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我偷跑去見我娘最后一面時,我娘說她此生最欣慰的就是有我這個兒子,她只為今后不能再照顧我而傷心,卻從不曾后悔生養了我?!?/br> “我娘留給我的最后一句話也是要我好好活著,無論怎樣,都要在這危機四伏的深宮里保全自己?!?/br> “我相信你娘疼你的心和我娘疼我的心都是一般的,她在心里一定不會怪你的,她只會希望她的女兒好好的,平平安安,康康健健的活在這世上,長命百歲,可以有一個良人白首偕老,替她安享她不曾享用過的幸福歲月?!?/br> 溫柔低沉的話語如冬日的暖陽直射入裴嫊的心口,驅散了盤踞在她心頭多年的陰霜苦雨。她真恨不得就這樣縮在弘昌帝懷里大哭一聲,把這些年的傷心委屈全都痛痛快快的哭出來。 弘昌帝由著她盡情宣泄郁積多年的淚水,只是不時的拿帕子替她擦去頰邊不斷滾落的淚水。見她哭得差不多了,才輕聲說了一句,“若嫊嫊是個鮫人就好了?!?/br> 裴嫊正哭得頭腦發暈,一時沒反應過來,就聽楊楨笑道,“若你是個鮫人,方才流了這么多的淚,我只消坐地拾珍珠,豈不發了大財?!?/br> 明明已經富有四海,還貪心鮫人的珍珠來發大財,裴嫊噗嗤一下就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淚就又涌了上來?!熬S周,你說我娘真的不會怪我嗎?” 楊楨輕柔的吻去她眼角的珠淚,“恩,岳母大人她一定不會怪你的,若她泉下有知,她此刻一定盼著你的病早日好了,平安康健的陪著我一輩子?!?/br> “可惜我做不到了,我的病怕是好不了了?!?/br> “華言已經到了山東,棄船登岸,我早在沿途備好了千里良馬,你再等幾天,只要幾天就好?!?/br> “從山東到長安,那么遠的路途,我怕我撐不到了?!?/br> “你撐得到的,你可知你方才含的是什么丹藥。這是一位得道的仙師送給我的續命金丹,每服一??梢岳m命一日,仙師給了我三粒金丹,所以你一定撐得到他回來?!?/br> 直到此刻,裴嫊才敢確信在楊楨的心里縱然鄭蘊秀是道抹不去的身影,但是在他心里也是有她的一席之地的。 他確實待自己如珍如寶,真心愛惜著自己。 “維周,你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呢?你早就知道我姑母是你的殺母仇人,所以才會那么嫌憎我們裴家。你知道嗎,維周,要不是我無意中偷聽到你討厭我們裴家,凡是裴家送進去的女人你都會讓她們守活寡,我才不會費盡心思的要鉆到宮里來,可是,沒想到,后來一切都亂了,全不是我心里想的那樣?!?/br> “可是,維周,你怎么會喜歡上我呢,喜歡上一個裴家的女兒?” “是啊,自己怎么會喜歡上這樣一個裴家的女兒?此刻被自己緊緊抱在懷里的女子,不惜一切也要救回她性命的女子,自己到底是怎么喜歡上她的?”弘昌帝楊楨也不由捫心自問。 作者有話要說:這章很肥吧,敬請期待明天的三章,當年真相即將揭曉 ☆、石第114章 水落石出吐真言 裴嫊跟一只瘦小的貓兒一般蜷縮在楊楨懷里,頭枕在他的胸口處,看著琉璃窗外楊楨為她布置的燈市。窗外的景物一樣一樣地滑過她眼前,她只是伏在楊楨懷里靜靜地看著。 楊楨的一雙眼睛則牢牢盯在她臉上,像是要把她的眉眼鼻唇,音容笑貌全都刻在心里一樣,不肯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微小的表情。見她忽然掙扎著從他懷里撐起身子,像是見到什么寶貝一樣盯著窗外,本已黯淡的雙眸中竟又亮起一線星芒來。 楊楨忙順著她的目光看去,不由得也是一怔,那是一個掛滿了面具的攤子。他忽然就想到了那一年他帶了她去朱雀街觀燈,趁她不備便給她頭上套了一個面具,她當時還吵著想知道到底他給她蒙上的是個什么面具。 他正回思往事,就聽見裴嫊輕聲道:“我到現在還不知道那一年上元夜你帶我出去觀燈時到底給我戴了什么面具,惹得一路上總有人用奇怪的神色看過來?!?/br> 楊楨想起她戴著那面具的模樣,也忍不住有些想笑。她這樣一個風致楚楚的淑女戴著那樣的面具,若是無人奇怪那才是真正奇怪之事。 他親了親她的額頭,笑道:“嫊嫊若當真想知道,不妨猜上一猜,看我當日是選了哪個面具戴在你頭上的?!闭f完,便命將轎子抬到那攤子跟前,好讓裴嫊能看得更清楚些?!澳闱浦辛四膫€,便跟我說一聲?!?/br> 裴嫊重又靠回在他懷里,細細看著窗外攤子上掛著的那幾排面具,閉了閉眼睛道:“圣上的心思從來最是難猜,我就沒一回猜準過?!?/br> 楊楨聽出她話里的那一絲酸楚,若是她當真能猜出他心中所想,早些明白他對她的那一份心思,兩個人也不會一步一步鬧到了如今這個地步。 可是,這身陷情網中之人的心思,莫要說她,便是自己不也是猜了半天也拿不準她對自己到底是有情還是無情。只能說情之一字,最是能叫人患得患失,失了一顆平常心。 若是能少了心里那一份在意,也許很多話便能很容易的說出口,而若是能直言說出自己的心思,少了那些猜來猜去,兩個人之間也就不會再有那許多誤會糾結產生。 只可惜被情網所困之人,往往便因了這一份在意,往往愛你在心口難開,反倒平白生出無數波折來。 楊楨一想明白這一點,心里覺得痛悔莫名,可惜往事不可追,他摟緊了懷里的人兒,略帶幾分歉意地道:“都是我不好,這回不用你猜,我告訴你好不好,只不過,你可不許生氣?!?/br> 裴嫊奇道:“莫非你給我挑了一個最丑的面具嗎,到底是哪一個面具?” 楊楨臉上難得的居然露出一絲不好意思的神情來,他咳嗽了兩聲才指著掛在正中的一個面具道:“你可不許惱,便是那個掛在正中的?!?/br> 裴嫊一眼看過去,見掛在正中的那只面具長喙方鼻,兩只招風大耳,卻是照著話本里豬八戒的樣子做出來的。 別說是給一個大美人戴這種豬八戒面具,就是給個樣貌平常的姑娘那也是打死都不肯戴的,這是有多糟蹋人呢? 是以楊楨正等著聽裴嫊說些嗔怪他的話呢,哪知等了半天,卻沒等到一句,低下頭一看,卻見她眼神迷離,似是在回想什么,竟然一臉的笑意。 楊楨心里反倒更是忐忑了,他輕聲問道:“我瞞著你,給你戴了這樣丑的面具,你不惱我嗎?” 哪知卻聽懷中人輕笑道:“不過是豬天王的面具罷了,我小時候也戴過的,倒不覺得什么,只是覺得怪巧的,怎么你也選了豬天王的面具給我戴呢?” 楊楨松了一口氣,“你倒是知道這面具叫做豬天王?!?/br> “恩,小時候我和二哥偷偷溜出來看花燈,他就給我拿了這個面具,我不肯戴,他便哄我說這叫做豬天王,戴著可神氣呢!” 裴嫊話音未落,便覺得身上一緊,楊楨抱著她的手臂又加大了幾分力道,再一想自己方才說的話,她頓時有些后悔,怎么一時不防,又提到二哥了呢? 她正想解釋幾句,就聽楊楨略有些急切地道:“你方才說,你小時候偷偷出來看過花燈?那是什么時候,你不是說你從來不曾出府觀過燈嗎?” 他摟得實在太緊,裴嫊被他箍得呼吸都有些艱難,忍不住輕咳了兩聲,楊楨這才趕緊松開了幾分,將她換了個姿勢抱在臂彎里,凝視著她的眼睛,急切地道:“嫊嫊,你快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你幼時到底有沒有出外觀過燈?是在哪一年的上元夜?” 裴嫊不明白何以他眼里閃著如此熱切的光芒,有些心虛的不敢看他。再一想橫豎自己也活不了幾天了,便是曾犯過欺君之罪想也沒多大關系了,這才輕聲道:“維周,你,你別怪我。有一件事我一直沒說真話,其實我小的時候曾經偷偷溜出家門,在上元節的時候去外面看過燈節?!?/br> 楊楨的聲音都有些變了,帶著顫音問道:“你是哪一年出去觀燈的?” “我記得是我十歲那年,那年應該是隆興二十二年。母親從來是不許我們出去看燈的,可是二哥見我想去,便找了身男裝叫我換上,偷偷的帶了我去朱雀街上觀燈?!?/br> “后來呢,你可還記得后來還發生了什么?”楊楨抱著她的手臂也開始抖起來。 “后來,后來便是庚辰之亂,我和二哥被亂兵沖散了,我一個人躲到一條小巷子里,然后……” “然后,你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人?”楊楨的聲音低緩輕柔,像是有著一種魔力般誘著裴嫊繼續往下說。 “我見到一位公子靠坐在墻角,他的胳膊上都是血,像是被人砍了一刀,也不知怎么了,許是換了男裝又戴著面具,我便覺得我好似換了個人似的,居然就大著膽子上前跟他搭話還幫他包扎了一下傷口?!?/br> 楊楨再也忍耐不住,在她額上印下一吻,喃喃道:“嫊嫊的心腸真好!” 裴嫊閉上眼睛道:“也幸好我救了那位公子,后來我出了巷子要去找我二哥時突然一隊亂兵騎著馬沖了過來,眼見我就要被他們踩在馬下,幸虧那位公子突然出現把我抱到一邊。雖說我幫他包扎了作口,但是他卻救了我一命,若是細論起來,我還欠他一份恩情呢?!?/br> 楊楨將頭抵在她的額上,只覺得心潮澎湃,激蕩難言。 哪知裴嫊接下來卻道:“我有時候忍不住會想如果當時那位公子沒有跟在我后面,救了我,就讓我就死在庚辰之亂里,也許后面那些事就都不會再發生了,我不會被哥哥那樣欺侮,母親也不會早死。 她忽然覺得身子一緊,被楊楨死死摟在懷里,他的聲音居然有些哽咽,“你又知不知道,那位公子是何等慶幸他哪天一直跟著你,救了你,此刻還能再見到你,再擁你入懷?!?/br> 裴嫊腦中轟的一下,頓時一片空白,只覺有一線熱流沿著她的額角臉頰一直滑落到她的脖子里,guntang灼熱。 楊楨終于抬起頭,凝視著懷中的女子。上天竟然如此厚待于他,他印在心上的人,竟然就是當年那個在寒夜中溫暖了他心的小人兒。 她說她只是替他包扎了臂上的傷口,可是她不知道的是,她那一夜的言談舉動,包扎的不止是他臂上的傷口,更是將他心上的傷口也一并包扎止血。 若是那個寒冷的冬夜,在那個偏僻陰冷的小巷子里,他沒有遇到她的話,即使他仍能活著,但也只會是一具行尸走rou。因為他的心已沉入漆黑的永夜,再也見不到一線光明,一片死寂。 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隆興二十二年的上元夜里發生了什么,即使他想忘也忘不掉,甚至在很多年后的夜里,他偶爾還會被同一個噩夢所驚醒。 在那個噩夢里,他夢見自己又回到了那年的上元夜,許久未見的父皇終于對著他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甚至帶著他們幾個兄弟一起微服出宮去朱雀街上觀賞花燈,與民同樂。 突然一隊刺客不知道從哪里冒了出來,父皇帶的侍衛們猝不及防,連連后退,他急忙跳到父皇身邊想要護駕,哪知父皇卻將他往旁邊一推。 他本來還以為父皇是擔心他的安危,心中正自感動,忽覺臂上一陣巨痛,左臂上已被人砍了一刀。 他聽見他身后一個少年的尖叫聲,“父皇,救我??!” 他一邊抵擋攻到他身邊的刺客,一邊回頭看去,就見他父皇身邊的兩個侍衛急急的趕到那個少年身邊將他護到中宗皇帝的身邊。 那個少年,是他的十弟,也是中宗皇帝最寵愛的十皇子。 他瞬間明白了剛才他的父皇為什么推了他一把,才不是擔心他的安危,不過是眼見自己心愛的小兒子危在旦夕,便毫不猶豫的將另一個兒子推過去替他的愛子擋刀子,真真是慈父心腸??! 楊楨看著十弟被他的父皇一把抱在懷里,一眾侍衛團團守在他們身周。而他的父皇,會想到要派侍衛去救了十弟,卻想不到也派兩個侍衛過來幫幫他,任他帶著左臂的刀傷,一個人和刺客殊死相拼。 在這樣生死攸關的時刻,楊楨忽然就笑了,因為他覺得自己實在是蠢得可笑。他的父皇都舍得拿他去給另一個兒子擋刀子了,他又怎么還會在意自己的死活呢? 自從有了十弟,在父皇的眼里心里,就已經再也看不到他們這幾個兒子了。即使在他小時候,他也曾是父皇的掌上明珠,也曾是父皇的愛子,可是那都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就像母親因為穆貴妃失掉了父皇的寵愛一樣,他自己也因為穆貴妃生的十皇子而失掉了父皇的父愛。 又或許,父皇從來也沒愛過他,不然為什么父皇只疼了他短短的幾年就再也不疼他,可是對十弟,這十幾年來,卻始終疼愛不變呢,即使十弟的母親早已去世,他已有了別的寵妃? 楊楨忽然覺得心里似有無窮的恨意,這恨意使得他狀若瘋虎,直殺出一條血路來。他心里那瘋狂的恨意讓他只想遠遠的離開這個地方,離開那對父慈子孝,親熱相擁的父子。 早已經沒有刺客在后面追殺他了,可他卻仍是不停的向前奔跑著。他專撿人少的巷子里跑,他不想看見人群,他害怕看見那些擁擠喧囂的人群。 此時此刻,他一個人都不想見,他只想找一個黑暗的角落,獨自一人舔舐他的傷口。 左臂上的刀傷已經將他半條胳膊都染得血紅一片,他卻看都不看一眼。因為在他心上還有一道傷口,雖然沒有傷痕,也沒有鮮血,但他卻覺得那才是能致他于死地的致命傷。 生母去世后的這么些年來,支撐他活下來的動力除了這是生母最大的心愿外,也是因為他還有父皇。 盡管父皇已經很少見他了,待他也極冷淡,可他心里卻始終記得他小時候父皇對他的喜愛。甚至他的心里仍有著渴望,期待著有朝一日父皇能再像從前那樣和藹可親的再對他笑一下。 可是,就在這個本應是父子團聚,其樂融融的上元夜里,他藏在心里渴望了這么久的心愿徹底破滅了。 作者有話要說:20號的第一更,第二更可能要到晚上十點左右, ☆、第115章 猶記與君初相識 那個寒冷的冬夜,楊楨靠坐在墻角,心如死灰,覺得自己就這樣靜靜的坐在這里,任由臂上的血流著,就這樣孤獨靜默的死去,這種死法倒也不錯。反正這世上也沒有在意他,親娘死了,親爹也不稀罕他,他還活在這世上做什么呢? 他閉上眼睛,靜靜等死。 腳上忽然被人踩了一腳,接著便聽到一個清脆的童音驚呼道:“哎喲!”再然后一個軟軟小小的身子便撞到了他懷里, 他仍然閉著眼睛,一動不動,靜默不語。鼻中卻聞到一股清新好聞的淡淡芳香。 懷里那個軟小的身子手忙腳亂的想要趕緊自己站起來。耳邊又響起那個脆生生的童音,“哎呀,真是對不住,這巷子太暗了,我不知道這兒有人,這才不小心踩了一腳,又,那個,真是失禮了。那個,公子,你沒事吧? 他懶得回答,只希望這毛孩子趕緊走人,省得在這里呱噪得讓他心煩。 但是他沒有聽見遂他心愿的腳步聲,相反,他的肩膀反倒被一雙小手搖了搖,“喂,公子,公子,你醒醒啊,你沒事吧?” 他還是懶得理她,她清脆的童音還有她身上的幽香已經告訴他這不過是一個小女娃娃罷了??墒?,這女娃兒怎么這么膽大,一個人跑到這僻靜的巷子里,還趕快回家嗎,怎么還賴在這兒不走。 卻聽那小女娃兒自言自語道:“應該是還活著的罷,不然怎么鼻孔里還有白氣冒出來呢,可是怎么就是叫不醒呢?哎呀,他身上怎么這么多血,該不會是失血過多昏過去了。唔,我總不能見死不救,現下也只能先這么辦了?!?/br> 楊楨還沒弄明白她到底想干什么,就感覺一雙小手搭在他的左臂上,似乎是想將他的衣袖掀起來。 他睜開眼睛,看見一個穿著紅色圓領袍的小人兒正跪坐在他身側,低頭小心翼翼地將他左臂有衣袖翻卷起來。 “你在做什么?”他本想出聲喝止她的,但是因著之前沖殺出來時心中憤恨交加,不住口的狂叫嘶吼,嗓子都喊得啞了,又因傷處失血過多,聲音里便顯得有些過于低啞,氣勢不足。 那小人兒聽他終于開口說話,便抬起頭來,卻是一張豬臉,長長的鼻子,大大的招風耳,瞧著極是可笑。 雖然看不見那面具后藏著的真容,但是聲音倒是極為動聽,“我在幫你包扎傷口啊,你流了這么多血,要是再不包扎一下的話,可是會死人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