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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伴君記在線閱讀 - 第44節

第44節

    “謝圣上體恤,只是現下夜已經深了,圣上明日還要早朝,還請圣上早些回宮安寢?!?/br>
    “朕明日不用早朝,巳時出發去南苑行宮避暑?!?/br>
    對啊,這幾年只要一過完端午弘昌帝便會去南苑行宮避暑,幾已成了慣例,自已怎么就把這樁事兒給忘了呢?自己如今病成這樣,想來是定不用跟著去的,如此一來,至少有一個月不用再跟在弘昌帝身邊侍候了。

    “少使現在是不是心中暗喜可以一個月不用再見到朕了?!?/br>
    裴嫊本能的就想否認,剛說了一個“妾”字,就又住了口,這位天子眼光越來越毒辣,都已經被人家看出來自已那點小心思了,若要再否認掩飾,依這位圣上最恨人說假話的脾性,只怕她會更加倒霉。

    “少使終于長進了,也就是說少使確實不喜歡在朕身邊侍候,該不會是因為這個緣故,少使才故意讓自己著涼生病好不用去南苑行宮吧?”

    “妾冤枉,妾固然希望能少做些活兒,但決不敢故意害病來逃避,逃避侍奉圣上之責?!?/br>
    “那你這回的病是怎么得的,周太醫說是飲食生冷,你每日飲食均須經橘泉之手,她知醫理、懂百味,凡是你入口之物絕不會混有一絲寒涼之品,那你又是在何處飲食生冷的?”

    裴嫊自然知道緣由何在,也正因她知道根源,她才更不能說出來。

    弘昌帝冷笑道:“你以為你不說,朕就不知道了?你從瓊華軒回來的當晚就病了,因為你的親妹子竟然拿雙花、桑葉、夏枯草、淡竹葉、菊花煮成的涼茶來招待你!”

    裴嫊又被驚到了,她覺得這后宮中簡直就沒有弘昌帝不知道的事,他竟然連裴嬿招待她的涼茶配方都一清二楚。

    “炎炎夏日,為了去火消暑,宮中大多都是換了涼茶來飲的,因此裴美人用涼茶來招待妾,也不過是夏日飲茶的習慣罷了,乃是無心之舉,還請圣上不要怪罪于她?!?/br>
    “無心之舉?朕有說她是故意為之嗎?”弘昌帝嗤笑道。

    “妾,妾只是怕圣上會多想?!?/br>
    “只怕是少使自己想多了吧!”弘昌帝意味深長地道,“少使又憑什么就覺得朕會因為一杯涼茶就要怪罪你meimei呢?”

    裴嫊一怔,再細思這話中之意,頓時覺得所有的面子都被這句話撕了個干凈,羞恥得無以復加。自已到底是哪兒來的自信以為弘昌帝會因為這杯涼茶害自己生病就責罰裴嬿,她真是恨不能有個地洞讓她鉆進去,再也不用面對那個可怕的男人。

    偏那惱人的聲音繼續慢悠悠地道:“朕真是不知道,少使哪兒來的這種自信哪?”

    “是妾,自不量力僭越了,”裴嫊勉強說了這一句,心中忽然有些忿然,憑什么自己就得由著弘昌帝這樣作弄侮辱,不由沖口而出道:“但也是因為圣上的某些做為,才會讓妾誤以為……”

    “誤以為什么?”

    “誤以為圣上對妾與別人不同,這才自不量力,自作——”裴嫊咬緊下唇,到底也沒把那兩個字說出來。

    不過話已至此,那兩個字有沒有說出來已經不打緊了,

    “少使是想說自已自作多情嗎?朕到是想問一句,少使何曾對朕有過一絲情意?”

    猛然被弘昌帝這么一問,裴嫊也不知自己心里是個什么滋味。明明他語氣中嘲諷之意十足,但她卻偏偏從中聽出那么一絲憤怒、兩分失望,也正是這一絲憤怒兩分失望讓她心里有一種莫名的害怕和慌亂,一時竟不知說什么好。

    弘昌帝見她一臉茫然無措,深吸一口氣又問道:“那你又是從何處看出朕對你與別人不同的?”

    裴嫊此時心中已經亂成一團,聽到他的問話,不由自主便開始想弘昌帝到底做了些什么,居然讓自己生出這等妄念來。

    他到底都對自已做了什么?

    他會在自己被人誣陷巫蠱大罪時,一力維護。

    會在自己的馬受驚狂奔時,不顧自已萬金之體也要冒險救下自己。

    雖然曾對自己說過那些下流話,但到如今也沒霸王硬上弓強要了自己的身子。

    不管自己多少次御前失儀,完全沒有盡到一個嬪御的本分,他也不曾真正怪罪自已。

    每次不管自己如何觸怒于他,他再生氣,也不曾要了自己的性命。

    雖然他也會故意為難折騰自己,不許自己讀書,只許抄書,每天都要拖著自己在宮里走得腿腳酸痛。

    也會關自己的禁閉,但是一應飲食藥用從來不曾缺了自己的,從不曾讓自己挨凍受餓,病了還給請周太醫。

    也會在自己身邊安插他的人,監視自己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可是自從橘泉和瑞草到了她的身邊,她每日所食所飲無不是對她的身體大有益處之物。

    除了這一樁樁,一件件,還有什么呢?

    還有弘昌帝有時和她說話時的語氣、神態,特別是,看她的眼神。

    她在弘昌帝身邊侍奉的這幾個月,和他想處的時候越長,越是發現弘昌帝的目光時不時的便會落在她身上。有時,她抄書抄得累了,無意中抬頭時便會發現弘昌帝定定看著她的目光,幽深難明,卻又熠熠生輝。

    那樣深沉專注的眼神在她午夜夢回時時??M繞在她眼前,也因為那眼神中藏著的某些情緒讓她好幾個晚上都難以成眠。因為對于男子眼中這樣的神情,她并不陌生,以前有一個男子每次看她時,眼中也是這樣的神情。

    就是這樣,不知不覺中被他做的這些事情,被他用這樣的眼神注視,用那樣醇厚動聽的嗓音談笑所迷惑,竟然會生出這樣可笑的妄念,以為自己在他心中真的有所不同。即使明明親耳聽到他對鄭蘊秀說不過是折磨自己來發泄對裴家的不滿,但在內心深處也沒把它當真,仍是下意識的以為他其實是護著自己,不愿自已受任何傷害的。

    或者,其實是自己的心先動了妄念,所以才會對他折磨欺辱自己的地方故意視而不見,只留心到他對自己好的地方。

    裴嫊強壓住心頭的翻騰,聲音里不自覺的便帶出了一絲清冷,“妾是親耳聽圣上說的,因為妾是河東裴氏的女兒,而圣上不喜裴氏,所以便處處待妾與眾不同,在旁人眼中看來是寵愛有加,實則不過是為了折磨于妾,好發泄對裴氏的恨意罷了?!?/br>
    弘昌帝原本搭在腿上的手掌不由緊握成拳,卻仍笑著道:“是不是朕說的話你便都信以為真?”

    “圣上萬金之體,金口玉言,更何況圣上不是說最恨人說假話嗎,那圣上自然是不會如妾身之前一般,滿口謊言。更何況,圣上也不僅只是口說,而是言出必行,專挑妾的痛處來折磨于妾?!?/br>
    “你當真這樣看朕?”弘昌帝的聲音里終于有了一絲波動。

    “妾不過是河東裴氏的一個庶女,圣上最厭惡的裴家女,妾的想法如何圣上又怎會放在心上?圣上不是說要從妾的嫡母處將那藥方和藥引取回來嗎?想來不過是敷衍妾身罷了,圣上從來就不曾派人去過衛國公府?!?/br>
    “就為了這個,你在生朕的氣?”弘昌帝的聲音忽然又有些輕快起來。

    裴嫊卻更加氣惱,“妾如何敢生圣上的氣,妾早知自己身為裴家女子,便不會得圣上待見,無論圣上如何嫌棄厭憎,也是妾命該如此,何敢怨尤!”

    弘昌帝卻輕笑出聲,“朕確是沒派人去衛國公府找你嫡母要那個破方子,因為朕壓根就不打算再讓你服那個破藥?!?/br>
    裴嫊神色大變,想起放在她枕下的還裝著大半瓶藥的那個綠色瓷瓶,不由喃喃道,“可是,可是……”

    “你那藥瓶里的藥早換過了,當日在昭陽殿你被人栽贓嫁禍時,那瓶藥便到了朕的手里,當時朕只知道你一旦心悸發作便會服此藥丸,便也沒有多想,在天香樓時——”

    說到天香樓三字時,弘昌帝頓了一下,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才繼續道:“當日在天香樓,朕一下喂你服了三粒,后來你又心悸發作,周太醫為你診完脈后,覺得有些不對。我便把那藥丸拿給他看,他驗過后說那丸藥里辰砂和磁石用量太大,服食日久便會中了藥毒,夜難成眠、食欲不振、惡心嘔吐。這些中毒之癥已在你身上顯了出來,我便命周太醫重為你制了對癥卻不傷身的藥丸,換到了那瓶子里才重新還到你手中?!?/br>
    裴嫊過了好半天才理清了弘昌帝這么一長串話里的意思,原來自己這瓶子里的藥早被調了包,自己居然還一無所覺,仍拿它當救命的寶貝來看?!盀槭裁?,為什么把藥瓶還給我的時候不告訴我呢?”

    “因為你太相信那藥的神效,我怕當時告訴你實情,你知道換藥后心存懷疑,服了后反倒沒了效果,倒不如不告訴你,就讓你以為還是原來的鎮心安神丸,你不也沒覺出來么?”

    原來弘昌帝這般不嫌麻煩的折騰,只是為了,為了讓自已換了那傷身的藥,還怕自己知道后影響效用,一直瞞到現在。若不是裴嬿告訴自己,只怕自己還要繼續被他蒙在鼓里,繼續吃著這假的鎮心安神丸。

    “那圣上現下又為何告訴了妾身呢?”裴嫊心中已經隱隱猜出了答案,卻還是問了出來。

    “和朕換藥時不愿告訴你的原因一樣,只是不想你心生懷疑之心。你若是整日病病歪歪的,朕又怎么使喚你好折磨取樂,朕不擾你了,你快睡吧?!?/br>
    弘昌帝說完,順手幫裴嫊往上掖了掖被子,揭開帳子,正要出去,忍不住又回頭看了她一眼,不覺怔在那里,凝視著裴嫊眼角那一滴晶瑩,再也邁不出一步,重又坐回到床邊。見她雖然雙眼緊閉,但是眼角的淚卻是越流越多,忍不住伸手便想幫她拭淚,哪知他的指尖甫一挨上她的面頰,她就仿佛被燙著了似的,一下子面朝里縮到了被子里。

    弘昌帝僵了片刻才慢慢收回手,“朕已經傳下口諭,明日你就搬回到靜室調養。朕這一個月都不在宮中,想來等朕回來,你的病定然已經好了?!闭f完,再不猶豫,轉身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提前加個更,修文找錯字時覺得這兩章要一起看才帶感。

    ☆、第80章 借由琴曲挑卿心

    弘昌帝這一去,可不是一個月都不在宮中,在南苑行宮避完了暑,又領著太后和一幫妃嬪們浩浩蕩蕩的去了西山獵場行獵,直到過了九月才回來。

    而這三個月里,裴嫊也確實被周太醫和橘泉調養的極好,面色紅潤,肌膚微豐,什么心悸傷風發熱這些毛病一次也沒犯過。

    周太醫最后一次來給她診脈時笑瞇瞇地言道,說是自從給她換了藥丸對癥下藥開始,一直補了這么久,她的心膽氣虛之癥已經好了*成了。至于氣血不足,體質虛寒這些癥候在他這位大國醫的回春妙手之下,也好的差不多了,日后再不用藥補,每日食補即可。

    周太醫雖沒明說,可那話里的意思分明就是在暗示裴嫊,您那什么心悸的老毛病以后多半是不會再犯的了。

    裴嫊可不信自己這么多年的老毛病這位御醫只花了這幾個月功夫就能給她治好。果然,跪在殿前恭迎圣駕回宮時,還沒見到弘昌帝,只是聽到“圣上駕到”這四個字,她的心口就又些悸動起來。

    待到弘昌帝的腳步聲由遠及近,熟悉的淡淡龍涎香氣盈滿身周,裴嫊一顆心又不受控制的狂跳起來。不由自主的就想到她上一次和弘昌帝夜談時的情景,他當時曖昧的神態、低沉的聲音、還有那專注的眼神。

    她在這邊追憶往事,滿懷忐忑,心如鹿撞,弘昌帝卻看也沒看她一眼,徑直入了自己的寢殿,她直等到晚膳時分,也沒見有人宣她進去貼身服侍。

    天色一點點暗沉下去,她心里也越來越沉重起來。有了三個月前的那一晚,她實在拿不準以后弘昌帝會如何待她,是繼續放在身邊當個宮女使喚,還是讓她搬出永安宮。

    第二天,她終于等到了弘昌帝對她的安排,免了她每日貼身侍奉的所謂“報恩”之舉,白天不用她在跟前服侍,只需每晚睡在弘昌帝寢居的外殿值夜便是。

    對于弘昌帝這樣的新安排,裴嫊很是松了一口氣。以后白日再不用跟在弘昌帝身后,被他支使的團團轉,只需每晚在弘昌帝就寢前為他送去一本他要的書,連服侍他凈面更衣這些活兒現在也不要她做了。她只需立在一旁等弘昌帝放下書本,合目而臥,她再輕手輕腳上前放下床帳,熄了燈火,悄然退到外殿,在榻上自行歇息便是。

    何況這守夜的活兒著實輕松的很,她之前值夜的時候,弘昌帝沒有一次半夜里喊人進去服侍茶水的,她也不用擔心夜半三更的再和弘昌帝獨處一室,孤男寡女的覺得尷尬危險。

    對于弘昌帝主動為自己減負這件事,裴嫊覺得很滿意。但是橘泉和瑞草卻顯然不這么想,她才閑下來沒幾天,瑞草就忍不住問她是不是有什么心事,要不然怎么這些天眉頭從來就沒舒展過,臉上的笑容也少了許多。

    橘泉也補上一句,“少使的胃口也不如之前好了,很有些茶不思飯不想的?!?/br>
    瑞草眼睛亮了亮,“莫不是圣上現下不許少使再去近身侍奉了,少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裴嫊忙啐道,“少胡說,越發沒規矩了,竟連我也取笑上了,我不過是覺得書荒,無書可讀,有些煩悶罷了?!?/br>
    瑞草忙一指邊上的書架,“這里有一架子的書,少使還說無書可讀?”

    看著那一架子的書,裴嫊就郁悶,雖然也有幾十本書,但全都是詩詞歌賦,畫冊琴譜,這些書她雖然也愛讀,但是一連三個月只能讀這幾類書,卻無經史子集、筆記漫談之類的書來讀,簡直無異于讓她整日吃素,不沾半點葷腥,這讓一個好讀書之人如何受得了。

    而周太醫不許她看那些書的理由竟然是,那些書太費心力,一讀起來就會廢寢忘食,不宜她靜養,倒不如讀些短小的詩詞歌賦,陶冶情cao,看看畫冊琴譜,怡情養性,對她的病倒有些助益。

    她忍不住便道:“上次周太醫不是說我的病已經好的差不多了嗎,那也應該可以再看些史書筆記了。瑞草,不如你下次幫我找兩本筆記雜錄來讀可好?”

    不等瑞草答話,橘泉催她道,“少使,快到亥時了,您該去含章殿當值了?!?/br>
    裴嫊走到含章殿弘昌帝的寢室門口,已有一名內侍捧著個四方形紫檀雕花托盤候在那里,托盤里墊了塊藍色的方巾,上面放著本《南朝實錄》。

    她走上前接過那個托盤,她這幾日最恨的就是每天這個時刻。一本本光看名字就讓人恨不能翻開細讀的書擺在眼前,卻偏偏只能看著封面畫梅止渴,連碰都不敢碰一下,這就好比放一盤魚在貓面前,卻拴著它脖子就是不許它吃到嘴里。

    難道過了這么久,圣上的氣還沒消,故意指定自己為他呈上每晚的睡前書,就是為了讓自己看得著讀不成,抓心撓肝地難受。

    裴嫊心里這樣琢磨著,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弘昌帝,見他仍是同之前一樣,右手握著書卷,斜倚在榻上。燭光柔柔地照在他的臉上,顯出一片柔和的光影。

    裴嫊忙低下頭不敢再看,眼角余光卻掃到幾個字,頓時覺得有些不大對勁,她想起一柱香之前她偷瞄弘昌帝手中握著的那卷書時,看見翻過來的那頁上印著的那幾個字,似乎和她剛剛所見的一模一樣,都是“外戚田氏”這四個字。

    難不成這一柱香的時間,弘昌帝一頁都沒有翻動過?她心中既有了這個疑惑,眼角的余光便一直留意著弘昌帝那邊的動靜,這回可是偷瞧的清清楚楚,一刻鐘過去了,弘昌帝手中的書仍是一頁未動。

    這可不像是這位天子一貫的習性,裴嫊到永安宮當值的第一天就發現弘昌帝也是個愛書之人,嗜讀如命,每晚不管忙到多半都要再讀二刻鐘的書才會就寢。像今晚這樣捧著書卻這么長時間一頁未翻的情形實在還是第一次見。

    難道圣上也有什么心事不成?裴嫊忍不住又抬眼偷偷看向弘昌帝,許是這回目光停注的久了些,也看得仔細了些,這才發現圣上的龍顏雖然稱不上愁眉苦臉,卻也是眉頭深鎖,悒郁不樂,顯是有什么難言的心事縈繞心懷。

    再細想前兩日自己服侍他就寢時的情形,他也和今晚一樣,只在自己進來請安時道聲免禮,然后就捧著書倚在榻上,就這樣一直沉默到他合上書本,閉目安枕,多一句話都不會再說,不像他去避暑之前,無論是白日服侍他還是晚上值夜,他總要對自己說個十七八句話的。

    如今他突然變得這樣惜言如金,倒讓自己頗有些不大習慣,也是自己前兩日也是一腔心事,忐忑不安,這才除了圣上的沉默以外并沒留意到其他。莫非他心中有了什么難解之事,這才眉間陰云密布,沉默寡言、連書也無心去看。

    以前弘昌帝批閱奏折時,她也見過他劍眉緊鎖,甚至勃然大怒的模樣,最多心里覺得有些害怕。但是此刻見到他如玉石雕成的清雋面容愁眉不展,心不在焉的樣子,自己的心情忽然也莫名難過起來。

    等到服侍完弘昌帝就寢,放好床帳,留下一盞羊角宮燈,熄了其他的燈火,自己退到外間躺在榻上,心里那股莫名的情緒仍是堵在那里,害得她翻來覆去,輾轉反側,不知過了多久才睡著??杀闶撬?,也還是不大安穩,又做起夢來。

    夢里云山霧罩,到處都籠著一層煙霧,朦朦朧朧的看不清到底所在何處。耳中卻聽得錚淙的琴聲響起,如林下清泉,又如山間流水,就那樣如輕風般飄入耳中,淌進人的心里。

    那琴音初時如皎月初生,灑落一地清輝,又如新蕾初綻,早春枝頭第一抹粉桃在風中輕顫。琴音中的意境是如此之美,讓人恨不能掬一捧月下清輝,尋那枝初綻新桃,然而縱臨絕頂,尋之覓之,那一輪皓月仍是遙不可及,那初綻新蕾明明近在眼前,卻又倏忽不見,不知芳蹤何在。

    這一曲琴音初時讓人心生歡悅、如飲甘露,中間纏綿悱惻、悵然若失,到了最后卻是糾結心痛、無可奈何。琴音之中傷悲之意大盛,聽得人若有所感,悲從中來。

    裴嫊是被耳中一團冰涼的濕意驚醒的,這才發現自己竟然已是淚流滿面,只是為了一曲夢中的琴音?

    可是為何此時她已然從夢中驚醒,可那悲傷的琴音卻仍在耳中縈繞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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