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只是茫然地,沉浸在自己的思緒里。 忽然,左手被強行拉開,她驚醒,視線從窗外的車海移向他。季成陽已經握住她的那只手,放在兩人之間的自動擋上。 “今晚我帶你見一個人,你應該會很高興,”季成陽沒有問她任何問題,反倒將話題轉到輕松的地方,手卻沒有松開的意思。 他就這么左手扶著方向盤,右手握著她的手。 “我認識的嗎?”她的所有感知,像是都匯聚到了被他握住的手上,不敢動,聲音也變得輕悄悄的?!笆俏覀儍蓚€都認識的人,”他回答,“不過我怕你可能會認不出他?!?/br> 她哦了聲,見他不再說什么,閉上眼睛,靠在副駕駛座上裝著鎮定。 手心慢慢地發熱發麻,有種從未體會過的異樣情緒,讓她無所適從。 等到了餐廳,她面對桌邊穿著白色廚師服的男人時,用了足足一分鐘,才從對方的五官里看到了熟悉的地方。 有什么從記憶深處涌出來,可暫時想不到,究竟在哪里見過。 直到對方換了一個地方的方言,說,我是阿亮。 她這才恍然。 這是當初她和季成陽去看姨婆的時候,那個說自己想要走出貧窮的家鄉,多賺錢,改變自己命運的男孩。她還記得清楚,季成陽曾和他說過什么話,而那些話也同樣給她帶來了很大的影響。此時的紀憶和阿亮比起來,顯得小了很多,五官仍舊保持著少時的模樣,所以對方根本沒有猶豫,一眼就認出了她。 “阿婆去世之前,還提到過你,”阿亮說,“說到你怕黑,還在笑,說應該讓你多在她身邊住幾天,這壞毛病就改掉了?!?/br> 紀憶不好意思笑笑。 那時候真是怕黑,在院子里上了廁所出來,看不到季成陽就險些被嚇哭。 “一會兒我親手給你們做點心,蝦餃,蘿卜糕……還有什么?唉,我這一激動,連自己會做什么都忘了?!薄皼]關系,”紀憶指了指單子,“都點了?!?/br> 季成陽似乎也是初次見他。 從兩人的交談中,紀憶聽出來,阿亮去年到北京后就一直通過姨婆留下來的聯系方式,想要找到季成陽。直到這次他回國,終于有機會見了這一面。阿亮趁空坐下來,對著他們說著自己初中畢業后,就出來打工,一路從寧夏,到廣州,最后到上海,學歷低就一直專心學做點心,竟也做出了自己的小事業,也由此帶出來了十幾個堂兄弟。 阿亮說著,激動著,臉有些發紅,眼睛也越來越亮。 到后來想起自己還在上班時間,忙拿起餐單去張羅給他們添菜。 紀憶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笑:“他肯定很高興?!彼f著,抬頭,發覺季成陽的目光在自己身上。莫名地,她就想起兩人一路在車上的情景,臉不自然地紅起來。 她沒料到,在這樣的一天,兩人之間比元宵節還要融洽許多。 晚上,紀憶躺在宿舍的床上,難以入睡。 室友們也在各自床上躺著,閑聊著,從工作說到了感情,又毫無限制地蔓延開來。忽然有人問紀憶:“紀憶,那天來找你的女孩家里條件肯定很好吧?我聽她說畢業的學校,再看車和包,都絕對讓我輩仰望啊?!奔o憶嗯了聲:“她家里挺好的?!?/br> 室友忽然翻了個身:“那讓她給你介紹男朋友啊,她身邊肯定好的一抓一把?!?/br> 紀憶趴在床上,臉貼著枕頭,笑了聲。 離季成陽送她回來,已經過去了兩個多小時。 她忍不住猜想, 他在離開后,會做什么,會去哪里,會不會也在想自己。 第八章 何用待從頭(2) 對于職業的選擇,紀憶并沒有絲毫的動搖。那是她年少時,在深夜臺燈下做著一份份有著濃重油墨味道的試卷時,就已經做的決定。 季成陽在幾天后去了美國,他告訴紀憶,是去參加他一個朋友的葬禮。 聽到他的理由,莫名有種很難過的情緒涌現出來,讓她想起那年高中班長走時的情景。 三月中旬,何菲菲換了住處。 她詢問紀憶是否想要租房子:“我那個是兩居室,我租了一間,另外一間還空著,這幾天估計房東就要找人了。不如你搬過來,和我合租?” 紀憶剛才開始想租房的事,沒想到就來了這個機會:“我六月底離校,想五月再找房子?!?/br> “找房子哪有那么容易,”何菲菲繼續游說,“女孩子更麻煩。我就和不認識的人合租吃過虧,就只想和認識的人合住,正好那房子一間大一間小,我住大的,付三分之二房租,肯定比你以后自己找便宜?!?/br> 紀憶想,何菲菲說得沒錯。 宿舍幾個同學有畢業去上海、回廣州的,也有直接出國的,余下的兩個就是北京人,沒有租房子的需求。所以她一直也在找五月的合租室友,現在忽然出現這么好的機會,房租又這么實惠,她沒怎么猶豫就答應了。 搬家這天,天氣不錯。 紀憶的行李不多,一個行李箱,一個行李袋,這就是她所有的財產,何菲菲的一輛小車就都搞定了。租住的地方在和平里附近,僻靜的住宅樓群,都是舊式樓房,沒有什么所謂的小區和保安。她把行李搬到房間里,何菲菲將新配的鑰匙放在廚房餐桌上,交待她:“晚上我還有事,不回來了。這是你的鑰匙,隨便你折騰去吧?!?/br> 于是,快接近晚飯的時間,她就如此被室友拋棄了。 這是個不到五十平的小居室,因為空間有限,廚房是開放式的,沒有客廳,只在廚房旁放了四人的玻璃飯桌作飯廳。她的房間就臨著廚房,很小,只容得下最常規的配備家具,床、書桌、椅子,還有個瘦窄的衣柜。 何菲菲住得那間是這里的兩倍,連著陽臺,寬敞許多。 今天前,她來過一次,已經將房間收拾的差不多了,唯一加了的家具,就是在床頭上方裝了個幾層的書架,反正她個子小,也不會覺得礙事。 等將今天搬來的衣物整理好,算是徹底安了家。 她站在房門口,對著里邊發了會呆。 雖然只有8平米左右的房間,卻是她真正付了房租,可以自己做主的空間,終于可以對別人說出“我家”這兩個字,而不是爺爺家、mama家,或是學校。 她來時的憑著印象,七拐八繞走出住宅樓群,解決了晚飯后,又找了找路邊有什么公交車站,再去超市買了些生活用品。走回來的時候,倒是有些迷了路,三十幾幢外形相同的樓,在深夜里猛看過去完全分不出差別。 九點多,又是冬天,小區里已經沒什么人走動,也沒人可問。 她只能停住腳步,就著路燈的光仰起頭,去仔細看樓牌號。路燈顯然已因用的久,光線差了很多,看得有些費力。 還沒等看清楚,手臂被人撞了下,緊接著就是一聲倒地的轟然響聲。 紀憶手里的袋子被撞,她反射性回頭,正看到身邊跌撞著爬起來的醉漢,正在離自己不遠處扶起一輛破舊的自行車。漆黑深夜,碰到這種人,總不是好事。 她撿起袋子,轉身就走,以為能立刻離開這種危險人物,卻沒想到醉漢竟然扶著自行車,嘴里罵罵咧咧、嘟嘟囔囔地跟了上來。 這里沒什么人,離馬路也有段距離,根本找不到有人的環境。 紀憶心里發麻,快步走進離自己最近的樓門。 木質樓門,敞開著,沒有任何防盜措施。 身后明顯有車扔到地上的碰撞聲,還有男人的腳步聲,她心亂如麻,很快跑到二樓。 身后的人依舊鍥而不舍,緊隨著。 似乎是怕她家里有人,不敢跟得太緊,卻又舍不得放棄。 紀憶背后發冷,緊緊攥著自己手里幾個大塑料袋,膽戰心驚地掃了一眼身邊的三戶,從右手邊傳出來的人聲更大一些。 她馬上就伸手去拍門:“開門,我回來了!” 喝醉的男人明顯停在了樓門口,退后幾步。 “快開門啊,累死了,買了好多東西,拿不動了!” 紀憶繼續拍著門,起初是壯著膽,最后有些急了,怕自己聽錯了,其實里邊沒有人。 直到防盜門被從內拉開來,屋內的光照亮整個樓道,也照亮了她因緊張而蒼白的臉。 樓門口很快有自行車響動的雜音,她聽到有人騎車離去,堵在胸口的一口氣這才慢慢送下來,可還是后怕的不行。 打開門的女人很奇怪,和身后的男人一起打量他:“你找誰?” 她神色歉疚,看著開門的女人,還有她身后的男人:“對不起……請問這里是32號樓嗎?”她聲音有些啞,心劇烈地跳動著。門內的女人笑了:“不是???你找錯了,嚇我一跳,還以為是什么騙子,在貓眼看了半天。這是28號樓,32號在這個樓東面,和我們這就隔著一幢樓?!迸擞行┢婀?,但還是好心告訴她的位置。 “謝謝,”紀憶呼出口氣,“我今天剛搬來這小區……天太黑就找錯了?!?/br> “剛搬過來???找不到很正常。我剛搬過來的時候,也熟悉了兩天呢,”女人回頭看了眼自己老公,“要不你去送一下吧,反正很近?!?/br> 男人痛快答應了,拿起外衣,直接走出來。 她沒想到碰上這么好心的人,被人送到自己家樓下,連連道謝,快速跑上了樓。 確定鎖好大門后,紀憶草草吃飯、洗澡,吹干頭發,收拾從超市買的東西。怎么算,都少了一袋子,她一邊心疼花出去的錢,一邊又安慰自己:“沒關系,破財消災,破財消災?!边@么念叨著嘀咕著,好像就聽到了敲門聲。 聲音不大,卻嚇得她不輕。她湊到門上,透過貓眼去看樓道,因為外邊沒有燈光,什么都看不到。 忽然,門又被敲了兩聲。 她正趴在門上,被敲門聲震得立刻松開手,有些怕,隔著門問了句:“請問你是誰?” “西西,是我,”好像怕她聽不出來,門外的人很快就補了句,“季成陽?!?/br> 他回來了? 紀憶愣住。 季成陽曾和她說過規程日期,她還記在了手里,并不是今天。 他提前回來了。 她的心有余悸變為了手足無措。雖然在搬家之前,她告訴過他新家的地址,也猜想他會來看自己,但沒想到就在這個有些特殊的深夜,他就這么毫無預兆地出現了。 “你回來了?”她打開門,看到他就站在門外,站在黑暗里。 “剛剛到?!奔境申栕哌M來。 她胡亂應對了兩句,始終在回想,剛才吹頭發的時候,好像忘記用梳子疏通了,應該挺亂的,思緒就這么超然在頭發是否亂得影響形象的問題上,身體卻已經先行動起來,拿出干凈的玻璃杯:“要喝水嗎?有咖啡,不過沒有咖啡機,是速溶的,還有橙汁和酸奶?!?/br> 如此忙亂。 甚至忘記請他進自己的房間。 季成陽就站在廚房的那個玻璃餐桌旁,漆黑的眼睛里只有她。這樣狹小的開放式廚房間,站著如此高瘦的他,顯得擁擠極了。 而他的沉默寡言,讓人更加局促。 紀憶察覺出異樣,輕聲問他:“坐了那么久的飛機?是不是很累?” 他的聲音有些黯?。骸坝幸恍??!?/br> 紀憶忙把他帶進自己的房間,想要拉出椅子讓他坐,馬上又自己否決了,坐在書桌前更不舒服。她指了指床,低聲說:“坐床上吧?!?/br> 不知道為什么,說完這句話,他更安靜了,整個人都靜止在那里,仿佛像是電影里被定格的畫面。她心虛地拿著空得玻璃杯,又喃喃了句:“太累就睡一會兒吧,我室友今天不在,我可以睡她房間?!?/br> 也不知道季成陽聽沒聽到這句話,總之她說完,就逃離了那個房間。 在廚房整理完,又去陽臺上將下午晾曬的被子拿下來,抱著回到房間,季成陽竟真的和衣而眠,那么高的一個人,躺在她的加大單人床上,幾乎就占據了整張床。她的眼睛從裹成團的棉被后露出來,看著他,悄悄走過去,將整團棉被攤開來,蓋在他身上。 動作很輕,怕吵醒他。 在棉被覆上的一刻,他握住了她的手腕。 悄無聲息地,將她拉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