,就連對著朱沅也沒板下臉來。 一時間朱泖頗有些不將朱沅再放在眼內的感覺,倨傲的抬著下巴瞥了她一眼,沖柳氏福了個身:“娘親,孩兒先回屋了?!?/br> 柳氏在對朱沅的怒視中回過頭來道:“也好,這一天,面上都笑僵了,快去歇歇?!?/br> 朱泖便飄走了,當真是飄,雙手搭在腰間,小幅碎步走著,腰間的禁步都不曾像往常一樣發出聲響。 朱沅都禁不住看了她的背影好幾眼。 柳氏恨恨的戳了朱沅的額心一指:“讓你不爭氣!今兒你meimei都得貴人另眼相看了,還邀了她過幾日去方府的賞荷宴?!绷系共皇怯X著朱泖得了好處不行,只不過認為朱沅是jiejie,這種事情,總該先了jiejie,再輪到meimei才是。 朱沅心中一跳:為何還是如此? 前一世,她身為長姐,言行之間讓著朱泖,又通庶務,方夫人看了直夸她大方能干,方才得了眼緣。 旁人她不清楚,但朱泖言行有些輕浮,又愛掐尖小氣,方夫人并不欣賞。 是以她從未想過這一重,直以為自己避開方家便無礙了。 不想方夫人轉而對朱泖表露興趣。 朱泖日后幸還是不幸,朱沅并不放在心上。 可是朱泖也是朱家的女兒,她朱沅可以無動于衷,柳氏和沉哥兒卻不會袖手……如此一來,朱家仍舊落不得個好去。 朱沅沉著臉,心中反復思量,柳氏見了,以為她被說得懊惱,便又放軟了語氣勸慰:“罷了,往后還有的是機會,咱們也不急。你可千萬別眼紅你妹子,姊妹兩個,成日斗成烏雞眼似的像什么樣子?” 朱沅知她誤會,便笑道:“我自是不會和她爭,不過是覺著這事兒有些不對了。想那方老爺正是從三品的大員,嫡長子同朝為官,亦是官居五品,將來前程不可限量。嫡次子雖無功名在身,但有這樣一個父親和兄長,日后仕途必然順利。按說這種情形,就算是嫡次子,也不是咱們家攀得起的。因此女兒心中尋思,莫不是這位方二公子有些不妥當?” 柳氏先是咦了一聲:“你是如何得知這些?”柳氏今日同旁人閑聊,才得知方夫人現在是在為嫡次子物色妻室,卻不知這朱沅坐在家中,是如何得知的。 朱沅面不改色:“前日去了曹家,他家二姑娘同我說些閑話,是以知道一些?!?/br> 柳氏釋然,隨即順著朱沅的話思索,果然覺得有些不對。 她自己的女兒,自己是知道的,朱泖雖生得俏麗,其他方面卻并不出色。旁的不說,今兒見著的幾位姑娘,言行舉止間就比朱泖更要得體。 朱沅在柳氏心中種下一顆懷疑的種子,這才告退。 但她卻知道,若是方家當真有意,憑這三言兩語絕無可能打消父親、母親的念頭,畢竟機會難得。還好還有些時日,倒不必著急。 她先前壓根就沒想過要與方家再扯上關系,上一世有仇,但她也報了個夠本,算是兩清了。而這一世,她母親弟弟都安好,若是方家撞到她手中,她不介意踩上一腳,但若去主動挑事,她卻沒有必要,也不想妄動。 不想兜兜轉轉,還是由不得她坐視不理。 當下回了房中,兩個丫環給她鋪了床,今兒是含素當值,眼看著雀環就要退下,朱沅猛然想起蕭源的事兒來,忙道:“雀環不急走?!?/br> 雀環忙走到跟前來:“姑娘還有吩咐?” 朱沅笑著道:“今日你吃了些教訓,我且看看你今夜醒不醒得來,你與含素換一日值?!?/br> 雀環挺了挺胸:“姑娘,婢子保證,半夜里就睜著半只眼睡,姑娘一喚,婢子立時就起來?!?/br> 含素見兩人似在玩耍,便也笑著依言下去。 雀環躺在地鋪上,果然就睜著雙眼睛不肯睡。 月光投入窗內,照得雀環雙眼亮晶晶的。 朱沅不免好笑:今日整治賈姨娘雀環沒少使力氣,便是賈姨娘身上沒傷,雀環手背上也被撓傷了呢,可見當時賈姨娘掙扎得激烈了。這般費心費力的情形下,雀環還能撐著不睡? 果然不消多時,雀環的眼便半閉著了。 朱沅正放了心,便見雀環雙眼猛然一睜,似突然驚醒一般,倒把朱沅嚇了一跳。 就見雀環搖了搖頭,似要甩走睡意,不料卻是徒勞,過得一陣,終是沉沉睡去。 朱沅也閉上眼,小睡一陣。 到了三更時分,窗欞上便砰的一響。朱沅淺覺,立時醒了過來,一看雀環,果然還是睡得沉沉的。 朱沅起身用件薄披風裹住,這才往外頭去。 果然見蕭源斜倚著廊柱站著,笑嘻嘻的望著她。 朱沅便將手中那幅藥遞了給他,低聲道:“你要做什么用,我是不管,卻不能牽扯到我身上,你可明白?!?/br> 蕭源喜不自勝的接過,連忙保證:“你安心,絕不牽連到你身上?!?/br> 他就住在蕭家東廂,和朱沅的屋子倒是隔著圍墻靠著背,今日賈姨娘的叫聲著實不小,隱約傳到蕭家,別人沒留神,他卻爬到墻頭看了場熱鬧,一時不由將朱沅引為了知己:“難為你想出這么個法子,我瞅著用來不傷根骨的收服人是極好的?!?/br> 朱沅一時好奇:“聽說你們家人都畏你如虎,還用這般費事?” 蕭源看一眼手上的藥,因得了她的恩惠,便也有這耐性來為她解惑:“家里這些人倒不值當我費心,乃是外頭那伙子潑皮中有個王八,我初來燕京不久,打折了他,日后便不好使他,還是捆了他,不傷筋骨的收服了最好?!?/br> 朱沅聽了便不語,心道這蕭源倒真是個行事荒誕的,他一個官家公子,再怎么不受寵也罷了,竟然要去當起潑皮頭頭來了。但瞬間又心中有了主意:“你也不必付我這藥錢,只是你若得了手,便幫使著這幫混混替我打探個人,成不成?” 蕭源混不在意的道:“朱大姑娘只管吩咐?!?/br> 朱沅斂了笑容:“方榮圃,司農寺少卿方似道的嫡次子?!?/br> 她一半面容隱在屋檐陰影之下,一半露在月光當中,沒了笑意,聲音輕輕的,明明十分沉靜,但那眼神嘴角總有些特別,似一朵罪惡之花在寂夜舒展,無端端的讓人覺著有些妖異。 蕭源一時不禁看住了,好半晌也沒有說話。 第12章 朱泖自那日后便纏住柳氏要做衣裙,要打頭面。柳氏平素是掐得緊的,此時思慮再三,便也同意了,一時間家里來來往往的,盡是各鋪子的女伙計。 朱沅對于往來于中庭的熱鬧視而不見,只半掩了窗子,坐在屋中看書消遣。 朱泖穿著新做的衣衫,特意沿著抄手游廊轉了一圈,往東廂房的門口、窗口若無其事的看了好幾眼,就是不見朱沅出來,不免也有些無趣了。 朱臨叢卻是春風得意,只因他近日有三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