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陛下,”裴藺緩緩地看了口,語聲迷茫,“臣見過這腳鏈,你想不想知道臣是在哪里見到的?” 沐奕言只覺得一層冷汗從后背滲出,語聲中幾不可察地帶了些許的顫抖:“這種鏈子并不稀罕,見過了也不稀奇?!?/br> “是嗎?”裴藺喃喃的自語聲被山風一吹,有些破碎,“陛下,你看著臣,你抬起眼來,看著臣……” 沐奕言的心陡然顫了顫,不由自主地迎向裴藺的目光。 裴藺朝著伸出手去,眼神癡迷,微顫的指尖落在她的眼瞼上,一股涼意傳來。剎那之間,他的聲音振奮了起來:“就是這雙眼睛,我果然沒有弄錯……你笑一笑,笑一笑它就會彎起來,我惦念了這么久……陛下……你瞞得我好苦!” 沐奕言一驚,狼狽地往后一退,怒道:“裴愛卿你這是在說什么?朕看你是糊涂了……” 裴藺一把拽住了她的衣袖,語無倫次地道:“陛下你忘了嗎?那天晚上你就是帶了這串腳鏈,你一直沖著我笑,你跳了一個奇怪的舞,那衣裙灑開來就好像天邊的云彩,我說我要把你帶回南疆,你說你等我回來找你……” “裴藺!”沐奕言從齒縫中吐出他的名字來,手腳一陣冰涼,她守了這么多年的秘密,難道就要在今夜被人戳穿?等著她的將是什么? 裴藺迎向她的目光,那幾近驚懼的目光讓他滿腔的驚喜一寸寸地涼了下來。 沐奕言壓低了聲音,卻聲色俱厲地道:“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嗎?你居然把朕比做一名女子,你這是想要掉腦袋、誅九族不成!” “陛下這是在警告臣嗎?”裴藺苦笑了一聲,緩緩地后退了兩步,跪倒在地,在腳上摸索了片刻,取出一把匕首來,雙手呈了上去,“何必多此一舉,干脆殺了臣就是,一勞永逸?!?/br> 一旁的紗籠半臥在草叢中,里面的瑩蟲飛舞,一閃一滅,璀璨如天上的星辰。沐奕言閉了閉眼睛,忽然想起七夕那夜的天河,還有那個在半空中綻開的溫暖明亮的笑容。 她顫抖著伸出手去,把匕首握在了手中,匕首冰涼,上面的寶石烙得她手心生疼。 她緊緊地盯著裴藺,卻見裴藺目光坦然,一霎不霎地盯著她。她的心一橫,雙手一用力,只聽得“錚”的一聲,那匕首出鞘,寒芒一閃,朝著裴藺直奔而去。 裴藺閉上了眼睛,后背挺得筆直,垂在兩側的雙拳緊握,卻紋絲不動。 “撲”的一聲,匕首落在了裴藺的腳下,裴藺睜開眼睛,長舒了一口氣,嘴角緩緩地翹了起來。 沐奕言臉上微燙,佯作淡然地瞟了他一眼:“好端端的,喊打喊殺做什么?快收起來?!?/br> “陛下不舍得殺我,那是心里有我嗎?”裴藺的雙眼斜睨,眉梢眼角居然有種別樣的風情。 沐奕言撫了撫額,這樣的裴藺讓她毫無招架之力:“你……你胡說什么?” “那日和臣偶遇的,是陛下嗎?臣苦苦找了三年多,陛下這么狠心,居然就這樣看著臣夜夜難寐、思之若狂嗎?”裴藺的語聲低啞,仿佛夜風拂過耳畔。 沐奕言強自鎮定,雙腳擊出一片水花,慢吞吞地上了岸,四下搜尋著什么東西能把腳擦干。 裴藺半跪著上前,撩起衣服的下擺,握住了沐奕言的腳,沐奕言瑟縮了一下,抬手去拍,怒道:“放手!” “啪”的一聲,落手之處,裴藺的手紋絲不動,沐奕言自己反倒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陛下,山泉性涼,擦干了才可著襪?!迸崽A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心里歡喜一片,他將那纖細的腳趾一根根細細摩挲,拿起了羅襪細心地穿好,最后,他又將那串腳鏈放回了沐奕言的腳裸處,滿意地端詳著。 沐奕言的心中百味陳雜,又羞又惱,到了最后,卻有幾分傷感浮上心頭,半晌,她終于開口道:“裴藺,你何必執著朕到底是不是那個人呢?你喜歡的,只不過是那一夜的白月光……” 她說不下去了,裴藺抬起頭來,盯著她的眼睛,那目光溫柔繾綣,讓沐奕言有種沖動,想要拋開一切汲取那其中的溫暖。 溪水中一陣蛙鳴,劃破了那份寧靜,沐奕言驟然清醒過來,指尖用力,一陣痛意襲來,她低聲道:“就算朕……朕是那個曾經和你不期而遇的人又如何,那抹白月光只是你腦中的臆想,等你真正觸到了,那白月光漸漸變成了嘴邊的一粒白米飯,隨手一抹便掉了……” “陛下,”裴藺的眉頭好看地皺了起來,“你以為臣喜歡的只是一個虛無的影像?” “難道不是嗎?”沐奕言反問道。 “陛下,這些日子以來,我所做的一切難道你都沒有感受到嗎?我親手做的風箏送的不是陛下?我送來的荔枝不是讓陛下嘗鮮的?我邀去共度七夕的不是陛下?我費盡心思想要讓她開懷的那個人不是陛下?”裴藺一口氣說完,逼視著她。 沐奕言心慌意亂地后退了一步,踩到了一堆樹枝,踉蹌了一步,差點跌倒?!澳恪y道這么早就……” “那天在點翠樓我雖然醉了,卻知道你是誰,你的反應、你的眉眼讓我心生疑惑,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你,”裴藺坦然地看著她,“陛下,這么多日子,臣一點一點地接近你,一點點地喜歡上你,你重情心軟,你狡黠可愛,你若是她,兩全其美,你若不是她,臣也已了無遺憾?!?/br> “朕不是她!”沐奕言下意識地否認。 “好,你不是她,”裴藺一邊應承著,一邊認真地看著她,“我們把從前的她都忘了,我明白我喜歡的是誰,陛下?!?/br> “朕……朕是個男的,真的,那時候朕……”沐奕言支吾了半天,忽然腦中靈光一現,“就像俞愛卿他一樣,朕的母妃小時候喜歡把朕當女孩打扮,所以那時朕是男扮女裝……對,男扮女裝……你不能喜歡朕,那是斷……斷袖!” 裴藺的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陛下是男是女都不重要,臣喜歡的只是陛下這個人而已,是男的,臣就斷袖,是女的,臣也喜歡?!?/br> 沐奕言怔在原地,這么多年了,終于有個人向她傾吐愛意,不論身份,不計性別,說到底,她曾經的淡然和無謂,都是她身上的一層保護衣罷了,她失去得太多太頻繁,所以她不愿再抓緊,深怕用力之后,所有的一切還是會像沙子一樣從指縫中溜走,最后還是一場空。 這次,她能相信她走運了嗎?眼前這個男子,真的能陪伴她一直走下去嗎? 她的眼底泛起一陣潮意:“我……什么都不能給你……” 裴藺柔聲道:“我知道陛下有苦衷,沒關系,我愿意等,等你拋開所有束縛,等你能和我坦誠的那一天?!?/br> 她張了張嘴,還想說話,裴藺卻彎下腰來,捧起地上歪倒的紗籠,撣了撣上面的草,遞給了沐奕言,紗籠里的光芒更盛了,淺綠色的熒光一閃一閃,十分漂亮。 “聽說它們被關起來的話很快就會死,它們發光,只是因為它們在召喚它們的另一半?!便遛妊越舆^來,喃喃地道。 “真的嗎?”裴藺有點納悶,旋即笑道,“能為陛下而死,是它們的榮幸?!?/br> “是嗎?”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眼神中忽然透出了幾分狡獪,“你這么狠心,它們聽到了,要來咬你了!” 話音剛落,她把紗籠的蓋子一開,那螢火蟲從里面直沖了出來,迎著裴藺而去。 裴藺猝不及防,雙手一陣亂舞,差點跌倒,沐奕言咯咯笑了起來,赤足便后退去,裴藺佯怒,伸手便去捉她,兩個人在草甸上一深一淺地追逐了起來,四周瑩蟲亂舞,光點閃爍,笑聲不絕于耳,惹得竹林中的幾個侍衛都探出了頭來。 袁驥在里面一直陰沉著臉,他雖然聽不到那兩個人在說什么,卻一直從樹叢的縫隙中盯著他們瞧,到了最后,他終于忍不住跨出了一步沉聲道:“陛下,夜涼了,該回了!” ☆、第31章 沐奕言卻還不想回去,這是個甜蜜而美好的夜晚,所有的一切都蒙上了一層朦朧的面紗,裴藺的臉,裴藺的目光,裴藺的笑容……甚至于裴藺整個人,都好像這山間的月光,漸漸地滲入了她的內心深處。 兩個人沿著溪邊緩緩而走,偶爾說著一些不著邊際的傻話,更多的時候只是但笑不語,任憑那曖昧的氣息流淌在時光的每一寸角落。 入寢的時候,沐奕言的嘴角一直掛著那抹微笑,惹得一旁伺候她的田嬤嬤一直盯著她瞧。 沐奕言懶洋洋地半靠在床上,她有些疲憊,可神經卻很振奮,很想找個人聊一聊。 田嬤嬤拆著她的發冠,雙手在她的頭上按摩著,她舒服地瞇起了眼睛,低聲問道:“嬤嬤,你有喜歡的人嗎?” 田嬤嬤的手頓了一頓,眼神漸漸迷茫了起來,半晌才默默地點了點頭。 沐奕言有些意外,詫異地道:“他是誰?我怎么從來沒聽你提起過?” 田嬤嬤遲疑了片刻,比劃了幾下:沒什么好提的,他有權有勢,我被他騙得差點連命都丟了,男人都不是什么好東西。 沐奕言想起初次遇見時田嬤嬤奄奄一息的模樣,不由得心生惻然,她撫摸著那雙略顯滄桑的手,安慰道:“嬤嬤你別難過,你有我呢?!?/br> 田嬤嬤的眼神溫柔,比劃著說:是,嬤嬤有陛下就夠了,陛下你今天看起來很不一樣,是因為那個送你回來的人嗎? 沐奕言的臉一紅,期待地看著她:“嬤嬤你覺得他怎么樣?他說他喜歡我?!?/br> 田嬤嬤吃了一驚:他知道你的秘密了? 雖然兩個人沒有挑明,可裴藺很顯然已經猜到了她的女兒身,沐奕言遲疑了片刻說:“嬤嬤,他可能已經猜到了?!?/br> 田嬤嬤的眼神一滯,一抹厲光一閃而逝,她急急地比劃了起來:陛下,萬事小心。他要是猜到了你的秘密,他不可能會容忍自己喜歡的女人永遠身處高位,不能和他名正言順地朝夕相處。 沐奕言搖了搖頭:“不,我相信他,他不會害我?!?/br> 田嬤嬤急了:陛下你不要有婦人之仁,多一個人知道就多一份危險,你先下手為強。 田嬤嬤的手往下一切,落在了床榻上,發出一聲悶響,把沐奕言嚇了一跳。她緊緊地盯著田嬤嬤,眉心微皺,搖頭道:“嬤嬤你多心了,他對我情比金堅,為我煞費苦心,有他在我身旁,我心里很歡喜。 田嬤嬤怔了一下,緊繃的身體漸漸放松了下來,良久,她拍了拍沐奕言的手,嘴角露出了一絲笑意:陛下喜歡就好,嬤嬤剛才太著急了。 沐奕言松了一口氣,躺了下來,憧憬地說:“嬤嬤你別著急,等過兩年朝中局勢穩定一些,小七爭氣一點,我說不定能全身而退,到時候我們找一個小鎮,置辦一個宅院,過過舒心的日子,他要是還喜歡我,那就捎上他,要是他變了心,那我也不稀罕他……” 田嬤嬤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忽然問道:那上回那個大官呢?你不喜歡他了? 俞鏞之那驕矜清高的神情在腦中一掠而過,沐奕言呆了呆,一股說不出的滋味涌上心頭,半晌她把薄被往上一拉,蒙住了頭,悶聲道:“嬤嬤,別提他了,他不喜歡我,我要睡了?!?/br> 這一夜沐奕言睡得很不踏實,夢里俞鏞之和裴藺的臉交替出現,她抓了這個,走了那個;抓了這個,走了那個,忙出了一身冷汗還是一場空,末了一腳踏空從懸崖跌落。 那失重的感覺是如此明顯,以至于她一下子就從夢中驚醒過來,茫然四顧,發現天色已經大亮。 小心翼翼的敲門聲響了起來,洪寶在外面問:“陛下醒了嗎?裴大人在外面等候多時了?!?/br> 相比沐奕言的呵欠連天,裴藺卻看起來精神奕奕,他一大早已經到山間練了幾趟劍法,又摘了好些野果,興沖沖地就來找沐奕言。 野果帶著晨起的露水,一粒粒的紅珠子飽滿喜人,沐奕言用罷早膳,捧著盆子一口氣吃了半盆,唬得裴藺奪了盆子:“陛下,這野果性涼,不可貪嘴?!?/br> 沐奕言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那舌尖在嫣紅的唇瓣上一閃即逝,裴藺情不自禁地盯著瞧了好一會兒,忽然想起那張唇曾經落在自己的嘴邊,不由得渾身燥熱了起來。 “你這是想獨吞了不成?”沐奕言瞟了他一眼。 “臣不敢,”裴藺正色道,“不如臣陪陛下來玩個游戲,熱鬧一下?!?/br> 說著,裴藺抓起了一枚野果,往半空中一丟,隨即他左右晃了晃,一下子就把那野果銜進了嘴中。 “看看誰能先搶到野果如何?”裴藺挑釁地看著她。 沐奕言哼了一聲:“你一名武將,和朕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來比這個,羞也不羞?” “那倒也是,”裴藺點點頭,“臣讓你三個數,你數三下以后臣再來搶?!?/br> 這還能贏不了?沐奕言摩拳擦掌、躍躍欲試:“那來個什么彩頭?” “陛下想要什么彩頭就什么彩頭?!迸崽A看著那雙薄唇,心不在焉地答道。 沐奕言眼珠一轉道:“那好,誰輸了,誰就要乖乖聽話做一件事情?!?/br> 野果在裴藺指上打了個轉,一下子射向半空,沐奕言一推裴藺,占據了最佳位置,目不轉睛地盯著它,眼看著它離自己不到一尺的距離,才從嘴里蹦出了三個數字,那野果毫無懸念地落進了她的嘴里。 她大笑了一聲,剛想恥笑裴藺,忽然眼前一黑,一個身影覆了過來,穩穩地摟住了她的腰,唇上一片溫熱襲來。 雙唇相貼,沐奕言只覺得一陣戰栗,鋪天蓋地的男性氣息縈繞在她鼻翼之間。她無助地抓住了裴藺的衣袖,任由他的雙唇蹂/躪著她的柔軟。 “陛下,你上回親了臣,臣想親回來很久了?!迸崽A喃喃地道。 他輕輕用牙齒啃/噬著、吸/吮著她的唇,一股野果的清甜席卷著他的神經,他分開了那甜美的唇瓣,撬開了齒關,追逐著她口中的香甜…… “咳咳!”一陣清咳傳來,沐奕言渾身一震,用力地一推,裴藺的人晃了晃,眼疾手快地拉住了沐奕言的手,促狹地笑了笑:“陛下小心!” 沐奕言滿臉通紅,強自鎮定地往門口瞟了一眼,佯作淡然地道:“裴愛卿好生小氣,這都多久了,還惦記著朕上次的失禮?!?/br> 袁驥站在門口,高大的身影擋住了屋外的陽光,他冷冷地瞥了一眼裴藺,躬身道:“陛下,大伙兒都準備好了,可以出發去獵場了,這回人手多些,咱們可以往深處去,多獵些猛獸來?!?/br> 這回袁驥領著御前侍衛和左驍營,一路掃蕩了過去,沿途唬得一群小動物四下逃竄。 裴藺照舊陪在沐奕言身旁,只是眾目睽睽之下,兩個人再也不能親昵了,偶爾四目交接,總有一股別樣的甜蜜涌上心頭。 袁驥今日十分勇猛,領著一群侍衛打頭陣,不一會兒便活捉了一只狐貍,那狐貍的腳趾被射傷,趴在沐奕言的腳下哀哀地叫喚著。 “陛下,這頭狐的毛色還不錯,剝下來可以做根圍脖?!痹K興沖沖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