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節
天邊的羊兒等待著嫩草, 牧羊的姑娘等待著情郎, 我在山上放聲歌唱, 把自己捎給少年郎。 …… 那清脆的聲音在空中回蕩,沐奕言忽然之間一陣沮喪,她早就聽說過,兩年前格魯使團到京城時,曾有一個頭人的女兒對裴藺一見鐘情,兩年過后,這位姑娘依然對裴藺癡心不改,公然示愛。 而她卻連一份全心全意的愛都不能給裴藺,就連平日在一起都要遮遮掩掩,她有什么臉面來和這個達娃姑娘搶裴藺? “走吧……我們回去?!便遛妊钥戳艘谎勰蔷o閉的朱紅大門,輕嘆了一聲道。 洪寶愕然地道:“公子你不是要見裴大人嗎?這……這不是……” 沐奕言搖了搖頭,剛想悄無聲息地離開,卻見裴府的大門開了,一個人身著錦衣大步走了出來,玉樹臨風,俊朗挺拔,正是裴藺。 門前那一溜兒助威的格魯人都歡呼了起來,達娃更是眼睛一亮,立刻止住了歌聲,驚喜地沖著他招手叫道:“裴藺!我在這里!我來瞧你啦!” 裴藺三步并作兩步走到她面前,朝著她鞠了一躬:“達娃姑娘,我剛從兵部回來,才知道你來了?!?/br> “沒事沒事,我送你的禮物你可以收下嗎?我可以到你屋子里喝杯茶嗎?”見了心上人,豪放的達娃忽然有些羞澀了起來,扭捏著道。 裴藺正色道:“達娃姑娘,承蒙錯愛,只可惜我已經有了意中人了,還請姑娘見諒?!?/br> 達娃那張燦爛的笑臉漸漸消失了,她咬著嘴唇,不甘心地道:“她是誰?比我漂亮嗎?歌唱得比我好聽嗎?馬騎得比我好嗎?讓我瞧一瞧我什么地方比不上她?!?/br> 一旁的沐奕言忍不住盯著她那張明艷的臉龐瞧了好幾眼,忽然又覺得自己實在無聊,這又有什么好比的?她拔腿想走,下一刻卻發現自己的手早已被裴藺牢牢地握在手心。 “阿言你別惱,我也不知道她怎么會在這里?!迸崽A湊到她耳旁,軟語央求道。 沐奕言酸溜溜地道:“阿藺,我看這位達娃姑娘挺好,又漂亮又熱情,和你男才女貌,般配的緊?!?/br> 裴藺怔了一下,忽然回過味來:“阿言你這是吃醋了吧?好酸啊?!?/br> 沐奕言惱羞成怒,瞪了他一眼:“我偷偷溜出來想來瞧瞧你,現在倒好,你去處理你的風流韻事吧,我要回去了?!?/br> 裴藺哪里肯放她走,只是握著她的手走到達娃身旁,笑著道:“達娃姑娘,喜歡這件事情是不能用來比的,在我的心中,她是這世上最美最好的女子,這世間之事就是如此的不公平。達娃姑娘如此麗質天成,在格魯一定有許多追求的男子,還請姑娘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br> 達娃看起來十分沮喪:“可是那些追求我的男子都不是你,我不喜歡?!?/br> “是的,就好比我的意中人不是你,我沒法喜歡你,對不起?!迸崽A心不在焉地道,一只手卻慢慢地撓著沐奕言的手心,一下一下,癢癢的,沐奕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 達娃狐疑地看著他們兩個:“他是誰?你們兩個……” 裴藺沖著她溫柔地笑了笑:“你很快就會知道了,達娃姑娘慢走,不送?!?/br> 達娃泄氣地道:“那好,我先走了,不過我不會放棄的,我有個請求,這些東西都是我從格魯千里迢迢專程帶來送給你的,你能不能收下?” 裴藺點了點頭,眼看著這一群格魯人走了,這才示意管家把門口那些玩意兒收起來一個個分封給府里的人,又吩咐明日管家務必要備上厚禮去答謝格魯使團。 等把事情都安頓好,裴藺領著沐奕言便往府里走去,裴府和上次沐奕言來的時候已經完全不一樣了,綠柳成蔭,花團錦簇,和主人一樣透著幾分喜氣。 兩個人在小徑上緩緩而行,間或輕言細語,一派悠然。 “陛下,這是臣剛來京城時栽下的小樹,現在都碗口大小了?!?/br> “臣那時找不到陛下,心里難過,在這里許了愿,如果有朝一日能和陛下重逢,一定三杯清酒以謝神靈?!?/br> “陛下到我臥房的后窗去瞧瞧,臣在那里埋下了一壇酒?!?/br> “今日不如陛下留下來和臣一起用膳?臣把那壇酒挖出來和陛下共飲?” …… 裴藺一邊絮叨著,一邊輕撓著沐奕言的手心,他好像喜歡上了這個動作,拽著沐奕言的手玩得不亦樂乎。 沐奕言被他撓得,從手心一直癢到了心坎上,這樣平淡的幸福,卻是如此難得,裴藺的邀約聽起來是那樣誘人,自從從北恒城脫險之后,她便沒有單獨和裴藺一起,象對小夫妻一樣吃過晚膳了。 她剛想點頭,便聽見前院傳來一陣喧嘩聲,一個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藺兒呢?快來瞧瞧,為父給你帶來了什么驚喜!” ☆、第81章 鎮南王人如其名,威嚴肅穆,身材比裴藺要魁梧高大些,臉型方正,除了那雙眼睛,其余的五官和裴藺并不十分相像,想來裴藺是肖其母多一些。他的聲音洪亮,精神矍鑠,只是鬢邊已經有了白發。 裴藺一見父親,驚喜交加,一下子便撲倒在裴震面前:“父王,兒子不孝,未能侍奉于跟前,反倒累得父王千里迢迢趕來相見?!?/br> 裴震哼了一聲,扶起裴藺,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他,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我都聽說了,你在西北邊關打得漂亮,不愧是我裴震的兒子,沒丟我的臉?!?/br> 裴震對幾個兒子向來嚴厲,難得有個笑臉,這次算得上是最為嘉許的贊揚了。 “多謝父王,母妃和大哥怎么樣?我的小外甥該會叫人了吧?我托人給母妃帶過去的藥治頭暈有效果嗎?”裴藺一口氣問了好幾個問題。 裴震沉著臉道:“你想他們不會自己回去瞧瞧嗎?你答應了我什么,該不會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吧?” 裴藺的身子一僵,情不自禁地朝后看去,只見沐奕言定定地瞧著他們父子倆,眼神卻飄忽不定,不知道在想著些什么。 裴震狐疑地看了他們倆幾眼,遲疑著問道:“這位是……” 沐奕言驟然回過神來,嘴角露出一個淡然的笑容:“鎮南王旅途勞累,盡早歇息吧,朕就不打擾了?!?/br> 裴震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過來,他惱怒地瞪了裴藺一眼,腦門上青筋暴跳了兩下,忽然翻身跪倒在沐奕言面前見禮:“臣裴震,不知陛下駕臨,多有冒犯,還望陛下海涵?!?/br> 裴藺也不得不跟著跪倒請罪,沐奕言趕緊上前扶起了裴震:“老王爺不必多禮,阿藺文武全才,助朕良多,實乃大齊肱骨之臣,為了大齊卻不能奉養雙親于跟前,是朕對王爺有愧啊?!?/br> 裴震順勢站起來笑道:“好男兒志在四方,藺兒有出息,臣一家人都與有榮焉,不過,老臣此來,除了為陛下祝壽之外,的確想向陛下討一個旨意,有了這道旨意,老臣一家人就算遠在南疆也放心了?!?/br> 沐奕言心里隱隱覺得不妙,想要把這個話題岔開去:“難得老王爺有這份心思,朕心甚慰,南疆在老王爺治下安寧太平,朕還正想向老王爺請教治國之道呢……” 話音未落,外面響起了一陣輕促的腳步聲,一個少女象蝴蝶般地飛了進來,朝著裴藺撲了過去,嬌笑著道:“裴藺哥哥,璇兒可算見到你了!” 裴藺猝不及防,往旁邊讓了一讓,這才沒被撲中,可那少女收勢不及,一下子撲倒在了那張太師椅上,裴藺想去拉已經來不及了,只聽到她哀哀叫了一聲,半晌才直起身來,氣哼哼地看著他:“裴藺哥哥,我是月璇meimei啊?!?/br> 裴藺愣了一下,這才回過神來,高興地道:“你是璇兒?都長得這么大了,我一下子沒認出來?!?/br> 那少女姓陶名月璇,是鎮南王麾下一名重臣之女,母親和鎮南王妃交好,從小便和裴藺一起長大,算得上是青梅竹馬。在京城見到故交,裴藺高興之余頓時心里生警惕:難道這就是剛才父王所說的驚喜? 果不其然,裴震在一旁笑著說:“陛下,你看藺兒和璇兒郎才女貌,從小便是青梅竹馬,感情深厚,老臣厚著臉皮請陛下為小兒賜婚,正值陛下壽辰,老臣討個喜氣,擇日便為他們成親,還望陛下恩準!” 沐奕言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出裴府的,裴府此時已經亂成了一鍋粥,她再待下去簡直是自討沒趣。 裴震的話一出口,她便知道要遭,果不其然,裴藺沉下臉來,憤然指責裴震亂點鴛鴦譜;裴震勃然大怒,說是自古以來,兒女的婚姻大事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點了又怎樣? 裴藺說和陶月璇只不過是兄妹之情,陶月璇卻羞答答地說早就對他芳心暗許,裴藺一口氣憋在胸口,差點沒吐出一口血來。 裴藺拉著她就要走,裴震拽著她讓她賜婚,沐奕言這才發現,兩父子雖然長得不像,這脾氣倒是一等一的像,就好像兩頭犟驢子。照理說,裴藺平日為人就算說不上八面玲瓏,也算得上是令人如沐春風,怎么在他老子面前就變了個人似的? 沐奕言吩咐洪寶信馬由韁,就在城里兜圈子就是,她自己則一個人坐在馬車里,腦子里一團亂麻。 一直到了天色將晚,一行人才慢吞吞地往回走去??斓綄m門口的時候,馬車停了,門簾掀開了,洪寶探頭進來,猶豫著道:“陛下,有人攔在宮門口呢,你見是不見?” “誰?”沐奕言懶洋洋地問道。 “裴藺裴大人?!焙閷毜吐暤?。 沐奕言倏地一下站了起來,惱火地道:“他不陪著鎮南王,跑到這里來做什么!不見?!?/br> 洪寶抹了一把汗,默默地退了出去,沐奕言撂下狠話,憋著氣坐在榻上,任憑馬車晃晃悠悠朝前駛去……過了好一會兒,她忽然撩開簾子朝著外看去,只見裴藺一個人站在宮門口,目光死死地盯著她的馬車,夕陽西下,紅霞滿天,把他的身影拉得長長的,虛無縹緲地印在那空曠的宮門前。 馬車漸行漸遠,裴藺的身影卻一動不動,那目光死死地盯著馬車,好像要把車壁鑿出一個洞來。 無來由的心酸襲上心頭,沐奕言脫口而出:“停車!” 她飛快地跳下了車,三步并作兩步走到裴藺面前。 夕陽柔和地照在他們身上,天邊有雁群飛過,傳來幾聲嘶鳴。 遠處隱隱有炊煙升起,空氣中彌漫著淺淺的香氣,該是一日之中最溫馨的歸家之時。 “陛下……”裴藺開口叫道,聲音有些嘶啞。 “阿藺,朕的意思是,你該好好去陪陪鎮南王,老人家雖然脾氣燥,但都是為了你好,你何必和他臉紅脖子粗的?”沐奕言絞盡腦汁地勸道。 裴藺直直地看著她,眼中露出受傷之色,良久,他才澀然一笑道:“陛下心里……是要放棄臣了嗎?” 沐奕言的心口仿佛被狠狠地捶了一拳,怒道:“你胡說什么?” 裴藺摸了摸胸口,感受著那里傳來一陣陣的絞痛,半晌才道:“陛下,臣感受到了?!?/br> “你感受到個什么!朕只是覺得,你不可和鎮南王蠻干,需懂的迂回之策,朕先回避幾日而已?!便遛妊约绷?,可不知怎的,她眼中竟然發熱,有種要流淚的沖動。 裴藺默默地看著她,一語不發地轉過身去,步履蹣跚地朝前走去。那身影孤單,漸漸地消失在一片霞光之中。 沐奕言狼狽地轉過身來,大步走到了馬車前,忽然抬腿朝著馬車踹了過去,只可惜,馬車紋絲不動,她的腳倒是踹得隱隱作痛。 宮門內有人疾步走了出來,不到片刻便到了沐奕言跟前,沐奕言一瞧,居然是楊釗。 “可算等到陛下了,快,方仲之回來了!”楊釗的神色略帶焦急。 沐奕言派到邠國去的密探一共有三隊,另兩隊是派往邠國各地查探的,早已無功而返,方仲之是最后一隊的隊長,也是最為重要的一隊,負責在邠國京城查探有無蝕心丸解藥。 方仲之是楊釗的羽林軍中最得力的干將,武藝高強,最擅長輕功、暗器,做密探是最合適不過了。 只是這次他卻鎩羽而歸,一隊五人,卻有四人被俘,只回來了他一個。 “卑職一路潛入邠國京城,十分順利,只是那蝕心丸的確是邠國皇宮秘藥,卑職五人分批混入了王公大臣的府邸,都沒有發現什么蛛絲馬跡,不得已之下,只好試著混入皇宮?!?/br> “卑職從御廚房著手,潛入皇宮近半月,好不容易查探到了太醫局有此秘藥,只是不知怎的,便走漏了風聲?!?/br> “卑職十分奇怪,太醫局原本也不是什么要緊的地方,防守并不嚴密,卑職等人都瞧見那秘藥的錦盒了,卻觸動了警鈴,大批高手轉瞬及至,卑職原本是要全軍覆沒的,不知怎的,卑職卻逃了出來?!?/br> …… 方仲之滿臉羞愧,把事情一五一十說清楚后,便抽出刀來遞給沐奕言:“陛下,卑職無能,茍活至今只是為了能面見陛下,稟告緣由,請陛下賜卑職一死!” 沐奕言心中雪亮,那袁霆祺早就算準了她會派人去盜藥,方仲之能逃出來十有□□也是那人故意放他回來嘲笑她的。 沐奕言扶起他來,笑著說:“不必自責,人有失手,馬有失蹄,哪有真正的百勝將軍,你帶回來的消息很有用,不必再去邠國了,回楊大人那里去吧?!?/br> 楊釗也安慰了他幾句,讓他回羽林軍報到,旋即便回到屋中,面帶憂色地看著沐奕言:“陛下,這蝕心丸到底有何用處?現在三隊密探都折了,接下來我們該怎么辦?” 沐奕言疲憊地靠在了椅背上,喃喃地道:“讓朕再想想,讓朕再想想……” 沐奕言幾近一夜無眠,她不知道自己還能撐多久,眼看著離第二次發作的時間越來越近,她又該何去何從? 撐過這第二次嗎?這個念頭一起,她便不寒而栗,那噬心之痛,她再也不愿意重新遭受一遍。 告訴那三個人嗎?讓那三個人看著她毒發時的慘狀嗎?她不敢想象那三個人的反應,沐恒衍說不定會率兵去攻打邠國,裴藺說不定就直接去邠國盜藥,而俞鏞之……俞鏞之會什么反應呢?殫精竭慮去協助裴藺盜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