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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肅肅花絮晚在線閱讀 - 第87節

第87節

    云卿眼前一黑,登時就癱軟在椅子上。芣苢,芣苢!

    芣苢做香囊她是知道的,因原先是她自己要做的,她雖厭針黹,但閨中女人相互之間倒是還能送些什么?想來想去,如今六七月蚊蟲漸多,暑氣一起房中會彌散出汗味兒和融化的脂粉味兒等,所以不如就做了懸掛在床頭的香囊,雅致又實用,也顯得親昵些。只是慕大姑娘一回來,她這長嫂難免就忙起來,于是這活計就落到了芣苢頭上。

    而這件事,蒹葭和慕垂涼都知道。

    云卿恨不得此刻芣苢說不出話來,這原打算送慕大姑娘和凇二奶奶孔氏的香囊已然有異,如今已是百口莫辯了,若再多說什么,恐怕方才扭曲成“偶然”和“不小心”的事,又會被重新認定為“有意為之”了。

    洪氏卻是一門心思要“有意為之”的。

    一拍桌子站起來,洪氏滿面興奮道:“你說原就是打算送給送給小主的?所以這些子東西縱不經云卿之手,遲早也會從云卿房里跑到小主房里去?”

    芣苢茫然搖頭說:“不經大奶奶之手?不會啊,即便送,也是大奶奶去送,怎會不經大奶奶之手……”

    “云卿去送?”洪氏面有得色看了一眼云卿,更加氣焰囂張逼問芣苢道,“云卿去送,那么……是誰讓你做的?這些東西是誰讓你做的?說!”

    芣苢顯然被嚇到了,茫然看看氣勢洶洶的洪氏又看看那香囊,一副渾渾噩噩神色,見她如斯神色,裴子曜淡淡提點了一句:“芣苢姑娘,事關幾人清白,還請姑娘坦誠相告?!?/br>
    一旁蒹葭低聲倒抽一口涼氣,驟然臉色慘白,顯見已經徹底明白此番兇險境況,她在旁幾乎不可抑制地看了一眼芣苢,然后咬緊牙關迅速又看向云卿,但見云卿虛弱地癱倒在一旁椅子上,縱慕垂涼扶著,也仿佛下一刻就會癱軟成一汪水滴答淌下來,然后蒹葭果見云卿眼睛里兩串眼淚如斷線的珠子突然滑落,像是聲嘶力竭地哭,卻偏偏只是微微顫動,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響來。

    再看看裴子曜,蒹葭便就明白了。

    洪氏再度逼問,面目幾近猙獰:“是誰——讓你——做這香囊的?說!”

    芣苢原是一臉糊涂的,聽聞此言目光反倒有些飄渺,像是思緒飄得極其遙遠,遠到她自己已不能好好兒掌握住分寸了。

    而旁邊,云卿滿面淚水,吃力得掐著慕垂涼的掌心,神色極盡痛苦。

    蒹葭若有似無沖她點了個頭,接著,她按住芣苢肩膀平靜道:“二太太,是——”

    “是我?!币粋€怯弱的聲音低低說。

    云卿拼命抓緊慕垂涼的手,乞求他哪怕能開口幫芣苢說句開脫的話,只隨便說句什么也是好的。裴子曜有意提點之下,今日蒹葭也好芣苢也罷,必有一個傻子要替她頂這個罪了,可洪氏如此咄咄逼人,老爺子為免家宅不寧,恐怕是更樂得隨手抓一個替罪羊先頂上去,當著裴家二人的面兒先了結此事再說。

    若如此……若如此……那芣苢她此番幾乎是注定逃不掉了……

    但是慕垂涼只是假意抹了一把她臉上的淚,緊緊將她抱在懷里。

    蒹葭一愣,僵僵看向低頭卻開口的芣苢,眼底滿是震驚。洪氏下意識追問:“誰?你說是誰?”

    不止洪氏,滿堂座下眾人似乎都沒聽清楚,如今個個緊盯著芣苢。卻見芣苢抬起頭,亦是滿面淚水,發著抖戰戰兢兢說:“是我自個兒……要做的。因、因為……前幾日大奶奶忙著小主探親的事,我便能得空歇歇兒,想著暑夏燥熱,人皆煩悶,晚上安眠不易,加之汗味漸重,蚊蟲漸多,若有幾個香囊墜于床柱,一來可安眠,二來可驅蚊,三來也好聞些。所以、所以才……”

    洪氏自然不信,惡狠狠道:“那倒是需得你做三個?且做好了,不急著掛上去,反倒要等到三只都做好了再掛?”

    芣苢用袖子抹了一把眼淚,支支吾吾好一會兒子方抖抖索索開口說:“我、我自是打算給我們大奶奶做一個就夠了的,后來見她日夜cao心小主的事,便想著不如為小主也做一個,請大奶奶親自送去,也略表表我們房里人的心意。而凇二奶奶向來待下人極好,素日里來房里跟我們大奶奶說話兒,待我們下人都柔聲細氣兒溫柔可親,我便想著也給她做一個。至于為、為什么沒把已做好的先掛上,是因為……因為這三只香囊雖都是我做的,卻也有良莠之分,如今只等著全部做好了,挑最好的那一個送去給小主,較好的給凇二奶奶,差一些的就只好讓我們大奶奶自己留下將就著用,原是這么打算的,所以如今三只都在這兒了……”

    “你!”洪氏急得臉色發白,脫口而出道,“云卿,你知道這事兒吧?你必定是知道的!知道房里人要做香囊,知道香囊里塞了什么東西,所以才——”

    “大奶奶不知道,”芣苢大聲喊道,“她不知道!我沒跟她說!我還沒告訴她,她什么都不知道!”

    芣苢抖抖索索聲音發顫,一雙手或是絞著衣角,或是自己掐著手心,神色戰戰兢兢滿是惶恐,旁人看著只覺可憐,但在有心人眼里,說是畏罪或頂罪也并無不可。洪氏冷笑一聲,上前拿起一只香囊一把摔到芣苢面前。

    “你說是你?”洪氏冷笑道,“你說她不知道?你這香囊用的是最上乘的杭綢蘇繡云錦,是冽三爺在外行商時帶回來的,堪堪不過五匹,老太太那兒得了一匹,大太太、三姑奶奶、柳氏和我各得半匹,裴子鴛、蔣婉、繡珠共分一匹,垂緗、垂絡、月華、曦和共分一匹。這還是去年的事了,后來繡珠得了昕和,要找這云錦做一件對襟半臂擺滿月酒的時候穿,挨個兒問了各房,竟都不剩多少了……這些事,你們這些個后進門的,不知道吧?那你倒是說說,你這里怎的就有呢?!”

    “是我給的,”阮氏一副疲憊又厭倦的神色,帶著些微冷意開口道,“難為你記得這樣清楚,可我雖老卻也不糊涂,當初你親自過來討云錦,我跟你說,我房里確然還剩,但只有邊邊角角,不夠給昕和做件兒褂子了,然后你轉而向老太太討了我們曦和的。曦和年幼不能做主,爹娘又不照應,當時養在老太太房里旁人也都說不上話兒,她那一份兒便就都給了你。你拿著曦和的云錦給昕和做了件小褂子,剩下的自己做了條四合如意云肩,風風光光排排場場辦了個滿月酒,我可說錯了沒有?”

    洪氏萬萬沒想到阮氏竟當著眾人面兒說起這些舊事,當即臉就漲成絳紫,支支吾吾半晌說不出話來。

    云卿自知阮氏是個顧大局的人,如今這當口說起此事,不會沒有用意。略一琢磨,吃力地偏頭看了一眼裴子曜,過見那溫潤如玉的男子眼底已有些微冷意——阮氏故意提曦和受欺一事,為的就是讓裴子曜辨明敵友,至少不要太幫著洪氏。

    洪氏訕笑著磕磕巴巴說:“這、這都什么時候的舊事了……哎喲誰還記得、記得住呢……而且那都是老太太做了主的,我又哪里……”

    阮氏并不理會她,接著道:“云卿是我的兒媳婦,你說各房都已沒有了,擺明了是在等我開口。不錯,她的那一份是我給的。云卿進門之后怎么孝順我的有眼睛的都看得見,有一日她來我這兒伺候晨起時見到我用云錦做的汗巾,喜歡得緊,我便叫泥融把剩下的能找到的云錦碎料子一并都給了她。云卿是我的兒媳婦,奉養我如同親母,我旁的好東西沒有,給她一點子邊角碎料也不行?怎么,你現下是要說是我這云錦自帶了元寸香,還是干脆要說此事都是我授意的?如今夜已深了,你若有心查問不妨利索些?!?/br>
    阮氏素來溫柔慈愛,縱發脾氣,也不曾如此夾槍帶棒分明反感地說話,慕大姑娘當即擔憂地看了一眼阮氏。

    洪氏見慕大姑娘如此,忙滿臉堆笑說:“我便琢磨著這樣稀罕的物件兒必是太太賞的,所以這賤婢的話,才真真是不可信呢!”

    說罷趕緊撇開阮氏,轉而芣苢喝道:“大太太的話,你都聽清楚了?此事你知,還是不知?”

    089 意外

    饒是芣苢再不伶俐,此番也知洪氏言語之間必有陷阱,因而更加一時更加驚懼不安,支支吾吾開不了口。洪氏見狀,嗤笑一聲,冷不丁伸手狠狠擰了一把芣苢的嘴,芣苢“嗷嗚”一聲痛呼,洪氏順手一帶,一耳光甩得芣苢撲摔在地,云卿一驚之下死死抓緊慕垂涼喝道:“你——”

    這一激動一聲喝已然耗盡了全部力氣,云卿重又歪著身子跌坐在了椅子上,只是再不哭了,而是又恨又惱,氣得臉色發白,喘息不寧。

    洪氏自然看見,卻如有十成十的把握一般輕蔑地冷笑了一聲,轉而問云卿說:“云卿……涼大奶奶,怎的,你欲替這滿嘴謊話的小蹄子給大家伙兒說個明白?”

    這便有些過分了,不說慕家如何,如今還有兩位裴家人在此看著,慕老爺子大約也覺場面不大好看,便催促說:“若有十足證據便就快拿出來。夜已深了?!?/br>
    洪氏聞言,只道老爺子也是疑心了芣苢的,一時更加得意,對慕老爺子說:“拿得出手的證據,如今并沒有,不過這小蹄子定是知道些什么,她有意遮遮掩掩,替旁人——”

    睨了一眼云卿,洪氏道:“瞞著些什么呢……”

    四下一時靜得有些嚇人,洪氏仿佛極喜歡這樣的場面,滿足又得意地問芣苢說:“方才太太說了,這云錦是稀罕物件兒,也是你家大奶奶特別喜歡的物件兒。你這丫頭素來就規矩,膽量也不大,如今怎么膽敢直接拿了主子的東西,一聲不吭就給剪了縫了做起香囊來?你竟沒告訴你家大奶奶,你要用這珍稀貴重的云錦料子,你要剪了縫了做香囊,你要做好香囊給她墜在床柱上,你還要撿其中較好的兩個拿出去送人,送的還是身份尊貴的小主和二房的凇二奶奶,甚至……你都沒告訴她,這兩只香囊如你先前所說,還須得她親自去送?你倒是算一算,你口口聲聲說你沒告訴你家主子她什么都不知道,那么若你家主子果真不知此事,這一串子事里面你得自作主張多少次?你倒是也得有這么大的膽子!”

    芣苢心思淺,自不曾想到這一層,如今洪氏咄咄相逼句句疑問她方了悟方才話中漏洞,一時又是嚇得肩膀戰栗,嘴唇抖抖索索說不出一個字來。

    洪氏雖素日里就是個胡攪蠻纏的,但今次所言卻不無道理,眾人想想,似乎芣苢所言云卿不知一事,確然是有些不大可能。慕老爺子便問說:“垂涼媳婦,這香囊的事你果然知道?”

    這一句話似乎人人疑問,但真到有人說出口了,眾人才紛紛想起來,若有此疑問,豈不是確定了所謂的臟東西就是面前這幾只香囊,甚至確定了芣苢乃是罪魁禍首了?

    云卿如何能不知,她如今緊緊抓著慕垂涼的手,極力想要開口說話,然而自裴子曜暗自扎針之后那牙齒仿佛就無力開合,如今極盡全力也只是渾身發顫,說不出話也動不了身,眾人只道她是氣自家房中丫鬟不濟,連帶污了她名聲,便也不曾多想,正是此事,卻見芣苢身旁蒹葭盈盈笑了,對洪氏說:“二太太,我們大奶奶確實不知道,倒是我,對此事清楚得很,二太太若不嫌蒹葭低下不配在此開口,蒹葭愿將自己所知和盤托出?!?/br>
    洪氏自知這蒹葭心思婉轉,比那芣苢勝出何止百倍,絕不是個好對付的,便慢了半拍沒答應,倒是慕老爺子道:“若知道什么,那便只說?!?/br>
    蒹葭便上前道:“謝老爺?!?/br>
    行罷禮,轉而對洪氏說:“二太太,此事我知道。因那云錦素不是我們大奶奶收著的,而是我。說來怕不大好,然而畢竟事關清白,如今也就不得不說了——我們大奶奶素來不愛針黹呢!此事大太太知道,涼大爺知道,與我們大奶奶熟識的凇二奶奶,三姑娘等人全部都知道。她喜那云錦,是喜歡那杭綢的料子蘇繡的技法,覺得十分驚艷,如此罷了。若說拿回來再做什么,她大抵是沒那個興致的。二太太不信,自可問問身旁凇二奶奶?!?/br>
    孔繡珠一臉蒼白,見洪氏目光嗖地掃過來,慌忙點了點頭說:“是、是這樣沒錯……大奶奶她,不喜歡做針黹……”

    蒹葭接著笑道:“這便是了。她不愛針黹,也就不大關心這些子事,我與芣苢跟她多年,她近身的東西都是我們來做,衣服鞋子,腰帶香囊,都出自我與芣苢之手。那云錦我們大奶奶琢磨一番之后,便就交給我收拾著了,說好鋼用在刀刃上,等合適的時候這樣稀罕貴重之物才能拿出來用呢!前陣子芣苢提了此事,說要做香囊,我尋思小主難得回來,如今可不就是合適的時候,可不就是好鋼用在刀刃上么?便就給她了?!?/br>
    云卿緩緩閉上了眼。

    蒹葭此番是在推芣苢入火坑……來換她云卿平安。

    要她如何能忍心!

    洪氏冷笑道:“你做的主?你倒是做得了主?”

    蒹葭和順地笑了,不卑不亢笑說:“不巧得很,正是我做的主,我也正好做得了主。二太太與我們恐不大熟悉,我與芣苢雖同是大奶奶貼身婢女,同是不分晝夜服侍著,但我比起芣苢來說……說句不大謙虛的話……是的,要更聰明更知分寸一些。所以自在嵐園開始,裴二爺便就點了我和嵐園大丫鬟紫蘇一道協助大奶奶料理嵐園事務了。我是這樣的身份,所以雖同是一等丫鬟,但我說話旁人都略聽幾句,也因我是這樣的身份,我與大奶奶往日里也有商量著做事的時候,這一點想必二太太也略有耳聞。這香囊雖未與大奶奶稟報商量,但芣苢所言合情合理,又并非什么大事,我便以為我是做得了主的,便就這樣做主了?!?/br>
    蒹葭這話說的坦蕩,阮氏等人都覺合情合理。慕老爺子自然曉得這蒹葭是云卿身旁最得力的,這話也算得滴水不漏,因而一時只是沉思,并不開口詢問或定論。洪氏左右看看都無人說話,一時氣得臉色發青,直開口大聲道:“你們便就信了她嗎?這賤蹄子分明是在替她主子兜攬,此事云卿不可能不知道!絕不可能!”

    阮氏低低笑出聲來,分明是嘲弄,但到底沒有開口。一時氣氛愈加尷尬,洪氏直撲到云卿面前咬牙切齒說:“云卿,你親口說,你親口說一句,說你不知道此事,我就信了你!你只要能開口說,這裝有元寸香的香囊是你的大丫鬟蒹葭授意、你的貼身婢女芣苢親自去做,跟你這個主子沒有一丁點兒關系的我就信你!只要你說得出口,我今兒就信了你!你——”

    她自然說不出口,不僅因為裴子曜的銀針,更是因為即便知道所有人都在為她開脫,她也不可能順著她們心意去說這樣的話。

    蒹葭分外坦然,眼神堅定,和順淺笑,芣苢戰戰兢兢,埋頭跪著,臉色蒼白。云卿略略看過便覺心口生疼,她如今恨死慕垂涼也恨死裴子曜了,蒹葭芣苢二人因她而——

    “她定要恨死你?!?/br>
    “嗯,知道了。你也逃不掉?!?/br>
    怪不得……想起先前小屋里裴子曜和慕垂涼最后的這兩句對話,云卿現在終于能夠明白這兩個男人話里意思,怪不得,怪不得……

    她這廂發怔,洪氏卻分明更急躁了,她突然死死抓住云卿雙肩猙獰笑問說:“怎么,不敢說話了?寧愿眼睜睜看著自己兩個貼身丫鬟為你而死也決計不會開口為她們說哪怕一句話也要保住的你云卿的清白……何其珍貴??!就這么珍貴嗎?你知道后果的吧?今日她們兩個,誰都——”

    “二太太,”緘默多時的慕垂涼并不打算假裝和善,而是指了指洪氏的手客氣而冷淡地道,“勞駕?!?/br>
    阮氏看著被洪氏晃著肩膀的云卿,冷冷對洪氏道:“如今事情還沒有論斷,說兩個小丫鬟死未免言之過早。后果?meimei你說后果?你短短一會兒子兩次無端指責慕家大奶奶,如今甚至動上手了?我縱不敢說什么后果,但若非為了和睦,我也定要為我這媳婦向你討一個結果的?!?/br>
    洪氏看著被她晃得發髻松散卻一言不發的云卿,喉嚨里發出一聲尖細的嘲笑,今次原是大好的時機,但她第一局較量便就輸給了云卿,如今她再說什么,只怕旁人都會以為她是胡攪蠻纏有意針對,多說,恐也無益了。

    洪氏這樣想著,死死盯了云卿一眼,慢慢松開了嵌在云卿肩膀上的手。

    云卿被晃得頭暈眼花,待緩了緩,神思清明一些,便就想起了一事——她自然曉得洪氏不可能喜歡她的,大房二房權益之爭由來已久,洪氏要對她落井下石原在情理之中,可今日做到這份兒上,仿佛寧愿毀幾三分也要傷她云卿一回,她便就不能懂了,究竟是為何?

    一句低低的抽泣傳來,芣苢目光空洞,跪跌在地上呆呆望著前方說:“……我們大奶奶近幾日都忙著小主的事……況且涼大爺禁足未解,我們大奶奶上要替夫盡孝,下要相夫教子,又是偌大一個慕家掌家之人,實在是忙不過來的。而我自知自個兒針線活兒比不得涼大爺房里的丹若黛若,所以也不敢早早兒去邀功,只等著做好了再呈上去,因此從不曾與我們大奶奶提起。莫說大奶奶了,連蒹葭都只知我繡香囊罷了,我繡的什么花樣,里頭填塞的什么香料,我也真真兒不曾告訴過她們……若早知如今竟要害得大奶奶如此受人欺……我當真是該、該剁了自己這雙惹事的手……好好兒的為何要繡香囊呢,若不繡,此番不就沒事了嗎……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眾人聞言,都覺得這一主一仆可憐的很,慕大姑娘看著畢竟不忍,便輕嘆一聲躲開目光,不再看芣苢。

    慕老爺子抿了一口茶,喜怒不明地問:“垂凇媳婦,先喝藥。雖是年輕,身子底子好,也要分外仔細些,將來才可為慕家開枝散葉?!?/br>
    孔氏忙點頭稱是,又連連道謝,自梨香手中接過藥碗,輕抿一口,約莫極苦,輕蹙了下眉頭,接著仿佛鼓起了極大勇氣,將那一大碗藥一口喝盡了。梨香伺候孔氏喝完藥,又從懷中取出一個絲絹包兒遞給孔氏,孔氏打開了,原是色澤油亮的蜜餞子,孔氏拈起一顆放在嘴里,又將余下的遞給了梨香,梨香把那絲絹包兒重又包好了,正要往懷里放,忽想起了什么似的,低頭輕嗅了兩下,接著直愣愣看向那香囊,露出十分困惑的神色。

    “自家媳婦病得這樣厲害,你這做婆母的,竟不知道?還帶她出來勞心費力作甚?”慕老爺子淡淡開口,雖非指責,卻也無異。

    洪氏一時臉色發白,欲辯而詞窮。慕老爺子略略看她一眼,正要遣了她退下,卻恰巧看到了梨香的神色。原來梨香仍沒收起那絲絹包兒,仍一手托著她呆呆看著那香囊,便就問了句:“梨香丫頭,還不伺候你家主子回去歇著?”

    梨香忽被叫到名字驚得一聲驚嘆,手一松,絲絹包兒上的蜜餞便就骨碌碌滾了一地,梨香慌忙去撿,那蜜餞本也就沒幾顆,梨香兩三下便就撿得差不多,那最后一顆落在芣苢所跪之處,梨香看著那蜜餞兒突然有些膽怯似的,小心翼翼上前撿起了,卻盯著地上方才洪氏摔到芣苢臉上的香囊發呆。

    慕老爺子自然不可能沒察覺,便問說:“梨香丫頭?可有什么不妥?”

    梨香一驚,忙偷偷往旁邊兒云卿慕垂涼處看了一眼,接著詢問地看向孔氏,孔氏亦神色茫然,這一來堂中旁人也覺古怪了,便都齊齊看向梨香。

    “這香囊……這味道……”梨香困惑而猶疑地說,“難道……不是大奶奶?是,是……”

    梨香抬頭,震驚中帶著茫然道:“好像、好像是……是大哥兒身上的味道啊……”

    090 石出

    慕垂涼搭在她肩上的手驀然抖了一下,緊接著重重扣在她肩頭,云卿知道,慕垂涼已經全都明白了。他是那樣的頭腦,她這么一點小心思根本不可能瞞得過他。若說近身,昭和常被慕大姑娘抱在懷里玩,云卿今日卻并未近身服侍過;若說香粉,一來云卿和他一番纏綿之后只碰過昭和,這二來,云卿身上那一點子香粉,不足以害到慕大姑娘,但若是她沾染自昭和,那么昭和身上香粉量便就極大了,或許就大到足夠損傷胎兒。

    再者,方才云卿一反常態呵斥他,爾后速遣昭和回房,如今也在情理之中了。

    慕垂涼如醍醐灌頂,瞬間了悟整件事,云卿不愿仔細查,不愿鬧風波,不愿起糾葛,寧可自己認罪也要平息此事,不過都只為保護昭和。

    那個與她沒有任何血緣關系、卻是他名義上的長子的,慕昭和。

    慕垂涼怒極反笑。

    云卿在旁偷看他神色,她心里明白,慕垂如此憤怒并非因為梨香所指之人是他兒子,而是因為云卿竟因為這樣一個可笑的理由讓他們陷入如此境地,這簡直不可饒恕。若非如今是在人前,他定要像私塾里的先生數落初入學堂舉止幼稚的小學生一樣數落她。

    不知是太過緊張還是怎得,在洪氏一番亂搖肩膀之后,云卿覺得似乎略略有勁兒一些了,她一只手略動了動,竟能伸出來抓住慕垂涼的手,雖仍軟綿無力,到底比方才好一些。她便試著用了用嗓子,果然已能發聲,只是十分吃力。

    慕垂涼自然察覺,也不掙開她的手,只是眉頭緊蹙,目光冷清看向她,眼底一片陰翳。待開口,卻沉靜平穩,比處理尋常家事看起來還要漫不經心,他只是問:“你說……誰?”

    孔氏一臉慌亂地起身拉過梨香,脫口而出責罵道:“你這奴才,胡說些什么!”

    梨香亦自知失言,忙躲到孔氏身后躲避著眾人目光結結巴巴說:“沒、沒什么……我、奴婢、奴婢恐是辨認錯了……”

    慕老爺子亦沒料到此事會一波三折沒個了結,便也微滯了一下,洪氏看到生機,在一旁小聲說:“梨香,這話你可得說說明白,縱有理,若論說不清,旁人也會以為你是在潑大哥兒臟水了,如今慕裴兩家都有人在,這罪名你擔待地起么?”

    梨香嚇得“噗通”一聲跪倒在地,一邊磕頭向慕老爺子磕頭一邊哭著求饒說:“梨香知錯了,梨香絕無懷疑大哥兒的意思!求老爺恕罪,求涼大爺恕罪,求裴大爺恕罪!梨香不是有意的,只是、只是看到這帕子……想起昨兒園子里見到大哥兒時看過他的汗巾,因都是花香味兒,所以一時恍惚以為是差不多的,其實如今也不大想得起來、不大記得清楚了,是梨香莽撞了,是梨香冒失了,都是梨香的錯,都是梨香的錯!”一邊說一邊竟打起自己耳光來,一抬手就是響亮的一巴掌,大抵是被洪氏嚇得厲害。

    這巴掌一聲接一聲的,梨香又哭哭啼啼,看著著實可憐人。慕大姑娘便想起她初初進屋時的伶俐可人模樣,一時有些不忍,便暗暗扯了扯阮氏的袖子,阮氏察覺,卻暗中一嘆。

    此事若果真牽扯到昭和,那可就不是慕家內訌的事,而是慕裴二足的事了。昭和與慕垂涼并不親近,與云卿雖已熟絡,到底不是親娘,還隔著一層。而他的親娘可是裴家的大小姐,正經的裴家嫡長女,更何況,這昭和最喜愛最信任的,便是眼前這一位裴家大爺裴子曜??v昭和只是無意,遇上那非要故意的人,可就是事關二族了,阮氏知曉大局,那并不是她可以心軟插手的。

    而座下眾人皆非等閑,人人也都想到了這一層。但此番指認不是小事,若坐實了,那便是裴家意圖謀劃皇嗣還賊喊捉賊,若不能坐實,那便是慕家血口噴人主動挑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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