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慕垂涼大抵是覺得她此刻開口頗有些不妥,但依舊寵慣著,十分疼愛地小聲說:“你覺得呢?” “我猜是說,”云卿笑,“這是涼茶,有孕之身尤其不宜飲用??墒Y家茶素以名貴見稱,倘若貿然說出來,恐是要駁了蔣家面子。此事可見,一來,茶中有什么裴三太爺心知肚明,可見裴子曜雖不來,該交代的可都交代過了,二來,名貴的蔣家茶變成了花草茶,還拿來給宮妃品用,這一點當真是人人皆知不妥,這三來,看來裴家人現在很是不愿開罪于蔣家呢。只是不知這份不愿,是因物華的買賣呢還是因宮中的糾葛。若是因物華,又不知是因裴子曜與蔣祁的關系,還是說二族早就說好了聯手?嘖嘖,越想越有意思了呢……” 慕垂涼笑:“因物華。宮里頭,葉氏賢妃獨大,裴氏與葉氏是聯了姻的,關系自然更為厚密,所以裴三太爺只需跟著葉氏意思行事,不必費心顧忌什么蔣家。不過裴氏不愿開罪蔣家雖是因物華之事,卻也談不上什么聯手,因為蔣家現在已無一人有裴子曜那般的智慧與能耐,蔣祁之流,自以為占盡上風,不過是裴子曜手中玩物而已。今次裴三太爺言行舉止,皆不過是告訴蔣家人,裴子曜仍與他們站在同一邊,你看,他多聰明,他甚至不必出面,裴三太爺雖然出面,卻甚至都不必多說什么?!?/br> 云卿微微有些訝然。倒不是訝然裴子曜的精明,而是訝然慕垂涼的態度,他口中對裴子曜的贊嘆聽來著實是真真切切的贊嘆,但臉上神色就好像是對一個稚子孩童夸贊表揚,邊點頭邊笑說,不錯,有長進。 “裴子曜又算計我了呢,”云卿忍不住笑,“前些日子的暗購散茶也有他的份兒,明里暗里都是幫我,可他曉得咱們必是要利用你大meimei打擊蔣寬的,所以找準了現在這一刻——蔣家與慕家即將不睦的契機——向蔣家示好。我還特特請你大meimei速戰速決呢,不成想反而順了他的心思。真是了不起的裴子曜,聰敏又果決?!?/br> 慕垂涼聽她夸贊,臉上笑容雖未變,但分明十分不滿地看了她一眼,云卿特特挑眉迎上他目光,四目相視,皆皆笑了。 慕大姑娘已吃了第一口茶,且是認認真真、仔仔細細、十分慎重地品味了一番的,許久待罷,只見慕大姑娘臉上雖仍是滿滿當當的笑意,卻仿佛稍有滯澀,微微僵了一僵。緊接著,便見慕大姑娘若有所思地一下一下刮著茶,盯著茶盞中碧綠清透的茶湯笑而不語。半晌,忽放下茶盞,抹了帕子輕拭嘴角,徑自起身便欲走。 一時座下皆驚,阮氏與瑩貞姑姑同時上前問是否有何不適,便見慕大姑娘緊抿了嘴唇,笑盈盈看了一眼蔣寬,便就要往前走。 蔣寬負手而立,神色從容鎮定,罕見地有幾分像慕垂涼。然而云卿卻覺若非他衣袖寬廣,他負于身后緊握的手必定是微微顫抖的。慕大姑娘的意思著實明顯,她十分不喜這茶,但她為著往日里的情意所以不當面說什么,她愿意給足他蔣寬的面子,不讓他當眾下不來臺??煞催^來說,她已愿盡力保全蔣寬的面子,卻連虛偽的客套夸贊話也不愿說一個字,便可見她是多么得不喜歡這茶,乃至到了近乎厭惡、不愿多提的地步。 速戰速決,慕大姑娘果然厲害,如此當真是速戰速決了。 慕大姑娘既起身欲離去,四族在座少不得都起身相送,蔣家人滿目驚疑簇擁上去,慕大姑娘笑容雖未減,卻再不開口,只是匆匆離去了。 裴三太爺唯恐慕大姑娘身子有恙,自然跟去不提,裴家幾位自然也先行告辭。葉家兄妹倒是全程都在看她們夫婦二人,如今她們未走,葉家兄妹竟也不走。 蔣寬仍是一動未動。他臉色從容得過分了,那不是成竹在胸的從容,只是為了看起來足夠堅強而已,但即便是這樣,也與他從前任何時候都不相同,他仿佛正用一種前所未有的姿態,來祭奠人生中第一個值得慎重哀悼的失敗。 云卿幾乎要心生悲憫。 恰是此時,卻見蔣老爺黑著臉大步流星過來,伸手狠狠甩了蔣寬一巴掌,怒氣沖天喝道:“孽障!” 蔣二爺蔣初匆忙過來護著蔣寬道:“爹,哥哥他——” “是大哥的新茶‘碧波流嵐’呢,”蔣祁捧起玉蘭花白瓷杯笑吟吟煽風點火,“爹先前說的,今次讓小主品嘗蔣宋茶莊的鏡湖茶,大哥好像是沒聽見呢!仍是拿了……呵,這種東西過來,怨不得慕家小主要惱怒了,這樣卑賤的東西給她喝,當真是不敬,那慕家小主恐是以為咱們看不起她、故意怠慢呢……唉,只可惜裴太醫雖是有心幫大哥一把,卻攔了兩次也未能給攔住了……” 蔣老爺怒氣沖沖,氣得連句話都說不出個囫圇,只是點著蔣寬額頭一味罵,竟也顧不得還有旁人在場了。 倒是蔣寬,他仍是一動不動,一言不發。 不論云卿現在曾怎樣看蔣寬,這一刻再看他,當真是只剩欽佩。蔣家人要把精心研制的一品鏡湖茶當做蔣寬的碧波流嵐茶拿給慕大姑娘喝,只為討慕大姑娘歡欣、博一個好名聲,竟不料蔣寬如此執拗,仍是端了他自己的茶來,他要一句真切的評價,也不稀罕頂替別人的茶并因此出盡風頭。 云卿便道:“咱們走吧?” 慕垂涼早知她安排,便就笑了,大手握住她小手,答說:“好,都聽你的?!?/br> 098 蔣茶 “清溪茶?” “是啊,聽說就是蔣家大爺在賣的茶呢!” “怎可能?蔣家茶怎可能是咱們尋常人家喝得起的!想必是弄錯了,那什么‘碧波流嵐’不可能是咱們喝過的清溪茶?!?/br> “聽說是一個味兒呢,如此爭論,卻不如買一些來品評比較一番?!?/br> “哪里買得起呢?畢竟是蔣家茶……” 全馥芬茶莊外人山人海,比肩繼踵,熱鬧非凡。慕垂涼一看見便不由嗤笑一聲,看著她笑道:“鬧太大了?!?/br> “鬧事的是我,可是把事情鬧大的,恐怕是那位沒露面的裴大爺??慈缃襁@場面,現如今只怕滿城皆知清溪茶就是碧波流嵐茶,那些花了重金購買碧波流嵐的望族子弟,今日回家突然發現自己每日里喝的名貴茶居然和低賤下人喝的一模一樣,如何能忍得?” 云卿當真是越發佩服裴子曜了。蔣寬這茶,因所用蒲公英、茵陳、冬凌草等藥材皆是高價自裴家購得,加之他自己躊躇滿志,所以價錢定得素來就不算低,簡單來說,買得起的不是有錢的,就是愛茶的。有錢人家多得是好茶可以喝,蔣家雖是茶葉世家,可近日里又不是只有蔣寬這一味新茶,緣何偏就要買他的?大抵只為了賣蔣家一個面子。賣了面子買了茶,喝的卻和三教九流都一樣,只怕很難不記恨一番了。 正自想著,身旁飄過一陣茶香味,云卿側目看去,便見蔣寬仿佛癡了,怔怔走出來,又怔怔看著人群。 蔣初跟在后頭,因見多人議論,便就差身邊兒一伶俐小子上前問了緣由,回來十分困惑地問蔣寬說:“大哥可知一味清溪茶的么?” 人群中好奇者居多,便有人拿了一點子清溪茶,大膽遞過來給蔣寬瞧,蔣寬看來仍呆呆愣愣的,恍恍惚惚攤開掌心,接了那一點黑黢黢的茶葉顆粒。 攤開的大手微微曲著,手指修長,端得是多年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富家子弟。然而離得近,云卿能夠敏銳地察覺到蔣寬幾不可察的輕微戰栗,仿佛手中握有千鈞。 因好奇,人群似乎安靜了些。又或者只是蔣寬太靜默,顯得周遭所有人言行舉止都不那么要緊了。他面帶迷惑地看著自己手掌心,遲遲不語,遲遲不動,恍若在夢中。 “阿寬,”慕垂涼搖著折扇,在旁不緊不慢地提醒,“那么多人都等著呢,你只要告訴他們,這是不是你蔣寬的茶?!?/br> 蔣寬慢慢轉過頭來,呆呆看了慕垂涼片刻。 那神色呆愣之中帶著些許迷蒙,像受了驚、不知前路何繼的幼童,慕垂涼不必細看便可察覺。他的目光依舊落在越聚越多的人群中,仿佛不在意,卻偏偏又不離開,半晌,方搖著折扇輕輕笑了,淡淡然開口說:“你若還如往日,只是一個人,怎么孩子氣都行??赡悴皇?。你莫忘了,你的女人還等著你去接她呢。永不在自己女人的期望中倒下,這是身為男人的責任?!?/br> 蔣寬眼底似有什么剝落般碎裂開來,那種呆愣之色瞬間變為某種殤情,他幾乎要站立不穩,一開口連聲音都輕輕發顫:“我怎么有臉去接她……我娶她,原是要讓她過好日子、過最好最好的日子的……可你看看她跟了我,何曾享過什么福?你看看她跟著我過的都是什么日子……如今這茶既——” “有些人不喜歡,”慕垂涼淡淡打斷他,帶著些許嘲諷冷意道,“未必就不是好茶。往日里滿城皆知你是物華惡少,可我待你如何,你心下明白。如今或有人不喜你的茶,但或許也有人像我素日里看你那般,覺得其實也好得很。只是你實在太叫我失望,不是因為做不好茶,而是因為往日里獨屬于蔣寬的傲氣竟然沒有了。你長大了,娶了妻,經營著自己的買賣,可你依舊沒有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你的傲氣,讓那些所謂的喜歡與不喜歡給磨沒了。這樣懦夫一樣的蔣寬這才是最叫人失望的?!?/br> 及至看向蔣寬,慕垂涼又一點一點收了冷意,帶著明顯客套的和善微笑補了一句:“——是,最叫我失望的?!?/br> 言罷,慕垂涼仿佛也覺膩了,目光再度淡淡落在人群之中,再無一言。 云卿微微有些驚訝。 她見慣了慕垂涼待誰都三分冷清的樣子,可他方才對蔣寬說的話實在是掏心窩子的懇切,斷無一字不是為了蔣寬好。 人群越聚越多,因見蔣寬只接了茶并不去分辨,少不得有許多人已開始低聲議論起來,眉目之間皆是狐疑。 “那么多人都等著呢,”云卿忽道,“你只要告訴他們,這是不是你蔣寬的茶?!?/br> 慕垂涼瞥了她一眼,沒說話。 蔣寬一副震驚模樣,不知是為了哪一句話。但他終于在人群注目下極慢極慢地看向手掌心,然后放至鼻下輕輕嗅了一嗅。 此時此刻,慕垂涼已搖著折扇、帶著云卿離去了。待蔣寬抬起頭,便可見人群自動分開一條道路,四族之子、慕家大爺、他蔣寬的姐夫、教他長大帶他玩的慕垂涼,正漫不經心搖著折扇悠然大步走在前,而他的身邊,是真真切切被他惱過、也真真切切恨過他的女子云卿。 “這是我的茶……”蔣寬喃喃道,“你們早知這是我的茶……是你們明知別人算計我,還是根本就是你們算計我……” 那二人自然不可能聽到,只是越走越遠,終于淹沒在人潮之中了。 云卿在慕垂涼攙扶之下上了馬車,卻仍吩咐人稍留一會兒。慕垂涼收了折扇,神色不佳,似乎煩悶得緊,然而云卿要留,他便不說什么,只是分明不大歡喜。云卿只作沒看見,偷偷打了簾子往外看。 “我雖可分辨,”幾百只眼睛注視下,蔣寬終于沉聲開口道,“卻恐你們不信。阿初,進去取一罐我的碧波流嵐茶來,分與眾人,他們品過若皆言就是清溪茶,那便是了。若說不是,我亦不會多言?!?/br> 蔣初應了一聲,轉身便就折回去取茶。云卿長舒一口氣,放下簾子,吩咐馬車夫說:“走吧,回府?!?/br> 云卿原只是將清溪茶就是碧波流嵐茶的消息散出去,免得蔣寬今日受盡辱罵冷冷清清出門。她要蔣寬知道,他的碧波流嵐茶宮妃不愛、達官不喜、貴婦不喝,不失為一味徹底失敗的蔣家茶,但與此同時也有千千萬萬普通百姓為此茶著迷,他做了一味十分成功的蔣寬茶。 是蔣寬的茶,不是高高在上的蔣家茶。 她要的是蔣寬認清事實,脫離蔣家,但又不能因這失敗而垮掉。蔣寬可以窮,但不能餓死,他還得養著她云卿的姑姑呢! 才走了一個街角,忽聽得一陣巨大的歡呼聲,像是在歡欣慶祝。 云卿便就笑了,嘆道:“也好,也好,蔣寬到底是有幾分能耐?!?/br> 慕垂涼忍了一忍,沒有開口。 “也虧得你真心待他,”云卿帶著三分審視笑道,“他那么信任你這個姐夫,若你當年動一點子歪心思,帶他走什么邪路恐怕是輕而易舉的事??赡銢]有,還將他教得這樣好,當真是用了幾分真心的?!?/br> 慕垂涼臉色沉了一沉,冷冷道:“你怎不說若非他口口聲聲叫著姐夫、每天每天提醒我蔣家人的囂張跋扈蠻橫無理,興許我能將他教得更好呢!” 云卿嗤笑一聲道:“那都是從前舊事了,今兒突然發起脾氣來是欲作甚?方才還好好的,如今見蔣寬的茶有人認,反倒怒氣沖沖的,兩句話前還教著蔣寬呢,才說罷他,你倒也沉不住氣了?!?/br> “你也知道我教著蔣寬呢,”慕垂涼咬牙切齒壓低聲音恨道,“那你插什么嘴?裴家借刀殺人,隔幾日碧波流嵐茶正是清溪茶一事滿城皆知,蔣家茶必受沖擊,自然少不得要將這筆賬記在慕家頭上,出了門蔣家不會放過你,留在慕家你也只會更難做。前些日子我已跟你說過了,蔣婉那里的禁足不會太久,此事一激,她只會更早出來,到時哪里會輕易放過你?我縱有心護著你,又豈能時時刻刻在你身旁為你盯著?更不必說裴子曜定會推波助瀾,坐看蔣慕不合,到時候未必不會把你先推上風口浪尖,你心里都是明白的,怎得還非要插著一杠子作甚?” 云卿原不知他是生這個悶氣,不由一愣,半晌想想,似乎他當真提醒過要她不要多言。想起他真是一心為自己好,免不了就有幾分愧疚之意。一路上想辯駁解釋,慕垂涼卻只是冷著臉,再不說一句話,又似在謀劃什么,令她也不好多言。 回了嵐園,慕垂涼去向慕老爺子回稟今日事宜,他未作邀,云卿自不便跟去,便就先回房去看云湄?;亓朔?,卻聽紫株說,阮氏與慕大姑娘如今正在房里與云湄拉家常。云卿心中生疑,面上卻不敢露,待上前去,自有小內監進門稟報,稍后便見阮氏房里大丫鬟泥融出來帶她進去。那泥融素是個好說話的,又熟絡,云卿便悄悄兒問:“緣何此時來了?我那姑姑原是個怕生的,沒有哪里禮數不周吧?” 泥融便笑:“大奶奶原是擔心這個,哪里會呢!蔣大奶奶那性子,太太當真是喜歡得不得了,小主也是頭一句話便說仿佛眼熟,端的是合眼緣呢!如今不過一刻鐘言語,卻是越聊越親近了,只恨不能時常見面,皆覺可惜?!?/br> 云卿不由蹙眉,阮氏素喜安靜柔和的女子,這一點她自然曉得,如今喜歡云湄并無不妥。只是這慕大姑娘絕非表面那么簡單,看著總是嬌弱抹淚模樣,心思卻不是一般的深,她實在是不得不防。 待進了門,便見云湄正在中間兒坐著,阮氏與慕大姑娘一左一右,三人正坐在她房中小圓桌兒旁,瑩貞姑姑親自在旁伺候著。 見她進來,云湄便就起來迎上前,關切問說:“怎回來這樣晚?你可還好,蔣大爺有沒有為難你?” 099 夜訪 竟不是先問蔣寬的情況,而是先問蔣寬有沒有為難她,云卿繃緊的心弦兒忽就軟了,一時也沒了脾氣,只得柔聲說:“好,好得很。他也好,姑姑你放心?!?/br> 云湄方笑了,輕輕點了個頭,道:“你既回來,想來茶莊那邊所有事都已塵埃落定,我也是時候回去了。你夫在此,你便在此,可我夫卻在別處,是以此處我也不便久留?!?/br> 云湄素不曾這樣說話,云卿不由暗自驚了一驚,過了片刻,便見云湄轉身向慕大姑娘和阮氏告了辭,便就是要走了,云卿心知蹊蹺,便就十分抱歉地說:“小主,太太……” “去送送你姑姑吧!”阮氏笑道。 云卿便就應下,徑自追了上去。云湄面色平靜,嘴角始終噙著一絲笑,但云卿總覺心下不安,仿佛發生了一些事關重大、人人皆知,卻只有她一人蒙在鼓里的事,少不得越想越狐疑、越想越緊張。 云湄見狀,便在一轉彎偏僻處停了下來,使了個眼色叫白芍與巧綠前后看著,她則拉了云卿的手低聲問:“那瑩貞姑姑是什么人?” 云卿一愣,當即知道事情不對,忙追問說:“怎么了?我不在時,究竟發生什么事了?” “倒也沒什么,”云湄笑道,“只是有些古怪。慕大姑娘來找我閑聊,實是套我的話,問些蔣大爺的喜好習慣之類,尤其近些日子遭遇的事,且問得極細。那慕大姑娘眼見是要回宮的人,打探這些,無非是要說給蔣家在宮中的齡嬪應嬪二位娘娘聽,恐是要在宮里拼一番算計,我原不覺意外。加之也牽連不到蔣大爺,說了便就說了??赡乾撠懝霉玫故枪殴?,偷偷塞給了白芍一方帕子,你看?!?/br> 說著從懷中摸出一方淺豆綠的絲帕,上頭繡著淡雅素凈的茉莉花兒,云卿登時蹙眉道:“這帕子,我約莫記得你也有一方一模一樣的?!?/br> 云湄點頭道:“是了,是咱們入住嵐園之后,我繡的第一方帕子,帕子上繡的正是裴二爺得知我喜茉莉后親手挑了送到我房里的那一盆,其姿態形貌,恐除我二人之外再無人知曉??扇缃袂樾?,我倒不大能懂了?!?/br> “單只這一方帕子?”云卿心下好奇,不由便道,“竟無旁的?” “有,”云湄說,“是一瓶丹藥,和一張方子。我恐丹藥味道大,放在白芍身上了,她近日里正吃著藥,旁人不會生疑。至于方子,只瞧著字跡并非二爺的,至于是治什么病,我是看不懂的?!?/br> 云卿略略蹙眉,琢磨了一番,便就道:“說來我也收到一張方子,說是醫治我那手腕的。只是如今變故頗多,我也就并未放在心上。如今既你也收到,倒值得找人問一回了。要我說,近日里蔣家恐不太平,你那丹藥和方子就先放在我這兒吧,等回頭我確定了是什么東西,再細細說與你聽。那慕大姑娘轉眼就要回宮,如今不知在謀劃什么,這幾日你便不要再過來了,有事我會差紫株去找你。旁的事,你一應都聽蔣寬的就是了,他但凡還能動一動就不會叫你吃虧受苦的?!?/br> 云湄聽她如此提及蔣寬,不由就帶著幾分羞意笑了,她素來信得過她,聞言便一字也不多問,將丹藥與方子連同帕子都交給了她,云卿收下了,略送了云湄幾步,便就轉身回房。 回去時,卻聽聞她這廂一出門,那慕小主便覺不適,已由阮氏送她回不厭臺了,二人是一刻也未曾多留。 七月初三,原是七夕斗燈第二段,比的是賞心悅目,五家華燈之中取三。去年七夕斗燈云卿一戰成名,原就是因此一比。今年她原就心不在此,慕垂涼雖早早兒提過幾回要帶她看燈,今日既惹惱了他,她便就不再存那份兒心思,只安心窩在窗邊兒小書桌前靜默梳理這幾日之事。正自坐著,卻聽門開了,茯苓低低道:“涼大爺回來了!” 慕垂涼進了房,便見云卿一人坐著,燈影寂寥,心下驟然生起幾分心疼。便就示意下人都出去,自己則上前在她身旁坐下,問說:“晚飯吃了沒有?” 云卿朝房中小圓桌兒努了努嘴,沒有說話。慕垂涼一看,仍和往日一般都是滿滿的菜,她一口不吃,只等他回來,便忍不住道:“何必等我?” 見云卿只是不動,便伸手輕撫她臉龐,笑說:“快吃飯,吃完帶你去看燈。老早就叫你把蔣寬之事提前幾日結束,如今果然提前了,咱們便就好好歇息兩日,出去走一走,看一看,你怎么開心怎么來?!?/br> 云卿合上書頁,兩只眼睛直直看向他,揚著下巴問:“當真我怎么開心怎么來?什么都聽我的?” 慕垂涼眨了眨眼,神色不變道:“當然?!?/br> 他曉得云卿這幾日心氣兒不順,芣苢之死,花籃下藥,此二則單取其一也足夠震動她、叫她深深痛苦,這些與年齡、閱歷等許多東西相關的情緒,并不是靠足智多謀就能控制的。 但這一次,她控制的實在太好,前幾日的沉默寡言叫他擔心,但今日突然仿佛什么事都不曾發生過的鎮定反倒更叫他憂心。若可以做些什么叫她好受些,即便什么都聽她的,由著她去鬧,又何妨?最多不過哪些失控的,他再修正過來就是了,無妨,無妨。 “既都聽我的……”云卿慢吞吞開口道,“我想去一趟裴家?!?/br> 慕垂涼怔了一下,端的是有幾分意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