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沐奕言到底是女孩子,心腸軟,看著那雙濕漉漉的眼睛,怎么也不敢想象那血淋淋剝皮的場景?!八懔?,把它放了吧?!?/br> 不知怎的,袁驥聽了卻沒有動,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才悶聲說:“狐貍狡猾,卑職花了好大的勁兒才活捉來的?!?/br> 沐奕言好一會兒才回過味來,忍俊不禁:“這是你送給朕的禮物嗎?” “是?!痹K應道。 “好,那就帶回宮去,治好傷養著玩玩,千萬別說剝皮做圍脖了?!便遛妊园攵紫聛?,輕輕地摸了摸那狐貍的后背。 哪曉得那畜生野性難馴,扭過頭來嗷嗚一口,便朝著沐奕言的手指咬了過去,幸好沐奕言縮得快,手指被它的尖牙一擦而過,出了一道血痕。 袁驥又氣又惱,抬手就是一刀,沐奕言急忙叫道:“住手!” 那刀鋒一偏,正好落在狐貍的身側,那凌厲的刀鋒擦過,幾縷狐貍毛飄過,那狐貍慘叫了幾聲,可能是被嚇住了,再也不敢動了。 袁驥搶上前想給沐奕言止血,裴藺卻比他快了一步,將沐奕言的傷口放入口中,吮了幾下,吐出了一口臟污,皺著眉頭道:“陛下,這是野物,等馴養好了再接近吧?!?/br> 袁驥瞥了他一眼,一語不發地跨上馬背,重新歸隊,往林子里進發了。 裴藺若有所思地看著他的背影道:“他看起來很討厭我?!?/br> “怎么會,他就是這脾氣,恃才傲物,不過朕喜歡?!便遛妊孕蕾p地看著袁驥的背影,“假以時日,他一定會是個大將之才?!?/br> 裴藺斜睨了她一眼,忽然低聲道:“陛下,臣忽然嘗到了一種滋味?!?/br> “什么?”沐奕言莫名其妙地問。 “醋味?!迸崽A一本正經地湊近了她,“陛下聞聞,臣都快酸死了?!?/br> 沐奕言這才明白過來,沖著他勾了勾手指:“裴愛卿,你這就醋了?那乖乖地聽朕的話,不然朕潑一盆醋到你身上?!?/br> 裴藺的眼睛彎了起來,低聲道:“臣遵旨,臣一定乖乖的,任憑陛下予取予求?!?/br> 沐奕言的耳根發熱,瞪了他一眼,翻身上馬,朝著隊伍追了上去。 這一個上午收獲頗豐,午膳是在林子里用的,大家一起席地而坐,用樹枝架了幾個簡易的爐子,燒烤了起來。沐奕言平易近人,也沒什么帝王的架子,左驍營的將士們覺得很是親切,大伙兒都是武將,又在郊外,也就不講什么君臣禮儀,氣氛輕松歡快得很。 回到行宮,已過未時,大伙兒收拾行裝,準備起駕回京。 就在此時,宮外一陣急促的馬蹄聲由遠及近而來,不到片刻,有兩個人幾乎是直沖了進來,撲倒在裴藺面前:“小少爺,王爺派特使遞來了急件,請小少爺速速回府!” ☆、第32章 鎮南王府每逢過年、祝壽會派特使前來覲見,另外有一年兩次的述職,除此之外,鎮南王很謹慎,為了避嫌,從來沒有派人到京城來,只是和裴藺有家書往來。 這次居然正式派了特使遞了急件,裴藺一聽臉色都變了,立刻稟明了沐奕言,急匆匆跟著那兩個家仆先回京了。沐奕言則坐在行輦中,在一眾羽林軍的護送下慢悠悠地回城。 沒有了裴藺陪在身旁,沐奕言頗有些意興闌珊,除了偶爾調戲袁驥幾句,便歇在馬車內,這兩天過得頗為精彩刺激,她也有些乏了,在馬車上美美地睡了一覺。 到了后宮已過申時,用罷晚膳,沐奕言洗漱完畢正想休息,卻見洪寶急匆匆地過來回稟:“俞鏞之俞大人求見?!?/br> 沐奕言有些納悶,這大晚上的,莫不是有什么緊急公務?不過俞鏞之也來得正好,她手握著裴藺送她的大齊第一把連發弩,心中得意,幻想了一下俞鏞之驚嘆贊賞的目光,興沖沖地就去了點墨閣。 俞鏞之正站在正廳中,對著墻上那一幅他自己的畫發呆,他一身便服,顯然是來得匆忙,沒來得及換上官服。 沐奕言站在門廳,笑吟吟地叫了一聲:“俞愛卿,猜猜朕手里拿的是什么?” 俞鏞之倏地轉過身來,看到沐奕言的模樣不由得恍惚了一下,沐奕言剛剛洗漱完畢,發冠未束,一頭青絲披散著,僅用一條發帶隨意綁了綁,看起來秀色乍現,雌雄莫辨。 他一斂心神,垂首上前見禮:“臣不知?!?/br> 沐奕言輕咳了一聲,一下子把藏在身后的機弩亮了出來:“你瞧,這是我和裴藺一起研制的連發弩,輕巧迅猛,這兩日我們在西郊獵場試過了,威力驚人?!?/br> 俞鏞之呆了呆,從沐奕言手中接過了機弩,仔細端詳了片刻,沉聲道:“是不是那日裴兄拿了圖紙研制的那把?” 俞鏞之非但沒有贊賞,反而臉色凝重,這讓沐奕言頓時有些泄氣,她不快地道:“俞愛卿,朕出了大力了,可不是裴藺一個人的功勞?!?/br> 俞鏞之這才回過神來,嘴角帶著一抹笑意道:“臣知道,陛下總有神來之筆,臣佩服?!?/br> 沐奕言勉強想要淡然一點,不過那抿不住的嘴角泄露了她的秘密:“那當然,俞愛卿的教導有方,朕自然不能給你丟臉?!?/br> 俞鏞之若有所思地看著她:“陛下這兩日是去西郊行宮試弩了?臣還以為陛下嫌政事無聊,和裴兄一起去游山玩水去了?!?/br> 沐奕言的耳根有些發紅,訕訕地道:“一帶兩便,勞逸結合,公私兼顧……” 俞鏞之的神情一肅,正色道:“陛下,臣此時前來打擾,正是為了裴兄而來,陛下可知,今日鎮南王府派特使送來了急件?” 沐奕言點了點頭,不解地道:“朕知道,裴愛卿急匆匆地就提前回京了,不知道是何急事?” “臣不知,但臣想請問陛下,如果明日早朝,裴兄想要向陛下請行返回南疆,陛下該如何應對?”俞鏞之的目光炯炯,落在她的臉上。 “不可能!”沐奕言脫口而出,一種莫名而來的焦灼忽然能從心底泛起。 “裴兄和臣算得上是莫逆之交,臣也不愿作此揣測,可是,臣卻不得不提醒陛下,這不是感情用事的時候,萬一裴兄想回南疆,陛下準是不準?”俞鏞之毫不松懈地追問。 “不可能,他要是想回去,就不會在這里一呆就是好幾年,他在京中這么多知交好友,語之在這里,他又官拜兵部侍郎,仕途一帆風順,他有什么理由要回南疆……”沐奕言喃喃地道,心亂如麻:說一千道一萬,最重要的是,裴藺剛剛對她表白,說了要永遠陪著她,說了要等她坦誠以待,他怎么可能會扔下她跑回南疆去? “陛下,”俞鏞之的語聲沉穩,“裴兄聰慧機敏,過目不忘,在兵部這些年,大齊的朝堂政務、軍力配備他了若指掌,這聯發弩又是由他主持研制,他了若指掌?,F在朝中根基不穩,乃多事之秋,若是鎮南王府有異動,后果不堪設想?!?/br> 沐奕言的心中一陣發寒,她不可思議地盯著俞鏞之,顫聲道:“你……你懷疑裴藺他……” 俞鏞之迎視著她的目光:“陛下,臣不是懷疑裴兄,臣相信裴兄的為人,他不會是那種不忠不義之人,只是世事變幻莫測,有時候非人力所能控制,臣只是想把任何對大齊對陛下不利的苗頭扼殺,裴兄若是留在京城,鎮南王府總有幾分忌諱,于朝局穩定大有益處?!?/br> 沐奕言呆在原地,半晌才強笑道:“一定是俞愛卿多慮了,朕心中有數?!?/br> 一整個晚上,俞鏞之那憂慮的眼神都在沐奕言的眼前揮之不去,她翻來覆去,一直到半夜時分才淺淺地睡去。 早朝跨進金鑾殿的那一刻,沐奕言四下梭巡著裴藺的身影,那個挺直的身影映入眼簾的一剎那,她的心立刻被提在了半空:只見裴藺臉色蒼白,形容憔悴,目光有些飄忽地落在某個不知名的地方,一看就知道是一整夜沒睡好的模樣。 沐奕言恨不得立刻就把早朝散了,然后躲宮中不見人:京中四品以上官員離京必須在吏部報備,凌衛劍想必早就和俞鏞之通了氣,不可能會放人,裴藺唯一的法子就是直接去求她的旨意。 眼看著群臣嘮里嘮叨地說得差不多了,沐奕言剛想退朝,裴藺終于一步跨了出來,沉聲道:“陛下,臣有事啟奏?!?/br> 沐奕言的心一抽,半晌才擠出一絲笑容:“裴愛卿你怎么了?” 裴藺定定地看著她,忽然撩袍跪倒,伏在地上,語聲居然帶了幾分哽咽:“陛下,臣的父王病危,臣請陛下恩準回府探病?!?/br> 沐奕言吊起的心忽然便落回了原處:原來是鎮南王病危!這于情于理,都應該放裴藺回去見鎮南王最后一面??! 看著裴藺悲不自勝的模樣,沐奕言心里一陣發酸,真想走下去親手把他扶起來好好寬慰一番:“鎮南王病危?裴愛卿不要太難過了,吉人自有天象,鎮南王一定會挺過來的?!?/br> 說著,她的目光朝著俞鏞之掃了過去,帶著幾分探詢。 “父母在,不遠游,臣卻一別經年,未能在父王床前盡孝,真乃不孝之子,臣……”裴藺有些說不下去了。 俞鏞之沉吟了片刻,出列奏道:“陛下,臣聽說鎮南王患有濕癥,不知此次是否此癥發作導致病危?不如勞煩太醫局中派人前往探病,曲太醫對此癥十分擅長,必定可以藥到病除?!?/br> 凌衛劍也上前勸慰道:“裴兄不必太過憂心,你為國盡忠,忠孝難以兩全,鎮南王爺必定不會苛責于你?!?/br> 兵部于尚書感慨說:“裴大人,我曾在十年前見過令尊,當時還是風采依然,老當益壯,不過他也應該滿足了,你少年英才,兵部現在你是頂梁柱啊,凌大人說得對,為國盡忠就是為父盡孝?!?/br> 幾名老臣都上來唏噓了幾句,追憶了一下昔日鎮南王爺的風采,對裴藺贊譽有加,卻只字不提裴藺回南疆之事。 裴藺終于覺出了幾分不對來,抬起頭來,直視著沐奕言,沉聲道:“陛下,臣的父王遞來一封家書,請陛下查閱?!?/br> 洪寶從裴藺手中接過書信,遞給了沐奕言,沐奕言打開一看,里面的字好幾個已經被淚水暈開,上面的字跡筆走龍蛇,剛猛有力:父病危,兒速歸,若不能見兒最后一面,父死亦難瞑目! 沐奕言心中猛地一抽,她上世自幼便是孤兒,這世也是飽受冷眼,從小就被沐天堯棄若敝屣,以至于她對骨rou親情分外看重。她的心一橫,也不顧俞鏞之那殷殷期盼的目光,沉聲道:“裴愛卿,你且跟朕來,旁的沒什么事,就散了吧?!?/br> 裴藺仿佛明白了什么,一路上都沉默不語,一直跟著沐奕言到了點墨閣。 沐奕言讓洪寶去泡茶,自己則從角落的柜子中拖出了那個寶貝箱子,翻找了好半天,才找出了一根泛白的紅繩來。 這根紅繩是她十多歲時編的,歪歪扭扭的,當時吳婕妤也想偷偷讓她學點女紅,只是看了她編的紅繩之后,便斷了這個念想。 她想了想,示意裴藺關上房門,脫下了皂靴,取下了那根腳鏈,小心翼翼地從那根腳鏈上取下了一顆銀珠,穿在了那根紅繩上。 裴藺呆呆地看著她走到身旁,看著她把紅繩套在了他的手腕上,忽然便清醒了過來,顫聲道:“陛下……你這是……” 沐奕言噓了一聲,滿意地拿起他的手端詳了片刻,裴藺的手掌白皙,唯有手掌心有著幾顆握劍時留下的薄繭,那紅繩銀珠戴在他的手腕上,十分好看。 “裴藺,”沐奕言的目光清澈,語聲淡然,“你看著朕,告訴朕,你真的只是回去見你父王最后一面嗎?” 裴藺怔了怔,面色漸漸凝重了起來:“陛下,臣若有半句謊言,天打雷劈!” 沐奕言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淺淺地笑了笑:“好,我信你?!?/br> “此去南疆,快馬加鞭半個月足矣,不論父王病情如何,不出兩個月,臣必定回京復命,陛下放心,臣就算死,也要死在陛□旁,絕不可能有負陛下!”裴藺的聲音低緩,卻鏗鏘有力。 沐奕言的眼眶一熱,低聲道:“好,一路小心,朕……等你回來?!?/br> ☆、第33章 沐奕言幫裴藺整了整衣領,眼露留戀之色,只是事情緊急,夜長夢多,裴藺必須立刻出發。 兩個人出了房門,沐奕言正想送裴藺出宮,卻發現院子里站著一個人,正是俞鏞之。 “裴兄這是要走了嗎?”俞鏞之的目光落在肩并肩的兩個人身上,神情漠然。 裴藺拱了拱手道:“是,我不在的這些日子,還請俞兄多多照看陛下?!?/br> 俞鏞之深吸了一口氣,看了看沐奕言躲閃的目光,心知已經無法阻攔,他輕哼了一聲道:“裴兄你這一走倒是輕松自在,可要是有個萬一,你可知陛下要擔下多少重責和非議?” 裴藺哂然一笑:“俞兄你多慮了,我心可鑒日月,萬不可能背離陛下?!?/br> “好,我等著看你這句話是真是假!”俞鏞之冷冷地道。 目送著裴藺的身影出了點墨閣,沐奕言有些心虛,俞鏞之的目光一直盯著她,她一時不知該如何解釋,只好往屋里走去,心里盼著俞鏞之趕緊離開。 俞鏞之卻一路跟著她進了屋子,沉默不語地站在她身后。 她不得不轉過身來,訕訕地道:“俞愛卿還有事嗎?” “陛下,你就這么喜歡裴兄嗎?”俞鏞之忽然開口道,眼神中掠過幾分酸澀。 沐奕言怔了一下:“俞愛卿你這是從何說起?將心比心,若是你的父親……出了什么事,朕難道忍心扣住你的人不讓你回家探望?” “陛下,既然裴兄是藩王之子,既然裴兄選擇了來到京城為官,他便應當早已預見到了今日,”俞鏞之緩緩地道,“陛下怎可為一念私情,將自己置于危崖?” 沐奕言咬了咬唇,眼中掠過一絲受傷的神情:“俞愛卿,你想說的是不是朕將自己置于危崖吧?你想說朕把大齊把社稷置于危崖吧?反正朕已經準了裴藺回南疆,你要是不同意,你盡管派人把他困起來好了,反正朕這個皇帝當得也很沒趣,你要換誰當都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