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陛下想什么這么出神?”沐恒衍一把扶住了她。 沐奕言這才看到他,苦惱地說:“恒衍,戰事這樣膠著不是辦法啊,這糧草軍需要源源不斷地運過來,以大齊的財力,只怕支撐不了多久?!?/br> 朝中每日都有快馬送來消息,雖然俞鏞之和凌衛劍沒提銀子的事情,但沐奕言能從字里行間感受到那兩個人的壓力。 “陛下不可心急,邠國乃是強敵,稍有不慎,便是滿盤皆輸?!便搴阊艿纳袂槔渚?,“兩軍對陣,最怕的就是焦躁之心?!?/br> “那得等到什么時候?丟失的那些城池還能不能收回來?”沐奕言失神地道,那個滿面悲涼的雜貨鋪老板在她腦海中一掠而過,在這邊關,還有多少百姓受著這家破人亡的戰亂之苦? “臣在等一個契機,”沐恒衍順手折了一根樹枝,在泥地上劃了起來,“陛下你看,邠國的中軍和左軍一路勢如破竹,但右軍不知道為何一直按兵不動,據探馬來報,右軍現在駐扎在北恒郡的北恒城,由邠國秦王率領,秦王是那袁霆祺的同胞兄弟,素來深受器重,作戰勇猛,帶兵有方,照理說不可能會這樣留在后方,此間必有蹊蹺,臣想著是不是從這里著手看看……” “你想用反間計?”沐奕言恍然大悟。 “是,能挑撥最好,再不濟也要把水弄混,若是能有一場大勝,想必他們的矛盾會激化,到時候我們便可有機可乘了。只是要大勝,談何容易啊?!便搴阊艿拿碱^緊皺,想來這個問題困擾他很久了。 沐奕言想了想,把他拽到了院子里的那堆爆竹中:“你說,要是能把很多爆竹扔到城外那一群邠國大軍中間,會有什么結果?” 沐恒衍沒有回答,只是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眼中含著幾分笑意,忽然抬起手來,朝著她臉上摸去。 沐奕言猝不及防,被摸了了個正著,整個人都僵住了。 “陛下你怎么還像個小孩子一樣調皮,臉上都黑了,放爆竹的時候弄臟的吧?”沐恒衍的臉色是前所未有的柔和,語聲低沉而有磁性,沐奕言不僅恍惚了起來,好像在很久很久以前,他就曾這樣在她耳邊低言絮語,就曾這樣溫柔地擦去她臉上的污跡。 “不……不是……”她狼狽地后退了一步,在臉上胡亂摸了一把,“朕在做正事呢?!?/br> 沐恒衍的臉一沉,固執地抓著沐奕言的肩膀,抬起袖來,仔細地擦拭著她鼻尖上的焦黑,半晌才松開了手,滿意地道:“好了,陛下?!?/br> 沐奕言的臉都紅了起來,佯作淡然地道:“臟點怕什么,又不是什么大家閨秀?!?/br> 沐奕言沉默地看著她,沒有說話。 這目光讓沐奕言心里有些發怵,趕緊走到她那堆爆竹旁邊繼續她剛才的話題:“你說要是朕把很多很多的爆竹扔進那邠國大軍中間炸了膛,會不會有驚人的效果?” “這倒可行,邠國騎兵占了很大一部分,到時候馬一驚,只怕那些將領有通天的本事也難以控制局面,”沐恒衍也來了興趣,“不過,相隔這么遠,就算天生神力也扔不去過,速度更是不夠,半空中就爆了?!?/br> “朕有法子扔過去,”沐奕言指著地上倒出來的一些黑灰色的火藥,大概講解了一下原理,“可是,這火器威力過大,朕一時找不到裝它們的東西?!?/br> 沐恒衍思忖了片刻道:“竹筒?” “太小了,這么點粗,射過去的炮彈威力不夠,而且容易炸膛?!便遛妊該u了搖頭。 沐恒衍揚了揚眉道:“陛下可能不知道,這里靠近若陰山,若陰山盛產一種巨竹,足足有近一尺粗?!?/br>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廢功夫。 按照沐奕言的思路,幾名軍中工匠聚集在一起做了試驗,一支最古老最粗劣的竹筒炮新鮮出爐,裝填完火藥點燃引線后,那一聲巨響震耳欲聾,里面的石塊足足射出有五六百米遠,碎石四濺。 沐恒衍一聲令下,若陰山上的巨竹被砍下來近百根,全都砍成不到一丈的長度做成竹筒,又把全城所有的炮仗都收集了起來,最令人振奮的是,梧州城南剛好有一家專做爆竹的作坊,里面庫存了好些火藥,原本準備做了爆竹過年販賣的。 竹筒畢竟不比鐵筒牢固,試驗了幾次后便出現了裂縫,要是炸膛了便傷了自己人,甚是頭疼,于是竹筒上被預先箍上了好幾圈鐵絲,底部包了鐵皮,大大增強了壽命。 沐奕言又在炮彈上大作文章,除了普通的石彈,還有爆竹彈、鐵珠彈,還測試了炮彈在空中的飛行時間,計算出了相應的引線長度,讓炮彈到地上后再次爆炸,殺傷力又提高了一倍。 萬事俱備只欠東風,近百門竹筒炮連夜在城墻上架起,蓋上了樹葉做偽裝,就等著邠*大規模前來攻城了。 只可惜這兩天邠國卻一直只是數千人馬在城外叫罵,為首的那個看起來脾氣暴躁,來來回回地在城墻外策馬狂奔,神態囂張之極,看得沐奕言都恨不得沖下去揍他一頓。 只有沐恒衍面不改色心不跳,一直等他叫罵了兩天之后,才派了老孟出去應戰,兩個脾氣一樣暴躁的人短兵相接,打了個難解難分,只是最后兩軍對接時,老孟才一路敗走,被城中兵士接應了回來。 沐奕言看了覺得奇怪:“你就這么有把握?明天他們真的會來攻城嗎?” “是,我們已經堅守不出近半個月,今日驟然出戰,城中卻沒有擊鼓呼應,說明城中人心浮動?!便搴阊芫従彽氐?,目不轉睛地看著城墻外的那隊人馬緩緩地退去。 “王爺,你可猜得真準,”老孟喜滋滋地沖了上來,還沒來得及擦去身上的血漬,“那廝果然套我的話,問我的兵怎么不使那連發弩?!?/br> “你怎么答的?”沐恒衍問道。 “照王爺吩咐的,我酸溜溜地說了一句咱們哪有這福氣,都給王爺的親兵配上了?!崩厦闲Φ煤苁情_懷,“這廝八成馬上回去向他們的皇帝稟告了?!?/br> 沐恒衍臉色一肅,聲音沉穩有力:“傳令都尉以上將官,都到中軍大帳前聽令!” 果不其然,翌日凌晨,沐奕言還沒從睡夢中清醒,便聽到北門傳來了擊鼓聲,她匆匆穿好衣衫便要往外趕,卻被張勇攔在了門口。 “陛下,厲王殿下吩咐了,今日萬萬不能讓你去觀戰,我等和左驍營士兵都需嚴陣以待,若萬一有什么不測,陛下需即刻撤離前往詔州?!?/br> “讓開!你想造反了不成!”沐奕言冷冷地瞥了他一眼。 張勇硬著頭皮擋在她面前:“陛下你不要為難卑職……” 沐奕言一探手,一下子抽出了張勇身上的寶劍,用力往旁邊一揮,那寶劍鋒利,刺入了大門門縫中,嗡嗡作響。她厲聲道:“朕是天子,有天神庇佑,要為朕的子民助威,都讓開,出了事情自有朕擔著!” 驟然之間,幾聲巨響傳來,大地都震顫了起來,沐奕言緊走幾步,只見北門的方向有黑煙升起,她激動地不能自已,喃喃地叫道:“竹筒炮,朕的竹筒炮!” 她一路飛奔朝著北門而去,張勇和一群侍衛在她身后緊追,被她嚇得魂飛魄散,這城中現在各營士兵調集出擊,兵荒馬亂的,再加上那轟隆隆的炮響聲,萬一出點什么意外,他們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不夠掉的! 北門她不知道來過幾次了,駕輕就熟,不到片刻就登上了城墻,竹筒炮一溜兒排開,一共四個炮手相互配合,三門炮為一組,填裝、點燃、發射,射出兩發后換炮,以免炮筒過熱炸裂;城墻外原本隊列整齊的邠*此時亂成一團,戰馬受驚,死傷無數。 沐奕言看得熱血沸騰,四下一看,沐恒衍正在不遠處的高臺上觀戰,她站在原地深呼吸了兩下往前走去,伸手壓了一下自己的嘴角,勉強讓自己看起來不是太過得意驕傲:“恒衍……朕又立了大功……這下你總不能老是瞧不起……” 話音未落,她的瞳孔驟然一縮,不假思索地朝著沐恒衍飛撲了過去,頓時,城墻上一聲巨響,一個竹筒炮炸膛了! 氣浪不大,卻也炸得她一陣暈眩,兩個人在地上翻滾著,竹屑、碎石飛舞,擦著沐奕言的手臂而過。 “陛下……”沐恒衍就勢一滾,在城墻的另一頭止住了去勢,急促地喘息著,“陛下你的手受傷了……” 沐奕言渾然未覺,剛才那一瞬間簡直讓她的魂都沒了,她急切地在沐恒衍的身上摸了兩下,沒發現什么傷口,這才放下心來,本能地調戲起沐恒衍來。因為余悸未消,她這調戲舌頭還沒擼平有些打結:“恒衍,朕……朕的救命之恩,你該怎么報……報答???” 沐恒衍的整個人都被她壓著,他定定地看著她,那張清秀的臉上笑意融融,眸中光芒點點,令人迷戀……耳邊是炮火轟鳴,廝殺聲聲,他恍惚了片刻,緩緩地從口中吐出了四個字:“以身相許?!?/br> 沐奕言暈了僵了傻了,半天才回過神來,剛想說話,嘴上一熱,沐恒衍將唇印在了她的唇瓣上。 作者有話要說:陛下,飯可以亂吃,話不能亂說吧!嘖嘖,美男在抱,滋味如何啊…… ☆、第50章 沐奕言落荒而逃,連她的竹筒炮都拋到了九霄云外。 這么多年來,她的身邊停停走走,有過無數個青年才俊,她幻想過俞鏞之對她情根深種,她幻想過裴藺非她不娶,她甚至幻想過袁驥帶著她遠走天涯……可她從來都沒敢在腦中起過沐恒衍的半點心思,那個漠然的厲王殿下,那個冷酷的西北軍主帥,就好像一座俊美的阿波羅神祗,只可遠觀不可褻玩。 可剛才,發生了什么事情?沐恒衍他忽然著魔了嗎? 她躲在自己的屋子里,像個沒頭的蒼蠅一樣四處亂轉,那顆砰砰亂跳的心好像要從胸口蹦出來,整個人手腳發軟,呼吸都有點困難了起來。 “難道那天在曹山被他發現了破綻,來試探我了?” “一定是我的幻覺,對,幻覺?!?/br> “趕緊睡一覺,什么事情都沒發生?!?/br> …… 她自言自語絮叨了片刻,真的和衣躺在了床上,想要催眠自己,可是,把整個人捂在錦被中好一會兒,都快憋得喘不過氣來了,卻仍是半點睡意皆無。 那美好的觸感仿佛還停留在肌膚上,那溫熱的氣息仿佛還縈繞在鼻翼間,那炙熱的眼神仿佛還落在她的眼前…… 她情不自禁地伸出手去,落在了自己的嘴唇上輕撫了兩下,忽然連耳根都燒了起來。 屋外忽然傳來了一陣喧嘩聲,洪寶的聲音哆哆嗦嗦地響了起來:“陛下!陛下大喜!陛下,邠*大??!” 沐奕言一下子從床上跳了起來,一頭撞在了欄桿上,捂著腦袋出了屋門:“什么?快再說一遍!” 洪寶還沒來得及答話,一個聲音在旁邊響了起來:“我軍三面夾擊,邠*大敗,退守北恒城?!?/br> 沐奕言的腦袋一炸,僵著脖子轉過去一看,沐恒衍正站在廊檐下,面無表情地看著她。 “好……打得好……”沐奕言干巴巴地道,“大家都辛苦了,快去好好休息一下?!?/br> 沐恒衍卻只是象木樁似的杵在那里,沒有半分要走的意思?!氨菹?,臣還有軍機要事稟告?!?/br> 沐奕言硬著頭皮道:“朕今日有些乏了,不如明日……” 沐恒衍卻毫不退讓:“軍情瞬息變化,還要勞煩陛下?!?/br> 沐奕言磨蹭了好一會兒,這才心不甘情不愿地往偏廳走去,嘴里嘟囔著:“你什么時候想到要問朕軍機要事了,不都是你一個人做主的……” 她前腳剛進偏廳,便聽到“哐”的一聲,跟在她身后的沐恒衍便將門合上了,她又慌又亂,色厲內荏地道:“大膽,厲王你這是要干什么?” 沐恒衍冷冷地看著她:“陛下這是怕了?那不如讓羽林軍把我拖下去砍了就是?!?/br> “你——”沐奕言惱羞成怒,呼哧呼哧地喘息了兩下,悻然道,“好,有什么事快說吧?!?/br> “陛下剛才為什么忽然走了?”沐恒衍一步步地走近,那張臉一點點地在她眼前放大。 沐奕言一步步地后退,一直退到了身后的案幾邊上,退無可退,那男性的氣息毫無顧忌地直撲過來,她的臉一點點地紅了起來,強自鎮定道:“朕……朕忽然發現……府里有事……” “陛下在說謊,臣剛才親了陛下,陛下難道沒什么話要和臣說嗎?”沐恒衍逼視著沐奕言,他原本就比她高了一個半頭,這樣看起來更是盛氣凌人。 沐奕言的腿一軟,差點跌倒,只好扶住了案幾:“你沖撞了圣駕,念在你軍功卓著,朕就不追究了,以后……” 沐恒衍盯著她的眼睛,聲音冷肅:“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既然陛下認為臣沖撞了圣駕,臣愿意受罰,是要砍腦袋還是打軍棍?” “你……你瘋了!”沐奕言氣急敗壞地一拍桌子,“這都是意外,意外行了吧?朕都不在意了,你就別一直提了!” 沐恒衍沉默了片刻,忽然毫無預警地俯□來,摟住了沐奕言的肩膀,雙唇準確地落在她的柔軟上,他的吻霸道任性,一下子便含住了她的唇瓣,用力地吸吮了片刻,這才留戀地退了出去。 “陛下,那不是意外,臣想這樣做很久了,還想一直這樣做很久?!便搴阊艿哪抗馐菑奈从羞^的火熱,聲音居然帶著幾分不易察覺的輕顫,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沐奕言整個人都傻了,好半天才回過味來,用力地擦了擦自己的嘴,怒道:“厲王,朕是個男的,這樣是顛倒倫常,違背天理的!你趕緊懸崖勒馬,回頭是岸!” 沐恒衍的眼中掠過一絲失望,漠然站在原地,那股很久不見的蕭殺和冷酷重新回到了他的身上。 “那俞鏞之和裴藺呢?”他冷冷地從齒縫中擠出幾個字來。 “不……不是這樣的……我和他們……是……”沐奕言的鼻尖冒汗,“清白”這兩個字在舌尖打了一個轉,實在是沒臉出口,她不知道該怎樣解釋和他們倆那若有似無的曖昧。 “是我不夠好嗎?”他的聲音居然呆了幾分不易察覺的輕顫。 驟然之間,沐奕言心生不忍,那個一見驚艷的身影,那個儼如天神的戰將,那個在她最傷心最狼狽的時候給她溫暖的男人,她怎么忍心讓他傷心難過? “不是……”她絞盡腦汁搜刮著僅存不多的語言,“你很好,我也很喜歡很敬佩你,可你要明白,這種喜歡和你要的喜歡并不一樣,總有一天,你會碰到一個女子,真正地喜歡上她,想和她牽手共度余生;而你看朕,朕既不聰明也不漂亮,脾氣又怪,聽說還很風流得要命,更何況兩個男人在一起斷袖,那是沒有前途的,過不了多久就散了……” 她苦口婆心地勸說著,說著說著,連她自己都佩服起自己來,居然能說出這么多大道理。 只是主角卻并不捧場,只是皺著眉頭看著她,等她說得口干舌燥,才忽然蹦出一句話來:“喜歡就是喜歡,哪有那么多名堂?!?/br> “你……你這塊臭石頭!”沐奕言跺了跺腳,連她自己都沒發現,現在的她在沐恒衍跟前,已經沒了從前的那份小心翼翼。 “是女的就可以在一起了嗎?”沐恒衍的目光深邃,眼里閃動著她看不懂的光芒。 沐奕言的心里咯噔了一下,強笑道:“是啊,你要是喜歡上一個女的,朕就為你做主賜婚……” “好,”沐恒衍截住了她的話頭,“我等著就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