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節
見狀,眾人大驚失色,慌里慌張地擁了上來,賈母忙叫人去請大夫,賈赦卻是蹲下身仔細瞧了瞧地上的血跡,抬頭道:“無妨,是淤血。我在外面常聽人說,淤血吐將出來,反倒好了。老太太若不放心,請大夫來一診便知?!?/br> 賈母自然不放心,請了大夫來,果然與賈赦所言一般無異。 因寶玉之事鬧到二更方散,人人精疲力盡,各自回去安歇后,賈赦欲知府中細事,遂叫來仍在賈母身邊當差的下人前來問話。 他叫來的是金文翔,即鴛鴦的親哥哥。 鴛鴦早得賈母的恩典出了籍,后來賈家敗落,她用心打點,也用自己的梯己錢贖了哥嫂侄兒出來,她父母都已經沒了,只有兄長一家。她忠心耿耿,雖已脫籍,仍回賈母身邊服侍,其哥嫂也跟著回來了,他哥哥管著外面的小廝,嫂子管著漿洗的活兒。 金文翔和鴛鴦大不相同,賈家敗落后,賈赦一房獨秀于林,他自然十分奉承,聞得賈赦詢問,便急急忙忙地道:“莫怪老太太不喜,此事說來話長?!?/br> 賈赦皺眉道:“既是說來話長,那就長話短說?!?/br> 金文翔見他面色嚴厲,忙道:“家里壞了事后,獨老太太和珠大奶奶免于收監,后來朝廷恩典,將其財物登記發還。老太太的梯己不必說了,聽說沒收了大半,只返還了一些衣料家具財物,其中還涉及到了一些往事方如此,不知數目幾何,大頭的田莊商鋪都未曾發還,也奇了。不過珠大奶奶的私房卻都還給她了,連同嫁妝一起,不說有幾萬,少說有一兩萬之數,莊子商鋪什么的一應俱在,連陪房下人都還在呢?!?/br> 賈赦聽到這里,道:“這是好事,珠兒媳婦有田莊商鋪,便有進益,如何老太太反不喜?” 他聽林如海說過,賈母之所以和甄家老夫人一樣只得些許財物,乃因曾經也做過一些不法之事,若非瞧著二人均已八十有余,怕也要治罪,哪里還會赦免,又未曾昭明其罪。 金文翔笑道:“就是因為這個才不喜的?,F今家中開銷都是出自老太太,珠大奶奶守著蘭哥兒過活,只說她的東西都給蘭哥兒留著,手里吝嗇得緊,一個子兒也不愿出,還說將來田莊有了進益,糧食牲畜她供應府里日常吃用,余者就免了,所以老太太惱了?!?/br> 賈赦恍然大悟,怪道賈母從前極喜歡李紈清凈守節,如今卻淡淡的,原來如此。他心中突然一動,旁人覺得李紈的舉動未免有些無情,他卻暗暗稱贊。 依賈赦看來,賈蘭是個有志氣知道上進的,將來打點使費娶妻生子哪一樣不花錢?李紈守了這么些年,只有這么一個兒子,能不為她兒子日后做打算?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況寶玉往日全賴祖蔭,如今又靠賈母,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只會做些風花雪月的文章,聽說如今家里已經壞到這樣的地步了,他仍有些渾噩,但讀書寫字時非上等筆墨不用,非上等紙硯不用。外面不能再穿上用官用的綾羅,里面卻依然和往日無異,皆是賈母私房貼補。 后面這些是他在找金文翔問話前,貼身小廝打探出來的消息,得知時自己還諷刺了幾句。賈家只剩幾家下人,除了李紈的陪房外,只有林之孝家、鸚哥一家和鴛鴦家,并幾個素日和鴛鴦交好且被她贖回的丫頭,別的就沒有了,打聽消息自然極是容易。 賈赦冷笑不已,依寶玉不事生產的性子,賈母有多少梯己供他揮霍?要知道,現在寶玉寶釵身份皆低,無法置辦田莊房舍商鋪等有進項的家業,有出無進,焉能長久? 就是寶釵有些嫁妝,比賈母的梯己尚且遠遠不及,日后也無法供應寶玉。 寶釵的這些嫁妝和曾經薛家未敗落時薛姨媽給她預備的嫁妝相比很菲薄,卻是薛蝌和寶琴兄妹竭盡所能置辦的。薛家皇商被革,諸房皆散,許多生意都被別家侵吞,薛蝌人在京都,金陵的生意虧損大半,京都的生意也不好做,更兼外放進京的梅家突然趾高氣揚地上門退婚,雪上加霜,所以他們給寶釵置辦一份嫁妝,已經極為厚道了。 寶釵的嫁妝較之賈母的梯己遠遠不如,只有幾千兩銀子,多是些頭面鋪蓋家具,而且她素來盼著夫貴妻榮,而非以自己的嫁妝供應丈夫揮霍度日,任由丈夫不思進取。所以寶釵思來想去,欲找寶玉商議關于往后的打算。 不想才進院子,便聽房內傳來一陣笑聲,細聽,竟是寶玉和湘云、襲人。 寶釵面色頓時一冷,在院中服侍的丫鬟除了襲人外,只有麝月、秋紋二人。襲人素來和鴛鴦交好,故鴛鴦贖了她出來,而麝月秋紋又是她陶冶教育的,一向以她馬首是瞻,所以她求鴛鴦也贖了二人,因此二人對她感恩戴德。 今見寶釵扶著被薛蝌贖出來的鶯兒、文杏二人進來,麝月忙悄悄給秋紋使了個眼色,示意她先去通報,然后自己先迎上來,脆生生地道:“奶奶回來了,二爺在和史大姑娘說話?!?/br> 寶釵驀地看向她,靜靜地端祥了片刻,抬腳進屋。 她一進屋,笑聲登止。 寶釵不動聲色地瞧了室內一眼,只見湘云同襲人坐在鼓凳上,伴著斜倚榻上歇息的寶玉說笑,二人手里各自拿著針線,花紅柳綠地繡了些新鮮花樣,不過寶玉目光清明,神色寧靜,舉止之間秀色奪人,一如往日那般對待姐妹們,并無狎昵。 寶釵神色端莊,笑道:“寶玉,你們在說什么?” 襲人放下手里的針線,連忙起身請安,獨湘云款款起身,上前挽其手,笑盈盈地道:“寶jiejie你來評評理,咱們家敗落了,偏四meimei獨善其身,若無私心,豈會如此?偏二哥哥不信?!?/br> 寶釵卻不肯順著她的意思往下說,而且寶釵覺得方才他們是在說笑,笑聲十分自在且歡然,絕非臉紅耳赤的爭論,再說拿惜春來說事做什么?怨林家出手救了惜春而對其他人置若罔聞?還是怨恨惜春這么些日子不來探望?對于這些,寶釵沒有半點怨恨,她知林家對他們已經是十分盡心,絕不會因為林家只救了一個惜春就恨他們。 所以,寶釵淡淡一笑,道:“四meimei無事,乃因其孝心所致,何來私心?若有私心,也不會將她所有的積蓄都給東府里珍大嫂子和蓉兒媳婦做盤纏了?!?/br> 寶玉撫掌贊道:“jiejie說得極是,本就是男人牽累了女兒,何必怪起女兒來?” 說完,問寶釵道:“jiejie有什么事?怎么沒在老祖宗房里陪著老祖宗?” 寶釵笑道:“大老爺回到府里幾日,對咱們已經有了安排,叫我來請二爺過去聽聽,若是二爺肯做事,大老爺必有安排?!?/br> 聽說,眾人方一起到賈母房中。 不過,寶玉雖已恢復了些神智,卻總躲在房中不出來,不愿意出門走動,賈母護著他,舍不得他吃苦,賈赦勸解不得后,只給賈蘭和賈環安排了一份抄寫的活兒。 賈蘭和賈環都覺得日子不好過,也想有個差事好得些進益,央求賈赦如此。賈蘭覺得可以默默記誦書籍,熟能生巧,于功課大有裨益,賈環說自己從前抄寫經書習慣了,字跡十分端正清晰,速度也較他人為快,所以二人都覺得這件差事很好,且也不累不臟。 賈赦把他們安排在竇夫人的陪嫁書肆里,暗地里托掌柜的額外照應些。 之所以如此,乃因賈家敗落后,闔府抄沒,除了賈赦和賈璉離開京城時帶走的那些,其他的都沒了,那幾個悄悄帶走的田莊地契過到了賈璉名下,而他自己幾乎一無所有。 林家也有書肆,且十分有名,賈赦卻不愿再讓林家費心。對于林家如何為自己家奔走打點相助等事,林如海一字未提,賈敏亦不曾細說,賈赦心里不糊涂,看都能看得出來林家對自己家仁至義盡,如何再讓自家那些人讓林家幫他們謀算一輩子的前程? 賈赦鄭重其事地交代賈蘭并賈環道:“咱家失了勢,照料你們幾個仍是綽綽有余,我已上了折子,請求調任京都,留在家中侍奉老母,你們有什么解決不了的事情只管來找我。然,姑老爺姑太太素日忙得不可開交,爾等不可輕易打擾。若無事生非叫我知道,必不輕饒?!?/br> 比起不通世故的賈政,賈赦極明白人心。遠著,輕易不登門,乃知本分,林家見了,對他們定會照料些,反之,只會心生厭煩,漸行漸遠。 賈蘭賈環等恭敬答應。 看著寶玉和湘云一左一右地伴隨在賈母身邊,寶釵心里發苦,不知如何勸他上進,然而她畢竟心思細致,情知此事唯有徐徐圖之,急不來,遂裝作不曾看到,只在第二日在賈母跟前說起日常嚼用很該將就儉省,落敗至今,也不該有許多人服侍,遂想放幾個丫頭出去。 寶玉身邊最得意的丫鬟即襲人、晴雯二人,賈母最喜晴雯模樣標致言談爽利,偏生王夫人更重襲人,而襲人又私下投誠了王夫人。按賈母的原意,本就不想讓襲人繼續服侍寶玉的,誰知鴛鴦和她好,竟贖了回來,而晴雯則不知道被賣到哪里去了。所以賈母聽了寶釵的這番話,立時便做主放了襲人、秋紋,只留了麝月,又將自己身邊的鸚哥給了寶玉。 襲人本不愿離去,奈何寶玉素敬賈母,未曾開口求情,只得哭哭啼啼地跟著來接她的兄長花自芳回家,手里一無所有,唯有臨行前賈母賞的二十兩銀子。 對此,賈赦一笑置之,買兩個絕色的丫鬟放在屋里,然后等待自己的折子上達天聽。 在賈璉所任之地,賈赦原本就是謀了個閑職,半點公務不必做,他也做不得,偶爾才去點卯,人人都知他的無能,既無公務,自然不用和人交接,故而折子送到長慶帝跟前,長慶帝立即準奏,令其留居京城。 此事傳出,世人都道他孝順老母,友愛兄弟。 長慶帝倒覺好笑,賈赦為人糊里糊涂,到老依然一味吃酒享樂,才進京就買丫鬟,哪有這般好?不管外人如何說,其實很有些人心里明白賈赦是為了子孫做的面子情兒。 笑完,放下朝事,長慶帝對俞恒道:“聽說已定了大定的日子?” 俞恒面色平靜,眼里帶著淺淺的喜悅,點頭道:“已商定了二十六日?!?/br> 黛玉行過笄禮的第二日,俞老太太就打發媒人登門,得其答允后,請欽天監算了好日子,正是二十六日,此時正忙著將早已預備妥當的許多聘禮一一搬出檢查,又添了許多當初恐其不耐久放今時卻不可或缺的應用之物。 長慶帝問道:“幾時成親?” 俞恒也盼著早日成親,然則此事急不來,故道:“暫且不知,待大定后方請媒人請期?!?/br> 長慶帝聽了,點頭不語。 兩家大定時極是熱鬧,俞老太太做主,幾乎是傾闔家之力,往林家下聘,綾羅綢緞、頭面衣裳皮子等皆以數百計,金銀珠寶、古玩字畫、美酒茶餅等等不可勝數,粗粗瞧來,雖無百萬之數,數十萬卻是顯而易見。 俞家如此看重黛玉,賈敏自然歡喜,從早到晚笑得合不攏嘴。 但凡女眷見之,無不欽羨。 回了禮,忙完,賈敏方看著人收拾聘禮,不能久放的果糖糕餅等物揀出來,其余的聘禮聘金皆并入給黛玉安放嫁妝的庫房中,大定已放,請期將至,離成親亦不遠矣。 黛玉的嫁妝諸如房舍、田產、商鋪、家具、擺設、衣裳、首飾、布匹、皮毛、藥材、古玩字畫等等皆已齊備,除藥材和字畫書籍外,余者色、色鮮艷,處處奪目,只缺些脂粉頭油香皂等物,到跟前置辦亦不為遲。 其中林如海給黛玉置辦了兩套家具,一套全是紫檀,厚重大氣,適合北方恢弘之府邸,一套皆為黃花梨木,精致玲瓏,適合江南秀巧之小筑,都是請江南的高手名匠細細雕刻打磨所制。紫檀拔步床和黃花梨木拔步床更是讓人拍案叫絕,乃因江南一帶陪嫁女兒做床時,耗費三年方得,人稱千工拔步床,而林如海更為用心,竟足足耗費了十年。 不獨如此,到了如今,林如海對于給黛玉尋的壽材板兒仍然耿耿于懷,覺得不夠好,因此,仍在四處搜尋更好的木頭。 賈敏只覺得好笑,正要等他下朝后勸他不必如此,忽然聽說衛家已和賈母商議衛若蘭與史湘云的婚事,不覺一怔。衛若蘭此時尚在粵海,未有回京之意,兩個孩子如何成婚?再者,衛若蘭對史湘云已絕了心思,為了逃避這件婚事遠走粵海,他能愿意成親?史家不在京城,湘云并嫁妝皆在賈家,由賈母做主賈敏倒不覺為奇。 因憐惜衛若蘭,賈敏少不得打發人去打聽,不料人還未去,黛玉先至。 黛玉道:“媽不必派人去,我已經得了消息?!?/br> 賈敏聞言,忙問端的。 黛玉面上微現嘲諷,道:“清然jiejie給我的消息,說是衛太太親自打發媒人登門和外祖母商議這件婚事,說是想定在史大meimei及笄之日成親?!?/br> 賈敏皺眉道:“蘭哥兒不在,怎能拜堂成親?” 話語未完,便聽說文德郡主來了,忙迎進房內,尚未落座,便聽文德郡主怒氣沖沖地道:“敏兒,你來說,這是什么事?那衛家,竟真真不將我放在眼里了不成?讓蘭哥兒的兄弟代為迎親,虧他們張得開嘴!” 黛玉因先知道了,面色平靜,獨賈敏愕然道:“什么?讓蘭哥兒的兄弟代為迎親?” 文德郡主怒道:“可不是!” 說罷,遂將來龍去脈娓娓道來。 原來史家敗落后,衛太太不怒反喜,深知只要不悔婚的話,衛若蘭勢必為史湘云和妻族拖累。史家壞事后,衛將軍被連累連降數級,心里難免有些怨恨,又知衛若蘭在粵海十分爭氣,便想退婚另娶,衛太太好不容易才給衛若蘭說了這么一門親事,豈能允許?故她深勸衛將軍道:“別人家逢親家落難,無不落井下石,老爺先前還說他們無情,今日輪到咱們,怎么就要退親了?叫世人知曉,必定說老爺的不是。老爺降了職,再行背信棄義之事,怕在上面的心里愈發不好了,倒不如咱們仍按約定娶媳婦進門,老爺的名聲也好聽?!?/br> 衛將軍想到衛若蘭的秉性,又想到史湘云確實非佳兒之佳婦,不覺躊躇,衛太太鑒貌辨色,忙道:“聽說史家雖敗了,但百足之蟲死而不僵,尚有些舊部,若為老爺所用,還怕將來不能高升?咱們到這時候仍對史大姑娘不離不棄,想必她兩個叔叔心里十分感激?!?/br> 不等衛將軍說話,衛太太又舌燦生花地道:“不說別的,這件婚事畢竟是南安太妃做保山,南安王府如今雖沒了兵權,舊部亦存,權勢依舊?!?/br> 衛將軍悚然一驚,衛太太的一番話終于占了上風,拋開對衛若蘭的愧疚,遂點頭說道:“不退婚也使得,只是成婚大可不必如此焦急罷?蘭兒遠在粵海,他不肯進京,如何拜堂?我幾次三番寫信令其回京,終不得回音?!?/br> 見他應允,衛太太心里歡喜不已,她恐夜長夢多,忙道:“史大姑娘再住在賈家幾年,有什么好處?史家不帶她回南,咱們又不上門議親,怕世人都說咱們無情,故意如此。依我看,不如讓若菊代為迎親。哥哥不在,或是哥哥重病,做兄弟的迎娶嫂子進門,代替哥哥拜堂成親,并非沒有舊例,只等蘭哥兒將來回京圓房便是?!?/br> 于是,衛太太就打發媒人和賈母商議親事。 聽了衛太太的說法,賈母本不同意,恐湘云受委屈,然寶釵卻說湘云年紀已大,又非探春本姓賈,能長住賈家,倒不如早些出嫁,討好婆婆,自有將來的好處。 寶釵容不下襲人,自然也容不下常和寶玉說笑且咬舌頭說話的史湘云。 衛若蘭離京前留下幾個心腹在衛家,得知此消息后,為主子暗感不平,忙告知文德郡主,遂有文德郡主找賈敏抱怨的一席話。 ☆、第102章: 若無衛太太的私心,或者女孩子不是史湘云,而是另外一位貞靜明理的女子,亦或者史湘云并未遭遇那些事,衛將軍此舉確實有情有義,縱使女家破敗,仍算得是一門良緣,文德郡主絕不會有所反對,想來衛若蘭亦如此。然而有了衛太太掩飾不住的私心,再者湘云又出了那些事,夫婦二人仍然不肯退親反而結姻,便讓人覺得面目可憎。 賈敏嘆氣,安撫文德郡主道:“叫我說什么好?細究起來,史家這丫頭是我嫡親表兄弟的女兒,按常理,我盼著她能有一個良緣,一個依靠,也怕她因史家出事就沒了終身。偏生那些事做出來,叫我也瞠目結舌,沒臉求情說和。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話是我們老爺常說的,我深以為然,蘭哥兒那孩子的好處我盡知,我自己尚且不愿娶這樣的媳婦進門,怎會強求蘭哥兒娶她?只是,郡主,咱們一不是父母,二不能做主,縱使氣怒,又能奈何?” 不錯,縱使氣怒,又能奈何? 名不正,則言不順。 這才是文德郡主對此無能為力的根由。 苦笑一聲,文德郡主使勁壓住嘴里的澀味,低聲道:“我如何不知這其中的道理?只是若這件婚事果然如期而辦,就可憐了蘭哥兒那孩子?!?/br> 除非他們以勢壓人,令衛家夫婦為之忌憚,并解除婚約,然而他們這幾家一向謹慎小心,以勢壓人非他們所愿。傳出去,不僅壞了幾家的名聲,也有損幾家孩子的前程??墒?,衛若蘭自小就沒有母親,長大后又遭此事,文德郡主焉能不管不問? 對此,賈敏也是無計可施。她心里明白,除了以勢壓人,否則很難解決這件事,想到此處,她的目光中滿是對衛若蘭的憐意,又有一絲因賈家而生的愧疚。 黛玉安靜地坐在賈敏和文德郡主的下面,眉尖微蹙,唇齒間溢出一聲極輕極輕的嘆息。 平心而論,出了這些事情,解除婚約對二人都好,因為一旦成婚,史湘云的將來必定凄慘無比。史家族中已然敗落,叔叔嬸娘皆對她大失所望,遠在金陵棄她于不顧,若再有婆母居心叵測,丈夫滿腔厭惡,誰人替她做主出頭?她哪里能有好日子過? 若是退親,衛若蘭心中怨憎稍解,可以另娶名門閨秀,他本性良善,不會對湘云落井下石,外面的人不知湘云曾經在賈家發生過的一些失德之事,憑著史家留下并由賈母封存的嫁妝,她依然可以尋一門人品厚道的人家,即使比衛家門楣為低,用心經營,未必不能博得一個天長地久。和探春不同,史家獲了罪,卻非犯官罪奴,史湘云的婚事亦大有所為。 同是女兒身,又是姐妹,雖說與湘云的情分不如湘雪,但黛玉不忍她落得凄慘下場,說到底,衛若蘭之所以不喜湘云,多是因寶玉而起。 湘云身世凄涼,人卻爽朗活潑,并不自怨自艾,黛玉常思非自己所及,故此甚喜其性,不過湘云的許多做法她并不茍同,因而情分淡淡。黛玉從得知的消息中,隱隱約約覺察出湘云似乎極為貪戀賈母的寵愛和寶玉的牽掛,到了如今的地步,依然不把兒女私情放在心上。 一念到此,黛玉有些明白寶釵為何建議賈母將史湘云嫁出去了。 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寶釵若當真大度,怎會先打發了與她最為交好的花襲人。 天底下沒有哪個女子對此心無芥蒂,容忍青梅作伴,容忍最了解丈夫的丫鬟存在。黛玉自小在父母的教導下,性格心思與當世遵從女四書之規的女子大相徑庭,對寶釵的舉動倒很贊同,只是覺得有些諷刺,畢竟寶釵早有賢德端莊的名聲,又和湘云襲人十分交好,此時行事未免表里不一,既沒有做到真賢惠,也沒有做到真性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