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
佳儀先是被春香熱切地目光看得一愣,想到來此的目的,才一聲不住地把話往外吐露,若是不看她臉上的戲謔,還當她是多么注重禮儀的人:“免了,春香,這可就是你的不對了,今天是珊meimei的大喜日子,怎么沒有早些叫她起身?這都什么時辰了,天都亮了,竟還沒有穿戴起來。一會陸老夫人可就要來給咱們的新嫁娘開臉了,若是咱們沒有收拾妥當,豈不是失了禮儀,春香,還不快拉珊meimei起身?!?/br> 于珊聽罷滿臉黑線,四爵府均居于京城中心位置,雖說是處在皇宮的兩個相反的方位,但就是是繞著皇宮走兩圈再到謝府也不過個一個時辰的功夫,此刻天不過剛亮,距吉時差的不是一星半點,哪里用這半著急?再說了,新嫁娘除了晚上,早上和中午都不能吃飯、不能喝水的,早起折騰個什么勁!她特別想手把手地教導佳儀寫四個字——養精蓄銳。 “大少奶奶教訓的是?!贝合阋膊唤妻q,她也知道今日馬虎不得,只是昨夜于珊睡的晚,今天又要折騰一整天,她實在不忍心叫醒于珊,這才讓她自然醒。 佳儀有些羨慕地看了看于珊,每當春香維護于珊的時候,她就會生出一種遺憾,遺憾她沒有一同長大的貼身丫鬟。只是這也是每個人的命數不同,她若是真要配貼身宮女,就照著她三天兩頭掉鏈子的架勢,只怕七個八個的都保不住命。 “行了,我知道你心疼你家小姐,只是都這個時辰了,還不快些裝扮起來?!奔褍x斂了心神催促道。 其實佳儀也就是說說,照她的意思也是不必著急,只是想到當初她天不亮就被嬤嬤叫起來,被人伺候著裝扮好了才送到謝府去,她在謝府等的都焦躁不安了,于華才去接她,好死不死的還被三皇子攔了門,她現在只是壞心得想要讓于珊也嘗一嘗等待的滋味,將來姑嫂兩個來個感同身受,以后也有的說。 佳儀掰著指頭算了算,也不過是一個月之前的事,現在想來竟好像已經過了很久了。 “是?!贝合銘寺?,就把薄荷和海棠兩個叫進來,該裝扮屋子的裝扮屋子,該收拾于珊的收拾于珊,而佳儀就坐在旁邊,透過鏡子看著于珊從一個迷迷蒙蒙地姑娘,別裝扮成一個喜慶的新嫁娘,還別說,親眼過一遍這個過程,竟讓她有種‘吾家有女初長成’的成就感,當然,這只是佳儀的一種錯覺。 靜安堂里,老太太正不急不慢地吃著早飯,唯一陪同的于安倒是吃的飛快,一會的功夫就喝完了粥,之后就眼巴巴地看著老太太。 “謝府還沒來人,你急什么?”從于安可以自力更生以來,靜安堂飯桌上食不言的規矩幾乎就是個擺設。老太太說完也不聽于安的解釋,吩咐冬梅道:“你去珊院看看,陸夫人可接來了?” 這陸老夫人年近九十,經常被各個京城大家請去給出嫁女開臉的。大盛王朝不成文的規矩,小富貴人家開臉,都是找帶品的夫人,暗含提攜之意;可大富貴人家開臉,甚少有選用身份地位高的,一來是人選不好找,二來也是恐壓了新嫁娘的喜氣,像陸夫人這種,長命安泰、子孫滿堂的老婦人,在京城大戶人家甚是搶手,光紅封就足夠一家子吃香喝辣。 “奶奶,我去我去?!庇诎惨宦犂咸姆愿?,不等冬梅應聲,更不等老太太點頭,蹭地起身往外跑了。 老太太也不攔著,只是于安甫一離桌,她就有些意興闌珊地放下喝了一半的粥,淡淡地吩咐道:“收拾了吧?!?/br> “老夫人還是再用些吧,今天四小姐出閣,少不了您費心費力……”伺候飲食的夏竹見老太太吃了沒有平常一半的量,有些不安地規勸道。 老太太連話都懶得說了,只是態度堅決地擺了擺手。 冬梅和夏竹對視一眼,看到彼此眼里的無奈,也不敢再勸,忙讓小丫鬟都收拾了。 冬梅就見老太太坐在椅子上發呆,沉吟片刻,還是小心翼翼地建議道:“老夫人若暫且沒有要緊事,不妨去看看四小姐?雖說四小姐早已能獨擋一面,可這成親,真的是大姑娘上轎頭一回,想必心里也不安呢。再說,謝府的大小事體,老夫人也還沒有交代四小姐,這四小姐到了謝府萬一把握不好尺度……” 冬梅的話也不過是說了個皮毛,并不敢過分煽風點火。她也就是想找點事情給老太太做,于珊出嫁的一切事宜都是從于華結完親就開始準備了,而且因為于府兩個月經過了兩次嫁娶,而且結親的對象身份地位都不低,所以于珊出嫁,真算得上熟門熟路了,便連下人都是井井有條、一絲不茍。 而于珊的嫁妝也早就準備好了,從綾羅綢緞、田產地契再到金玉器玩,十八抬的嫁妝在靜安堂的院子里放著。這親事,跟前兩次的想比,除了換了主角,幾乎沒什么變化。所以,今天府里所有人的重心都放在于珊身上,只要于珊沒有意外,那一切都會非常圓滿。 冬梅原本以為老太太昨夜就會與于珊說說悄悄話叮囑一番的,怎知老太太就算知道府里的幾個長輩都沒有到珊院,竟也沒有去珊院,只是這一夜睡的不甚安穩。靜安堂的丫頭跟隨老太太的時日長了,誰都能猜出老太太的心思,老太太這是舍不得了。也是,這嫁出去的閨女潑出去的水,過了今天四小姐就是謝府的人了,老太太與四小姐感情深厚舍不得也是正常。 老太太聽了冬梅的勸言,輕輕嘆了口氣,到底心疼于珊的念頭占了上風,她扶著冬梅的手起身道:“走吧?!?/br> “哎?!?/br> 老太太不緊不慢地到了珊院,只看見了半成品的于珊,這嫁衣里三層外三層的是穿好了,可這頭發還未曾打理,頭面沒上,妝也沒有上,烏黑的頭發都要及地了,越發顯得鏡子里的臉小巧玲瓏。 于珊已經呆呆坐在鏡子前有些時候了,堅決不肯讓梳發的喜娘為她挽發,她記得的,她記得前世即便她違背了老太太的意愿嫁給了當時的四皇子,老太太都給她唱了十梳歌的,沒道理這輩子乖乖聽話的她會‘失寵’。她都決定了,若是再過一炷香的時間,老太太還不出現,她就頂著這一頭散發去靜安堂索要去,孫女臨嫁前找祖母索要什么東西應該不過分吧。 今天于珊最大,旁人犟不過她,又見時辰尚早,便也由得她鬧騰,但見到老太太見了珊院,還是仿若遇到救星一樣,齊聲喊道:“老夫人?!?/br> “恩,這是怎么回事,怎么還不裝扮起來?”老太太不解地問道。 “這……”她們實在不好解釋,總不能直接說四小姐不讓吧? 于珊聽到老太太的聲音,突然站起身,將喜娘手里的梳子拿過來,遞到了老太太手上。她笑嘻嘻地站著,像個還沒有長大的孩子,邀請道:“奶奶為珊兒唱個十梳歌吧?!?/br> 老太太神色一滯,也說不出什么感覺,心里麻麻的。 十梳歌并不在大盛王朝的婚事流程里,倒是在西北邊關一帶頗為盛行,每一梳都是長輩對子孫的祝福。想當初老太太嫁給于老爵爺的時候,她的母親就按照西北的風俗為她唱了十梳歌。只是這規矩到了現在謝老太太這一代就泯滅了,畢竟謝老太太出身木府,本就不稀罕女娃子,她的女兒謝天慧未能得聽十梳歌,她的孫女謝玉也沒有這個榮幸。 只是,讓老太太存疑的是,她從不曾與于珊提過這些,于珊是怎么知道?她有心想問,可看著于珊笑意涔涔的小臉,還是放下了,不是早就知道于珊不一樣了嘛,那就當成是她曾與于珊說過這規矩,而她年紀大了忘性大,給忘記了吧。 老太太幾乎沒什么猶豫地接過梳子,拿著梳子背輕輕敲了于珊的額頭,笑斥道:“淘氣!” 于珊咧嘴笑了笑,乖乖地坐會座位上,任由老太太掬起她滿頭的長發,每一梳子,都是由發根梳到發尾,剛剛夠一句話唱完:“一梳梳到發尾; 二梳白發齊眉;三梳兒孫滿地;四梳永結連理;五梳和順翁妯;六梳福臨家地;七梳吉逢禍避; 八梳一本萬利;九梳菜膳百味;十梳百無禁忌!” 老太太的聲音有些蒼老,甚至帶了些暗啞,可于珊聽著這聲音,眼里竟然帶了些淚,與前世一樣的內容,一樣的語調,可唱此歌的老太太心情不一樣了。謝昆是她為于珊擇的夫婿,雖說去邊關會吃些苦頭,可以只要心里不苦那就不會覺得苦。于珊是她一手帶大的,絕不是嬌滴滴的人,好歹有武藝傍身,走出了京城的圈子,放寬了視野,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老太太唱完‘十梳歌’,覺得心里舒坦了,看著滿屋子的大紅色也順眼多了,仿佛一下就圓滿了。她將發梳遞給喜娘,笑道:“好了,快裝扮起來吧,莫要誤了時辰?!?/br> 佳儀一直守在珊院,她有些嫉妒地挽住老太太,說:“祖母,我成親前沒有人為我唱……” 老太太沒說什么,于珊卻不等佳儀把話說完就抬起頭,看著撒嬌的佳儀,好心情地調侃道:“便是娘娘沒有為你唱‘十梳歌’,哥哥也是對你疼寵有加,不知昨晚……” 佳儀立即放開挽著老太太的手,臉都有些紅了,她顧左右而言它:“那個,我還沒有吃早飯,祖母,孫媳先告退了?!?/br> “咦,嫂嫂臉皮怎么這么薄了?”于珊狀似疑惑地問老太太,可老太太只是用一種‘你明知故問’的眼神看著于珊,倒讓于珊不好意思了。 “老夫人,陸老夫人接來了?!?/br> “恩,”老太太看了看于珊還不曾成型的發髻,說道:“請陸夫人進來,先開臉吧?!?/br> 許是接觸的都是喜事,陸老夫人其人十分的面善,她進了屋,先是恭恭敬敬地給老太太行了禮,才看向新嫁娘。 待看到坐在鏡子前的于珊,很是一呆。新娘子她見得多了,但這般標致的新娘子還是頭次見,尤其這新娘子并不似木家幾個女兒在外間的張揚。于珊在外間不論才藝還是相貌,名頭都不顯,可陸老夫人看著于珊就覺得她絕對不是簡單之人,而且,看她這面相也是心靈坦蕩,就不知道新郎官配不配的上這般絕色內斂、氣質天成的好女子。 “老身自認不是眼皮子淺薄之人,但像小姐這般福相的人,倒還是頭次見?!标懤戏蛉苏嫘膶嵰?,卻沒有幾個人當真,總歸出入的都是喜慶之家,吉祥話本就是張嘴就就來的。 陸老夫人見旁人不信,也不多言,她從針線包里拿出一根五色絲線,用錢幣壓了壓,又讓于珊潤了潤臉,才開始為于珊開臉。 像老太太唱的十梳歌一樣,陸老夫人也是邊工作便唱道:“左彈一線生貴子,右彈一線產嬌男,一邊三線彈得穩,小姐胎胎產麒麟。眉毛扯得彎月樣,狀元榜眼探花郎。我們今日恭喜你,恭喜賀喜你做新娘?!?/br> 她技術相當嫻熟,只用了片刻的時間便開完臉。全過程,于珊只覺得臉酥酥的、麻麻的,等陸老夫人說好了之后,于珊才睜開眼看向鏡子:鏡中的女子,肌膚細膩,臉色紅潤。兩條被休整的整整齊齊的柳葉眉下,是一雙炯炯有神的大眼睛,許是開臉有些疼,此刻正水潤潤的眨著,就連于珊自己都覺得鏡中的女子,絕美!于珊有些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臉,還是跟以前一樣嫩滑,可總覺的有哪里不一樣了,從來沒有聽說開臉還有美容的作用呀。 陸老夫人端詳了片刻,得出了這這樣一個結論:“四小姐果然天姿國色?!?/br> 莫說陸老夫人,就是常與于珊在一處的人也看呆了。要說是因為肌膚細膩不太可能,因為就是開臉前,于珊也是冰肌玉膚的。至于五官臉型,還真沒有什么變化,不過陸老夫人倒是將于珊眉毛稍稍挑高了一些,就這一處的改動,于珊給人的感覺一下子就完全不一樣了,顯得大氣了很多。 “哈哈,是陸老夫人開的好,冬梅……”老太太打量了一下于珊,也覺得很滿意,于珊是要嫁到將軍府的,內斂大了就顯得有些小家子氣,這樣很好,雖說有些張揚,但比原先的樣子更能壓得住場子。 冬梅聽到老太太喊她,連忙從袖口掏出了一個紅封,不論大小都是規矩。陸老夫人也不客套,只是仿佛錢財只是身外之外,她連掂都沒有掂一下,就將紅封收到了袖口:“老身就厚著臉皮收了?!?/br> 陸老夫人這話倒把老太太逗笑了,本是應得之物,哪有什么厚薄臉皮之分。 后面的流程就簡單多了,就是耗時罷了。喜娘盤了頭,又一層層地往于珊臉上抹粉,于珊雖然不愿,但也絕對不會不自量力地反抗這個世界一些約定成俗的禮儀。 幾乎在于珊收拾妥當的同時,于安就蹦蹦跳跳地到了珊院,大聲說道:“藍顏禍水到咱們府上門口了?!?/br> 老太太倒是頭次聽謝昆的這個稱呼,她稍一愣神才反應過來于安說的是謝昆,見于珊稍顯緊張,她調笑道:“不著急,從正門到這里,昆哥兒怎么也要走上半個時辰,一路上攔路虎多著呢。我這里倒有幾句話要吩咐你……”旁人一聽這話,紛紛對視一眼將空間留給了老太太和于珊。 于珊以為老太太要囑咐她些‘床笫之事’。還不曾聽倒是先紅了臉。也幸虧于珊此刻臉涂得跟個戲子不相上下,看不出臉紅臉黑,否則老太太定要敲打她一頓的。 老太太沒想到于珊能想歪了,她沉吟片刻,鄭而重之地囑咐道:“珊丫頭,即日起你入嫁謝府,便生是謝家人,死是謝家鬼,你作為謝府下代的當家主母,謝府定是與你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謝府在朝堂的尷尬地位你比我這個當局者還要清楚幾分,所以,這個我不多提?!?/br> 于珊聽得老太太所言,呆愣片刻才忖度開了老太太話里話外的意思。謝府里里外外都風光,但地位的確尷尬,因為他就是大盛王朝的邊界線,他的長槍立在哪里,哪里就是大盛王朝的邊疆。所以這代代謝爵爺都是圣上心頭的一根刺,卻無論如何也拔不得,若是拔不好,大盛王朝混個失血過多而亡的下場也不是不可能。 “你雖聰慧,可有一點我不放心你。你自小對人情世故看得通透,可與楠丫頭比起來,有些不善交際。雖說謝府人口簡單,可你婆母與你太婆均是出身木府,是交際的好手,就你這直性子,說不得人家將你賣了你還要幫人家數銀票?!?/br> “你婆母這人,我不太了解,畢竟二十多年也不過見了一次兩次的??赡闾胚@人我倒是了解七八分,她喜歡掌控旁人,更喜歡絕對的權威,你需做好虛與委蛇的準備。你在她面前體面不了,她定要惱你割斷了謝府與木府的姻親,甚至與皇室糾紛的淺薄說不得也算在你頭上。若按我之前的意思,你莫要招惹她,凡事能忍則忍,只你這個脾性怕是不能夠的?!?/br> “丫頭,既然忍不了,你就硬氣一些,果敢一些,莫要忍氣吞聲,你們這一代趕上了好時候,咱們于府被圣上推上了頂峰,再無需避讓哪個。所以,從一進門,便要劃好自己的地盤,莫要讓你婆母和太婆插手。我的意思你可懂得?” 老太太一席話,仿佛給于珊打開了另外一扇窗戶,大盛王朝以孝為先,她倒是從來沒有想過,如果她與謝老太太不對付,還可以硬氣一把。 “老夫人,小姐,姑爺進院子了……” “咦,這么快?華哥兒辦事不利!”老太太方抱怨了一句,才想到這會不是糾結這些的時候,她連忙說道:“快,給珊丫頭裝扮起來?!?/br> 于是眾人有條不紊地將大紅色的鴛鴦蓋頭往于珊的頭上一蓋,徹底擋出了于珊的視線。 于此同時,于珊聽見一個甚是好聽的聲音:“祖母?!?/br> 老太太聞聲抬頭去看,很是滿意的點了點頭:一身大紅色的禮服將謝昆的身體襯得筆直修長,就是胸前的大紅花也不減損他一絲一毫的氣質。他滿面紅光,眼里泛著仿佛得到了稀世珍寶的光芒,兩頰的酒窩深深地印了下去。老太太心里將卸妝后的于珊和謝昆放在一起想像,得出結論,果然是天資配國色,養眼的很。 “走吧?!?/br> 老太太也不難為謝昆,直接取過喜娘盤子里的紅菱,一頭交到于珊的手上,一手交到謝昆手上,兩人相互牽引著出了珊院,到靜安堂里拜別了長輩,由于華將于珊背到花轎之上,一路吹吹打打地往謝府去了。 ☆、第139章 : “一拜天地,拜,再拜,三拜……” “二拜高堂,拜,再拜,三拜……” “夫妻對拜,拜,再拜,三拜。送入洞房……” 做完全套的三拜九叩之禮后,于珊直起身來干的第一件事就是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她相當注意禮儀,所以這舒氣聲并不到,但此時謝昆與她相對而站,兩人之間的距離不足一步,所以于珊這舒氣聲,絲毫不落地落在了謝昆的耳中。他幾乎可以想象這蓋頭下于珊如釋重負的樣子,只是這般想著就忍不住輕笑出聲。 于珊聽到耳邊的聲響,身形一僵,她只當是謝昆的調笑,蓋頭下的臉微紅。待反應過來此時此刻的處境,離開的步子邁地就有些急切,她只想快些離了眾人的視線,尋個安靜的地方。 坐在高堂上的謝老太太看了看高興到失態的謝昆,又將目光移到腳步輕快地巴不得早些離開此地的于珊身上,眉頭幾不可見的皺了起來。她雖然看不到于珊此刻的表情,可就單從于珊此刻的腳步來看,就有失端莊,讓人不喜。誰家的大家閨秀會將步子邁的這般大,簡直不成體統! 就算再給于珊一個腦袋,她也想不到,她作為謝家媳婦,都還不曾與謝老太太正式碰面,謝老太太就因為她的腳步邁地輕快了些,就對她心生不滿。果然如老太太所說,她在這謝府體面不了,而不體面的原因竟是因為謝老太太欲加之罪。 謝老太太走神了片刻,再抬頭就沒有于珊和謝昆的身影,這讓她更氣悶。她在心里想著,于珊這做姑娘的時候雖然比不上木府的幾個姑娘,可看上去也是出挑的。但此刻看來,到底還是年紀太小不夠穩重,說不得還是要在府里磨練磨練才能放出去獨當一面…… 此刻的于珊還不知道謝老太太的所思所想,她只覺得自己的腦袋嗡嗡亂響,甚至都有些耳鳴了。 從出了于府的大門,于珊這一雙耳朵就沒得清閑。百姓們連綿不斷的恭賀聲配上鑼鼓嗩吶的喧囂從于府一路響到了謝府,這動靜鬧的很大,可喜慶是喜慶了,只累了她的一雙耳朵受罪,所以在拜完堂后,她的第一反應就是——總算能回到新房清靜一下了。她在于府真性情慣了,哪里還會小碎步走路,況且她曾與謝昆謝洪一道習過武,相互間有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實在沒有必要裝模做樣。 到了新房,于珊往床上一坐,然后,條件反射地就要起身,原因無它,也不知道謝府撒了多少棗子花生在床上,這一屁股坐實了,簡直膈人。好在謝昆眼疾手快,不等于珊起身就輕壓了壓于珊的肩膀,將她安撫下來。 趁著挑開蓋頭的功夫,謝昆以旁人聽不到的聲音貼在于珊的腦袋邊,仿佛是不經意地說道:“是些堅果,祖母命人多撒了些,珊兒且先忍忍,一會我去前院,你再命人收拾了?!?/br> 于珊聽得一愣,再回神抬眼,直直地對上了一張傾國傾城的臉。這張臉離她沒有一拳之隔,他長長的睫毛幾乎能掃在她的臉上。兩人呼吸相對,你的瞳孔中只有一個我,我的瞳孔中也只裝的下一個你。她這般一想,又覺得有些矯情了,只是眼前的美景著實晃得人眼暈,于珊忍不住眨了眨眼睛,待清醒了才看見謝昆臉上的僵笑,忍不住輕笑開了。 于珊這一笑不要緊,倒是將謝昆嚇了一跳,連臉上的僵笑都有些掛不住了。 實實在在地說,端坐在床上的新嫁娘很美,可他看素妝的于珊看習慣了,乍一看臉白似雪,唇紅似血的于珊,還真不適應,他差點以為自己娶到的不是于珊,而是路人甲。這倒也不能怪他亂想,他一個大男人,長這么大,從沒進過旁人的新房,所以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新嫁娘,而且見的還是自己的新娘。 “哎呀,新娘子真是天姿國色,與謝大少爺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就算謝昆擋住了旁人的視線,謝府這邊主持婚房禮儀的喜娘還是盡職盡責地說起了祝賀詞,而此時她甚至還不曾看到于珊的臉。 謝昆從呆愣中回過神,輕咳一聲,臉上帶了些紅暈,然后很是自覺在于珊的一旁坐了。旁人一看謝昆這架勢就是一愣,倒是喜娘機警,明白謝昆的意思是要先完成新婚禮再去前廳陪客。 沒有人想到,謝昆這個武將,竟然如此心細如發,畢竟只有早早完了禮,新娘子才可以早些卸妝安歇。而謝昆無疑是疼媳婦的,所以他做了旁人想做卻不會做的事。當然,陰差陽錯之下,謝昆此舉竟為他贏來了妻管嚴的名聲。而謝昆這個腹黑的,竟然從頭到尾的不解釋,但凡有邀他走馬逛燈的,都被他借口內室不允給推辭了。 當然這些都是后話,卻說喜娘見謝昆這般作態,也不含糊,她近前幾步,看著于珊和謝昆,嘴微微張著,臉上很適時地掛上了驚艷的表情。之后她臉上的笑就不曾間歇,她上前幾步,將于珊和謝昆的衣擺系在一起,嘴里說著‘永結同心’之類的慶祝詞,然后端過丫鬟手上的兩杯酒,分別交到于珊的謝昆的手上,讓他們喝過合巹酒。再之后,這婦人臉上的笑容就有些戲謔了,她說:“新娘子怕是餓了,還不把寬面端上來?!?/br> 于珊幾不可見地苦笑一聲,她雖然有些餓了,可還沒餓到饑不擇食的地步,這寬面百分之百是夾生的。只是當她看見丫鬟呈上一個大湯碗,碗里竟有大半碗全生的湯面之后,臉上的表情一冷,再無半分喜色。她眼神凌厲地掃了眼連頭都不敢抬的丫鬟,實在忍不住冷笑連連。好呀,這才什么時候,下馬威就開始了,只是不知道這是哪路神仙的主意了! 生面,不過是等你吃過之后問你生不生,取個好彩頭罷了。倒是從來沒有聽說哪個府里為新嫁娘準備的主食就是一大碗生面的。 喜娘事先并不知情,等她回身接碗的時候,臉上的笑容也有些掛不住了。 富貴人家善食精食,所以這碗制作的是一個比一個小巧可愛,可看這大湯碗粗糙的質地,怎么也不像是主子用的,而且,喜娘眼尖,幾乎是一眼就看出來,這碗里只有一根面。為取好彩頭,新嫁娘是不能將面咬斷,這也就意味著,于珊若要體面壓場面,需要吃掉一整碗生面。 喜娘看了看那一大碗面,又看了看于珊不善的臉色,有些進退維谷。她雖然知道大戶人家是非多,但也從來沒有聽說,新娘子一進門還什么事沒干呢,就先被人下了馬威的,她雖然是謝府重金請來的喜娘,但是也絕不會偏袒謝府,這事謝府做的不地道。她一時間有些同情于珊,而在謝昆惡狠狠的注視下,她竟不敢接手那碗面了。 新房里本來樂呵呵的氣氛,一下子就僵硬了起來。而原本竊竊私語、滿臉羨慕善意的小姐夫人們,看于珊的眼神都或多或少的有了變化。 “啪……”就在誰都不知該怎么辦的時候,那端著湯碗的小丫頭,竟是再也端不住,碗掉在地上,應聲而碎。 那丫頭一愣,撫了撫有些疼痛的兩個手腕,之后不顧新房剛剛緩和的氣氛,立即跪在了地上向于珊請罪到:“大少奶奶恕罪,奴婢該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