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哎呀反正就是那么回事啦,你不要再問了!” 穆云翼不說,高以純也不再問了,不過始終在心里頭存個疑問,到底怎么把一個男人像女人一樣作踐呢? 穆云翼說:“以純哥,以后再有這種事情,咱們兩個一起想辦法吧,可別像這會這樣,各自為戰,弄不好可就要雞飛蛋打了?!?/br> “好!以后咱們遇到事情,一起想辦法!” 黑暗里,兩只手緊緊地握在一起。 縣試要靠五場,要考十多天,頭一天考過,隔一天批卷,第三天放榜,考過了之后,才能繼續參加第二場。 第一場錄取比較寬松,一般文字通順的就能錄取,繼續參加第二場,小飯館打烊之后,高以純特地來看榜,高以直沒有入場,自然是沒能被錄取的,高學信肚子疼,又頭暈,勉強答完,到后來字跡近乎狂草了,也是沒能錄取,高以純心情又好了起來。 高學解本來想跟大哥小弟一起進城,順便處理高以純的事,他自以為,憑他秀才的身份,在縣令跟前提一下,再把捕頭請一個到家里吃頓飯,把表面功夫做足了,再跟里正一起,強行把三房的戶籍遷回來,到時候那三十畝地到手,還可以隨便以長輩的身份拿捏住三個小孩,穆云翼要是再撒潑斗狠,就雇兩個壯漢把他用繩子捆了,以忤逆不孝的罪名,在眾人面前活活打死,橫豎他“煞星”的名號在十村八店已經傳開,即便有那么兩三家反對也無濟于事,大家還都得贊他治家公允。 他打算得是挺好,卻沒想到十五時候去臨鄉給老師送禮,順便去看看那位“親家”,人家竟然改了口風,表面上雖然與他說笑如常,但只要他一說到兒女之事,便岔開話頭,連續幾次高學解也發現不對了,出門之后,四下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也不知什么人在這邊吹的風,說他家女兒是個母老虎、母夜叉轉世,克夫食子,兇狠霸道的話在這邊都已經傳開了,頓時恨得幾乎咬碎了銀牙,恨不能立刻把穆云翼掐死。 他想法補救,說不得拿出銀子請蓮花鄉一家大戶人家扮家宴,把雙方的家眷都請過來,自己也讓媳婦帶著女兒赴宴,提前對女兒千叮嚀萬囑咐,在宴席上千萬要表現得端莊溫婉,高以靜只是脾氣暴躁,從小被高學解教育的也還不錯,倒也沒有露餡破功,讓她在未來的婆婆面前露個臉,總算是把這場危機小小地化解過去,等他回過神來,發現高以純和高以清已經被穆云翼接到縣城里頭去了,這件事在整個村子里都是一場轟動,對于高學解來說也是震驚不已的。 等他馬不停蹄地趕到縣里,又正好趕上縣令主持科舉,他沒機會見人家的面,本想去同窗家里走走,哪知大家對他多有鄙視,高學解搞不清狀況:怎么才離開縣城不到半年的功夫,就變了天了,人人都看自己不順眼!等到他摸清楚情況之后,歲考已經結束了。 高以直沒能入場,高學信只考了半場,自然都沒通過,而高學成、高以正全部都通過縣試,獲得了參加府試的資格。 高以直始終認為是高以純故意害他,恨得牙根癢癢,本來上次已經成功把高以正排擠出去,還是高學解做主,讓他們兄弟二人同時入場,考得好就繼續供,考不好的就回家種地,現在高以正通過了縣試,自己卻沒能入場,難道等開春自己也要扛著鋤頭和那群泥腿子一樣下地干活么?更兼高以純那天在客棧里頭弄了那么一出,周圍所有人都在傳高家人的壞話,走路時迎面隨便碰到一個,也都是目不斜視,看都不看自己一眼。 見到高學解,高以直直接紅了眼圈,求二叔給他們父子做主,讓他收拾高以純,還說高以純在穆家麻辣燙當伙計,每天有十五文錢的工錢之類的話。 高學解處處被動,便往縣衙里遞了帖子,要見婁縣令,過了兩天,樓縣令才見他,剛寒暄了幾句,不等他說明來意,樓縣令便用話點他:“你最近的風評很不好,德才兼備,這德是要放在才的前面的,平時多把心思放在做學問上,別總想那些歪的斜的,早日考上舉人是正經!” 高學解聽得一身冷汗,趕忙站起來:“學生惶恐!學生自幼讀圣賢書,絕不敢做有悖道德倫常之事,學生也知道最近有人造謠……” “是造謠也好,不是造謠也罷,總歸是你自己立身不正,否則全縣這么多讀書人都是不辨是非真偽的傻子不成?就只愿被那說話的用謊言蒙騙?你自己好好想想吧!” 樓縣令端起茶杯喝了一口,高學解直到這是端茶送客,趕緊站起來告辭了,出了縣衙,看著外頭明艷的太陽,他長出一口氣,后背都幾乎被冷汗濕透了。 第70章 偽君子 高學解回客棧的路上,不停地咂摸著樓縣令話里的意思,越咂摸越覺得事情不妙,這年頭并不是考上秀才就可以高枕無憂,一輩子捧著鐵飯碗吃皇糧了,縣學里每年都有考試,一等的秀才被稱為廩生,每天可得兩升米,其余的秀才每天得一升米,逢年過節都各有rou菜。 若是連續評為末等,還是要被取消秀才資格的,而到底評為幾等,除了縣學里的教諭之外,縣令也有資格評點,如今縣令對自己印象這樣的不好,須知各朝各代都把德行看的極重,不管私底下做什么,表面上絕對要做的豐滿,臉上一旦被打上“德行有虧”的標簽,一輩子的前途可都要毀了,也正因為這樣,高學解才覺得把兩個失怙的侄子分出去單立門戶不好,非得要收回來不可。 憂心忡忡地回到客棧,高以直等問訊情況,高學解哪里肯跟他們說這些:“既然考完了,你們就先回去吧,我還要在縣里頭多耽幾日,拜訪拜訪各位同窗好友。五弟和大郎好生備考,等到四月份還得往府城里去參加府試,這次說什么也要給家里再考出兩個秀才來!” 高以直按耐不?。骸澳侨珊托∥逅麄儭劭粗鸵_春種地了,他們那三十畝,咱們是種還是不種,還要二叔給個章程出來,回去也好通知家里整備種子農具?!?/br> 高學解揉了揉太陽xue:“那三十畝地先不要動,我留在這里,就是要解決了這件事,若是戶籍能夠遷回來,我再通知你們去種?!?/br> 幾人聽了,只以為高學解有辦法對付高以純,這事十有八準是定了的,便放下了心,在客棧里結了賬,雇了一輛騾車,爺四個一起回村去了。 高學解再三忖度,去城里頭買了兩包點心,提著往悅然茶樓來,他覺得事情的關鍵還在穆云翼的身上,如果把他的工作做通了,事情也就好辦了。 其時正值下午,穆云翼講三國,呂子明白衣渡江,關羽大意失荊州,敗走麥城,被俘被殺,他事先在紙上畫了荊州一帶的地圖,掛在墻上,然后邊指邊講,繪聲繪聲,生動無比,茶樓內外,鴉雀無聲,包括在街上扒著窗戶聽得都是全神貫注,一點聲音也不敢發出,說得不好聽點,有個屁也得用兩腿夾|住,以免放出來,耽誤了少聽一句話。 高學解之前來過這個茶樓,當時正是中午,并沒有看見穆云翼,雖然聽說他在這里講書,也沒有太過在意,一個小孩,看書能看下來幾本?肚子里有多少干貨就能講書了?他是一百個不相信穆云翼能夠講書掙錢,甚至在城里弄到房子養活高以純兄弟,然而這時候看見這般景象,倒是吃驚,站在街上略聽了會,穆云翼嗓音清亮,抑揚頓挫,不知不覺就被帶到故事中去了。 “卻說關公慘死,玄德痛哭流涕,血淚連連,日夜飲食不進,昏暈數場,再加上一個猛張飛,誓要給關公報仇雪恨,于是起七十萬大軍,氣勢洶洶順長江東下,是要掃平東吳為兄弟報仇,諸位欲知玄德能否如愿,北方虎視眈眈的曹cao大軍會不會趁火打劫,且聽下回分解!” 醒木一拍,眾人齊聲歡呼,叫好聲響成一片,穆云翼沖大家拱手致謝,然后便要往后院去歇會,高學解便是在這時候提著東西進來的,剛邁進門檻就大聲說:“六郎!二伯來看你了!”引得大家一陣側目。 穆云翼皺了皺眉,冷冷地說:“這里沒有你要找的六郎?!贝蠹叶疾恢离p方是什么關系,穆云翼直接挑明,“據我所知,你們高家只有五個男孩,哪有什么六郎!” 人群里一陣驚呼,方知這人便是穆云翼口中常說的高家。 高學解苦笑:“元寶,你莫要這樣,畢竟高家把你從大野地里撿回來,當時我也不在家,若我在家,斷不能容忍那些事情發生,三郎、五郎畢竟也都是高家的人,三弟走得早,我本來還想著若是能夠考上舉人,帶他們倆出來見見世面,哪成想我那里落了榜,你們竟然把家分出來了,元寶,三郎和五郎最聽你的,你跟他們說說,把戶籍遷回來,二伯在這里替家里那些不曉事的給你們賠不是了!”說完真個對穆云翼彎腰鞠躬,“回來吧,咱們還是一家人家,等以后你們就跟我一起在縣里,去念義學……” 穆云翼冷笑:“說的比唱的好聽,你不就是惦記著以純哥手里的三十畝地么?告訴你,那不是分家分出來的,是我用金項圈換的!你們高家人黑了心肝,昧下我的金項圈,哼,你也算是個能耐的,明明當了三百兩銀子,回去卻只跟你老娘說賣了二百兩……” 高學解趕緊說:“哪有此事!你一定是誤會了,元寶,咱們……” “什么誤會了!”穆云翼大聲說,“我那項圈現在還在錢掌柜當鋪里放著呢,正好錢掌柜也在,錢掌柜,你說說,我那項圈他當初一共當了幾百兩?” 錢掌柜是個大胖子,坐在角落里,聽見穆云翼問,又歉意地看了看高學解:“不多不少,整三百兩?!?/br> 眾人轟然:“原來你就是那個鼎鼎大名的偽君子高學解!”在穆云翼的故事里,高學解可是高家最大的boss,也是隱藏最深的boss,尤其被穆云翼特殊渲染,嘗嘗引得眾人一陣喝罵,這會總算見到活人了,當場就有兩個過來揪他,“你這個黑心手毒的偽君子!不要臉的狗東西!把兩個失怙的侄子攆出來,好給你騰房子取小妾!難怪你斷子絕孫,以后死了也沒孝子給你摔盆!” 群情激奮,紛紛開始喝罵:“就你這樣的貨色也配做秀才!快快滾出這塊清凈地皮!莫要污了小先生的屋子!滾出去!滾出去!” 高學解嚇得面如土色,他本以為自己以長輩之尊,又是秀才的身份,當著眾人的面,主動向一個晚輩鞠躬示好,不管過去發生過什么,穆云翼都得和顏悅色地接著,否則必要被群眾唾棄,沒想到如今卻反過來,自己成了被唾棄的角色,而且自己什么時候成了偽君子了?再說也從來沒有想過讓高以純騰房子娶小妾??!真是冤枉死了。 他雙手護著頭,大聲央告辨解,可惜誰有理他,那兩個動手的年輕后生推推搡搡把他弄出門去,過門檻的時候還被絆了一下,跌了個狗搶屎,下巴都磕出血了,好幾個人過來要打,被穆云翼攔住,他紅著眼圈,噙著淚水沖大家抱拳鞠躬:“多謝各位大爺叔叔,各位大哥哥們的仗義執言,我原本還想著,高家那些人,其他的都好對付,無非是會打會罵罷了,確實沒有什么謀略,我只躲著他們便是,唯獨這高老二,讀過圣賢書,又是個秀才,若鬧起來,大家都向著他,我就真的死無葬身之地了,這幾天一直擔驚受怕,然而現在我不怕了,有你們大家支持我,還有什么可怕的!只是他是秀才,若打了他,岳捕頭那里不好做人,還是放了他吧,日后我只和兩個兄弟過日子,不跟他們來往也就是了,若是他們真趕盡殺絕,諸位再出來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不遲!” 眾人紛紛道:“還是小先生明理!那兩個后生,放了那畜生吧,為了他那樣的人攤上官司不值??!” 那兩個年輕人狠狠一口痰吐到高學解臉上:“下次要是讓我們知道你欺負小先生,非把你卵|子打冒泡不可!還不拿了你的東西快滾!”說著又把高學解帶來的那兩包點心摜在他的身上。 高學解真的是嚇壞了,畢竟近百號人沖你喝罵吐口水,這種聲勢別說是他,換個成天殺豬的壯漢也受不了,趕緊抱頭鼠竄。 穆云翼向大家拱手道:“今天真是謝謝大家了!我和兩個兄弟能脫離高家的魔爪,多虧大家相助,人間自有正氣在,路見不平有丈夫!小子謝過大家了!” 他哽咽著把這些話說完,便把衣衫前擺一撩就跪在地上要磕頭,那兩個人趕緊把他抱住扶起來:“小先生莫要如此!”大家也都跟著一起勸慰一番,保證他們都是穆云翼堅強的后盾,高家人若是再敢來欺負人,就把他們扔到茅坑里去浸死。 穆云翼抹了抹眼淚:“這些點心雖不能吃,但扔在這里,一來白白糟蹋了,二來在路上也弄得腌臜,小益,你去收了,掰碎放在向陽的螞蟻窩前面,也算是布施積德了!” 群眾里信佛的人不少,聽了這話,紛紛高頌佛號:“阿彌陀佛!小先生菩薩心腸,大慈大悲,將來一定會有好報的!” 趙員外和范舉人幾個本來還想站出來替穆云翼撐腰,范進本身就是舉人,跟秀才相比差不多是一個在山頂,一個在山腳下了,而趙員外本身雖然沒有功名,但他兒子都是舉人秀才,更兼家里良田千頃,有錢有勢,高學解在他們面前就是個屁,甚至他們隨便說一句話,高學解在縣學里都無法立足,然而不等他們說話,穆云翼就把事情干凈利落地解決,弄得高學解抱頭鼠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