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從前的賞春宴一般都是一群人圍在一起賞花吟詩作對,有才藝的人撫琴作畫獻舞,總之,怎么雅致怎么來。這次凌衛劍獨辟蹊徑,設置了幾個場所,大院子里是潑墨作畫繪春,內院里是吟詩作對書春,后院請了個戲班子弄春,一排書舍里各自安排了一些小把戲戲春……看起來十分熱鬧。 各個場所邊都安排了豐盛的點心,可以自取,也可以讓仆人送過來,每個入場的人都手持一張名帖,如果在每個場所留下大作,便可得印章一枚,屆時賞春宴結束時,多者為勝,會有神秘大禮相贈。 沐奕言一身便服走在其中,越看越是佩服,凌衛劍還真會動腦子,這賞春宴這樣辦,可比傳統的輕松愉快了好多,看衣著打扮,參加的人多是京城的年輕男女,非富即貴,這樣的安排讓平日里的男女大防沖淡了不少,女子們的盈盈淺笑不絕于耳,就好像……某種意義上的相親大會一樣。 沐奕言心中有些疑惑,這京城還有哪個人能讓她那個像狐貍一樣精明的妹夫出這么大手筆搞這么一個相親大會?凌衛劍這是要算計誰吧? 和沐語之說好了,今日沐奕言便裝出席,門口領名帖時也用了個化名“慕言”,問起來一律說是沐語之的遠方表兄,反正此次赴宴的都是妙齡男女,見過沐語之的原本就沒幾個。 正院里有幾桌人在揮毫作畫,旁邊的樹下已經掛了好幾副,不少人駐足欣賞,沐奕言背著雙手走過去一瞧,只見櫻花滿園圖、青山翠鳥圖、美人折花圖……一幅幅都筆力不凡。 “不錯不錯?!便遛妊再澋?。 “這位公子也來畫一幅,得個印章,十個印章蓋滿便有禮物相贈,留的墨寶還能讓這么多人觀賞,說不定就能結識有緣之人,何樂而不為?”一旁的書童伶牙俐齒地道。 沐奕言也覺得手癢癢的,欣然應允道:“正合我意?!?/br> 書童殷勤地幫她鋪紙磨墨,萬事俱備,沐奕言提氣凝神,揮毫一氣呵成,又端詳了片刻,最后添了幾筆,滿意地點了點頭:“掛起來吧?!?/br> 書童揉了揉眼睛,幾近呆愕地盯著那副畫,只見上面鬼畫符般地畫著一個大頭矮身的怪物,頭上頂著一朵大紅花,臉上露著一個幾近猥瑣的笑容…… “這……這……”書童的手都有些顫抖,滿面悲憤地在沐奕言逼視的目光下將它掛在了一幅美人折花圖旁。 這個猥瑣小人是她從前qq表情里用得最多的,沐奕言左右端詳了好一會兒,覺得十分親切,不由得用肘子戳了戳身旁的洪寶:“怎么樣?我的畫技略有進步?!?/br> 旁邊沒有聲音,沐奕言不由得有些納悶,轉頭一看,頓時起了一層薄汗:沐恒衍正一眨不眨地盯著那幅畫出神。 沐奕言一把拉住了正要走的書童,鼓勵地看著他:“這位小哥,你覺得我這幅畫怎樣?沒關系,大膽說?!?/br> 快!快說難看死了,快把它摘下來!沐奕言在心中吶喊。 書童咬著嘴唇,院長昨日就反復交代了,今日來的人非富即貴,得罪不起?!昂每?,公子的畫技……神了!” 話音沒落,書童羞愧地漲紅了臉跑了。 沐奕言頹然站在這畫前,長嘆一聲道:“恒衍兄,畫得不好,請多多包涵?!?/br> 沐恒衍終于將目光從畫上收回,轉而落在了她的身上:“陛……” “恒衍兄不必多禮,叫我言弟就好?!便遛妊孕α诵Φ?。 沐恒衍從善如流地道:“言弟,你這畫技師從何人?賞春宴結束后能否將此話贈與為兄?” 沐奕言忍不住掏了掏耳朵,幾乎以為自己聽錯了,半晌才驚喜地道:“恒衍兄真乃知音啊,實不相瞞,小弟的畫技都是自己摸索出來的,雖然比不上旁人的意境,但勝在傳神?!?/br> 沐恒衍看起來有點失望,沉默著往前走了一步,沐奕言不愿失去這大好的機會,跟了上去,曖昧地笑了笑:“聽說恒衍兄喜歡收集一些……特別的畫作?” 沐恒衍的目光如刀,倏地瞟了過來。沐奕言卻沒瞧見,洪寶一溜兒小跑過來了,手中端著一盤玉米糕:“陛……公子,肚子餓了嗎?幸好奴才見機得快,不然只怕被人搶光了?!?/br> 沐奕言矜持地擺了擺手:“我不餓,你自己先嘗個吧?!?/br> 洪寶呆了呆,一眼看見沐恒衍,立刻乖乖地退到一旁。 “前幾日我得了一幅特別的仕女圖,我留著也沒什么用,不如贈與恒衍兄?!便遛妊孕χf。 “多謝。不過都是大家以訛傳訛,我喜歡的不是仕女圖,而是一種特殊技法的畫作?!便搴阊芾淅涞卣f。 沐奕言有些失望,又打起精神道:“無妨無妨,今日看去,琴棋書畫、才貌雙全的女子可真是不少,恒衍兄可有哪個看中意的?我來幫你牽線搭橋?!?/br> 沐恒衍漠然地搖了搖頭。 沐奕言恨得牙癢癢的,真的是一塊又臭又硬的茅坑石頭,她絞盡腦汁琢磨著還有什么可以套近乎,忽然瞧見沐語之從院子的另一頭拎著裙擺飛奔了過來,差點收勢不及撞到她的身上。 “四哥你可來了,等得我都急死了,”沐語之匆匆行了個禮,后退了一步,歪著腦袋打量著她,忽然噗嗤一下樂了,“四哥今日看起來很是好看?!?/br> 的確,平日里沐語之一般都是穿著明黃色的龍袍,今日換了一身白色的色織錦袍,雅而不俗,一頭黑發用玉簪挽起,面如白玉,襯得那一雙黑眸點漆一般,秀色無邊。 沐奕言伸手在她臉龐上捏了一下:“沒大沒小的,居然還調戲起我來?” 沐恒衍眼中的訝色一閃而過,叫了一聲“六公主”,沐語之這才看到他,歪著腦袋想了一會兒,驚喜地叫道:“厲王哥哥!我都不認識你了!太好了,我總是聽說你在西北的英勇事跡,真想親自去西北瞧瞧!” 沐恒衍的嘴角終于翹了翹:“六公主長大了,性子卻還是和以前一樣?!?/br> “來來來,你們都來得正好,”沐語之殷勤地把兩個人往院子的另一頭請,“我有好幾個閨中知己,聽說四哥要來,都眼巴巴地等著呢?!?/br> 一簇簇山茶花旁,正有七八個人圍在一起,五女三男,中間一男一女正在對弈,圍觀的有好幾個。 沐語之叫了幾個名字,那一男一女停了對弈和大家一起迎了上來見禮。 “四哥,這是應將軍的孫女兒,棋力不凡,剛才下走了好幾位才子呢;這位是駙馬的表妹,一手書畫只怕連凌衛劍都要甘拜下風;這位是……”沐語之說得興起,早就把凌衛劍叮囑的含蓄兩個字拋到了九霄云外。 幾位粉面桃腮的二八女子都面帶羞澀,朝著沐奕言看了過來。沐恒衍冷峻,幾名少女只敢偷看都不敢搭腔,沐奕言看起來就親切和善多了,她們便一股腦兒都圍在了沐奕言身旁,兩個膽大的更是借機寒暄了幾句。 眼前的沐語之滔滔不絕,就差手中揮著一塊小手絹便成了媒婆的模樣;幾名女子或豐腴或纖細,或秀美或清貴,或爽直或羞怯,環肥燕瘦,各有千秋,沐奕言這才明白過來,原來,這個相親大會要算計的,正是她這個九五之尊??! 沐奕言再也沒有心思應和,和那幾個女子敷衍了幾句便推辭說有事離開了,沐語之哪里肯罷休,一路跟在她身后吃吃地笑:“四哥,她們幾個你都不喜歡嗎?” “你可別忘了,你答應我的,一定要讓我娶個真心喜歡的女人!”沐奕言的心情有些糟糕。 “是是是,我的四哥,”沐語之軟語道,“我就說,普通的女子四哥一定看不上,凌衛劍還非得讓我試試,咱們不理他?!?/br> 沐奕言氣樂了:“好,趕明兒你搬到宮里來住兩天,好好氣氣他!” 沐語之的眼珠兒一轉,殷勤地說:“四哥你別生氣,你不喜歡她們就別看了,來,往這里走,那里有個僻靜的所在,很漂亮,我在那里安排了一些精致的酒菜,原本想要自己享用的,這下就讓你一個人清靜清靜吧?!?/br> 沐語之領著她拐入了一條小徑,不到片刻,眼前出現了一個精巧的人工湖泊,潺潺的水聲傳來,湖邊有一座假山,上面挖出了一個小小的瀑布,從山上直瀉而下,看起來秀麗雅致。 湖邊的小涼亭中擺著一張小方桌,放著一壺酒和幾碟小菜,沐奕言往前走了兩步,頗有點驚喜地道:“居然還有這樣風雅的所在,語之……” 旁邊沒有聲音,沐奕言回頭一看,沐語之不見了。 “神神秘秘的,有什么秘密瞞著我?”她不有些不解,不過沐語之走了正好,她現在還真想一個人靜一靜。 她在小凳上坐了下來,打開酒壺,一股清冽香甜的味道傳來,看來是那種自家釀的米酒,她正口渴,一口氣連喝了三杯,正想喝第四杯的時候,只聽見遠處傳來隱隱的窸窣聲,她轉眼一瞥,忽然一下便呆住了。 ☆、第17章 只見假山旁的海棠樹下,一個身穿白衣的女子正踮起腳尖在折一支海棠花,身形纖長秀美,衣袂飄飄,落花繽紛,緋紅的花瓣落在白衣上;幾只燕子從湖面上倏爾掠過,在海棠樹上盤旋片刻,眨眼飛向天際……人在畫中,令人遐想。 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沐奕言的腦中掠過這樣的詩句,屏息看著那個女子,腦中忽然靈光一現,順手從路邊折了一支含苞待放的山茶花,大步朝著她走了過去。 她一路走一路想著該如何搭訕,只是想出來的每一句話都好像要破壞這意境,憋了半天,只好在女子的身后低喚了一聲:“姑娘,在下這廂有禮了?!?/br> 那女子的身影一顫,立刻僵直了,好半天才緩緩地轉過身來,手中的團扇半掩住了臉龐,微微朝她福了福。 沐奕言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使勁地揉了好幾下,驚疑地問:“俞……你是俞鏞之的……meimei?” 眼前的女子眉目如畫,清雅脫俗,仿如一朵空谷幽蘭,只是,那容貌沐奕言熟悉的很,日日相見,夜夜夢回,不正是她那清高矜傲的中書侍郎嗎? 那女子點了點頭,沖著沐奕言抿嘴一笑,拿起剛折下來的海棠花枝,在地上劃了幾筆。 “釧,俞釧之?”沐奕言想起來了,這個名字她曾經聽沐語之提起過,俞太傅的幺女,出口成章,七步成詩,才名譽滿京城,當時還參加了格魯使臣的聚會,想必也是一個豁達通透的女子,這可真是天上掉下來的一塊餡餅??! 她又驚又喜地道:“在下慕言,羨慕的慕,言語的言,和令兄俞鏞之頗有淵源,令兄可真會藏秀,家中有如此嬌俏的妹子,居然從來都沒和我提起過?!?/br> 說著,沐奕言往前走了一步,將手中的山茶花往前一遞,贊嘆道:“姑娘如此身姿,令人心生向往,不知在下是否有幸,和姑娘對湖淺酌,共賞春光?” 俞釧之接過花來,隨手放入袖中,卻搖了搖頭。 沐奕言鍥而不舍地說:“俞家妹子放心,我和令兄是好友,不是什么登徒子,你若不放心,我去找令兄作陪?!?/br> 一顆石子從俞釧之的腳下滾落,撲通調進了湖中,俞釧之受了驚嚇,腳下打了個滑,沐奕言剛想去扶,俞釧之卻往后退了兩步,面帶驚慌地四下瞧了瞧。 樹林外隱隱傳來呼喚聲:“小姐……小姐……” 俞釧之輕呼了一聲,沿著湖堤緊走了幾步,跨上了臺階,眼看著就要步入另一條小徑往后院而去,沐奕言哪里肯罷休,也追了幾步,語聲懇切:“俞家妹子,你我相識即是有緣,今日賞春盛宴,在下不才,想邀你吟詩作對,舞劍論友如何?” 俞釧之的腳步頓了頓,回過頭來,嘴角微微上翹,那笑意似有若無,簡直和俞鏞之的相差無幾。 沐奕言的心神一蕩:“俞家妹子,就這么說定了,你先去忙,半個時辰后我邀幾個好友在西邊的第一間書舍等你,你一定要來!” 俞釧之抿住嘴角,輕輕地點了點頭,眨眼便步入小徑不見了。沐奕言看著她的背影,驟然精神一振,打了個響指,快步往前院而去。 大院里依然十分熱鬧,三五一群,談詩論畫品茗,一邊的小吃也流水般地往上送著。 沐奕言無瑕細看,在人群中急急地穿梭著,抓著一個面熟的人便問:“厲王呢?有沒有見到沐恒衍?” 洪寶倒是一下子就瞧見她了,緊跟在她身后,好奇地問:“公子你找他做什么?” “大事!你瞧見他了沒?”沐奕言有些著急,“趕緊一間間幫我去找?!?/br> “是?!?/br> 洪寶應了一聲,剛想離開,沐奕言想了想,改變了主意:“洪寶你別找了,去廚房弄些精致的小菜,擺到書舍最西邊的第一間,我邀了幾個人閑聊,你琢磨琢磨,最好上些能調動氣氛的,別丟了我的面子?!?/br> “是!奴才辦事,公子放心?!焙閷氻懥恋貞艘宦?,一溜煙就跑開了。 沐奕言正要抬腳往前走,忽然覺得背后有什么在盯著她,她一下子轉過身來一瞧,只見裴藺正站在一棵樹下笑吟吟地看著她。 四目相對,她的頭皮一陣發麻,卻再也不能溜走,只好沖著裴藺抱了抱拳寒暄道:“裴兄,你也來了?!?/br> “沐弟不躲著我了嗎?”裴藺戲謔地道。 沐奕言訕笑了兩聲,凜然道:“這是誰在中傷你我之間的兄弟情意?裴兄豐神俊朗,小弟一直望眼欲穿,想和裴兄把酒言歡?!?/br> “此話當真?”裴藺立刻拿捏住了話柄,“走,那我們去找個地方喝一杯?!?/br> 沐奕言哪里敢去,只是正色道:“喝酒還不簡單,什么時候都可以,這賞春宴可不是每日都有,裴兄不要浪費了語之的一片心意,看著哪家的姑娘喜歡,不妨多聊兩句?!?/br> 裴藺搖了搖頭:“沒中意哪個,倒是沐弟,我看你眉飛色舞的,難道是碰到意中人了?” 沐奕言四下看了看,湊到了裴藺耳邊悄聲道:“猜我剛才看見誰了?” 她的發絲掠過裴藺的耳畔,癢癢的,就好像裴藺此時此刻的心情。裴藺恍惚了片刻,低聲道:“誰?” “俞鏞之的meimei,果然有其兄必有其妹,飄逸出塵,麗質天生,和俞鏞之好像一個模子里刻出來似的?!便遛妊再澋?。 “你喜歡上她了?”裴藺顯然吃了一驚,“可你不是……” “哎呀,快來不及了,”沐奕言忽然回過神來,半個時辰眨眼即過,沐恒衍還不見蹤影,“裴兄,幫我到西首那里等著她,我約了她吟詩作對,如果她來了,幫我拖上一刻,我馬上就來?!?/br> “你和她幽會,我去湊什么熱鬧……哎……你別走??!”裴藺愕然看著沐奕言的背影,猶豫了片刻,跺了跺腳,只好朝著西首的書舍走去。 不知道是不是找得太急,沐奕言覺得身上有些發熱,她抹了一把汗,擼了擼袖子,順手從一旁的桌上抄了一疊小箋扇了起來,那書僮正是剛才掛畫的那個,急得抓耳撓腮:“公子,公子這是方才賞春的詩作,你怎么拿它們當扇子……” 沐奕言瞟了他一眼“是你,你怎么跑到這里來了?” “這……公子的畫太好看了,一直有人來問,”書僮認出她來,愁眉苦臉地說,“小人愚鈍,解釋不了其中的奧妙,便羞愧地避到這里來了?!?/br> 沐奕言點了點頭正色道:“普通人的確難以參透畫中奧秘,不必自卑?!?/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