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節
林智見到黛玉,立即跑到跟前,道:“我今兒見到了一個人,說認得jiejie?!?/br> 黛玉先收了丫鬟送來的東西,然后扶著林智的手往林如海所在走去,笑問道:“認得我的人?和咱們家交好的那些個人,年紀相仿的并未悉數到京,認得的,也有沒在國子監讀書的,你說的是哪個?我認得的人多著呢?!?/br> 林智道:“說和咱們在江南有來往的,離開江南后因相隔甚遠,才沒了消息?!?/br> 黛玉左思右想,想不起來。除了林如海和劉瑛在江南任職多年外,別的三年一任,有的也是一年一任,還有一年都沒做滿就升降的,人家極多。 看到黛玉這般形容,林智卻笑了,道:“那人叫連城,他們家剛剛進京?!?/br> 黛玉脫口而出:“連家的小胖子?我知道是誰了。他們家的確進京了,前兒還來咱們家拜見過呢,我見了連家的jiejie,卻沒見過連家的小公子?!辈⒎侨巳硕际送酒巾?,連巡撫那年進京后不久,就被尋出不是連降了三級,打發到閩南做官去了,好容易方得以進京,如今卻只是三品罷了,遠遠不如林如海。 林智道:“果然是認得的?” 黛玉點點頭,她還記得連城說要畫山水風景給自己,惜一次未曾收到,只當他忘了,不想前兒連太太來拜見,相見時聽說,連城如約畫了許多,都收著。 見過林如海,問及連大人,林如海道:“仕途上的那些事兒,就是如此,誰都不是一帆風順的。想你沈家的大表伯父,今年六十多歲了,還是二品的巡撫。連大人還算好了,連降三級,仍舊能回來,也算是有本事?!?/br> 黛玉點頭稱是,許多人做官都是起起伏伏的,不必單為連大人一嘆。 黛玉現今定了親,雖然感動于連城的掛念,但是對于連城所畫的那些風景畫卻是有些猶豫,不知該收,還是不該收,上回連太太還笑說要送來給他,攢了多年,說過是給她的。但是幼時倒也罷了,現今彼此年紀大了,傳出去就不好了。 林如海聽說后,微微一怔,旋即道:“連家小公子記得舊日之約,是他的好處,恒兒心胸并非如此狹小,他們若送,過了我和你母親的眼,收下無礙,又不是私相授受,何必擔憂太過?咱們家雖在意這些,卻也不必迂腐太過。 黛玉松了一口氣,眉眼之間染上一絲笑意,她也覺得推辭非自己所好,畢竟是連城的心意,若是因此踐踏了,自己都瞧不起自己。 連城所畫裝了一箱子,傍晚時分是由連太太打發人送來的,也是過了父母之目的意思。 黛玉打開與父母兄弟共賞,按著時間先看幼時的,然后再看近年的,從拙劣的畫技,到現今嫻熟的筆墨,連賈敏都覺得他用心,即使兩家分離多年,仍舊記得舊日事,唯有林智拿起一幅畫,點評道:“好是好,只是可惜了?!?/br> 眼珠子一轉,林智忽然笑了起來。 黛玉抬頭看到他滿眼狡黠之色,嗔道:“你在想什么?” 林智搖了搖頭,道:“不曾想,只是在想,這連公子畫的畫兒著實好,不比惜春meimei差呢。而且連城倒是個灑脫不羈的性子,聽說為了畫畫,連功課不顧?!彼粫嬖V黛玉,正打算以此嘲諷俞恒一番,橫豎他們情分親密,全然不必忌諱。 林智沒想到俞恒從林??谥兄懒?。 林如海休沐的時候,林睿也休沐,白天會友不在家,晚上卻是知曉的,第二日上班時去得早,見到俞恒,便打趣了他幾句,道:“幸而你更用心,并沒有被比下去?!?/br> 俞恒看了他一眼,心里暗暗計較開來,打算見到連城,好好教導教導才好。 不多時,群臣皆至,俞恒便去上朝了。 林如海猜測到了八、九分,權當不知,卻沒料到經過自己的手,賈政被顧明舉薦為正五品官員。相較于前世,賈政在元春沒有封妃、王子騰沒有回京的情況下,只因和顧明有了交情,或許也因為賈赦外放前算計了他一回,以及俞恒年紀輕輕做了他的上峰,所以賈政起了雄心壯志,以知天命的年紀終于升職,雖然只升了一級,但好歹不是原來的員外郎了。 ☆、第085章: 賈政雖然升職了,依舊在工部任職。他秉性酸腐,又無本事,也不喜同人結交,只在家中和清客吟詩作畫賞鑒,這員外郎竟是做了許多年,背地里不知有多少人在嘲笑他。誰知在他這樣的年紀,孫子都上學讀書多年了,他竟忽然升官了,工部上下官員心里略一思忖,想到賈政和顧明結交不過幾日工夫,便有如此的好處,遂又笑了一回。 由不得他們不笑,當年和賈政同時進工部的八、九品小官兒早就都已經升到三四品了,有的甚至外放出京做了封疆大吏,有的做了賈政的上峰,唯獨賈政兢兢業業二十多年,才從六品主事升到五品員外郎。 有人想起那年外放的王瑞來,長慶帝登基那一年進京恭賀,已經升到巡撫了,記得他走前說的話,似乎是指自己因賈政之故方如此,從那以后有不少人忌憚榮國府和王家的權勢,縱然心里笑話賈政,臉上卻不露出一絲一毫,沒想到老天竟是眷顧他的,在這個當兒升官。 俞恒聽說后,瞧著賈政滿臉喜色,對著長慶帝的所在感恩戴德,不覺微微一笑,和眾人一起向賈政道賀。顧明舉薦賈政時是在前日,同時工部尚書見下面缺了一人,回稟長慶帝后,長慶帝當即便命曾冼接了賈政原先的員外郎之職,上來便是從五品。 因此,賈政升職和曾冼就任的文書是同一天發下來的。 曾冼雖未參加殿試,但是會試的卷子長慶帝已經看過了,確實出彩,而且也從俞恒嘴里知道他很有才華本事,為人方正,何況又是當年宣康帝令其讀書科舉出來做官的,長慶帝樂得提拔曾冼。曾冼后來居上,相比之下,林睿的品級反而是最低的了。 但是林睿卻并不覺得如何懊喪,而且他當時和俞恒一樣,進的是翰林院,現今在翰林院當差,不知道多少人羨慕這位年輕翰林。聽旁人論起他們的品級時,林睿淡然一笑,毫不在意,因公務繁忙,故打算下班后,和俞恒親自去曾家向曾冼道賀。 再過幾個月就是林睿成親的日子,如同俞恒經常上自己家門,他也常去曾家。 曾冼本是出身世家,母為郡主,雖然未歷殿試,驟然得官五品,卻無半分畏怯,穿戴好官服后,坦然自若地受大家打量。旁人見之,心里難免贊嘆一番,不愧是得到宣康帝欽點的,并不比林睿俞恒遜色。忽有人想起曾冼乃是林睿的大舅子,登時咋舌不已,這三個年輕人當真了不得,若非忌憚祖父名諱的話,只怕金榜之上也有曾冼的一席之地罷? 想到這里的人連忙上前與之攀談,贊其年輕有為。 聽了年輕有為四字,賈政低頭看了看自己的官服,心頭的喜悅忽然消失殆盡。 曾冼雖不知賈政的心思,但是卻聽過榮國府的名聲,也見過賈赦和賈政,于賈赦、賈政二人之事所知甚多。因是林睿的外祖母家,林睿父子之間常說,卻鮮少與他人評說榮國府中為人如何,幸而瞞不過曾冼,他既是讀書人,極重禮儀,也就瞧不上賈家長幼不分了。 曾冼看了賈政一眼,面白須長,儒雅方正,既為賈寶玉之父,自然不如賈赦那般舉止荒疏,也沒有林如海身上的灑脫豁達,唯有隱約透露出來的迂腐之氣。 俞恒目光如炬,瞧出了幾分,面上卻是不動聲色。 怨不得賈政如此,好容易升了官,正熱鬧間,與眾人相見,受大家道賀,偏生曾冼不多時便走馬上任,其風度儀容遠勝賈政,最要緊的是曾冼今年不過二十來歲,便是今年的進士似這般年紀的也不過十來個,必然前程遠大,非賈政所及。 也因為這個緣故,和曾冼結交的人比賈政的多幾倍。 曾冼卻是十分謙遜,過來向賈政請教。他接任賈政的職缺,也是俞恒的次官,要接手賈政原先該做的公務,他才思敏捷,言語和氣,又是畢恭畢敬的,賈政面上方現出一絲笑容來,道:“說來,咱們還是親戚呢?!?/br> 曾冼頓了頓,含笑道:“正是,府上和下官外祖母府上數代世交,下官妹婿又是政公嫡親的外甥,可不就是有了瓜葛?!?/br> 賈政笑道:“賢侄剛入朝堂,有什么不懂的只管我?!?/br> 曾冼笑著稱是,又去拜見俞恒。 俞恒道:“前兒我就想告訴你了,偏生不得空,竟忘記了,沒想到你偏分到了我這里,咱們從前一處讀書,一處參加春闈,現今又是同朝共事,巧極!” 曾冼淡淡一笑,道:“古人說,無巧不成書?!?/br> 俞恒點頭,說道:“下班后,你我和林大哥一同去府上,正經道賀,也向文德郡主和曾先生問好請安,你可不能比我們走得早?!?/br> 曾冼笑道:“放心?!?/br> 俞恒便叫他做事去了。俞恒自知在此缺上做不長久,長慶帝透露過他的意思,想讓自己先去龍禁尉里歷練,然后取代龍禁尉統領。他本就是文武雙全,才華雖不及林睿,兵法武藝卻頗有勝之,長慶帝也放心,當然了,他本是從科舉出身,身上恐怕還要兼職。所以俞恒并不如何插手工部事務,只做該做的,然后叫曾冼習學。 俞恒料想,以曾冼的本事雖做不到一日三遷,但是步步高升卻是輕而易舉。曾家世代才氣極好,可惜命運不濟,曾先生的祖父偏生給其父取名晉,耽誤了子孫科舉。 下班后,林睿告知林如海一聲,林如海搖了搖頭,也替曾明和曾冼感到歡喜,問俞恒道:“你去曾家,打發人告訴老夫人了不曾?” 俞恒忙道:“已經打發人回家了?!?/br> 林如海點點頭,放他們先走,正欲上轎時,看到賈政走來,林如海停住腳步,拱手問好。賈政見到林如海,面上閃過一絲笑容,親熱地道:“妹婿幾時得空,咱們小酌一番?老太太常記掛著meimei他們娘兒們幾個呢?!?/br> 林如海道:“若有空,必然叨擾二內兄。今日聞二內兄之喜,還未向二內兄道喜?!?/br> 賈政收了臉上的笑容,嘆道:“有什么喜?我都這把年紀了,兢兢業業,無功于國,也不在意是否能升,只是沒想到經顧大人舉薦,忽然有了消息,卻是意外之喜。妹婿里想來知道顧大人的,他對妹婿佩服非常?!?/br> 林如海提醒道:“顧大人有本事,只是二內兄為官還是謹慎些的好?!彼偛荒芨Z政說顧明精明狡詐,且薄情寡義,何況還當著許多未離開的官員。 雖然賈政行事不合林如海心意,但是較之顧明、賈雨村那樣的人物,賈政卻還是十分清白的。賈政只是無能之輩,上不能盡忠保國,中不能結交同僚,下不能約束子孫、手下,他迂腐古板,沒有仗勢欺人傷天害理已算是極好的了。 賈政并不在意,道:“妹婿放心,我理會得。這么些年了,我一直如此?!?/br> 林如海見他沒有聽出自己話中之意,微微一嘆,舉手告別。 消息卻傳得快,林如海剛回到家里就聽賈敏問道:“我聽說二哥忽然高升了?是顧明舉薦的?顧明那樣的人物,外人不知,咱們怎能不知?當年險些害了璉兒舅舅,莫不是想來害二哥罷?二哥再不濟再無能,也不是由著顧明隨意拿捏的?!?/br> 黛玉在一旁道:“mama不必擔心,若是顧大人舉薦二舅舅的話,就叫二舅舅小心些?!?/br> 婚,兩姓之好也。 一損俱損,一榮俱榮,賈、林兩家始終是相互牽扯著的。 賈敏搖頭道:“你父親的性子我能不知?必然是提醒過的,不過你舅舅的性子我也知道,你父親說得略隱晦些,他便未必聽得明白?!?/br> 林如海大笑,道:“知我者,夫人也?!?/br> 笑完,林如海方開口道:“正如夫人所料,怕是二內兄未聽出我話中真意。二內兄行事妥當與否,你我且不說,這件事卻是由夫人改日提醒岳母一聲兒罷。當年顧明陷害李兄時,可是絲毫沒有心慈手軟,何況二內兄只和他認識了幾天?” 賈敏嘆息一聲,也只好如此,唯愿賈母聽得進去,勸得了賈政。 賈政二十幾年來竊據榮禧堂,賈敏有所不滿,也曾暗示過賈母長子襲爵理當入住正院,偏生賈母自覺是跟著小兒子一起住,榮禧堂離所住的院落極近,始終不肯讓他們換過來。雖然如此,但是賈政并沒有害過人,若是被顧明陷害了豈不是十分冤枉? 賈敏淡淡地道:“我忙著準備壽禮和玉兒小定的東西,哪能?;啬锛??且修書一封,叫人送過去罷,母親識字,看信和我告訴她老人家并無不同?!?/br> 林如海點頭微笑,除非三節兩壽,他和賈敏都不打算去賈家了。 聽到賈敏說小定二字,黛玉卻是臉上一熱,低頭搓弄著手帕,假裝沒有聽到。 林如海問道:“小定的針線可預備妥當了?衣裳荷包都是要送給他們家的,雖有針線上的人,到底讓玉兒親手做才顯得體面?!彼麄兗译m不必女兒精研女工,但是針線做得好,卻是一項好處,所以一直以來都是他們家挑別人。 賈敏笑道:“已經做好了,我看過了,一應俱全,都是玉兒親手做的。恒兒常來咱們家,身量尺寸咱們都知道,必然會讓他們家滿意得不得了?!?/br> 黛玉登時面紅耳赤,忙借故下去了。 回到有鳳來儀,黛玉伸手摸了摸臉頰,仍覺得十分火燙。 卻說俞恒從曾家出來,天色已經大晚,聞得俞老太太尚未歇息,忙去給俞老太太請安??吹綈蹖O,俞老太太蒼老的臉上頓時露出一絲微笑,道:“今天接到了連家的帖子,明日你姨媽和他們家的塵姐兒過來,可惜不是你休沐的日子,不然你們合該見見?!?/br> 提起連家,自然想到了林??谥械倪B城,俞恒臉色略沉了沉,旋即道:“并不可惜,上回來拜見時,不是見過了?連城哥兒都見了?!?/br> 原來連太太乃是俞恒嫡親的姨媽,是俞恒之母的同胞妹子,當年俞太太嫁到俞家后,連太太也嫁到了連家,可巧俞、連兩家都是揚州人氏,不過俞太太成親卻是在京城,而連太太則是在揚州,因此,亦是相隔千里,連塵則是連城的jiejie。 俞老太太笑道:“也是,你是見過的,明日不見無礙?!?/br> 俞恒想起林睿說連城記掛著黛玉,效仿自己畫了許多畫,所幸他心胸豁達,連城一團孩氣未消,亦非講究兒女私情,因此也不惱怒,只想著正逢炎夏,該送黛玉什么才好。定親前后,俞恒但凡有什么好東西,必定往林家送一份,林家業已習以為常。 聽到俞老太太咳嗽了幾聲,俞恒連忙過來,扶著她,輕撫其背,神色間十分憂慮。 俞老太太笑道:“別擔心,不過是年紀大了,有些小病小痛罷了?!毖垡娦《ǖ娜兆泳驮诟傲?,無論如何她都得撐著替俞恒料理完。 躺在床上時日愈久,俞老太太愈加覺得時日無多,只是不過完小定,她是不能放心的。俞恒只有自己這么一位祖母了,自己不給他做主,哪家的長輩愿意出面?俞秋俞科縱使想和俞恒修好,二人的妻子卻是不敢和他們家親近的。 天煞孤星,天煞孤星,俞恒何以生來背負著這樣的名聲?即使靈臺師父進京后親自說不是,也批了良辰吉日,他還是被許多人忌憚著。 俞老太太滿目慈愛地看著俞恒,心里卻在苦求老天爺多賜自己一些時日,若是剛定下來自己便去了,豈不是又加重了俞恒原先不好的名聲?因此俞老太太每日都請太醫診脈開藥方,央求他們好歹吊著自己的性命,哪怕能熬到年后也好。 俞恒似有所覺,心里彌漫過一絲苦澀,面上卻笑道:“祖母定會平平安安地長命百歲?!?/br> 俞老太太莞爾一笑,岔開道:“再過些日子就到小定了,衣料和頭面都是娘娘賞下來的,倒也不必我十分費心,只是玉兒年紀太小,大定還得等幾年?!?/br> 俞恒默默點頭。 俞老太太心中微嘆,若是能在生前向林家下聘倒也好,大半聘禮她都已經預備妥當了,只有些羊酒喜餅等物未曾置辦,這些容易得,吩咐下去即可妥當。俞老太太想了想,等小定后請媒人同林家商議,且看他們如何回應罷。 俞恒安慰道:“祖母不必如此,先顧著身體要緊?!?/br> 俞老太太笑道:“我身體如何我明白著呢,總要為你打點好才行?!?/br> 俞恒雖不是沉默寡言之人,但是多年來也未曾學得伶俐口舌,一時之間,竟不知說什么話才能表達出自己對俞老太太的感激敬重之情。 見狀,俞老太太伸手拍了拍他肩。 晚上服侍俞老太太吃完藥歇下,俞恒方回到自己房中,不覺拿起當日和黛玉來往的書信畫作詩詞,眼角流露出一絲淡淡的笑意,忽然想到連城,笑意一淡,因想起黛玉曾經說過連城拾人牙慧,俞恒心神一松,料想連城雖好,終究不是自己。 與此同時,連城卻不禁身上一寒,轉而不放在心上,捏著甜點塞往嘴里。 第二天,連太太帶著連塵過來,俞老太太笑道:“聽說城哥兒去國子監讀書了?” 連太太一怔,忙笑道:“老太太如何知道呢?才去了幾日?!边B城素性跳脫,幼時嬌生慣養,這些年來連大人仕途上屢次受挫,近幾年方好些,連城倒比從前穩重了許多,因而一回京城,連大人便送他去國子監讀書,也拜見過林如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