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節
“不敢不敢,”沐奕言的眉梢一挑,似笑非笑地道,“我只是同情陛下有這么一個兄弟,擄來敵國君王,卻藏在自家后院,這莫不是想要造反不成?我要是有這么一個弟弟……” 她“嘖嘖”響了兩聲,譏諷之意盡在不言中,袁霆祺終于臉色變了:“你以為我們兩兄弟會象你們大齊皇室一樣同室cao戈嗎?朕和四弟經歷了多少風風雨雨,你以為就憑你能挑撥得了我們的兄弟之情?” 沐奕言聳了聳肩:“天家無親情,只有君臣,沒有兄弟,陛下你大意了?!?/br> 袁霆祺深吸了一口氣,終于平靜了下來,目光中帶著幾分悲涼:“你的心里果然沒有四弟,你這樣害他,枉他為了你連命都不要了?!?/br> 沐奕言冷笑了一聲:“那不如你也讓我擄到大齊,我們再來討論一下,你四弟到底是愛我還是害我!” “朕不知道你口中的愛是什么,”袁霆祺冷冷地道,“朕只知道,他原本可以全身而退,卻在你身旁呆到最后一刻,遍體鱗傷地回到朕的身邊,肩胛中了一鏢,還從懸崖上摔下,受了嚴重的內傷,將養了足足一個多月才好;他的傷一好,便不顧朕的阻攔,潛入了梧州城擄你;他在梧州城多年前便伏下了暗線,此次全部暴露,被拔除一空;最不可原諒的是——” 袁霆祺的語聲頓了一頓,眼中流露出幾分怒意:“我軍兵臨城下,他明知梧州城內有密道,卻為了擄你,知而不報,害得我軍死傷無數,功虧一簣!他釀下如此大錯,不知道要惹來多少暗槍冷箭,你卻依然對他棄之如敝屣!” 沐奕言迎視著他的目光,反唇相譏:“若不是你窮兵黔武,妄圖以你邠國癩蛤蟆之身吞下我大齊這塊天鵝之rou,會生出這樣的事端來?只怕我和你四弟連認都不會認識!歸根結底,這罪魁禍首就是你!” 袁霆祺慍怒地道:“你休要逞口舌之利,朕原本想著,若你對四弟有那么一點點愛護之心,朕就勉為其難成全你們,可現在看來,你留在四弟身旁是個禍害,遲早有一日,你會害得他死無葬身之地?!?/br> 說著,他往沐奕言身前一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把掐住了沐奕言的下頜,“撲”的一聲,往她嘴里彈入了一粒藥丸。 沐奕言大駭,一腳朝著他踹了過去,正好踢中他的膝蓋,袁霆祺連眉頭都沒皺一下,掐著下頜的指尖用力一抬一合,沐奕言只覺得喉中一滑,那粒藥丸滑下了喉中。 “這是蝕心丸三個月一發,你若肯乖乖地呆在四弟身邊沒有異心,朕自會給你送上解藥,不然的話,每發作一次,毒性便強一次,四次之后,你便會七竅流血而亡?!痹髯プ×怂氖滞笸笠粩Q,頓時把她按倒在案幾上。 沐奕言只覺得手臂好像要斷了一樣,她咬緊嘴唇,掙扎著伸手去摳自己的喉嚨,干嘔了好幾聲,頓時吐了一堆口水和殘渣在袁霆祺的腳上。 袁霆祺壓著她的手臂一用勁,沐奕言的臉都被壓得變了形。他的目光陰狠: “我真想一刀斃了你,這是我能想到的最好的妥協辦法,你別逼我?!?/br> 沐奕言伸腳一勾,哐啷一聲,案幾頓時翻了,她整個人都摔了下去,袁霆祺猝不及防,一下子失力摔倒,壓在了她的身上。 門口那兩個侍衛驚覺,強身上前,袁霆祺的親衛出手阻攔,幾個人頓時斗在了一處。 “陛下,”袁鷹在一旁嘶聲喊道,“陛下手下容情,別傷了公子,不然只怕王爺他……” 袁霆祺氣得渾身發抖:“怎么,朕連收拾一個階下囚都不行?反了你們了!” 說著,他順手cao起一條桌腿,劈頭蓋臉地朝著沐奕言打了下去,沐奕言就地一滾,避過了腦袋,那木棍正好砸在她肩膀上,她悶哼一聲,眼前一陣發黑。 屋外幾個婢女都跪了下來,一邊磕頭一邊連聲求饒,撫劍避著幾個侍衛的刀鋒,半爬到門檻旁哭叫道:“陛下,陛下你看在王爺的面子上就饒了公子吧!” 沐奕言掙扎著半跪了起來,惡狠狠地看著他:“你有種今天就把我殺了,不然你就是孬種!” 袁霆祺冷笑了一聲,一下子拔出了腰中的寶刀,他倒是不信了,這個柔弱的小白臉真的有這么視死如歸!“你還當我真不敢殺你不成!” 刀鋒凌厲,隔著空氣就能感受到那股寒意,與此同時,沐奕言的耳朵敏銳地捕捉到了外面的異響,說時遲那時快,她的心一橫,不退反進,迎著那刀尖直撲了過去! “住手!”一聲撕心裂肺的怒吼響起,一個身影如旋風一般刮進屋子,雙目赤紅,勢如猛虎,硬生生地抓住了袁霆祺的刀往外一拗,只見血光四濺,那刀擦著沐奕言的手臂而過。 “四弟!”袁霆祺又驚又痛,手一松,那刀哐啷一聲掉在了地上,他伸手握住了袁霽祺的手,顫聲道,“快!快去請大夫!” 袁霽祺的頭盔歪斜,戰袍上滿是鮮血,木然地看著他,忽然掙脫了他的手跪倒在地,語聲中居然帶了幾分哽咽:“二哥,你要殺她,先把我殺了吧!” “你居然扔下你的千軍萬馬跑回來!”袁霆祺踉蹌了一步,驚怒交加,“你這是想成為邠國的千古罪人嗎!” “二哥,你用軍令把我誑出城去,就是為了要殺她嗎?”袁霽祺悲憤地道,“我一出城就覺得不對勁,她手無縛雞之力,你要殺她,何必如此大費周章,直接把我們倆一起殺了就是!” “朕沒有要殺他!”袁霆祺這下跳到黃河也洗不清了。 袁霽祺的神情痛楚:“二哥,你放過她吧,這輩子,我就對這么一個人動過心,她若是死了,我也絕不獨活?!?/br> 袁霆祺的臉色鐵青:“你——你還是我的四弟嗎?你還是邠國的秦王嗎?你看看你這模樣……” 他說不下去了,只見袁霽祺的左手鮮血淋漓,臉色因失血過多而變得慘白,身子卻依然筆挺地攔在沐奕言的跟前,緊繃著一動不動,他一腳踹在了旁邊的椅子上,椅子應聲而倒,怒吼道:“都杵著做什么!快去把大夫給朕叫過來替秦王包扎傷口!” 袁霆祺怒氣沖沖地走了,臨走前盯著沐奕言撂下一句狠話:“好自為之?!?/br> 袁霽祺的左手傷口深可見骨,這一抓他拼盡全力,鐘大夫搖頭嘆息著,說是不知道會不會傷到筋骨,只能等傷好后再觀察。 整個慕言軒從院子到大廳,滿地狼藉,幾個仆從滿面驚惶地收拾了好一會兒。 沐奕言一直一言不發地站在大廳的角落,鼻翼間都是那股nongnong的血腥味道,看著鐘大夫替袁霽祺包扎傷口。 看到袁霽祺這狼狽的模樣,她應該高興才對,可現在她心中那莫名的難受是怎么回事? 這不是正中她的下懷嗎?最好他們兄弟相殘,邠國大亂,這樣沐恒衍才會有可趁之機。 袁霽祺沖著她招了招手,她茫然四顧,終于慢吞吞地走了過去,盯著他的手看了好一會兒:“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br> 撫劍一下子便哭出聲來:“公子……公子你太狠心了!” 袁霽祺定定地看著她,眼神復雜,良久,才低嘆了一聲道:“是我錯了?!?/br> 說著,他揮了揮手道:“撫劍,虛驚一場,今晚備一桌酒菜,我和陛下好好喝一盅壓驚?!?/br> 沐奕言怔了一下,冷冷地道:“我不想和你一起喝酒?!?/br> 袁霽祺凝視著她,嘴角露出一個古怪的笑:“是嗎?那廚房里的人留著又有何用?統統殺了!” ☆、第58章 沐奕言又驚又怒:“你瘋了!動不動就殺人!” 袁霽祺漫不經心地道:“除了你,別人的生死干我何事?既然你不想陪我用膳,昨天那個吹牛的是誰?說什么會做糯米雞,就先拿他開刀?!?/br> 沐奕言的心怦怦亂跳,幾乎以為他是不是看出了什么破綻,她咬了咬牙道:“喝酒就喝酒,誰怕你!” “陛下……你就是心軟……”袁霽祺呵呵地笑了,那笑聲中帶著幾分澀意,“只是我想不明白,為何你偏偏對我如此狠心?” 沐奕言冷冷地看著他:“是你自己心術不正,怨不得別人?!?/br> “我心術不正?”袁霽祺喃喃自語道,“兩國相爭,互派細作,原本就是兵家常用之策,是你們的調兵不嚴密,讓我有了可趁之機,怎么能怨我?兩國交戰,各為其主,我又有什么錯?怪只怪老天爺戲弄于我,既然你我敵對,為何要讓你我相識相知……” 說著,他踉踉蹌蹌地往外走去,口中高聲吟唱著:世事漫隨流水,算來一夢浮生,醉鄉路穩宜頻到,此外不堪行*…… 慕言軒終于安靜了下來,這一折騰,午膳的時間已過,大家都沒心思再用膳,沐奕言也隨便塞了點糕餅填了肚子,便鉆進了自己的臥房。 她心亂如麻,被袁霆祺灌進肚子里的那個什么蝕心丸到底是什么東西?裴藺會不會有危險?袁霽祺堅持要在這里用晚膳,會不會對晚上的行動帶來變數?許多疑問紛至沓來,讓她坐立難安。 袁霽祺不是省油的燈,裴藺怎么可能從他的眼皮底下把人救走?更何況這北恒城內四處都是邠國兵馬,一不留神,便是全軍覆沒。 她很想去廚房送信,讓裴藺稍安勿躁,暫時取消晚上的營救,可是現在這種時候,她再去廚房,不是自己把自己的破綻暴露給袁霽祺嗎? 時間過得飛快,眼看著日落黃昏,門口傳來了撫劍輕盈的腳步聲,沐奕言卻還是一籌莫展。 “公子,王爺讓奴婢請你過去?!睋釀ν崎_了門,臉上那慣有的甜美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淡淡的憂傷,這一場慘烈的沖突,想必已經讓她明白,沐奕言和她的主子,注定是不可能會有好結果了。 沐奕言跟著撫劍往前走去,撫劍并沒有去平時用膳的正廳,而是拐了個彎,到了北面的一間小屋前停住了腳步。 撫劍轉過身盯著沐奕言,欲言又止,猶豫了好一會兒,才含著淚花勸道:“公子,你對王爺好一些行嗎?奴婢從小服侍王爺,從來沒見王爺這么傷心過?!?/br> 沐奕言苦笑了一聲,摸了摸她的腦袋:“你不懂?!?/br> 說著,她深吸了一口氣,推門走進了小屋。 小屋里被炭爐燒得暖烘烘的,里面很簡陋,只有一張半丈見寬的木板床和兩個小柜,正中間擺著一張方桌和兩個板凳,桌上是滿滿的一桌酒菜,袁霽祺脫去了外袍,正坐在其中一根凳子上自飲自斟。 一見她進來,袁霽祺沖著她笑了笑道:“我從大齊回來之后,每夜都失眠,半夜驚醒過來,總會模模糊糊地起來去巡夜,等到清醒過來才知道,那個讓我效忠的陛下已經讓我丟在大齊了。后來你來了之后,我才在這張木板床上睡得安穩,因為,我一抬頭,就能看到你住在我的對面?!?/br> 沐奕言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只見這間屋子的南窗正對著她的那間臥房,她不由得心里一驚:“你住這里?你不是說你住在慕言軒外面嗎?” “騙你的?!痹V祺淡淡地道,“我就住在這里偷窺你?!?/br> “你——變態!”沐奕言怒視著他。 袁霽祺點了點頭,若無其事地道:“對,我是變態了,此病無藥可醫,唯有一人可解?!?/br> 沐奕言簡直沒見過這么無恥的人,她強忍住怒氣,拼命告誡自己要冷靜,這才沒有當場翻臉。 “陛下你坐啊,看著我沒胃口吃嗎?看在我今天為你擋了刀的份上,今晚就給我個好臉色行不行?”袁霽祺抬手為她斟上了一杯酒。 沐奕言默不作聲,只是冷冰冰地看著前方。 袁霽祺笑了起來:“你還不解氣嗎?我把敵國的皇帝偷偷擄來藏在府中,今日又這樣沖撞了皇兄,往后只怕在邠國如履薄冰,說不定哪天就被按個罪名,滿門抄斬了。你屢次不惜激怒皇兄,不就是想挑撥我們兄弟關系嗎?我要是被皇兄殺了,你是不是就能恨我少一點了?哪天我的忌日你為我撒杯清酒,掉兩滴眼淚,成不?” 沐奕言的心一緊,旋即便冷哼了一聲:“那你不如先下手為強,造反奪位,當了皇帝還怕什么?” 袁霽祺定定地看著她,愴然大笑了起來:“好!你果然恨我入骨。生為陛下生,死為陛下死,若有背棄,如同此箭,不得好死,墮阿鼻地獄,永世不得超生!楊大人的誓言果然厲害,我還未死,便如墜阿鼻地獄!” 沐奕言聽了好一會兒才想起,這幾句話正是袁霽祺當日成為御前侍衛時折箭立下的誓言。 往事一幕幕在她眼前掠過,她的眼圈發紅,掩飾著坐了下來,拿起酒盅淺抿了一口。 袁霽祺自顧自地把酒盅一字排開,單手提壺,滿滿地斟上了三杯酒,不到片刻,三杯酒便一飲而盡。 他把酒盅底朝著沐奕言亮了亮,瞇著眼睛道:“陛下,所有一切,都是我錯了,今日我自罰三杯,只求陛下今日把一切恩仇暫時拋于腦后,讓我好好吃頓晚膳,我……我已經好幾日沒有好好吃過東西了?!?/br> 沐奕言看著那酒盅心中一動,心中暗自盤算著:不知道這人酒量如何,要是能把他灌醉,那今晚…… 想到這里,她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你的手……怎么樣了?!?/br> 袁霽祺怔了一下,一陣狂喜涌上心頭:“陛下,你這是在關心我嗎?” 沐奕言語塞,胡亂夾了一筷菜放入嘴中:“好了好了,餓了就吃吧,哪來的那么多廢話?!?/br> 袁霽祺抬起了受傷的左手放在她的面前,他的聲音低柔而委屈:“陛下你瞧,這手要握不住弓箭了,好疼?!?/br> 沐奕言的心一顫,差點要伸手去撫摸那包得鼓囊囊的紗布,幸好她總算還有些理智,那手停在半空轉了個彎,拿起了酒壺,替袁霽祺又滿上了三杯酒。 袁霽祺很爽快地又一飲而盡,只是這幾杯酒下肚,他半分醉意也無,那雙眸反而越發亮了起來,目不轉睛地看著沐奕言。 “陛下……阿言……阿言……”袁霽祺低低地叫著她的名字,眼中帶著幾分懇求,“今晚讓我這樣叫你一次行嗎?” 沐奕言咬緊了牙關,幾乎要在這樣的眼神中敗下陣來,她狼狽地低頭夾了兩筷菜,一聲不吭。 袁霽祺當她默允了,心中大喜,替她夾了一塊魚rou,細心地挑出了魚刺:“阿言,你嘗嘗這個,秘制鱸魚,據說是從羅谷江里捕上來的,鮮嫩美味得很?!?/br> 魚rou鮮美,可是在沐奕言口中卻食不知味。她定了定神道:“你別顧著我,自己也吃點,邊吃邊喝,才有味道?!?/br> 說著,她又替袁霽祺倒上了三杯酒。 袁霽祺甘之若飴,十分快活地一飲而盡??粗哪?,沐奕言不由得有些焦躁了起來:這可得喝到什么時候?可別到了子時他還這么精神奕奕! 袁霽祺的酒量的確很好,沐奕言勸得殷勤,他喝得豪爽,兩壺酒大都下了他的肚子,兩個人天南地北地胡扯,從各地的風景聊到民俗,從兩國的紛爭聊到兩國的異同,這一聊就一兩個時辰過去了,袁霽祺又叫人加了酒菜,興致勃勃地準比秉燭夜談。 他的眼睛越喝越亮,沐奕言心中越喝越急,卻偏生還得挖空心思找出些大家都感興趣的話題。 “邠國重在冶煉,大齊長于絲織,各取所長,互通有無,原本是兩國的幸事,現在卻這樣兵戎相見,真是傷敵一千,自損五百?!便遛妊愿锌f。 袁霽祺恨不得這兩個人之間的平和能長些,再長些,他凝視著沐奕言,回味了片刻道:“弱rou強食,乃自然之道?!?/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