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真的?”沐恒衍大喜過望,“陛下還留著那些竹蜻蜓和馬尾球?陛下要是喜歡,臣再幫你做一屋子來!” 沐奕言趕緊看了另兩人一眼,訕笑著岔開了話題:“好了好了,以后大家都是知交好友,要相互照顧相互扶持就是了。不說這些了,趕緊來說正事,鏞之讓朕去問禪,這是有什么深意嗎?” 俞鏞之點了點頭,臉色凝重:“是,陛下,今日在這屋中的都是陛下的心腹,臣就把話說開了。陛下實則是女子之身,實在是驚世駭俗,古往今來幾乎未曾聽聞,平定西北后,納妃迎后、皇嗣傳承接踵而至,逃是逃不過去的,陛下心里到底有沒有想過,今后何去何從?” ☆、第79章 俞鏞之的話一下子把這件猶抱琵琶半遮面的事情擺在了大家面前,室內一陣靜默,裴藺和沐恒衍都屏息看著沐奕言,等著她的回答。 沐奕言沉默了片刻,忽然想起了那個遠在天邊的人,那個她唯一在他面前吐露過心事的男人。 “如果可以的話,朕真不想雙手血腥,而是希望能離開這里,自由自在的,再也不受束縛?!?/br> “你不是說你不想當皇帝嗎?你不是讓我把你帶走浪跡江湖嗎?我從來都沒有忘記你說的話?!?/br> “等這里戰事一了,我就陪著你四處去走走?!?/br> …… 她暗罵自己沒出息,怎么還會惦念著那個人!她趕緊甩了甩腦袋,仿佛這樣就能將那些雜念摒棄。 “鏞之,”她為難地開了口,“若是照你平日的教導,朕該回答,大齊百廢待興,朕要勵精圖治,要奮發圖強,要成就千秋大業,要成為古往今來的第一明君?!?/br> 裴藺在一旁樂了:“陛下,你這話說的,難道你居然一直對鏞之陽奉陰違不成?” 俞鏞之嘆了一口氣:“陛下陽奉陰違的事情還少嗎?就別和臣說這些冠冕堂皇的話了?!?/br> 沐奕言輕吁了一口氣,迎視著俞鏞之的目光道:“若是大齊有難,朕是一國之主,絕不會退避三舍,可若是過些日子大齊能國泰民安,朕還真不愿意被困在這龍椅上,朕從小到大向往的便是離開皇宮,自由自在地去做想做的事情?!?/br> 俞鏞之的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陛下,你可知道,有多少人為了這把龍椅血濺五步、骨rou相殘,你卻居然說你不愿被困在龍椅上?!?/br> 沐奕言訕訕地笑了:“朕這不是也是為了大齊考慮嘛,朕的秘密瞞不了多久了,若是公之于眾,將會掀起軒然大波,大齊現在最需要的便是安定,朕不愿為了朕一己之私,動搖國之根本,授人與口實?!?/br> “那陛下的意思是……”俞鏞之凝視著她。 “假以時日,小七小八堪當重任,朕功成身退,就做個閑散之人吧?!痹掚m如此說,沐奕言心里卻有些發澀,不知道她的這個愿望還有沒有實現的可能。 “那敢情好,”裴藺興沖沖地接道,“等陛下空了,臣帶陛下去游南疆,那里景色秀美,還有各種稀奇古怪的族人,保管陛下去了就不想回?!?/br> “南疆濕氣太重,不可久留,臣帶陛下去西北,看大漠落日,看戈壁千里,那才是真正的美景?!便搴阊芙涌诘?。 俞鏞之哭笑不得:“這怎么成?你們都當這大齊朝堂是小孩子過家家的地方嗎?” 裴藺笑道:“鏞之你就辛苦些,大齊就靠你了?!?/br> “天下太平我又有何事?等打仗了再回來不遲?!便搴阊苣坏?,顯然不把什么朝堂放在心上。 三個人你一言我一語,說的興起,好像真的在安排今后的出游一樣,沐奕言越聽越不是滋味,這場景太過美好,從那日毒發后,她便不敢深想,深怕自己一陷進去就沒了勇氣。 她突兀地打斷了他們的話:“正事,鏞之,你的正事呢?” 俞鏞之回過神來,沉吟了片刻道:“靜云大師和臣有舊,那金鑾殿上的一面之緣,臣看得出來,他對陛下心存好感,不如這三年之約,就著落到大師身上,先撐過這三年再做打算?!?/br> 云眉山問禪之行很快便提上了議事日程,沐奕言齋戒沐浴三日,第四日便上了云眉寺,俞太傅領近二十名朝中重臣隨行。 要不是身負重任,又有俞太傅盯著,這可真算得上一次舒心的春游。云眉寺在云安山脈的西側,位于云眉山西山山頂,和西郊行宮皇家獵場一個在東一個在西,遙相呼應,大齊建國之初,太祖帝落難時曾蒙云眉寺高僧庇佑,因此,歷代以來,云眉寺便算得上是皇家寺廟,深受各代帝王尊崇。 正值春暖花開的時節,一眼望去,層層疊疊的綠色映入眼簾,更有艷麗的杜鵑花含苞待放夾雜其中,一派生機勃勃的春色山景。 云眉山不高,臺階寬敞平坦,上面還有許多禮佛的信徒三步一跪留下的印痕,經年累月,把石階磨得發亮。 禮部的官員已經上下都打點好了,云眉寺的主持率領眾僧人身披袈裟,出寺迎候,而沐奕言則一身龍袍,領著朝中眾臣恭恭敬敬地拜佛祖,聽經文,一臉的虔誠接受佛祖的賜福。 儀式冗長,那佛經念得沐奕言昏昏欲睡,她偷偷睜開眼,只見大雄寶殿上眾人都神色肅穆,閉眼合十,口中念念有詞,她狡黠地笑了笑,動了動蒲團上的屁股,又伸了個懶腰,朝著那領頭誦經的幾名大師打量了過去。 主持看起來已經五六十歲了,面相忠厚,主持身后有三名長老,一個矮矮胖胖的,一個高高瘦瘦的,中間的那個年紀看起來最大,白眉白須,看起來……有點眼熟,沐奕言忽然想了起來,這不就是那個在金鑾殿上問過她幾句話的靜云大師嗎? 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沐奕言的目光,靜云大師忽然睜開眼來,目光如炬,落在沐奕言的臉上,沐奕言想躲已經來不及了,只好沖著他尷尬地笑了笑。 靜云大師凝視了她片刻,嘴角露出一個微笑,重新合上了眼睛。 經此一嚇,沐奕言再也不敢調皮了,規規矩矩地坐到了誦經結束。 儀式結束后,才到了今日的重點。大齊朝臣中推選出了俞太傅和王尚書,陪同沐奕言往后山中一座幽僻的禪室而去,俞鏞之情不自禁地跟著走了幾步,卻被俞太傅狠狠地瞪了一眼,只好留在了大雄寶殿。 沐奕言心中惴惴,忍不住想找個人說話:“俞太傅,以前你來過這里嗎?” 俞太傅搖了搖頭:“臣曾陪先帝到過云眉寺,卻沒有進過禪室?!?/br> 禪室布置得十分簡單,一張床榻,幾張蒲團,一個茶幾,四周墻上掛著手書的經文,看不出什么特別的地方。 “俞大人深受先帝的寵愛,曾經陪先帝入禪室問禪,更曾和大師對弈?!蓖跎袝涌诘?。 俞太傅的臉上微微露出自豪之色,語氣卻愈發謙遜了起來:“蒙先帝錯愛,小兒受之有愧?!?/br> 沐奕言趕緊追捧道:“多虧俞太傅教子有方,為大齊培養了這樣一名賢臣?!?/br> “陛下客氣了,”俞太傅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話中有話,“老臣別無他求,但愿陛下不要忘了曾答應過老臣的請求?!?/br> 沐奕言的臉色一僵,心中黯然,正說話間,內室的門簾一挑,靜云大師從里面走了出來,雙掌合十,沖著沐奕言三人行了一個禮,便閉目盤坐在榻上,緊跟著一個小沙彌來奉了茶,靜悄悄地退了出去。 俞太傅和王尚書面面相覷,沐奕言卻十分輕松,既然俞鏞之說了和靜云大師相商過了,便肯定沒有問題,就是不知道這位老和尚會折騰出什么來糊弄這兩位老臣。 “大師,此次朕前來是想請教大師,朕心中有未決之事,左右為難,不知道大師能否指明去處?”沐奕言按照俞鏞之的臺詞依樣畫葫蘆地問道,顯得十分高深。 靜云大師睜開眼睛,那目光柔和而通透,仿佛透過她的軀體在注視著什么。 “陛下,你本不該是這里的人?!彼従彽氐?,面帶悲憫。 俞太傅和王尚書悚然一驚,沐奕言的手一抖,手中的茶盅溢出水來:這臺詞怎么又和俞鏞之事先說的不一樣?這大師到底是胡說八道還是通靈之神? 靜云大師凝視著她,忽然沖著她莞爾一笑:“陛下原本就是天子之身,不是我等俗世之人?!?/br> 三個人齊齊松了一口氣,靜云大師又仔細地端詳了沐奕言片刻道:“陛下的面相上多處顯示磨難重重,恐有性命之憂。勞煩陛下伸手一觀?!?/br> 俞太傅和王尚書當即大驚失色,顫聲道:“大師你會不會看錯了?陛下乃天子之身,理當福澤深厚才是?!?/br> 沐奕言將信將疑地伸出了手去,這位大師怎么搖身一變成了看相的術士了? 靜云大師握著她的手忽然有些顫抖,臉上顯出驚異之色,良久,他抬起頭來,輕嘆一聲道:“果然不出老衲所料,陛下的命理之線截斷數次,詭異奇特,從手相上看,陛下曾受過溺水之災、墜崖之痛,又曾在十歲那年中毒幾近身亡,若不是出了意外,陛下現今只不過是一縷魂魄罷了?!?/br> 沐奕言的心突突一跳,終于覺察出幾分不對來:十歲中毒一事可能會有人知道,可她前世所遭受的溺水和墜樓之事,就連親密如裴藺、俞鏞之、沐恒衍都不知道,這靜云大師怎么會看得出來? 她終于起了幾分敬畏之心,雙掌合十,低聲道:“還請大師賜教,朕現在該何去何從?” 靜云大師的臉色凝重,沉默不語。 一旁的俞太傅和王尚書終于急了:“大師,陛下這是有性命之憂嗎?還請大師傳授破解之法!” 靜云大師忽地宣了一聲佛號,從榻上下來,朝著沐奕言深鞠了一躬:“今日老衲破解天機,實則違背修行之法,然陛下到了此地之后,為了大齊子民,屢遭磨難,至今仍未化解大劫,老衲怎忍心三緘其口?命里有時終須有,陛下,還忘你牢記這句話,萬勿太過執著,不然只怕重蹈前生的覆轍?!?/br> 沐奕言訕笑了兩聲道:“大師說的實在深奧,朕不是太明白,不如請人來參透參透?” 靜云大師似笑非笑地看著她:“陛下,你如何知道請來的人不在局中?” 沐奕言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還想再問,卻見靜云大師朝著另兩人沉聲道:“這句話的下句,老衲卻要送給二位大人,命里無時勿強求,陛下的福澤已盡數度于大齊,二位大人若是希望陛下和大齊平安渡過大劫,便需牢記此話;若是再強求,只怕大齊大難臨頭之日將至!老衲言盡于此,忘二位大人好自為之?!?/br> 王尚書和俞太傅面面相覷,這是在告誡他們不要再插手沐奕言的后宮了嗎?他們還想再問,卻見靜云大師重新端坐于蒲團之上,雙目緊閉,宛若石像,再也問不出半句話來。 ☆、第80章 幾位老臣趁興而來,卻惴惴而歸,此后上朝,果然絕口不提選秀和皇嗣之事,終于讓沐奕言松了一口氣;而俞鏞之雖然得償所愿,卻心中更加疑惑,尤其是在沐奕言將禪室中和靜云大師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復述了以后。 “陛下何時有過溺水和墜崖之險?” “本不該是這里的人,這句話有何玄機?” “陛下還有大劫未破,到底是何大劫?” 這句句話都讓俞鏞之膽戰心驚,和上一次靈石事件一樣,他曾和靜云大師隱晦地提及過此次皇嗣之事,但靜云大師和上次一樣,只是答應面見沐奕言后再行定奪,其中細節,他一概不知。 為了一解心中擔憂,俞鏞之再次自行登云眉山求見靜云大師,卻再也不得其門而入,云眉寺中諸人都說靜云大師閉關修行,無法見客。 朝務漸漸忙碌起來,各項新政經過一年的實施之后,利弊逐漸呈現,俞鏞之需要廣察民情,調整修正,這些疑惑只能先暫時壓在心底。 沐奕言的壽辰也漸漸臨近,除了幾個附屬的小國陸續派來禮團祝壽,各地的藩王也陸續進京,在觀望了一年多尤其是在邠國和大齊的戰事之后,大齊的另一個鄰居格魯終于也派出了使團為沐奕言祝壽。 格魯雄踞于大齊的西邊,向來就是一個彪悍的民族,族內派系眾多,相互制肘,景文帝沐天堯在位期間,現任的格魯王曾多次示好取得了沐天堯的支持,最后在一片廝殺中登上了王位,兩國因此交好。 自從沐奕言的母妃過世之后,歷年來的壽辰都是沐奕言獨自一人度過,今年她有了掛牽之人,原本只想安安靜靜地和那幾個人一起度過,卻沒想到,到了最后弄成了一件全國的盛事。 既然有藩王和他國使團,大齊便要辦一場國宴,禮部cao持之余,王尚書每日午后都到點墨閣來,談一談藩王的來龍去脈,講一講格魯的王室構成,到時候該先講什么,后說什么,既能彰顯我大齊國威,又能體現出對各國和藩王的愛護……繁文縟節實在令人頭疼,沐奕言聽了幾日后,終于忍不住這日用完午膳便溜出了皇宮。 閑來無事,沐奕言便想去瞧瞧裴藺,這些日子太過忙碌,除了上朝,兩個人見面的時候少得可憐,更別提卿卿我我一下了。 裴府離皇宮有段距離,沐奕言一路興沖沖地,盼著能給裴藺一個驚喜,哪知道還沒到裴府呢,前面的路居然堵住了。 沐奕言心中納悶,下了馬車揪了一個看熱鬧的人問發生什么事情了,那人看起來才剛二十出頭,一臉的羨慕:“有人在裴府前向裴大人求愛,送的禮擺滿了裴府大門,還在那里唱歌給裴大人聽呢?!?/br> 沐奕言的腦中嗡嗡作響,差點沒氣得暈了過去:“什么?求愛?” “對,一個姑娘家,也不知道害臊?!迸赃呉粋€老者不屑地道。 “我看那姑娘挺好,這輩子要是有這么一個姑娘對我唱情歌,就算是異族女子,我也娶了?!蹦切』镒雍┖┑匦α?。 一旁的人哄笑了起來:“你就等下輩子吧,投個好胎,象裴大人那樣文武雙全?!?/br> 沐奕言定了定神,大步朝里擠去,御前侍衛趕緊在前面開道,大伙兒一瞧這群人氣勢逼人,都知趣地讓開了。 這一小段路足足走了一盞茶的時間,這才到了裴府門口,果不其然,裴府門前堆著各式各樣的東西,有各種動物的毛皮和骨架,有各種盆栽的鮮花,還有各種水果和特產,看起來十分熱鬧。 府門前站著一溜兒的人,身穿異族服裝,為首的一個姑娘明眸皓齒,頭上扎著無數條發辮,戴滿了漂亮的各種首飾,看起來神采飛揚。 那姑娘面前站了幾個人,其中領頭的一個正是裴府的管家,正在苦口婆心地勸她:“達娃姑娘,我家公子真的不在,你還是先回去吧,你都唱了這么多首歌了,喉嚨都干了吧?快回去歇歇吧?!?/br> 那叫達娃的姑娘忽閃著眼睛,俏皮地笑了笑道:“那就請我進去喝杯茶吧?我千里迢迢從格魯趕來,一到大齊就趕到這里見他,他這樣避而不見太無情了吧?” 裴府的管家抹了一把額頭上汗珠:“這……這不是我家公子不在嘛,小人不敢擅作主張?!?/br> 達娃得意地道:“他是不是不敢見我?他不敢見我就是心里有我,我再唱一首歌給他聽,就是我第一次見他時唱的歌,他總要出來見我一見吧?” 一旁的人起哄了起來:“是啊是啊,裴大人總該出來見一見吧?!?/br> 達娃醞釀了片刻,真的高聲唱了起來,那聲音嘹亮開闊,直入云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