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節
身后立著的禮官和太監們因為他二人離得近,阿無出手快,又有衣服遮擋,所以都未瞧見,只以為兩人在說什么悄悄話,雖在祖宗面前行事不夠端方,但誰也不想觸皇帝的霉頭,故都迅速低頭表示沒看見。 奚琲湛果然沒皮沒臉,挨了打更樂,雙手抓著某人的手以防她再次行兇之后詭計得逞的小人語氣和她咬耳朵:“再說你不是蘇盛錦朕就昭告天下!” “你敢!” “天下事有朕不敢的嗎?你有何辦法?”說道后面聲音大起來說道:“盛錦,你去歇歇,消消氣,暑氣?!?/br> 奚琲湛這突如其來的一招確實讓阿無措手不及,那一拳揮過去也不解氣,偏這無賴躲去和大臣們“議事”扔她一個在以供暫歇的殿中生悶氣,回程時,雖奚琲湛極力鼓吹清涼車的好處,因生氣,阿無瞥都沒瞥他一眼徑自上了八抬大轎,又一路憋回來,然后,中暑了,渾身乏力頭暈惡心,像極了有身孕的陣仗,所以雖太醫說是疰夏之癥,宮中眾人仍心頭疑云大盛——畢竟這位城主可還是帶著丈夫拖著孩子來當皇后的!于是乎,看奚琲湛的眼光都閃著幽幽綠光。 正主不在意,“聽說”皇后中暑跑來憂心忡忡的和此時已易名“玉息盛錦”的皇后商量:“皇后身體不適,還是將養一段時間待天氣涼爽些再啟程回玉寧吧?!?/br> “不,明天?!笔㈠\皇后冷著臉,冷著聲。 “何必如此心急,玉寧又跑不了?!鞭涩i湛仍舊好聲勸慰。 “玉寧是跑不了,我怕我還沒回玉寧就氣死了?!?/br> “盛錦……” “你再叫一聲!”試試看。 “盛錦!” 原本軟軟靠著大迎枕的人忽的坐起伸手就打來,侍立的太監宮女各個不自覺的捂住了自己的臉,仿佛那一巴掌是要往他們臉上招呼似的,還好,沒打成,“玉息盛錦”的手貼在奚琲湛臉上的瞬間被他出手捉住,順勢按在自己臉上,若不知情,定會以為皇后在撫摸皇上的臉。 作為一個皇帝,這樣的行徑實在讓人不齒,但奚琲湛樂在其中,緊緊握著他女人正在掙扎的手,無視掉她氣得猙獰的臉孔猶自說著:“還是你喜歡朕喚你錦兒?可朕不喜歡,太柔了,與你氣質不大相配,還是叫盛錦吧?!闭商O顛顛跑來奉上太醫熬好的藥,奚琲湛接過藥,深情款款對玉息盛錦說,盛錦,朕喂你喝藥。 人對自己的名字總有一種難以割舍的感情,已變成阿無的蘇盛錦也一樣,阿無這個名字像是帶著的假面,盛錦才是真正的她,無論是蘇盛錦還是玉息盛錦。氣只是氣奚琲湛這樣明目張膽累她“蘇盛錦”的清白名聲。 “快喝,待入夜,朕帶你去看好看的東西,也許一高興你病就好了,盛錦?!鞭涩i湛一張啰嗦的嘴還在說,好像根本看不出眉眼高低似的。 喝了藥,加上又不舒服,阿無一覺醒來已是天黑,宮女扶她起來洗臉更衣用膳喝藥,然后扶她上了早已停在殿門外的藤制肩輿。阿無猜不透奚琲湛的意圖,但總之,侍寢什么的狗屁事她是不會答應的。 肩輿越過一道道宮門,阿無瞧著這光景是往內宮外的百花渚去的,奚琲湛一貫喜歡花花草草,也許去請她賞個勞什子花! 肩輿在百花渚外停下,太監宮女把阿無扔在門口就退下了。 百花渚的門是兩扇柴扉,簡陋粗樸,一推發出嘎吱的聲響,偌大的百花渚里連個鬼影子都沒有,倒是滿眼的花,就連頭頂都是錦屏藤,垂得密密麻麻礙事的緊,好容易分花拂柳的穿過錦屏藤陣,阿無的耐心已經要磨沒了,前面又是一大片樹林。 “奚琲湛……” 無人應答。 阿無沿著小石子鋪就的小徑走進樹林,走著走著發現,林中有星星閃閃飛舞的光點,原來是螢火蟲,越往里走,螢火蟲越多,幽暗的林,飛舞的光,恍若仙境。 真的很美! 忽然,斜下里竄出一個人,直挺挺站到阿無面前,阿無也不驚訝。 奚琲湛討好似的問她:“好看吧,盛錦!” 聽到盛錦二字,阿無腦門上青筋跳了跳:“奚琲湛,我到底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我死后你要這么糟蹋我的名聲!” “哪來的糟蹋?”奚琲湛逼近一步,油腔滑調說道:“愛你還來不及!” 阿無沒有伸手打他,怕他故技重施,自己得不償失。 “不是說過只要你愿意我就明媒正娶嗎?你既同意朕當然要信守承諾,況且,朕就是要告訴全天下,朕喜歡蘇盛錦!” “也告訴全天下你戴了綠帽子嗎?” “朕曾經在佛祖前發過誓,若蘇盛錦回來,哪怕變成了癩蛤蟆朕也要,佛祖垂憐,不僅沒變癩蛤蟆,丑八怪都沒變,阿彌陀佛,善哉!” “……” “以后不要叫阿無了,怪里怪氣的,叫盛錦?!?/br> “……” 邁步向前,奚琲湛想做的事果真是連佛祖都阻止不了嗎?變成癩蛤蟆……這需要多天馬行空才能想出來的結果! “知道了朕的心思,能不能……過些日子再走?培養培養感情……” 玉息盛錦說:“我爬也要爬回玉寧?!?/br> “真是太無情了!”奚琲湛跟在她身后,語氣特別哀怨,“虧朕還讓人營建了螢園讓你實現小時候的夢想,真沒良心……” 話雖如此,奚琲湛還是跟著玉息盛錦在螢園閑逛,玉息盛錦到底是近來身子骨不好,走一圈也就累了,送她來的太監早已回去,奚琲湛躍躍欲試說,無礙,你走不動朕抱你回去。 走回崇徽宮,玉息盛錦出了一身薄汗,又去泡了會澡,奚琲湛被隔絕在外等著,胖元寶躡手躡腳過去請旨是否在皇后宮里安寢,奚琲湛咬牙:“你的規矩記到狗肚子了了?” 胖元寶委屈答道:“娘娘不是玉體違和么,也侍不了寢……” 奚琲湛作勢要一腳踹過去:“朕是那種好色之徒嗎!” 胖元寶默默的從袖中拿出一面菱形小西洋鏡恭敬的擺到奚琲湛面前,奚琲湛湊過去瞧了一眼,結結實實的一腳踹了過去,胖元寶淚眼朦朧退下了,一邊還抹淚:您自己一副猴急的表情踹我干嘛! 玉息盛錦洗好澡出來,渾身真是半點力氣也無,懶歪歪的在床上躺下,奚琲湛自動自覺在床里躺好,鼻端是混合著皂角和薔薇花的香味,讓人浮想聯翩還有點心猿意馬。 生病也攔不住的女人真是拗得沒救了,他得趕緊另想個法子。 ☆、第四十六章 睡到半夜,沉睡的玉息盛錦被一陣悶咳聲吵醒,抬眼皮一看,奚琲湛正坐著,手捂著嘴猛咳。 “你生病了?” “啊,吵到你了,盛錦,我忽然有些胸悶,無礙,無礙,你睡吧?!鞭涩i湛忽然做的這副善解人意的樣子真像欲蓋彌彰啊。 玉息盛錦坐起招呼宮女:“你們皇上病了,給他找太醫來?!?/br> 雖這位皇后昨天剛冊封,但宮女們已經習慣她“你們皇上”這種十分見外的稱呼了,于是見怪不怪應諾而去。 太醫一來,原來還能隔著內外殿之間懸掛的珠簾跟玉息盛錦聊聊天的奚琲湛忽然就渾身抽了骨頭一樣癱軟臉色發白,軟軟的靠在外間羅漢床上,一手放在胸口,氣息也紊亂起來,中年太醫臉上疑惑漸重:“皇上何時開始出現這癥狀?之前可有征兆?” 奚琲湛聲細如蚊蚋回答:“朕睡到半夜,忽覺胸口沉悶喘不過氣,然后就咳了起來,頭也暈得厲害,身上乏力,太醫,朕是不是大限將至?” 果然是裝的! 原本坐著,聽奚琲湛這么一說玉息盛錦就放心躺下了,聽太醫繼續說著皇上脈象平穩,中氣旺盛,此癥實在蹊蹺??! 奚琲湛就厚顏無恥的說,大約是心病,皇后今日中暑,朕心急如焚,大概就上了火…… 太醫就無語了。 玉息盛錦抵不住困意睡去,是以沒看到奚琲湛神清氣爽在外殿吩咐宮女太監將他的鋪蓋挪到羅漢床上,不能傳染了皇后云云。 玉息盛錦早上一睜眼,看旁邊被子少了一床,枕頭也沒了一個,想起奚琲湛昨晚得了“急癥”還是“心病”,她知道自己今天決計是走不成的。 成親兩日,皇上大病,作為皇后此時拔腿就走會被千夫所指,這不就是奚琲湛的意圖嗎?她暫且瞧瞧他這花樣耍到什么時候! 崇徽宮病倒了兩位,里間一個外間一個的養病,大臣不得見,妃子也不得見,以至于不出三天,已有不好傳言在宮中飄散開。 大臣說:皇上如此不知節制,有違祖宗規矩,不行,老夫要上折子提醒皇上,女色可誤國??! 大臣內眷們說:你們瞧見沒,這個也叫盛錦,長得也像那個,我看,沒準兒當初就是皇上和蘇盛錦的詐死之計,可憐了霍王,被戴了這么大頂綠帽子…… 太醫說:老夫自小學醫,解過無數疑難雜癥,皇上的病……(笑而不語)。 太監宮女說:皇上怎么病了還能吃能喝的?剛還進了一只炙烤羊腿?。ㄐΧ徽Z)。 終于輪到玉息盛錦了,她淡著張臉,看著奚琲湛說道:“你還打算病多久?” 奚琲湛心滿意足放下漱口的茶盞,挖挖耳朵,不在意的答道:“按規矩,皇帝大婚之后,皇帝要和皇后同房一個月?!?/br> 玉息盛錦“當”的放下茶杯,離席。 玉息盛錦不過熱得中暑,避開炎熱再進些下火的藥也就好了,況且玉息盛錦本就不是嬌貴身子,很快好了七七八八,奚琲湛那位紅光滿面的皇帝爺每天除了吃飯、出恭就賴在床上翹著腿,若寧琥珀等來探便立時能變出一張白臉氣若游絲,好像活不得幾日似的。 奚麟和普蘭是小孩子,眼見過兩次便奇怪,奇了怪就問人,一問人大家就都知道了,奚琲湛在裝病。 可誰也不敢到奚琲湛面前戳穿。 此時,用過晚膳,奚琲湛精神好,慫恿玉息盛錦下棋,玉息盛錦斜眼瞧瞧他,大病未愈,還是洗洗睡吧! 奚琲湛一骨碌坐起:“朕難得此時精神好了些,盛錦你陪朕下下棋可好?”還一邊忙不迭吩咐太監去擺好棋。 宮女太監立著,聽著,覷著,玉息盛錦一想,漫漫長夜,睡那么早后半夜就要醒的,不如下棋打發打發時間也好,于是兩個坐下對弈。 看著桌上完全不明白的棋盤,玉息盛錦懵了,她自問從小到大琴棋書畫無一不通,怎竟沒見過這種玩法? 奚琲湛拿起一子放下,等著,玉息盛錦寒著臉說:“我不會?!?/br> “???是朕忘了,各地風俗不同玩法不同,盛錦你在玉寧應是沒見過這棋,這也是琥珀教朕的,很簡單,無妨,朕教你,不難,只需分清這些個軍長師長旅長哪個管哪個……”奚琲湛口中的詞在玉息盛錦耳中雖然極其陌生,但聽了會也就明白了大概,所謂棋,還是逃不出計謀心眼的路數。 玉息盛錦本來就是聰明女子,第一局輸掉,第二局平局,第三局就贏了,奚琲湛手一扶額連聲哎呦頭暈,人品都無的人還指望他有什么棋品?玉息盛錦命收了棋子,欲回內殿去睡,被奚琲湛一把拉住手,氣喘不勻似的哀求玉息盛錦陪他說說話,在侍從們期待的目光中,玉息盛錦暫依了他,聊到很晚,玉息盛錦還精神著,奚琲湛已經開始不停打哈欠,玉息盛錦就起身:“太醫說生病要早睡,瞧你困得不成樣子,讓宮女服侍你洗洗睡了吧?!比缓笃鹕砘貎鹊钊チ?,余個咬牙切齒的奚琲湛呼的從羅漢床上坐起,憤憤不平了半晌。 裝了七八天的病,因為不用上朝,奚琲湛清閑的臉頰都明顯rou了些,氣色更是好得不像話,玉息盛錦待不住了,極想回玉寧,她這一走,玉寧的事都壓在玉息令哥的身上,若玉息令昊還留有后手,此時再趁玉寧之危行些見不得人的手段,玉息令哥怕是抵擋不了的,那個人一向心太軟又無防人之心。 “阿無——阿無——救我?!?/br> 花開了,風一過,漫天花雨,鋪天蓋地似的,玉息盛錦聽到了微弱的喊聲,循著聲音穿過□□,繞過樹叢,終于見一叢粉白的桃花后露出一半潔白的袍子和一段猩紅的裙。 “誰在那兒?”玉息盛錦大聲問道。 那潔白的袍和猩紅的裙慢慢從花叢后移出,猩紅的裙站在潔白的袍后面,一把刀架在后者的頸上,猩紅的裙,眼睛似充血一般,也是紅的。 “我說過,我會把當日的恥辱全部都討回來,阿無,你實在沒有良心,我對你那么好,情如姐妹,你卻搶我心愛的男人,哈,哈哈,我告訴你,我得不到的,你們誰也別想得到!”那把刀,直直砍了下去——不待她反應。 血從傷口處噴涌而出,神奇的化成了顏料,將粉白的花染紅。 “令哥!”玉息盛錦猛然雙手向前伸出,身子也隨之坐起。 氣喘吁吁睜開眼,看到床邊坐有一人,玉息盛錦茫然了片刻后憶起剛才不過是做夢。 可這樣兇險的夢難免讓她惴惴不安。 玉息盛錦漸漸平復了心情,問眼前冷臉坐著的人:“你怎么還不睡?” “令哥是誰?” “我,丈夫?!?/br> 然后,奚琲湛忽然爆發了,頭發都要豎起來的樣子:“你丈夫?蘇盛錦,你到底有沒有一點良心?朕對你掏心挖肺,為留住你臉都不要了,你就算不感動,也不要在我心上插刀子行不行?” 玉息盛錦馬上反擊道:“誰讓你掏心挖肺了?你掏心挖肺的時候有沒有問過我愿不愿意?玉息令哥是我丈夫,這是早已經說好的,你忽然發這一通脾氣算什么?” 奚琲湛是驕傲到跋扈的人,一直都是,可對著毫不退步的玉息盛錦,他卻一言不發的拂袖而去,然后讓太監來傳了道旨意:皇上龍體痊愈,若皇后擔心玉寧,隨時可起駕回程。 玉息盛錦當下就穩穩答那太監:代我謝謝你們皇上,我明天就回玉寧。 這一晚,玉息盛錦是無論如何也睡不著了,皇宮中除了她自己和一套衣服,其余都是奚琲湛的,她也沒什么好收拾的,于是枯坐在床上,不自覺想起奚琲湛,還是那么跋扈的人,明明允了令哥的存在又半夜莫名發這一通脾氣。 他的掏心挖肺太沉重,她受不起。不如就這樣散了,兩廂便宜。 大正宮內,奚琲湛沉著臉坐在龍椅上,雖無人得知皇上這大半夜忽然離了崇徽宮的緣由,但臉色都是會瞧的,奚琲湛那個樣子,讓他們恨不得立刻回避到奚琲湛想不起來的地方。偏生有人命不好,肩上擔著擾人煩的職責——就是大半夜給皇上遞八百里加急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