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裴嫊回到寢殿,只說累了,連飯也不吃,就直接躺倒在床上,扯過一床薄被蓋到身上。沒過多久,忽然說道:“這被子一點都不暖和,怎么這樣冷?!?/br> 等楊楨一踏入寢殿,看到的就是裴嫊整個人緊靠在床最里頭,不怕熱的裹著個冬日才用到的厚棉被,縮成一團。 他的眉頭一下子就皺起來,周太醫不是已經為她診了脈,還給她服了一碗驅風散寒的湯藥了嗎,怎么這大夏天的,她還怕冷成這樣? 他昨晚上一夜未眠,剛處理了那邊一樁棘手的事情,匆匆趕去上朝,不想一下朝就聽說裴嫊這邊又出了事。他看著床上那裹得緊緊的一團,覺得右側額角抽痛的厲害,這些女人一個兩個的都不讓人省心。 他坐到床上,手搭在那團厚棉被上,“怎么蓋著這么厚的被子,不嫌熱嗎?” 裴嫊覺得他這個問題很好笑,她怎么會熱呢?她覺得從昨天晚上起她就像被浸在冰水里一樣,越來越冷,透骨的寒意穿透了她的肌膚,骨骼,直把她的五臟六腑都凍成冰塊,一碰就碎了一地,還閃著晶瑩的微光,像是她心里那些還沒來得及流出便凍成了冰晶的眼淚。 她得多蓋幾床被子,看能不能把這些冰塊、冰珠子都給捂化了,省得它們梗在她的胸腔里冰涼的滲人。 楊楨遲疑了一下,開口道:“你早上又去了望月樓?昨晚,是朕不好,等過幾天,等朕忙完了朝中之事,朕一定——” 他忽然就說不下去了,裴嫊轉過臉來,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像一泓秋水一樣漫進自己的心里,那秋水里的寒意瞬間就讓他的心顫了一下。 “圣上為什么要說謊呢?圣上是至高無上的九五至尊,為什么還要在我一個小小的妾侍面前說謊呢?圣上坐擁三宮六院,想見誰便見誰,不過是去看了鄭賢妃,怎么就遮遮掩掩起來了?”她的語氣極為平淡,聽上去沒一丁點兒的憤怒怨怪。 弘昌帝一言不發,只是定定地看著她。半晌才說了一句,“你,都知道了?!?/br> 是啊,她全都知道了,該知道的不該知道的她全都知道了。 “在玉華觀想要殺我的那些黑衣人是她派來的吧?”裴嫊心平氣和的問出這一句。 剛猜到鄭蘊秀才是幕后黑手時,她心中不是沒有震驚和憤怒的,果然在這宮里,你身邊最親近的人往往也是最不遺余力想要除掉你的人。 然而片刻之后,她也就想明白了,自己一開始刻意和她交好又何嘗出自真心,不過也是為了一已私心才去主動籠絡討好她。想想真是可笑,自己交好鄭蘊秀的初衷乃是想要有朝一日借她的光能得到她的庇護,哪曾想最想要自己命的人竟就是她。 自己心中又何嘗對鄭蘊秀沒有嫉妒之心?這世間女子就沒有不會吃醋不生妒心的,區別只在于自己便是再嫉妒也不會出手想要她死,而她卻想要自己的命。 出乎她意料的是,弘昌帝居然沒有否認,沒有再試圖替鄭蘊秀遮掩一下,他反而問她,“你是怎么知道的?”這便等于是默認了。 “我早上親眼看著你從她的翠華宮里出來,然后不知怎么的,我就到了御花園,我聽見兩個小宮女在說話。她們說賢妃不是養病不出,而是被軟禁了起來,還說她早在正月里就已經不是賢妃了,被廢為庶人,卻還住在翠華宮里,享受著賢妃的一應待遇?!?/br> 當時她正走到紫竹林里,然后她忽然就明白了,明白了這兩年之中向她襲來的一波又一波危機究竟是何人在幕后cao縱指使。 她想起有一年,就在這紫竹林里,鄭蘊秀在這里撫琴,彈了一曲《春曉吟》。當時不只她聽到了鄭蘊秀的琴聲,還有一個人也聽到了,便是當時貼身服侍裴嬿,極得她喜歡的一個宮女——碧桃。 她從玉華觀逃到薦福寺不久,正是被這個仍舊跟在裴嬿身邊的碧桃推入井中,若不是被弘昌帝及時救了起來,只怕她早就一命歸西了,但卻仍是在病床上躺了大半年才養好了身子。 她和碧桃往日無冤,近日無仇,她還是她服侍之人的jiejie,她為什么要害她,寧愿不顧自己的性命也要把她置于死地? 不過一介身份低微的小宮女,為什么竟會想要一個正一品皇妃的性命,除非她只是一把刀,一把別人手中的利刃而已。 當日她會知道鄭蘊秀在這紫竹林里彈琴,是因為她先碰見了碧桃聽她說起才知道的。如果說碧桃并不是如她所說無意中聽見琴聲,被其吸引走了過去聽鄭蘊秀彈琴,而是她們一早就是約好的呢? 一旦找到了那根線,所有散落在地的珠子便都能穿得起來了。 她在御花園里落水的那天,為什么裴嬿一定要拉她到御花園里去散心,結果好巧不巧遇到盧德妃,生出后來的變故。 還有那次在昭陽殿里她被人栽贓誣陷用月月紅花汁害了宋寶林腹中的皇嗣,以及行巫蠱厭勝之術詛咒圣上。當時她猜到那月月紅花汁多半是德妃是扣住了云珠脅迫云珍來栽贓于她,卻始終想不通云香又是受何人指使在她床下放了那對桐木偶人。 她一直都知道云香和云珍不過是她嫡母放在她身邊的眼線,好把她的一舉一動都報給裴嬿知道,而碧桃是最得裴嬿歡心信任的侍女,如果她在中間假傳一句裴嬿的指令給云香,那么一切就都說得通了。 果然不愧是帝京第一才女,從什么時候起,神不知鬼不覺的就已經在自己姐妹身邊布下了這樣一顆棋子,一柄殺人于無形的暗刀。 自已剛在表面上得到弘昌帝的寵幸,她就給自己布下巫蠱之罪。自己不過是月信遲來了兩個月,又嘔吐了那么一回,她就疑心自己是不是有了身孕,讓碧桃勸動裴嬿拖著自己走出了永安宮。 原來在那樣早的時候,鄭蘊秀就已經開處處心積慮,費盡心思的來謀算自己了,可笑自己一直以為在宮中最和自己不對付的是德妃,沒成想這位一直擺在明面上的敵人也不過是被人家給當刀子使了。 被鄭蘊秀當刀子使的那幾個人,盧德妃、碧桃、那些黑衣殺手如今都已經命喪黃泉,可是使刀子的人卻依然衣食無憂,富貴尊榮的活在這宮里,養在天子的身邊。 “朕,會下旨將鄭氏打入冷宮的?!焙氩塾行┢D難的吐出這一句話。 “圣上為什么不賜她三尺白綾呢?圣上以前那么寵盧德妃,還不是將她賜死了,為什么到了鄭蘊秀這里,就手下留情了?還是說德妃被賜死,是因為她謀害皇嗣,而鄭氏想殺的,只不過是我一個微賤的妾侍罷了?!?/br> “嫊嫊,”弘昌帝把她連人帶被的抱到懷里,“我知道在這件事情上我對不起你,但無論如何,我都會留鄭氏一命的?!?/br> ☆、第113章 人間總恨離別天 周太醫開的那碗湯藥極是管用,不管裴嫊怎么抱著厚棉被一個勁兒的喊冷,她到底也沒再感染個風寒,發燒咳嗽什么的。除了有些懶懶的沒什么精神,別的都和平日無異,讓服侍她的一堆宮人大松了一口氣。 等到橘泉發現有些不對時已經是十天以后了。周太醫本是每日都要為裴嫊請一回平安脈,因著上回頂著日頭急匆匆趕來永安宮,有些中暑,病了幾天。裴嫊又不耐煩讓別人再為她看診,因此這十日內一直沒有再請個太醫來為她診脈。 若不是第十天晚上,橘泉在外間值夜時半夜里起來起夜,聽到里間隱隱傳來□□之聲,急忙奔進去一看,只見裴嫊手捂胸口,臉色發青,一臉痛楚。 于是太醫院的十余位太醫連夜被召到了同心殿,連剛從病床上爬起來的周太醫也不能幸免。 裴嫊此時疼痛已經過去,也沒覺得怎樣,只是有些疲倦,只想倒頭睡去,哪知卻要被十幾個太醫輪番的摸脈,心頭火起,暗罵弘昌帝這是小題大做。本想不理不睬的,可惜弘昌帝就坐在她床邊上,正虎視眈眈地看著她,她只得乖乖就范。 好容易被十幾個老頭子摸完了脈,弘昌帝也不再坐在床邊,想來是到外面去聽太醫的看診結果了。裴嫊疲憊地合上眼睛,卻再也睡不著了。 弘昌帝一下子把太醫院的太醫全召來給她診脈,這里面意味著什么她怎么會猜不出來。 她并沒有聽到腳步聲,但是卻聞到了那股熟悉的奇楠香,淡淡的安心的味道。她睜開眼睛,正對上一雙躲閃不及的眼睛,于是那雙眼里的神色便全都被她一一看入眼中。 一定是她眼花了,她居然在弘昌帝的眼中看到了害怕,還有恐慌。這種懦夫弱者才會有的眼神怎么會出現在一國之君,堂堂天子眼中呢? 她眨了眨眼,再定睛看去,那雙如墨般漆黑的眸子又如一池深潭一般,深不可測,再也看不出什么波動來。果然剛才是自己眼花了。 “圣上怎么請了這么多太醫過來,他們怎么說,我是不是又生了什么了不得的大???”經歷過之前的種種,到了如今裴嫊反倒有些看開了,也放開了。死生有命,富貴在天,有些東西都是命中注定的,求也求不來,躲也躲不過。 “他們說,你之前的心悸怕是已轉成了胸痹心痛之癥?!焙氩圩剿磉?,把她的手握在掌心,輕輕摩挲著。這么大的陣仗,橫豎是瞞不過去的,倒不如把實情告訴她,省得她自己又生猜疑。 “這個病很厲害嗎?圣上都十天不肯見我了,難得今晚居然過來了?!彼恼Z氣仍是平靜無波,沒有一點兒情緒浮在里面。 弘昌帝別過頭去不敢看她,低聲道:“你不用擔心,上回把你醫好的那位華神醫,他當時就擔心你之前的心悸之癥會轉成胸痹,朕給他撥了一艘大船,讓他乘船出海去尋找幾味藥材,只要尋到了這幾味藥材,你身上的這些心疾便全都能醫好了?!?/br> “真的有這么神奇的藥草嗎?”裴嫊心里卻是不信的,就算有這樣的藥草能治好她的什么心悸胸痹,但是能治好她心中昔年因為二哥所犯之錯,母親為已而死,如今又因為弘昌帝所受的那些心傷嗎? 都說心病仍需心藥醫,可是弘昌帝這一顆心,任她怎么琢磨都猜不透他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若說他對她無情吧,明明又是放在手心里疼著寵著,生怕自己有個什么好歹??墒侨舢斦嬗腥艘獙λ焕?,不管再怎么一而再,再而三的傷她害她,他卻仍是護著那個人。 難道這便是男子和女子的不同,女人的心里只能裝著一個人,那便是她的夫君,因為女子這一生多半只能嫁一個男人。而男子卻可以心里同時裝著兩個、三個甚至更多的女人,因為他們可以妻妾成群,一個正妻,無數個妾侍。 “朕相信華言,他說有就一定有,他說他正月之前一定會回來,只要再過幾個月,等他拿了藥回來,你就可以康復如初了?!?/br> “從現在到正月,還有半年的時間哪,我能熬得到那個時候嗎?”裴嫊已經猜到自己這病怕是相當棘手,不是那么輕易就能好得了的。 “你若是熬不到那個時候,朕就把你們裴家所有人都殺了,讓他們下去陪你?!睏顦E的口氣很不好。 裴嫊卻輕笑起來,“圣上討厭我們裴家不是一天兩天了,只怕早想找個借口把裴家全滅了,為何偏要扯到我身上呢?讓我死都死了,還要擔一個惡名不成?” “不許說死,只要你好好活著,便不會擔這個害死全族的罵名?!?/br> 不得不說弘昌帝的威脅確實很有那么點兒用處,裴嫊如他所愿的一直撐到了正月,但是那位神醫華言卻沒有如期而返。 弘昌帝十二年的第一場雪揚揚灑灑地從空中飄落的時候,裴嫊已經病得連從床上坐起來的力氣都沒有,幾乎已快到彌留之境,心痛發作的一次比一次頻繁,也一次比一次劇烈。 現在弘昌帝簡直是寸步不離的守著她,原本正月因著年節會半月不朝,弘昌帝索性在元日大朝后干脆放了臣子們一個月的大假。說得倒是冠冕堂皇,什么眾愛卿整日cao勞國事,辛勞有加,給大家多放幾天假,大家也松快松快。 明面上的話說的好聽,可是誰不知道圣上這是在假公濟私,什么讓大臣們好好休養一番,其實他是為了能多些時間在他那位貴妃娘娘的病床前端湯送藥吧。 真真是女色誤國啊,不過就是一個小老婆嗎,連皇后都不是,圣上就為她荒廢朝政,甚至還把后宮其他所有的嬪妃全都攆出宮去,發落到報恩寺出家,說是為貴妃祈福。 弘昌帝的這一番作為,很是讓幾位御史大人看不過眼,很想不畏強權的犯顏直諫一番??上炕毓钠饋淼挠職?,被弘昌帝一臉怒意那么冷冷的一眼掃過,就全都一泄如注。 這些時日以來,圣上的脾氣變得越來越壞,聽說住在同心殿的那位裴貴妃已經病得快死了,若當真在這個時候去戳圣上的痛腳,那可真是要以命相諫了。 其實這大冬天的能多歇上幾天不用去上朝,還是真心不錯的!至于那些被攆到報恩寺出家的嬪妃們,恩,為了一幫子皇家小妾哪值得自己把這條老命送掉呢。御史們最終一個字也沒敢說。 紅泥一臉討賞表情的把這些消息一一說給裴嫊聽,末了總會再加一句,“圣上對娘娘可真好!”作為總結陳詞。 這紅泥和綠蟻原是從小侍候她的婢女,她入宮時為她二人計便留在了衛國公府,當然她就是想把她們帶進宮,她嫡母也不答應。 衛國公被貶出京城時,楊楨特意將她這兩個舊婢找了來,如今送過來繼續服侍她。 裴嫊聽了卻是有些哭笑不得,讓那些女人去落發出家為她祈福,只怕她們只會咒她死得更快些。他楊楨若真有心,何必送出去那么多女人,只消把一個人送走就是了,可是如今六宮里都空蕩蕩的,只有冷宮里卻仍然還住著那位鄭家的才女。 自已都已是快要死的人了,怎么還在計較這些,裴嫊轉而又有些唾棄自己。知道鄭蘊秀一直就是害自己的幕后黑手,她一開始真是恨她恨得牙根癢癢,畢竟人都只有一條命,誰不惜命想好好活著呢? 不過如今她倒覺得雖然她就這樣英年早逝,早早的去了也好,至少不用再受那人世間無窮無盡的煎熬。自己曾經渴望過的一生一世一雙人在弘昌帝身上是實現不了的,自己的身子又,又是不能為他誕下子嗣的。 一想到將來便是活下來在他身邊也還要受的那些煎熬,裴嫊真心覺得便是那位華神醫帶不來治病的藥草也是不打緊的,她早些去了,還能早些去陪她的娘親。 “嫊嫊,我帶你出去看燈好不好?!被杌璩脸林g,她隱約聽到一個聲音在她枕畔耳語道?!皝?,先將這枚丹藥含著?!睖責岬拇缴噍p輕探入她的唇齒之間,送入一枚丸藥,入口甘芳,倒有些甜絲絲的感覺。 藥丸在她口中漸漸化開,她慢慢有了些精神,緩緩睜開眼睛才發現自己被弘昌帝抱在懷里,正身處一抬暖轎之中。 這轎子比尋常軟轎要大的多,內里生了兩個暖爐,鋪滿了貂皮暖裘。最別致的是,暖轎的兩側各嵌了一塊琉璃,將內里的轎簾拉開,便能透過琉璃瞧見轎外的景物,一點風都不會吹進轎內。若是不想被外面的人看見,只消再將簾子拉上便是,設計的極是精巧。 “圣上這是要做什么?”她不解地問道。 “昨天你不是說想看上元節的燈火嗎?!焙氩厶嫠龜n了攏裹在她身上的避雪裘,“可覺得冷?” 裴嫊搖了搖頭,透過那兩扇琉璃窗子望出去,已能見到街市兩邊亮起了各色燈籠。盞盞燈籠下,各種攤子沿街一溜擺開,除了賣花燈煙火的,還有賣胭脂水粉、小吃雜貨、飾品玩物的,什么都有。 還有不少雜耍藝人就在街邊玩起了百戲雜技,有攀長竿的,還有在繩子上翻筋斗的,邊上還有敲鼓助興的,瞧著好不熱鬧。 但見窗外燈火闌珊,人聲喧嘩,夜空中還時不時的綻放開朵朵絢爛的煙花,此情此景,由不得裴嫊不心生恍惚,生出今夕何夕之感。 “咱們這是在宮外的朱雀大街上觀燈嗎?”也不怪她會生出這樣的疑問,實在是眼前所見的這些景物和她前年在朱雀大街上觀燈時幾乎一模一樣。 “你身子不好,我哪還敢帶你到宮外去,這是在宮里,我命人照著朱雀街上的燈市布置的,喜歡嗎?”他吻了吻她的額角。 說心里不喜歡,不感動是假的,但是更多涌上心頭的卻是心酸和難過。她在楊楨懷里蹭了蹭,“我是不是快要死了?!?/br> 圈住她身子的懷抱緊了緊,頭頂上傳來一聲呵斥,“不許胡說?!?/br> 她沒再說什么,心里卻明白如果不是自己大限已至,弘昌帝又怎么會為了她一句隨口說出來的話,勞師動眾又勞民傷財的在宮中布什么燈市?是因為她快死了,便想盡力滿足她的心愿嗎? “維周,”她已經好久沒再這樣喊過他了,但是在這一刻,不知怎的,她忽然只想這樣喚他,“維周,你知不知道,我剛進宮的時候是很怕死的,那個時候我想無論用盡什么法子,我都要活下來?!?/br> “我知道的,我都知道,你答應過你生母,要好好活下去?!彼穆曇舻统翜厝?,聽在心里說不出的舒服受用,讓裴嫊忍不住想把一切都說出來,那些在她心底埋藏了那么多年,從來不曾啟齒,不曾說給人聽的隱秘。 “我娘是為了救我而死的,我一直都覺得是我害死了我娘。如果我沒有從小就和二哥玩在一起,還看了那些亂人心性的話本傳奇,那么后來二哥他不會對我生出那樣齷齪的心思,做出那樣不齒的事來,我就不會為了躲開他,跳進湖里,我娘也就不會為了救我而,……”暖轎內響起低低的抽泣聲。 “我一直都覺得我對不起我娘,雖然我一直很聽娘的話,娘說要我好好活著,我就好好活著??墒?,可是在我心底里,我一直覺得我罪孽深重,不配活在這個世上,哥哥因為我遠離故土,跑到軍營里去受苦,母親為了救我而死,一切都是因我而起,如果我早早死了就再不會后來的那些傷心事?!?/br> 楊楨的聲音里忽然就帶上了些怒氣,“你何錯之有,錯的是你的兄長,是他不顧人倫,難道你只是生得美一些,便該受到自己兄長這樣的欺辱嗎?這是什么狗屁道理?” 這么些年來,她一直在心里自責,此刻終于有一個人對她說,她沒有錯,她才是最無辜的那一個?!翱墒俏夷锸菫槲叶赖??!?/br> 楊楨輕輕拍打著她的背,問道:“你知道我娘是被人誣陷而死的,可是為什么她會被人栽贓嫁禍置于死地呢?” 他也不用裴嫊說什么,自己就說了下去,“我娘的死訊傳出來沒多久,我就聽到宮人在私底下議論,說是我娘之所以會惹禍上身,全都因為我,因為她生了一位皇子。都說這宮中母以子貴,可是有時候生的是個兒子反而會給生母帶來禍患?!?/br> “聽到這些話的那一瞬間,我真是恨不得我從未出生在這個世上。我也時常在想如果我不是個皇子,只是一個公主,或者我娘從來就不曾生我,那么她也就不會慘死在深宮的傾軋里?!?/br> “可是這世上的事從來都沒有如果兩字,有些事情發生了那就是發生了。難道你娘不知道救你會有危險嗎?可她還是奮不顧身的救了你?!?/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