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
林如海僅是外人,沒有對賈家發號施令的資格,便是規勸,又有誰能聽得進去?賈母是岳母,賈赦和賈政乃是內兄,他作為女婿,若行此事,只怕反被人笑死。何況他本就對賈家心懷怨恨,不對他們落井下石已經是他慈悲了,他之所記得賈璉,并在賈敏跟前提起他,也只是因為他曾經的一點良心,讓黛玉得以入土為安,扶他長進,更能加深與二房的嫌隙。 若賈璉明理懂事,前途似錦,還會對二房俯首帖耳嗎? 賈家錯待黛玉是林如海的心結,直到看著賈家覆滅才得以解脫,即使今生賈家尚未對黛玉做出什么不好的事情,但林如海依舊難以原諒他們,也必須防患于未然。 他執筆寫了一封書信給賈璉的外祖父,即翰林院掌院學士李恂,恰是林如海當年會試的座師,兼之李恂和林公交好,兩家頗有交情,林如海和賈敏的婚事,其中也因為李老太太牽線,賈敏和李夫人極好,李老太太對賈敏另眼相看,何況賈敏本就是冰雪聰明的女子。 李家門第確實清貴,如今的聲勢也是蒸蒸日上,可惜在兩年以后李恂之子,賈璉之舅李赫被好友背叛,構陷于朝,彼時李恂上了年紀,氣得一病下世,李家隨之破敗,只能遠離京城,回到金陵原籍,這也是賈璉一生都不知道外祖父家,沒有和外祖父家來往的緣故。 林如海知曉后事,故書信中除了給李恂請安之外,隱秘地告知李恂關于李赫好友顧明所做的一些事情,又勸諫李恂給李赫謀個外放的職缺,遠離京城是非。 與此同時,賈敏也給娘家寫了數封書信,既有問候父母的,亦有詢問兄長的,尤其是給賈赦的書信,賈璉降生時她尚在京城,那時林如海高中會元,故待他比對旁人疼愛些,問得十分細致,可巧家中預備給娘家和各家的中秋節禮,遂打發人一并送進京城。 林家距離京城千里,不過京城中榮國府和各家世交的三節兩壽她和林如海從未斷過,賈敏心里更是憋著一股氣,送禮應酬十分用心,讓人挑不出半點不是。 聰敏如她,早已察覺到了外人對待自家逐漸疏遠的態度。自從林公仙逝后,和林家來往的人少了一多半兒。俗話說人走茶涼,林公既去,林家在朝中便無任何官職,林如海身上有功名,卻未出仕,即使母舅家和岳家在京城中位高權重,畢竟不姓林,世人多是捧高踩低的性子,林家空有列侯之家書香之族的名頭,在江南一帶的地位一落千丈。 林如??催^禮單后自然也明白,前世直到他高中探花入朝為官,處境略有改善,就任江南鹽課御史后,手握重權,林家方重復榮光,不料最終后繼無人,林家自此湮滅。 賈敏在林如海心中無人可以取代,便是因為他們夫婦二人曾經同富貴、共患難。林家勢衰時她沒有怨天尤人,而是極力周旋于林家的親友中,在人前能屈能伸;林如海高升后她也沒有仗勢欺人,甚至因為賈代善去世后榮國府主事者對林家的冷眼而與之漸行漸遠,并沒有親娘家遠夫家,賈母最疼愛的賈寶玉在她眼里不過只得了頑劣不堪的評價。 卻說書信和禮物送到京城時,已經進了八月。 榮國府諸人因賈代善近日身上大不自在,故接到賈敏的書信均不以為意,而賈赦雖感激meimei記掛著兒子,但是他本性昏聵,素來不cao心這些事,上頭又沒有妻子時時刻刻勸諫,便只以吃酒聽曲觀舞為樂,將書信擲于一旁置之不理。 反倒是李恂看完林如海的書信后悚然一驚,說起來顧明亦是他的門生,十分精明強干,他格外倚重,若他當真做了林如海說的這些事,將李赫當做替罪羔羊,他絕對不能容忍。 他不是聽風就是雨的性子,先命妻子給林家回一份厚厚的節禮,然后悄悄打發心腹下人去打探李赫和顧明的事情,大概因為李恂父子重視自己的緣故,顧明做事并不是特別謹慎,試想,誰會懷疑自己最信任的人?因此月余后,果然讓李恂查到了不少蛛絲馬跡。 李恂一顆心登時如墜冰窟,當即叫來了李赫。 林如海所說的并非無的放矢,如今更是證據確鑿。 李赫不敢置信地道:“顧明怎么能做這樣的事情?我可是把他當成手足一般的兄弟?!?/br> 李恂苦笑道:“若不是如海隱隱聽到一些兒風聲覺得不大好特特來信告訴我,恐他不僅會背叛咱們,還會反咬一口,我也不知道咱們家竟養了這么一只白眼狼,竟巴結上了和咱們家不和的官員,只怕這些年他沒少泄露咱們家的一些秘密?!?/br> 李赫紫漲了臉,脖頸上青筋隱隱,怒道:“狼子野心!恩將仇報!當真是小人!” 顧明出仕后,李家看重他的才華,很是幫襯了一把,若是別人,沒有根基,單是候缺都不知道得等到猴年馬月,哪里像他,剛剛考中進士,李家便幫他謀了個富饒之地的七品縣令,三年后更升到了京城,為六品長安縣縣令,如今已經是從五品員外郎了。 但李赫畢竟是三十歲的人了,經歷世事,官至四品,自有城府,發怒過后片刻便平靜下來,問道:“父親有什么打算?兒子惟命是從?!?/br> 李恂嘆道:“顧明此人不可交,但驟然疏遠必然讓他心生警覺,俗話說,寧得罪君子,勿得罪小人,依我看,不妨采用如海的建議,出京外放,自然而然就遠著他了,等你離開京城以后,我再解決他?!弊约褐挥欣詈者@么一個獨子,顧明竟然和自己家的敵人聯手打算除掉他,就算自己是個儒雅溫和處處與人為善的文人,也忍不住火冒三丈。 李赫沉聲應是。 李恂感慨道:“如海倒是個好的,可以深交,可惜他時運不濟,幾次三番該當考試之時喪親,若非林公和林老夫人過世,只怕他如今比你強呢?!?/br> 李赫道:“如海的才學品格我素來欽佩,記得父親當初夸他有狀元之才、探花之風呢,難得他遠在江南還惦記著咱們?!彼m是金榜高中,又進了翰林院為庶吉士,時常在御前行走,但是曾經和比他小六七歲的林如海相交多年,對林如海的才學向來自嘆不如。 李恂嘆道:“如海的夫人和你妹子極好,他們都還記掛著你外甥,請我們多照應些,可惜你meimei沒福,竟讓我白發人送黑發人?!?/br> 提起自己的meimei,李赫難掩怒火,為meimei感到憤憤不平,道:“的確是meimei沒福,原先瞧著賈恩侯俊俏風流,誰承想竟是個不成器的,不務正業,無知昏聵,貪yin好色,反叫meimei受氣,若不是榮國公在圣人跟前的體面,我早打上他們的門了!” 李恂道:“如今說這話已是遲了,可憐你meimei年紀輕輕就扔下了璉兒。如海在信中安慰我說,素聞榮國府府上與別家不同,極溺愛子孫,勢必不會怠慢璉兒,你怎么看?” 李赫心中一動,忙道:“他說的是反話罷?莫不是想讓我們看著璉兒?” 李恂點頭道:“我也如此覺得。恩侯這樣的人如何能教導好璉兒?榮國公近日不大好,誰能好好照料你外甥?若你meimei在世倒也罷了,如今偏生不在了,恩侯其身不正,難免教壞了璉兒,明兒我打發人去接璉兒過來住幾日?!?/br> 話音未落,忽聽有人來報,道:“姑太太府上發了訃文,說是榮國公去了?!?/br> ☆、第006章: 賈代善死了? 李恂和李赫父子兩人面面相覷,難得沉默下來,五十知天命,李恂也是年逾五十的人了,只比賈代善小幾歲而已。 李赫慨嘆一聲,道:“榮國公早年征戰沙場,受傷無數,落下了不少病根兒,想是如今發了積年沉痼,故此一病不起,竟這樣早就沒了?!彼此普f明賈代善之死的來龍去脈,實則是安慰父親,雖然也是五十多歲的人了,但沒有賈代善的那些傷病。 過了良久,李恂方才向李赫開口道:“既是榮國公沒了,咱們兩家是姻親,該走一趟,交代你媳婦一聲,過去時,仔細打聽打聽璉兒在榮國府里如何,吃住上下人可用心?功課上可有人啟蒙?平??捎腥私虒??若一切安好倒罷了,若是不好,告訴我一聲,咱們雖不能將璉兒放在跟前教養,卻能時常接過來小住,總不能讓他學得恩侯一身習氣?!?/br> 李赫點頭答應,如此交代了妻子鐘氏一番。 李家門風十分清正,且人口少,齷齪事不多見,鐘氏進門時,與小姑也是極交好的,只可惜她生前不得意,得子后又去世了,聞得丈夫此語,忙問緣故。 李赫恐她不知世事,誤了外面大事,遂細細與她講了一遍。 鐘氏勃然大怒,道:“怪道顧太太來咱們家做客,時常詢問老爺平常做什么,老太爺平常做什么,我心里嘀咕著爺們的事兒哪是咱們該問的,不曾透露什么,不曾想顧大人竟是個養不熟的白眼狼!今兒既知道了,我就有主意了,老爺只管放心。至于璉兒,我亦會好生打探一番,少不得以老太太思念姑太太的名兒接他來小住幾日?!?/br> 賈史王薛四大家族在金陵堪稱一流,在京城里榮國府亦是如此,因為榮國府只比皇家、宗室并諸王府略次一等,榮國公賈代善又深得圣人看重,故此喪事辦得極其熱鬧,最令李恂和李赫父子吃驚的卻是當天圣人的恩賞,并準了賈代善臨終奏本,賞了賈政一個主事之銜。 李赫輕笑一聲,聲音中帶著幾分嘲諷:“看來榮國公對如今的政老爺實在是好得很?!弊鳛檫M士出身的讀書人,自然瞧不起考試幾次落榜最終不愿繼續只拿恩蔭的賈政。 不到三十歲考不中科舉原本算不得什么,世家子弟鮮少有人靠功名出身,偏生賈政在京城中十分有名,賈代善夫婦鐘愛次子,常在人前贊嘆這個兒子明理懂事,要讓他靠科舉出身,豈料秀才都沒考上,如今還是靠祖蔭,很是讓人嘲諷了一番,年輕時賈政是個詩酒放誕的人物,如今卻是迂腐之極,連李赫都看不上,何況別人。 主事之銜乃是從六品的官職,一個沒有參加科舉的人,依靠父蔭,一躍成為從六品官員,怎能不讓人艷羨妒忌,賈赦雖也捐了官,可那是虛銜,哪里比得上主事這個實職,他自己又不爭氣,還不知道出孝后國公這個爵位到他身上得降幾等。 賈母一面命人給賈敏送信,一面命賈赦、賈政用心cao辦喪事,極盡哀榮,之所以不等賈敏回來再辦,乃因雙方隔著千里之遙,不但通信不便,來往亦極不便,當世多是如此。 賈璉身為長子長孫,皆由奶娘抱著出來進去,雖因長得粉妝玉琢很得大家稱贊,但眾人夸贊最多的卻是談吐有致、進退有度的賈珠,鐘氏冷眼旁觀,暗暗嘆息不已,若小姑子尚在的話何以如此,遂命心腹婆子丫頭常與榮國府的下人拉家常,打聽府中諸事,歇息之時,又特地去看賈璉,她是賈璉嫡親的舅媽,旁人認為此舉理所應當,倒不如何在意。 賈璉倒是聰明機變,竟還記得鐘氏,坐在鐘氏懷里一個勁地叫舅媽,嘴甜得很。 賈李兩家因李氏去世之故來往不如從前,但是也不是沒有來往,畢竟賈璉是李氏留下來的獨子,就算李氏在世時,上有公婆,出了嫁的女兒不能經?;啬锛?。 鐘氏一面含笑與人寒暄,一面問賈璉平常在家吃什么頑什么。 彼時賈母并不在,只有王氏陪著幾家誥命夫人坐著說話,賈赦之妻已逝,賈政之妻王氏乃是白身,來往吊唁的多是世交,除了年輕小媳婦子,幾乎都是誥命,即便賈母令王氏主事,也得賈母自己親陪,其中自然以諸公主、郡主、王妃為要緊。 賈璉手里攥著果子,眨了眨黑白分明的眼睛,笑嘻嘻地道:“老太太和二嬸疼我得很,大哥哥和大jiejie有的,我也有?!?/br> 眾人一聽,不覺一笑,看向王氏時神色間也和善了幾分。 鐘氏逗弄他道:“你大哥哥和大jiejie三歲啟蒙,如今都能讀好幾本書了,你今年三歲半了,有沒有像你大哥哥大jiejie一樣讀書識字?” 賈璉天真地道:“讀書識字是什么?” 鐘氏臉色登時一變,眾人聽著也覺察出幾分不對來。 王氏暗暗瞅了鐘氏一眼,心里卻沒有半點畏懼,她只是嬸娘,又不是親娘,自己的兒女尚且照應不來,哪里會管隔房的侄子如何,況且連賈赦都不管賈璉,遂笑道:“璉兒年紀還小呢,急什么?近來國公爺身上不好,老太太忙得分身乏術,原說了過些日子再給璉兒請先生,不料國公爺偏生沒了,只好再等一等罷?!?/br> 鐘氏微微一笑,道:“理當如此,自然是國公爺的事情要緊?!?/br> 回來便向李赫說了在榮國府打聽到的事情,道:“論理兒,不該我多嘴,只是我才知道璉兒說自己一應待遇都是隨著二房一雙兒女的,好好兒的長子嫡孫倒跟著二房走,我看怕還不及呢。他們家珠哥兒和元姐兒身邊少說有七八個二等丫頭,七八個三等小丫頭,珠哥兒還有四個奶娘,四個嬤嬤,璉兒身邊卻只三四個二等丫頭,五六個小丫頭,四個嬤嬤,奶娘只有一個趙家的,姑太太從前的下人都被打發出去了。另外,珠哥兒和元姐兒各有先生,都是三歲時請的,半年前璉兒三歲時,榮國公可還好好兒的呢!” 李赫臉色沉了沉,冷冷地道:“恩侯是指望不得的,做老子的都不管兒子,別人隔著一房一輩,誰管璉兒上進不上進?縱然璉兒是國公府的長子嫡孫,可有珠哥兒珠玉在前,恩侯不爭氣在后,榮國公和史太君哪會在意他?!?/br> 鐘氏嘆了一口氣,不再言語,的確不能太過苛責榮國府當家主事的人。 李恂得知后,嘆道:“等榮國公出了殯,咱們接璉兒過來住些時候,我來教導他幾日,等送他回去時,再修書一封給恩侯,讓他去聘我們看中的先生,必要人品方正,也有真才實學,往后經常接璉兒過來,我就不信咱們家還教導不好一個三四歲的娃兒?!?/br> 商議妥當,李赫和鐘氏婆媳二人都十分贊同。 賈代善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后出殯,棺木寄存在鐵檻寺里,喪事告一段落,李老太太立即以思念女兒為名打發人去接賈璉。 榮國府如今忙著搬家,又忙著料理賈代善身后的梯己,顧不得賈璉,便答應了下來。 接到璉兒后,李家上下卻聽說賈赦如今還是住在東院里,東院連著花園子,雖不及正院軒昂壯麗,卻別有一番小巧別致,而賈政卻因賈母以幺兒養老之名,一家浩浩蕩蕩從跨院搬進了榮禧堂正院,而賈母則從榮禧堂挪了出來,搬進榮禧堂西邊的大院落。 李赫嗤笑一聲,道:“若是史太君依舊住在榮禧堂里,賈二老爺住在其內也算是名正言順,如今史太君卻搬了出去,讓賈二老爺住進去,這算什么?” 世人多疼幺兒,大戶人家如此行事的不是沒有,也不算亂了長幼之分,因為幾乎都是老太太住在正院,幺兒跟著住,沒有說老太太搬出正院,幺兒卻住在正院里的道理,既說幺兒養老,就該是老太太住在哪里,幺兒跟著住在哪里奉養老太太才是。 賈赦成婚時便住在東院,李家去過多次,修建得自然是好,畢竟榮國府當時聲勢正隆,財氣極大,和賈政成婚時住在跨院里相比,也不算委屈了賈赦,但如今就不好說了。 李恂搖頭不語,賈赦自己不爭氣,怪得誰來?不過榮國府如此行事,長此以往,賈璉恐怕會擺不正自己長子嫡孫的位置,須得好好教導。林如海是榮國府的女婿,榮國府行事不得章法,也得跟他說一聲,遂去信一封,但并不只說此事,而是將京城中的形勢告訴了他。 林如海先收到了榮國府報喪的書信,畢竟這封信在賈代善去世當日就送出了京城,而李家的書信卻是在賈代善出殯以后。 接到消息時,林如海和賈敏一主外,一主內,正在接見族中旁支男女。 林如海自知嫡系子孫不盛,僅有自己一人,族中男女雖是旁支,也都出了五服,但畢竟都是姓林,有意提攜他們讀書,他沒有資格管賈家,還管不了自家么?他想修建一家書院,延請名師,教導族中子弟,若是家境貧寒的,不但可以免去束脩入學,平常亦會貼補一二。 林氏旁支聞得此信,頓時喜出望外,忙都過來拜望,打聽詳細。 ☆、第007章: 話到中途,突然得到榮國府送來的消息,來人風塵仆仆,腰間扎著白布,哭喪著臉,一句國公爺賓天了,頓時四座皆驚,便是正在商議的事情也只能暫且擱淺。 賈代善之死在林如海預料之中,忙命人去告知賈敏。 彼時賈敏正與諸位女眷說笑,多是說些保養、人情等瑣碎之事,林家因林公已去林如海尚未出仕而導致本家地位大不如從前,但是作為本族嫡支宗婦,賈敏素來謙恭厚道,深得族中人等敬重,如今依舊是眾星拱月一般。 林氏一族子孫實在不盛,旁支較之嫡系雖說子孫旺些,五代下來,不過二三十戶,論其家境也都不差,家境貧寒只得兩三家,不管貧富,女眷們多在賈敏跟前奉承。 賈敏同林如海情分更勝往日,即使孝中每日清湯寡水,亦是容光煥發,掩不住好氣色。 月前她收到了娘家的回禮和書信,回禮和舊年不差什么,卻瞧得出來并不如以往那么用心,單從綢緞花色便能瞧出幾分,皆非自己所喜,遠不如大嫂在時打點的禮物合心意,去年年禮亦是,書信中字里行間與舊年林公在世時大相徑庭,大哥哥更是連書信都沒有回,雖有林如海十分安慰,到底心里不自在,此時乍然聽說父親去世,忍不住花容失色,淚流滿面。 眾人見狀,忙上前解勸,好容易方止,而后紛紛告辭。 外面男客也都不敢多加打擾,幸而他們已得了林如海的準信,只需回去靜候佳音。 林如海走進來安慰賈敏,命人取了素服來換上,他們本在老太太的孝中,家中上下一片縞素,孝服一應俱全,只身上多一重孝罷了。 賈敏含淚道:“一個月前得到京城里的回信,還說是好好兒的,如今怎么就沒了?” 林如海遞上一塊手帕,嘆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你看開些罷?!?/br> 賈敏拭了拭淚,哽咽道:“叫我怎么看開?反倒愈擔心了。瞧咱們家便曉得了,自從老太爺沒了,咱們家在外頭如何?老爺如今守制讀書,身上還是有功名的呢,外人便如此對待咱們,人走茶涼,他們有幾個顧及莫欺少年窮的道理?父親這一去,剩下我那兩個哥哥都沒什么正經本事,璉兒珠兒年紀又小,也不知能否振興家業?!?/br> 林如海深以為然,若論無能之輩,可不就是賈赦第一,賈璉隨之,賈政雖沒什么大本事,到底不曾做過什么壞事,賈珠天賦極佳,讀書極好,奈何命運不濟,英年早逝。 想到這里,林如海嘆了一口氣,若他是賈母,也會偏心二房,大房實在是不堪入目。 他淡淡地開口道:“岳家既然打發了人來,倒有好幾個,我才叫管家帶他們下去歇息一下,少時叫打頭的過來,關于岳家的事務,一會子你問問罷?!?/br> 賈敏點點頭,心中已有了主意,她離京已經三年多,一個月前娘家的書信里也并未一五一十地細說娘家諸事,勢必要問一問來人。 可巧打頭的是賴管家的兒子賴大,其母是賈母的陪房賴嬤嬤,賴大已經做到榮國府的二管家了,精明強干,將來很有繼承賴管家做大總管的架勢,兒子賴尚榮自打一落草就蒙上面恩典,放了出去,如今奶娘、婆子、丫頭的服侍著,那時賈敏還在京城,故此清楚。 賈敏經手料理過林家的下人,知道賴家中飽私囊比之林家的大總管只怕更勝一籌,只是她是出嫁的女兒,沒有在娘家指手畫腳的道理,只能假裝不在意,隔窗詢問。 林如海坐在外間,一身素色,命人給賴大看座。 賴大連稱不敢,謙讓半日,方斜簽著坐在杌子上,垂首回答賈敏之問。榮國府從上面的主子到下面的奴才個個自視甚高,不認為自家有什么不可告人之事,且四位姑太太中賈代善和賈母最疼賈敏,因此賈敏問什么,賴大便回答什么,沒有半點隱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