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節
裴藺嘆息了一聲,湊到她耳邊,在她的耳廓間低語:“你瞧你念錯了,纏綿意漸壞,那個壞字可以念陪,看中間的四句尾字,連起來就是裴定歸至,陛下,臣早就說過,臣就算死,也要死在陛□旁,陛下不肯信我,該不該罰?” 沐奕言張口結舌,拿著那封信不甘心地看了兩遍:“那……那兵部失竊的圖紙和南疆的調兵呢?又是怎么一回事情?” “陛下還想不出來是誰偷了圖紙嗎?”裴藺臉色一變,眼神深邃,“除了袁驥,還能有誰?至于我父王調動兵馬,一來是聽說京城的異動,二來深怕你為了我和他們翻臉,早作防備,但要說鎮南王府有什么異心,那是萬萬不可能的,邠國進犯,國難當頭,我父王日日如坐針氈,要不是年事已高,只怕就親自率兵趕來援馳了?!?/br> 自出征以來,那塊壓在沐奕言心上的大石頭終于不翼而飛,她一直擔心,大齊北抗邠國時,南疆會不會有異動,如有異動,楊釗那里的數萬禁軍能不能守護京畿,不然的話,腹背受敵,只怕大齊就危在旦夕了。 她長出了一口氣,斜睨了裴藺一眼:“那你又怎么誑得你父王答應你到這里來?” 裴藺凝視著她:“我一聽你御駕親征就懵了,絕食了七八天,差點就去見了閻羅王,我母妃和我大哥慌了,去求了我父王,父王逼我立下了毒誓,這才讓我帶兩萬精兵援馳梧州?!?/br> “絕食……你有沒有事?”沐奕言的心怦怦亂跳了起來,情急之下,便伸手去摸裴藺的臉。 裴藺一下子便握住了她的手,放在臉上輕撫著,神情繾綣:“我好好的呢,要留著性命和陛下長相廝守……” 沐奕言心里一酸,喃喃地道:“是我誤會了你……你沒事就好?!?/br> “陛下不問問我發了什么毒誓嗎?”裴藺的嘴角泛起一絲笑意,促狹地道。 “什么毒誓……”沐奕言被動地問道。 裴藺在她耳旁輕輕地落下一吻,輕笑道:“我發誓絕不和陛下斷袖,可父王哪里知道陛下這龍袍之下居然是女兒之身,我就是想斷袖也沒法子斷?!?/br> 沐奕言下意識地又瑟縮了一下,裴藺終于覺出幾分不對來,定住了她的肩膀,借著月光一瞧,剎那之間,他只覺得血往上涌,腦中“嗡”的一聲炸了開來:只見沐奕言的內袍里衣衫半露,吻痕隱約可見。 “畜生!”裴藺從齒縫中擠出兩個字來。 沐奕言驚慌失措地想去拉自己的衣領,卻被裴藺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她難堪地咬著唇道:“你……你放開……” 裴藺一用力,沐奕言頓時撞進了他的懷里:“陛下,閉上眼睛?!?/br> 他的聲音低柔動聽,沐奕言好像被蠱惑了一般,聽話地閉上了眼睛。 好像羽毛輕撫,又好像清風微拂,一個個輕淺的吻徐徐地落在她的脖頸上,漸漸地加深,那溫暖的唇和火熱的舌在她的肌膚上吸/吮著、舔/噬著,如果說袁驥的吻是狂風驟雨,仿佛要吞噬一切,那裴藺的吻就是那清澈的山泉,蕩滌著那些看不見的傷害和塵埃。 “陛下,把這些都忘了,我來了,我以后再也不離開你了,”裴藺邊吻邊喃喃地道,“我再也不會讓別人欺負你了,我……我好想你……” 裴藺將她裸/露的肌膚都反復印上了他的痕跡,最后停頓了片刻,將吻落在了她的唇上;他細細描繪著她的唇形,將滿腔的相思一一傾訴。 腦中那幾近絕望的恐懼終于被這溫柔的親吻撫平,沐奕言輕喘了起來,下意識地反抱住了裴藺,想要尋求更多的溫暖。 “裴藺……”她反復地叫著他的名字,只覺得心緒漸漸寧靜了下來,“我也想你……” 裴藺輕唔了一聲,將她攔腰抱起,大步朝著雕花木床走去,小心翼翼地將她放在了床上。 沐奕言懷中一冷,情不自禁地便伸手拉住了裴藺的衣角,眼神氤氳,雙頰潮紅。 裴藺有些狼狽,可他明白,現在不是時候,他深吸了兩口氣,勉力把身上的躁動按壓了下來:“陛下,都快凌晨了,你趕緊歇息一會兒,我們還身處險境,不能掉以輕心,臣在你身旁守著?!?/br> 沐奕言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看著他,眼中滿是困惑,裴藺被她看得愈發燥熱了起來,只好伸手掩住了她的眼睛,半威脅地道:“陛下,你再這樣看我,我就忍不住了……” 沐奕言頓時明白了,立刻乖乖地閉上了眼,只是那手卻不肯松開。 裴藺沒法子,只好將被子蓋在她的身上,自己和衣躺在了她的身旁,將她鼓鼓囊囊的身子擁進懷里:“陛下睡吧,臣就在你身旁?!?/br> 這一覺沐奕言睡得分外香甜,一覺醒來,已經天色大亮,裴藺也不在身旁了,屋外隱隱傳來說話聲,她躺在床上,仔細回味著昨晚的一切,嘴角忍不住泛起微笑。 屋門被推開了,裴藺一身粗布衣裳,手中端著托盤朝著沐奕言笑道:“該用早膳了?!?/br> 前日裴藺還是喬裝易容,昨晚只是匆匆一瞥,此時此刻,沐奕言終于可以仔細地看清這張分別數月的臉龐了,只見他雖然瘦了些,卻依然俊美如昔,縱然是一身便衣,也難以遮掩他的勃勃英氣。 粥的香氣傳來,沐奕言起身一瞧,一碗白粥,一個皮蛋,一疊醬菜,她瞥了裴藺一眼,納悶地道:“我怎么從來都不知道,你居然還會當廚子?” “剛從南疆到京城時,我水土不服,京城的食物都吃不慣,我就自己動手學做了一些,”裴藺有些赧然,“想不到這次居然派上了大用場?!?/br> “你們……是怎么知道我在這里的?”沐奕言一邊起床洗漱,一邊問道。 “我們查到了袁驥的身份,他在調離西北軍去京城的時候就被人替換,邠國右軍又多有蹊蹺,主將曾一個多月沒有出現,兩下一比較,誰是主謀就呼之欲出?!迸崽A一提起袁霽祺便臉色陰沉了下來。 “他們……還好嗎?”沐奕言心中不安。 裴藺定定地看著她,嘆息著道:“不好,很不好,他們都快急瘋了,恨不得能和我一起親自來迎回陛下,可畢竟要以大局為重,戰事慘烈,厲王無法脫身,而俞兄則手無縛雞之力,我是最適合的人選?!?/br> 乍聽到那兩個名字,沐奕言心中一陣激蕩,迫不及待地問:“那我們現在……能出得了北恒城嗎?” ☆、第61章 裴藺的臉色凝重:“只怕有些困難,我這次進城,將前期大齊所有在城中潛伏下的細作都用了個遍,為了安全起見,城中已經沒有其他可用的人脈了,只能暫時先委屈陛下呆在這座小宅中靜觀其變?!?/br> 沐奕言點了點頭,憂心忡忡地道:“現在戰事如何了?我軍傷亡如何?軍需糧草接得上嗎?” “兩軍各有傷亡,北恒城堅固,邠*頑強,難以奪回;邠國左軍前日攻打詔州,詔州告急,軍需糧草尚能堅持到明年開春,陛下不必太過擔憂?!迸崽A徐徐道來。 沐奕言邊聽邊坐了下來,喝了兩口粥,又吃了兩筷小菜,忽然發現裴藺正呆呆地看著她,不由地笑道:“你傻站在那里干什么?不一起來吃點?” 裴藺拿起自己面前的粥,稀里嘩啦,沒兩下就喝了大半碗,最后一口嗆在喉嚨里,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沐奕言慌了,伸手就去拍他的后背,卻被他一把抓住了手。 “陛下,我們這樣,像不像一對普通的夫妻?”裴藺凝視著她,聲音低柔動聽,“每日一起醒來,一起用膳,一起閑話家?!?/br> 沐奕言的臉色微紅,嗔怪地道:“就會胡思亂想?!?/br> “要不是……我真想和你就此一直這樣住在這座小宅子里,永遠不走了?!迸崽A悵然地道。 “你胡說什么,”沐奕言正色道,“等以后趕走了邠國人,我們想怎樣都可以?!?/br> 裴藺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得意地笑了笑:“事急從權,就顧不得御史臺那些言官了,陛下,等會臣就幫你稍微拾掇一下,變成臣的小娘子,要是有人搜城搜到這里,也能糊弄糊弄,今后臣也不能叫陛下了,就叫一聲……娘子掩人耳目吧?!?/br> 沐奕言噗嗤一樂:“你要叫我娘子,我不是得叫你相公了?” 裴藺的目光熱切地落在她的身上,低聲道:“臣在南疆時,有幾日真以為從此都再也見不到陛下了,此生臣別無憾事,唯一遺憾的是,未曾親口叫陛下一聲娘子,更未曾親耳聽到陛下叫臣一聲……相公?!?/br> 沐奕言的耳根簡直要燒了起來,她佯做鎮定地道:“你想得美,哪有這么三言兩語就能哄個娘子的?我倒是有個我有一個主意,比娘子相公更能掩人耳目?!?/br> 裴藺知道她不好意思叫,笑吟吟地看著她:“那好,你倒是說說看,我該叫你什么?” 沐奕言的眼珠一轉,狡黠地笑了:“我看我叫你藺兒,瑯瑯上口,十分動聽,旁人也絕想不到,這母子兩人,居然會是大齊的君主和重臣?!?/br> 裴藺噗嗤一聲,差點從口中噴出粥來:“陛下可真是太不厚道了,這不是明擺著要占臣一個天大的便宜嗎?” 兩個人說說笑笑,不到片刻便用罷了早膳,裴藺調好了易容膏,將沐奕言的瓜子臉增補了幾許,化成了國字臉,弄出了些許皺紋,又把臉色跳得蠟黃,不一會兒,那個清秀的帝王便成了一個滿臉病容的漢子,成了裴藺臥病在床的兄長。 宅子里原本就請了一對中年夫婦做仆役,白天干些雜活,裴藺早在進城的那天就埋下了這伏筆,說是數月前就來為兄長到這北恒城求醫,哪知道碰到戰事,便再也走不脫了。 沐奕言整日里躲在屋子里,裴藺則忙里忙外,不是煎些藥草掩人耳目,就是出門探聽消息。 沒事的時候兩個人總膩在一起,美其名曰照顧兄長,就連晚上,裴藺也寸步不離,羨慕得那夫婦倆一直嘆息,說是久病床前無孝子,沐奕言這是幾輩子修來的福分,能有這么一個貼心的弟弟。 這兩日下來,倒是沒碰上什么大規模的搜查,倒是氣溫突降,僅一個晚上,窗戶上都結了冰棱子,足足有半尺見長,那對中年夫婦一時沒提防,都被凍得臉色發青,都說這是碰上了百年難遇的大寒了。 屋子里燒了兩個炭爐卻還是有點寒意,沐奕言站在窗口推開一條小縫,看著天氣,忍不住就發起愁來,邠國來自北方,原本就比大齊兵耐寒,更不用提棉襖皮帽裘衣等軍備了,大齊兵若是守城,還總有一方城池擋住些寒意,可若是攻城,這曠野之上寒風呼嘯,更是要把人的骨頭都吹成冰渣渣酥成碎末了。 裴藺推門走了進來,帶進來一股寒風,一見她站在窗口,便皺著眉頭道:“怎么站在那里,有風倒灌進來,小心凍著?!?/br> 說著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又把手在炭爐邊烤了烤,這才走到沐奕言身旁,將她擁進了懷里。 “外面形勢如何?”沐奕言迫不及待地問道。 “奇怪了,你這樣被救走,邠國居然沒有大肆搜城,他們葫蘆里賣的是什么藥?”裴藺納悶地道。 沐奕言的心中一動,那天她隱隱就覺得,袁霽祺存了故意放走她的心思,故意醉酒,故意睡著,也故意射了那臨別的一箭,將那串手珠射在她的肩上。 難道袁霽祺還沒有把她被救走的消息告訴他的皇兄?他這樣做,會不會徹底惹怒了袁霆祺? 她正想著要不要把袁霽祺兩兄弟的爭執告訴裴藺,門外忽然響起了擂鼓般的敲門聲,裴藺臉色大變,一個箭步就把沐奕言抱上了床,讓她半靠在床板上,急促地叮囑道:“別說話,交給我?!?/br> 不到片刻,屋外嘈雜聲傳來,一群人進了院門,四下搜尋著,家里的那個婦人嚇得瑟瑟發抖,連回話都沒了章法:“軍爺……沒啥啊……我們家的宅子都被軍爺們征去了……現在打雜混口飯吃……” “那現在這里的主人是誰?快出來?!庇袀€聲音厲聲喝道。 裴藺一推門便走了出去,滿臉堆笑道:“軍爺,是我,這宅子是我問東家租來的?!?/br> 院子里一共站著五六個軍爺,個個都身披黑甲,身材高大,裴藺心里一緊,他一路領著南疆兵過來援馳,早就聽說了邠國明成帝袁霆祺手下有最得意的黑甲軍,個個以一當百,十分厲害。 “哪里人?什么時候到的北恒城?這屋子里還有誰?”為首的那個目光犀利地落在裴藺身上。 “梁州人士,聽說北恒城中有名神醫姓張,專治癆病,此番特意為家兄求醫而來,誰知道剛好碰到北恒城被攻占,張神醫不見蹤跡,小人只好在這里租了房子住下,另做打算?!迸崽A早有腹稿,對答如流。 “你兄長呢?”那人的目光看向內室。 “軍爺這邊請,屋里藥味甚重,還望軍爺海涵?!迸崽A小心翼翼地推開了門,那人一示意,一個同伴跟著他進了屋子,剩余幾個散在了門口。 內室幽暗,中藥味兒和著炭爐的味道,沐奕言靠在床上,臉色蠟黃,偶爾咳嗽幾聲,的確像個病入膏肓之人。 那同伴站在門口便不想進去了,那人卻猶疑了片刻,還是捂著鼻子走到了沐奕言的身旁:“你叫什么名字?” 沐奕言張了張嘴,聲音嘶啞,只吐出幾個氣音來,裴藺連忙在一旁答道:“軍爺,我兄長姓李名華,今年三十有六了,正好是本命年,不知道熬不熬得過這一關去,真是命苦啊?!?/br> 那人盯著沐奕言看了一會兒,沉聲道:“伸出手來?!?/br> 沐奕言的心中突突一跳,裴藺在一旁立刻從袋中掏出了一串銅板賠笑道:“軍爺,家中也沒什么余錢,只有這些孝敬軍爺了,還請軍爺去買口酒吃?!?/br> 那人笑著接了過來,在手中掂量了片刻道:“怎么,你以為我們是那種來敲竹杠的?這些銅板,我們可不放在眼里?!?/br> 說著,他把那串銅板一丟,哐啷一聲,正好落在了旁邊的桌子上。 裴藺的后背冒出了一層冷汗,攏在袖中的手忍不住握緊,暗自左右打量了一下,目測著該怎樣才能在這兩個人的阻截下將沐奕言平安帶走。 “別慌,伸出手來讓我瞧瞧?!蹦侨丝粗遛妊阅菤庀⒀傺俚哪?,嘆了一口氣道,“都是硬生生折騰出來的事情,要不是秦王殿下阻攔,那人怎么可能逃得了這么多日子,累得我們黑甲軍今日都人仰馬翻?!?/br> 沐奕言和裴藺對望了一眼,顫巍巍地伸出手來,她這一陣子被囚,睡眠和食欲不佳,人瘦了一大圈,這手伸出來倒也算得上瘦骨嶙峋。 那人一把切在她的脈門上,不到片刻,便眉頭緊皺了起來,松開了手,同情地看了她一眼:“你這病好生古怪,這樣熬著也不是辦法,快點找大夫看看吧?!?/br> 裴藺在心里長出了一口氣,一絲疑惑鉆進心底,不過他也沒來得及細想,立刻走到他身旁,把沐奕言的手塞回了被子里,不著痕跡地擋在面前,愁眉苦臉地道:“小人也明白,可是那神醫如今不見蹤影,小人也沒法子啊?!?/br> 那人點了點頭,問道:“你可曾看到一個二十來歲的年輕人?長得十分秀氣文弱?!?/br> 裴藺苦笑著道:“軍爺你瞧瞧這外面哪里還有人走動?別說年輕人,就算是老頭子也見不到幾個了。軍爺找那人做什么?難道是什么厲害的角色?” 那人的臉上露出忿然之色:“何止是厲害,八成是個什么妖精,把我們秦王殿下坑苦了,折了一世英名不說,還被陛下綁了關入了大牢?!?/br> 沐奕言大驚失色,張了張嘴,硬生生地把到了嗓子眼的話咽了下來,手卻情不自禁地抓緊了被角,手指幾乎要掐進手心里。 裴藺瞟了她一眼,俯□來替她掖了掖被角,指尖輕輕掐了一下她的肩膀,沖著她眨了眨眼。 旋即,他賠笑著沖著那兩人拱了拱手:“軍爺不如去外面喝杯茶?這屋里太氣悶,小人怕悶著軍爺?!?/br> 那人擺了擺手,示意同伴往外走去,裴藺緊隨其后,還沒等他送出門口,走在最前面的那人忽然腳下一滑,朝著前面沖去,他突遭意外,倒也處變不驚,腰上一沉,想要定住身形,只可惜腳下就好像撞了個滑輪似的,任他武藝高強,還是沒定住身形,一屁股摔倒在庭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