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節
眨眼,午時正就到了,沐奕言換好便服,領著幾名御前侍衛興沖沖地便出了宮門。 宮門外,裴府的馬車早就等候著了,一見沐奕言,裴藺便從車上探出頭來招呼道:“陛下,這里!” 沐奕言剛鉆進車廂便聞到了一股淺淺的幽香,只見馬車中間牢牢地擺著一個花瓶,花瓶中插了一支梅花,上面由數朵重瓣的白梅,中間的花蕊粉中黛綠,正是梅中的珍品綠萼。 “好漂亮?!便遛妊杂煮@又喜。 裴藺摘下一朵別在了沐奕言的胸口,略帶遺憾地道:“原本想邀請陛下到我家中賞梅,只可惜我們回來得太晚,家里的梅花都開敗了,只剩下了這么一支?!?/br> “以后有的是機會?!便遛妊皂樋诖鸬?。 裴藺點了點頭,順勢拉著她坐在了自己的腿上,低聲道:“以后我在梅樹下替你支張軟榻,你一邊看書一邊賞梅,我替你烹雪煮茶,取梅尖上的一抹白雪,汲取天地靈氣的梅花雪茶一定是人間極品?!?/br> 聽著聽著,沐奕言不禁悠然神往,半晌才道:“還早著呢,得等到明年?!?/br> “陛下陪著臣等嗎?”裴藺凝視著她。 “那當然,”沐奕言理所當然地應道,“我們一起等,等每一年的花開花落,你答應朕的,永遠都不離開朕了?!?/br> 裴藺的吻溫柔地落在她的臉上:“是,臣永遠都不離開陛下?!?/br> 馬車行得很快,眨眼便到了小松山。小松山就在京城的北郊,一座不高的小山,因山中梅林而出名。深冬初春時節,這里野梅漫山遍野,遠遠看去,好像數條白練圍繞山間,仿如人間仙境,引得一眾文人墨客、世家貴族競相前往觀賞,久而久之,這山下也就有了一個小鎮,有些酒肆和攤販,專門賺這游客的銀兩。 裴藺和沐奕言下了馬車,信步走到了小松山腳下,梅林在半山腰,兩個人拾階而上,不時輕言細語。 石階旁隨處可見石桌和石凳,可能是小鎮上的人為了招攬游客所建,每隔幾十丈遠,便有一處打理過的小小平臺,供游人觀賞山景。 兩個人一路走一路聊,前面是一個彎,轉過這個彎前面就是梅林,沐奕言緊走了幾步,眼前頓時豁然開朗,滿眼望去都是層層疊疊的白色和粉色,如白云般籠罩其中,簡直令人驚嘆。 只是,她忍不住揉了揉眼睛,只見那一簇簇的梅花林中,怎么站了一個謫仙般的人影?那人影眉目含笑,白衣飄飄,沖著她伸出手來…… “陛下,你可來了,臣在這里等了你好久?!?/br> ☆、第75章 此景此情,沐奕言心神俱醉,她情不自禁地便握住了那雙手,喃喃地道:“鏞之你怎么也來了?” 俞鏞之微微一笑,那雙眸子微微上挑,目光流轉間,情意綿綿,在身后梅花的映襯下,端得是風流無雙?!笆浅佳谋菹?臣若是不來,怎么給陛下驚喜呢?” 沐奕言終于品出幾分不對來,愕然道:“鏞之也邀了朕了?朕怎么不知道?” 俞鏞之的笑容一下子僵住了:“那陛下怎么來這小松山了?” 沐奕言這才想起身后的裴藺,慌忙回過身去,四下張望了片刻,只見裴藺倚在一快巨石下,正默默地看著她和俞鏞之。 沐奕言的心一抽,趕緊叫道:“阿藺,真是巧了,鏞之居然也來賞梅了,不如我們……我們一起賞梅?” 裴藺站在那里挺直了后背,目光面無表情地在兩個人身上梭巡,半晌才道:“陛下若是想陪俞兄賞梅,直說便是,臣自己一個人上山就好?!?/br> 說著,他再也不看沐奕言,轉身便沿著石階往上走去。 沐奕言看著他的背影,哎哎叫了兩聲,裴藺卻頭也不回眨眼便沒入梅林不見了。她心急之下,只好回過身來道:“鏞之,朕先去陪阿藺登山,回頭再來和你賞梅?!?/br> 俞鏞之臉上的血色一分一分地淡去,他凝視著沐奕言,笑容苦澀:“原來陛下是陪裴兄來登山的,臣送來的信,陛下扔到一邊去了嗎?” 沐奕言抹了一把額頭的冷汗,生氣地看向洪寶:“鏞之有信給朕,朕怎么不知道?” 洪寶叫起屈來:“奴才昨晚一接到信就給了,陛下有些薄醉,早早地便歇了,田嬤嬤接的信,說是陛下接了信便放在了枕頭旁?!?/br> 沐奕言這才恍然大悟,賠笑著道:“鏞之,想必朕醉了,沒有細看,你不會怪朕吧?只是這邀約總有個先來后到,朕先答應了阿藺,這個……” 俞鏞之的神情恍惚,點頭喃喃地道:“原來這便是先來后到,臣受教了?!?/br> 沐奕言見他那凄楚的神情,心中就好像有雙手在撕扯著似的,難過至極,留下來的話幾乎要脫口而出;可是,往前看去,那梅林中人頭攢動,裴藺獨自一人,又該如何得傷心?她進退兩難,一時之間,恨不得把自己劈成兩半。 “陛下不必為難,”俞鏞之的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既然陛下想去陪俞兄登山,那就去吧,臣就在那座亭子里等陛下就是,不管多晚,只要陛下記得來就好?!?/br> 俞鏞之的身影踽踽而行,一陣微風吹過,梅花瓣在他身旁四處飄落,映襯得他的身影愈發凄涼,沐奕言呆呆地看了半晌,狠下心來,轉身大步往上而去。 石階上游人漸漸多了幾個,可是卻瞧不見裴藺的影子,沐奕言心急如焚,在梅林中穿梭,再也無心觀賞這梅林的盛景。 這片梅林漸漸到了盡頭,前面的小路蜿蜒,隱約可聽見流水潺潺的聲音。沐奕言有些沮喪,幾乎不報希望地朝著里面張望了兩眼。 這不張望還好,一張望,沐奕言頓時覺得氣沖頭頂:只見里面是一襲飛瀑,水花四濺,甚是壯觀,四周居然圍著好幾個人,其中有好幾個妙齡女子,有的輕紗覆面,有的半掩團扇,在幾個家仆的陪同下,正在觀看一名男子舞劍,這舞劍的人不是別人,正是沐奕言找了半天的裴藺。 裴藺身著白袍,衣袂飄飄,手中一把凌云劍,劍尖時而飄忽不定,時而凝練厚重,隨著劍勢,身旁的殘紅落葉飛舞,把那人籠罩其間,煞是好看。 劍氣如虹,行云流水,一旁觀看的人忍不住大聲叫好起來,裴藺卻充耳不聞,他心中郁氣難解,劍光愈發凌厲,隔得老遠便能感受到那分劍中的寒意。他清嘯一聲,腳尖一點,凌空而起,長劍當空劃出一道白光,旋即便見那白光脫手而出,朝著瀑布飛奔而去,“錚”的一聲,越過飛瀑,直直地扎進了巖壁之中! 他旋身而下,目光定定地落在那柄劍上,神情悵然。 “公子好劍法?!庇袀€女子朗聲贊道,落落大方地走了過去,一旁的婢女十分機靈,從手中的食盒中取出了一小罐子,遞給了裴藺。 裴藺愕然,擺手推卻道:“多謝小姐,在下不渴?!?/br> 那女子笑著說:“萍水相逢便是緣分,公子劍法,讓人驚艷,敢問公子尊姓大名?” 站在另一邊的女子顯然要羞怯多了,半遮著團扇,眉宇中略顯焦急,身旁的婢女自告奮勇地取了她的帕子跑到了裴藺身旁,聲音清脆:“這位公子,舞了這么久的劍,都出汗了,我家小姐讓你擦擦汗?!?/br> 說著,她便把那帕子往裴藺懷里塞。 裴藺被鬧了個大紅臉,滿腹悵然不翼而飛,狼狽地往后退去:“不,不,多謝小姐好意,在下已經有意中人了……” 話音剛落,裴藺的手便被人牽起,沐奕言傲然朝著那幾名女子掃了兩眼,柔聲道:“阿藺,原來你在這里,讓我一通好找?!?/br> 這一聲“阿藺”仿佛宣告著主權,不到片刻,那幾名女子便識趣地散得干干凈凈。 裴藺默默地看著她,半晌才道:“臣還以為,陛下和他快活去了呢?!?/br> 沐奕言訕訕地道:“朕不知道鏞之也會來,要是知道的話……” “陛下會選和誰來?”裴藺追問道。 沐奕言語塞,要是她早知道兩個人都約了她,要是不能大家一起,她一定會找個理由都推脫了。 裴藺的眼中流露出幾分失望之色,旋即便輕嘆了一聲,替沐奕言捋了捋鬢邊的幾縷青絲:“好了,不說這些掃興的話了,走吧,山頂上的梅花開得更艷?!?/br> 的確,越往上走,溫度越涼上幾分,野梅爭相怒放,傲然綻放在枝頭。四周都是淺淺的梅香,兩個人手挽著手,徜徉在這盛景中。 裴藺心思靈巧,從旁邊攀折了幾根柔軟的綠藤,三下五除二,便變成了一個環;又采了幾朵梅花,錯落地插入其中,變成了一個花環。 裴藺將其中一個戴入沐奕言的手中,另一個戴入了自己的手上,把兩只手并排放在一起仔細端詳片刻,十分滿意地道:“好了,這下把陛下給圈住了?!?/br> 山頂上賞梅,和在山腰上風景完全不同,俯瞰下去,滿山的白梅就好像仙境中的祥云,一簇一簇,而人好像腳踩祥云,飄然若仙。 時間過得飛快,眨眼便過了申時,初春的陽光總是那么短暫,一過申時便縮回了頭,天色漸漸陰了下來,游人也略見稀少,沐奕言漸漸有些心緒不寧了起來。 裴藺卻依然興致勃勃:“陛下,我們從另一條路下山,那里有個山坳,山坳里有幾叢墨梅,品來別有風味,今日的晚膳陛下就不要回宮了,臣在小鎮上定了幾個野味,都是難得嘗到的當季山珍,包管讓陛下吃得咬掉舌頭?!?/br> 沐奕言勉強笑了笑,看著裴藺振奮的神色,拒絕的話到了嘴又咽了下去。 跟著裴藺走了幾步,沐奕言情不自禁地回過頭去,看著山腰上的那一團團梅花,想著那個人就在那里等她,不由得心亂如麻。 她一邊走,一邊想,連腳下的路都沒留意,一連被絆了兩跤,差點跌倒。 “陛下……陛下……”裴藺伸手扶住了她,一連叫了幾聲,目光詫異,“你怎么了?” 沐奕言心不在焉地應道:“鏞之,對不住,朕……” 她一下子住了口,心中暗道糟糕:這腦子里亂哄哄的,怎么把名字都叫混了! 裴藺的臉色大變,不敢置信地看著她:“陛下,你叫什么?” 沐奕言急忙辯解道:“不是不是,朕只是一時口誤,阿藺你別介意……” 裴藺的目光幾近凄厲,臉色慘白,半晌才顫聲道:“陛下,原來都是臣高估了自己,陛下若是心里想去陪他,直說便是了,何苦這樣在臣面前這么辛苦地偽裝自己?讓臣滿心歡喜卻又當頭一棒,臣……” 他說不下去了,呆了片刻,腳尖一點,幾個兔起鶻落,身影便消失在茫茫山野之中。 “不是這樣的,阿藺你回來!”沐奕言急促地叫道,想去抓他的衣袖,觸手卻已是冰涼的空氣,那個溫言淺笑的青年已經不見蹤影。 洪寶和幾個侍衛都遠遠地輟在后面,見此情景,一時不知道發生了什么,急忙涌了過來詢問。 沐奕言失魂落魄地站在原地,胸口好像被人重重地擊了一拳似的,半天都喘不過氣來。半晌,她才垂頭喪氣地道:“走吧,我們下山去吧?!?/br> 這相同的石徑,上山時甜甜蜜蜜,人影成雙;下山時卻行只影單,沐奕言一邊走,一邊四下張望,盼著裴藺只是氣氣她而已,氣消了便又會從樹叢中鉆出來笑意盎然地瞧著她。 只可惜,一直到了半山腰,裴藺也不見蹤影,站在分叉路口,俞鏞之那句話又在她耳邊響起,她怎么忍心讓俞鏞之在那里一直等著三更半夜? 果然,涼亭里一個人影孤孤單單地佇立著,一旁支了一個簡易的煮茶的架子,上面吊著一個精致的茶罏,那爐子已經熄了,傍晚的山風帶著刺骨的寒意,在涼亭中肆虐,吹得俞鏞之的衣袂簌簌作響。 就連沐奕言都感受到了那份寒意,她緊走幾步,來到了俞鏞之的身旁,責怪道:“鏞之怎么還在這里?太冷了,快下山吧?!?/br> 俞鏞之倏地一下轉過身來,默默地凝視著她:“陛下,你終于來了?!?/br> 沐奕言心中愧疚,低聲道歉道:“朕來晚了,實在對不住,下回再和鏞之重游小松山?!?/br> 俞鏞之振作了一下,急匆匆地便去擺弄那爐子:“陛下,再等片刻,臣今日特意帶了云霧茶來,想和陛下在這山中品茗賞梅?!?/br> 他擺弄了好幾下,怎奈這山風漸大,那爐火總是找不起來,他有些著急了起來:“陛下你先坐一會兒,我去叫……” 沐奕言按住了他的手,笑著道:“鏞之,你這樣的人物怎么能做這樣的俗事?讓朕來?!?/br> 她在爐子里撥弄了兩下,又鼓起腮幫子往里吹了吹氣,不到片刻就把爐子點著了,一股暖意立刻襲來。 俞鏞之怔了片刻笑道:“看來百無一用是書生,臣真是無地自容?!?/br> “鏞之的才能自然是要安邦定國的,”沐奕言架好了茶罏,順手抓了一把罐子里茶葉就想往里灑。 俞鏞之慌忙阻止:“陛下先等候片刻,等這茶罏先醒一醒?!?/br> 沐奕言這才回過味來,這烹茶是文人間最風雅的一件事情,講究得很,她這樣直接往里扔不亞于焚琴煮鶴。 俞鏞之烹茶的姿勢就和他的人一樣優雅,雙手行云流水,小小的茶盅在他修長的指尖穿梭,不到片刻,那茶香便裊裊而起。 俞鏞之小心翼翼地遞了一盅給沐奕言,只見那云霧茶片修細秀麗,色綠香濃,淺抿一口,齒頰留香。 “好茶?!便遛妊再潎@道,亭中空曠,遠處四周美景盡入眼底,暗香陣陣,梅影重重;而近處爐火點點,暖意陣陣,身旁美男相伴,還有比這更浪漫的事情嗎? 俞鏞之端著茶盅走到沐奕言身旁,眼中深情繾綣:“陛下,臣有件禮物要送你?!?/br> 沐奕言一時之間有些心慌,顧左右而言他:“這……這里的景色真不錯,不如朕在宮里也種一……” 話音未落,俞鏞之從懷來取出一件東西來,放在了沐奕言的手上,沐奕言低頭一看,正是那本《江湖群英錄》的第四冊。 沐奕言又驚又喜:“鏞之,這是最后一冊嗎?” “是最后一冊,陛下喜歡嗎?”俞鏞之滿懷期待地緊盯著她。 “喜歡,”沐奕言喃喃地道,此情此景令人心醉神迷,她情不自禁地朝著俞鏞之靠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