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書僮的臉龐抽搐了一下,賠笑著說:“是啊,小人正想找剛才那位神氣的公子討教一番,只可惜他看起來很難接近,又太忙,八成不會理我?!?/br> “神氣的公子?”沐奕言疑惑地重復了一句,忽然恍然大悟,“你知道他在哪里?” 書僮指了一下東首的書舍:“就在那里,他連贏了三盤,被幾個好棋的堵在里面了?!?/br> 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沐奕言喜出望外,疾步朝著那書舍走去,果然,東首那間圍了約莫*個人,沐恒衍盤坐在中間,有一男一女,分別執著白子黑棋,在棋盤上移來移去,沐恒衍依然表情冷肅,間或吐出幾個字來,伸手在棋盤上挪幾下。 看的人都屏氣凝神,沒人來搭理沐奕言,沐奕言心里著急,靈機一動叫道:“恒衍兄,有人想和你對弈,你敢是不敢?” 眾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其中一個男子嗤笑了一聲:“厲王殿下的棋力乃京城一絕,全京城只怕俞鏞之俞大人尚能對弈一二,何人敢出此大言?” 沐恒衍站了起來,打量了她片刻,語聲中帶了幾分輕蔑:“是言弟你嗎?” 沐奕言微微一笑,神態閑適從容:“何必多言?恒衍兄跟著來就是了?!?/br> 眾人眾星捧月般地簇擁著沐恒衍走了幾步,沐奕言擺了擺手:“就請了恒衍兄一人,此人喜靜,諸位還是請留步?!?/br> 眾人有些尷尬地停住了腳步,都朝著沐恒衍看去,沐恒衍正被纏得心煩,順水推舟地應道:“好,諸位留步?!?/br> 沐奕言松了一口氣,領著他走了幾步,喜滋滋地道:“恒衍兄,聽說你已經二十有六了,年紀不小了啊?!?/br> 沐恒衍心不在焉地點了點頭。 “聽說你還沒有娶妃,你母妃不著急嗎?”沐奕言探起了口風。 沐恒衍斜睨了她一眼,搖了搖頭。 “你喜歡怎么樣的?說來聽聽?!便遛妊孕ξ貑?。 沐恒衍的腳步慢了下來,眉頭微皺,自他從軍之后,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在他面前這樣嘮叨八卦過了。 “我來猜猜好不好?”沐奕言興致勃勃地道,“恒衍兄如此英雄,必然喜歡的不是俗世女子,那種淡然雅致,飄逸空靈的,你喜不喜歡?” “京城有這樣的女子?”沐恒衍的眼中露出嘲諷之意,“若我不是厲王,只怕這里的女子都不會看我一眼?!?/br> “當然有!你孤陋寡聞不要扯上一大群人,”沐奕言有點不高興了,“今日要與你對弈的正是這樣一個妙人,你可不要言出無狀,唐突了她?!?/br> 沐恒衍這才有些回過味來,這哪里是大齊的九五之尊,這不是一個活脫脫的媒婆嗎? 沐奕言側過臉來沖著他擠了擠眼:“來,趕緊的,這佳人就好比天上的明月,你不趕緊,就瞧不見最圓最亮最美的那一刻了?!?/br> 說話間,兩個人便到了西首的那間書舍,門虛掩著,隱隱有窸窣聲傳來,沐奕言心中大喜,深吸了一口氣,擺出了一個自認為最和煦的笑容,推門走了進去:“俞家妹子,我來晚了,恕罪恕罪?!?/br> ☆、第18章 話音未落,沐奕言頓時傻了,屋里的確有人,也正坐在桌旁小酌,只是不是那佳人俞釧之,而是她的兄長俞鏞之。 俞鏞之一見是她,立刻沖著她微微一笑站了起來,他剛想說話,隨后而來的沐恒衍幾步便走進了屋子,一見俞鏞之頓時眉頭一皺。 “言弟,你這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俞大人難道就是那個妙人?” “厲王殿下?你怎么來了?” 兩個人不約而同地問道,一齊看向了沐奕言。 沐奕言有些心虛,要是讓俞鏞之知道了她在打他meimei的主意,拉攏沐恒衍,只怕要生氣,她訕笑道:“沒,沒什么,我路上偶遇了恒衍兄,便一起過來親近親近?!?/br> 俞鏞之的眉頭微蹙:“我……我正有事找……你?!?/br> 沐奕言心里直打鼓:難道俞釧之把剛才的事情告訴俞鏞之了?她以為碰到了登徒子嗎?她趕緊賠笑道:“不忙不忙,難得大家都聚在一起,來,先來用點吃的,肚子都餓了?!?/br> 說著,沐奕言拽著沐恒衍就往凳子上坐,只可惜沐恒衍紋絲不動,她倒是打了個趔趄。 一串腳步聲響起,裴藺從內室里走了出來,一見沐奕言便笑道:“沐弟,原來你約的是鏞之,還神神秘秘的,要是不早告訴我,我就不來湊這個熱鬧了,免得打擾你們兩個?!?/br> 沐恒衍的臉色越來越差,最后幾近鐵青,犀利的目光在這幾個人身上梭巡了片刻,冷哼了一聲:“這是什么意思?你難道讓我來這里看你們爭風吃醋?還是想把我也收為入幕之賓?你若是腦子里整日都是這些不知倫常、風花雪月之事,大齊危矣!” 此語一出,那三個人立刻臉色都變了,俞鏞之怒道:“厲王殿下你休要血口噴人!” 裴藺一拍桌子,哐啷一聲,那桌上的盆碟震了一震:“大膽,居然羞辱陛下,你意欲何為?” “這里沒有陛下,我也不是厲王,”沐恒衍絲毫不為所動,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我只是一個剛從西北回來的普通人,為大齊憂心!” “西北回來就了不起了?你身為臣子,倒是先檢討一下自己有沒有行差踏錯?”裴藺上前一步,逼視著沐恒衍,“換防回京居然不先覲見陛下,還有什么臉面說為大齊憂心?” 沐恒衍的腦門突突一跳,他的確沒有覲見沐奕言,一來是被換防回京,心中難免心存芥蒂,二來今上的人選出乎意料,他的確沒有把沐奕言放在心上。后來發生的事情,更是讓他失望,索性也就自顧自地把這件事情免了。 他不得不仔細打量起裴藺來,腦中忽地就掠過一個人名:“兵部侍郎裴藺?鎮南王三子?” “正是,有何見教?”裴藺沉聲應道。 “五十步笑百步而已,鎮南王府又何時把陛下放在眼中?”沐恒衍冷笑一聲,“更何況,你孤身一人到了這京城,想做什么,做了什么誰又能說得清楚?” 裴藺的腦袋嗡地一聲,朝中雖然有人風言風語,可敢這樣明著對他說的,沐恒衍卻是第一個。他怒目而視,厲聲道:“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裴藺對陛下對大齊的忠心日月可昭,倒是你,背地里弄什么魑魅魍魎的勾當!” “你一個小小的兵部侍郎,和我比忠心嗎?”沐恒衍深吸了一口氣,心中怒不可遏。 “品級比你低又如何,有本事大家用實力說話?!迸崽A反唇相譏。 “好,既然如此,今日我不和你說什么品級的事情,先讓我來看看你到底有什么本事!”沐恒衍把長袍一撩,系在了腰上,神情冷肅。 裴藺大笑了幾聲,朝著他拱了拱手哂然道:“好,今日就來領教一下厲王殿下的高招!” 兩個人沒說幾句,眼看著就要動手,俞鏞之急了,這堂堂朝廷命官,在這書院打了起來,還是在六公主的賞春宴上,成何體統? 他急急地往前一步,連聲勸道:“大家同朝為官,何必如此咄咄逼人?都少說一句,陛……言……言弟……” 他叫了兩聲沐奕言的名字,卻沒見沐奕言有什么反應,不由得著急地看了過去:“言弟你倒是說話??!” 沐奕言恍若未聞,只是臉色有點奇怪地盯著他。 “你怎么了?”俞鏞之惱了,“我臉上是長花了嗎?” 沐奕言神情恍惚地搖了搖頭,往前踉蹌了一步,嘴角擠出了一絲笑容:“鏞之,我心里有點難受?!?/br> 俞鏞之心里一慌,顧不得那兩個人了,飛快地扶住了她:“怎么好端端地心里難受了?他們都是情急了胡說八道,不必理他們?!?/br> 沐奕言漠然瞟了那兩個劍拔弩張的人一眼,拿起桌上的酒壺,自己給自己倒了一杯,一飲而盡,俞鏞之一下子按住了她的手,急促地道:“心里難受怎么還喝酒?快去那邊的榻上歇息片刻?!?/br> 旁邊一聲輕叱傳來,那兩人揉身而上,斗在了一處,幸好兩個人都還顧忌著外面的人,使的都是精巧的挪騰功夫,只聽見拳擊在肌rou上的悶響聲。 沐奕言一下子拍開了俞鏞之的手,哈哈大笑了起來:“好,打得好,打得妙,裴兄加油!左勾拳,旋風腿,打!” 說著,她模仿著來了幾下,俞鏞之簡直瞠目結舌,跺著腳道:“你你……你還火上澆油!” 沐奕言理也不理他,收了拳腳,又拿起了酒壺,把酒杯在桌上放了一溜兒,一一倒滿,朝著俞鏞之吊兒郎當地笑道:“來,鏞之,陪我喝一杯,喝了胸口就不難受了?!?/br> 她把酒杯往俞鏞之懷里一送,那酒杯一歪,差點灑了俞鏞之一身。 “哐啷”一聲,裴藺一個掃堂腿,一根凳子踢了個腳朝天,俞鏞之見了,氣得把那杯酒端起來一飲而盡,沉著臉道:“好,你們兩個朝廷命官,當眾斗毆,明日我就稟告吏部,在你們的品績上記上一過!” “說的好!大家都記上一過,”沐奕言一邊喝,一邊笑嘻嘻地說,“你們敢不把鏞之放在眼里,統統記過!” 眼看著她一連喝了兩杯,俞鏞之慌忙想去奪她手中的酒杯,卻被她閃身躲過,俞鏞之急了,將桌上剩余的兩杯搶了過來,一手一杯落進了肚子里,不到片刻,他就覺得喉中一陣火燙,臉上有些燒了起來。 他暗道糟糕,他的酒量原本就不好,這酒看起來很是甘醇,只怕后勁很足。 他用手在桌上撐了一下,不知道這一場鬧劇怎么收場,猶豫了片刻道:“言弟,我們先走吧,讓他們打個痛快?!?/br> 沐奕言依然嘴角帶笑,那笑意卻越來越淺,隱隱有幾分凄苦之意:“鏞之,我可不能走,你meimei呢?我還等著她呢,怎么能走?” 俞鏞之的心跳加速,攏在袖中的手指握緊,強笑著說:“我就是為了這事找你呢,你見過釧之了?她臨時有事先回去了,邀你何日有空可到家中一聚?!?/br> “是啊,剛才我見了她一面,驚為天人,我……很喜歡她,她也喜歡我嗎?”沐奕言喃喃地道,她的雙眸落在俞鏞之的臉上,一動不動地緊盯著他。 俞鏞之的血往上涌,雙頰一陣通紅,他撫了撫額,強自笑道:“我有些醉了,這酒后勁好大?!?/br> “醉了好,不省人事,一了百了?!便遛妊怎咱劻艘徊?,又拿起酒杯來往俞鏞之手里塞,她一開始飲了米酒,現在又一連喝了好幾杯白酒,也有些不勝酒力,差點撞進了俞鏞之的懷里,“再喝一杯?!?/br> “不……不行……”俞鏞之被她一觸,只覺得喉嚨發緊,口干舌燥。 沐奕言斜睨了他一眼:“你喝不喝?不喝以后我就不理你了?!?/br> 俞鏞之被那目光一瞟,整個人更加昏沉了起來,下意識地就抓起酒杯往嘴里一倒。 一杯酒倒有半杯灑在了身上,他呆了半晌,眼睛直勾勾地看著前方,神情呆滯。 “陛下……”他大著舌頭叫了一聲,聲音響亮,帶著幾分天真的傻氣和耿直,完全沒了從前那種清高的口吻,“好好讀書,用心理政,千秋,基業,一代……” 沐奕言伸出兩個手指頭在他面前晃了晃:“這是幾?” 俞鏞之盯著那根手指看了一會兒,抬起臉來,露出一個幾近單純的笑容:“一啊……一代明君……” 話音未落,他的腿一軟,晃了幾晃,咕咚一聲,額頭砸在桌子上,整個人趴著不動了。 一旁的裴藺和沐恒衍聽到動靜,齊齊朝著這里看了過來,裴藺一分心,被沐恒衍一拳擊在腰側,疼得倒吸了一口涼氣,他一矮身,雙膝著地,整個人好像紙片一樣折了起來,雙指如箭在沐恒衍的腘處疾點,沐恒衍一個踉蹌,不過片刻之間便穩住了身形,變拳為掌朝著裴藺的疾抓而去。 “來的好!” 裴藺一縱身,兩個人電光火石之間,兩個人交錯身形,各自的雙掌分別握在對方的脈門上,摒在中間動彈不得。 這一輪拳腳下來酣暢淋漓,裴藺勝在機巧靈變,而沐恒衍勝在剛猛強勁,各有所長,不分軒輊,英雄惜英雄,兩個人都從對方的眼中看到了幾分惺惺相惜。 “想不到南疆有此高手,是本王失眼了?!便搴阊艹谅暤?。 “厲王殿下果然名符其實,受教了?!迸崽A打量著他,心生佩服。 “平手?”沐恒衍詢問道。 “平手?!迸崽A點了點頭。 “喝一杯?!便搴阊芩尚噶讼聛?,氣息有些紊亂。 “好!”裴藺笑著應道,也忍不住咳嗽了兩聲。 “啪啪啪”,擊掌聲傳來,兩個人一齊回過頭去,只見沐奕言站在前方,似笑非笑地看著他們,眼角輕挑,居然有種說不出的明媚風流之色:“兩位愛卿真是厲害,打架打得很是精彩,不過,朕受驚不輕,驚嚇圣駕,朕要罰你們?!?/br> 說著,她雙手各舉起了一杯酒,沖著他們晃了晃:“來,朕罰你們飲酒三杯?!?/br> 裴藺和沐恒衍對望了一眼,幾乎同時撤去了雙手,朝著她走了一步,各自張嘴叫了一聲,一個語帶歉疚,一個語聲鄙夷。 “陛下……” “陛下……” 話音未落,“撲”的一聲悶響傳來,兩個人晃了晃身子,慢慢地朝著身后踉蹌了兩步,軟倒在了地上。 袁驥不知何時已經站在那兩個人的身后,眼神漠然地瞟了地上的兩個人一眼,朝著沐奕言拱手道:“幸未辱命?!?/br> ☆、第19章 (捉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