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
含含糊糊的,他聲音已帶困意:“嗯?” 云卿呆了呆,恍惚點頭說:“提前兩日結束嗎?好?!?/br> 翌日大早,云卿照常早起,欲喚蒹葭過來幫著梳洗,卻聽芣苢說,一大早蒹葭就被長庚差人叫過去了,云卿一時不免氣道:“就憑他,如今也敢使喚蒹葭了!他是涼大爺手下第一人,蒹葭也是我手底下第一人,誰也不比誰低一等,仗著什么敢對蒹葭呼來喝去的!” 芣苢喏喏不言,知她今兒心情差些,也勸著旁人都小心翼翼的。正梳頭,卻見慕垂涼松松披一件銀絲軟緞廣袖長袍,雙手抱臂斜倚門廊若有所思看著,芣苢手一抖,在鏡子里給云卿使了個眼色。 云卿明顯壓了壓火氣。 慕垂涼便上前,接過芣苢手中梳子示意她出去,一邊為云卿梳頭一邊問:“火氣怎么大,誰惹你了?” 云卿有些微的起床氣,大清早剛從床上爬起來時脾氣總比其他時候略差些,慕垂涼則完全相反,他初初睡醒時眼神里像蒙了薄薄一層霧氣,看起來十分溫軟,聲音也略帶沙啞,讓每一個字句都磨平了棱角,聽起來極為舒適。 “沒有?!?/br> 慕垂涼手略頓片刻,輕輕笑了,低聲說:“有的?!?/br> 卻也不再多問,專心致志幫她梳頭。 梳洗完畢,云卿早早兒帶芣苢到阮氏處去,欲照常伺候阮氏洗漱更衣。 到了地兒,卻見門口守著幾個一團孩氣的小內監,皆是圓圓臉兒圓圓眼兒,看著又乖巧又機靈,云卿便知是慕大姑娘在里頭,一時也不好進去打擾。正是時,恰見瑩貞姑姑和泥融一道低聲言笑出門來,那瑩貞姑姑握著泥融的手腕子,看著分外親昵,分明不過才剛認識,卻看起來像多年老友。云卿曉得那泥融是個心眼子直的人,見此情景不免就想,那瑩貞姑姑果不尋常。 瑩貞姑姑和泥融自然也看見了她,泥融便笑道:“大奶奶來了??捎昧T飯沒有?” 云卿答說:“沒有的。想著先來看看太太再說?!?/br> 這時候,二人已到云卿面前了。便見瑩貞姑姑松開泥融的手,正經對云卿行了禮,云卿慌忙攔著,瑩貞姑姑卻笑道:“大奶奶是主我是仆,這倒罷了,又是客,全賴大奶奶照應呢。是以無論如何要先行一禮,若熟識起來又得了大奶奶特許,那就順其自然便罷了?!闭f著往后退了一步,好生行了個禮。 云卿便笑:“這話說的,我若再推托,可不就是我不懂禮數了嗎?既如此,我也還姑姑一個禮,乃是與我家涼大爺一道,謝姑姑精心侍奉咱們小主。我是新嫂,來此甚晚,無福與小主姑嫂和睦朝夕相處,如今能做也不過是略表謝意,姑姑萬不可推辭?!闭f罷又一模一樣還了個禮。 瑩貞姑姑眼底剎那的驚訝轉瞬即逝,但這片刻的工夫云卿禮已施完,瑩貞姑姑便只得笑道:“大奶奶著實客氣?!?/br> 泥融倒看笑了,從旁一手拉了云卿一手拉了瑩貞姑姑道:“你二人客氣著,總得有個人不客氣,不然今兒這禮來來回回的哪里是個頭?便就讓我做這個不懂禮數的人,免得呀,咱們小主和太太里頭等急了!” 三人便都笑起來,云卿和瑩貞姑姑自然是隨泥融進門去,及至門口,云卿不免問說:“如何是叫‘等急了’?若是在等什么人,我可不大方便進去吧!” 泥融與瑩貞姑姑齊齊笑了,泥融一邊打起簾子邀她二人進去,一邊笑說:“正是等你了?!?/br> 慕大姑娘今兒著一襲豆綠軟布衫,料子看似貴重,料子有些舊了,像是出嫁前的衣裳,如今肚子略微隆起穿著卻正好,顯見如今的慕大姑娘實是比入宮之前還要消瘦許多。阮氏恐也是如此想,親自端了湯羹要喂慕大姑娘吃,卻才端起碗便見云卿等人進門來了。 云卿行罷禮,笑道:“是我懶怠了,說是來伺候太太洗漱更衣,竟比太太來得還晚了些,要讓涼大爺知道非家法伺候不可?!?/br> 阮氏拉她在身旁坐下,也為她盛了一碗湯說:“他倒是敢!”將湯遞給她,阮氏又接著道:“如今是越發囂張了,又不聽話,又不體貼,我是丁點兒也不喜歡他了?!?/br> 慕大姑娘聞言不禁掩口輕笑。 因見云卿尚有些拘謹,便吩咐道:“融jiejie,能否幫我去看看曦和,若她和還沒吃就抱過來一起吃一點?!?/br> 泥融領命,便就去了?,撠懝霉靡姞畋阌纸o其他人都尋了事,轉眼就剩下三個主子和瑩貞姑姑一人了。這才聽慕大姑娘說:“嫂嫂,適才我聽太太說,如今這宅子里大大小小一應事宜是你在打理?” “是呢,”云卿笑道,“不過大家賣我一個面子,讓著我這位涼大爺房里人罷了?!?/br> “哪里會呢,”慕大姑娘即刻搖頭說,“祖父那性子,若非確然有能耐,他是不會將這家隨隨便便交給誰的。他有識人的眼光,哥哥信得過你,太太又對你贊口不絕,顯見嫂嫂你做得極好了?!?/br> 云卿便順著話說:“全賴太太說好話兒了。其實哪里能有這么好。小主原就是這家的人,自知這宅院里不容易之處,我是新婦,于人于事都不熟絡,年紀又小,說話做事不盡心盡力的哪有人聽、哪有人服呢?雖太太等多番照應,但是各種辛酸苦楚倒也不是沒有,總歸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外頭再光鮮,到底都是給不相干的人看的?!?/br> 慕大姑娘聞言一嘆,道:“嫂嫂這話算是說到我心坎子里去了。如今我的苦楚是不能說的,但嫂嫂聰慧有加,必然心下有數。我在物華不過能留區區幾日,幾日之后回了宮,此生怕是不能再回物華了。然而物華城里牽掛實在又頗多,如此種種,實在是……唉!” 慕大姑娘綿綿輕嘆,阮氏已心不在此,又開始垂淚。云卿略一想,便勸慰說:“小主莫要傷懷了。我雖知無論說什么做什么,小主都必然要為太太牽腸掛肚,但不怕說句造次的話,我與涼大爺對太太的心意,恐不會比小主少了去。小主掛懷乃是母女情深,旁人勸也無用,但須知太太有我們,就不會有任何委屈和苦楚,但請小主不必十分擔心。好好保住腹中皇裔,平平安安誕下皇子,無病無災度此一生,太太方能放下心來??!” 慕大姑娘低頭看看隆起的肚腹,又看看阮氏,不由苦笑著搖了搖頭,卻自然而然順著云卿話頭說:“那就拜托嫂嫂了?!?/br> “哪里,”云卿笑道,“原就是一家人?!?/br> 慕大姑娘喝了幾口湯羹,若有所思點點頭說:“是了,原就是一家人。垂綺此生能得這樣好的哥哥、這樣好的嫂嫂,總算沒有后顧之憂了?!甭灶D片刻,卻又問說:“嫂嫂掌家,想必甚是勞苦,如今因我回來一事恐又cao累于你,要我如何過得去?” “小主客氣了,這都是身為長媳的本分罷了,”云卿看了一眼阮氏,繼而笑說,“再者,為自家人忙活,原就無甚好叫苦叫累的。凇二爺想要納妾,我自然得勸著些,否則凇二爺和凇二奶奶整日不睦,二房整個兒都不得安生。冽三爺想要娶妻,我和三姑娘也得格外留心,畢竟娶進門是什么人,日后就要跟什么人過日子。這些事不說我是掌家之人,單說我是慕家之人,也該分外留心幫忙一些?!?/br> 慕大姑娘了然,點點頭道:“二哥哥想要納妾,三哥哥想要娶妻,這倒是大事……若嫂嫂心里已有數了,不如就盡早定下,難得我回來一趟,自然是想更多地沾一沾喜氣了?!?/br> 077 夢魘 “凇二爺納妾一事倒罷了,冽三爺娶妻一事,原是我和咱們三姑娘一同商量著辦的,如今要定,怕是不好繞過她吧?” 慕大姑娘想了一會兒子,又看看阮氏,方道:“就依嫂嫂的意思辦?!?/br> 又坐了片刻,慕垂涼也過來請安了,見她們三人說說笑笑的,自個兒也不去插話,倒是阮氏不知怎的仍看他不大順眼的樣子,一見面就問:“你怎好到處亂跑,如今禁足之令算是正經給解了?” 慕垂涼正搖著折扇優哉游哉喝茶,聽阮氏如此問,便笑道:“這話兒倒是沒正經說過,不過如今也不再劈頭蓋臉亂罵了,估摸著再混上幾日,出慕家大門也是可以的?!?/br> 阮氏擰他一把,恨恨說:“你就是不讓人省心?!?/br> 慕垂涼假意呼痛,惹得三人都跟著笑,正熱熱鬧鬧吃飯,卻見泥融已抱了曦和過來了,身后還跟著昭和。慕大姑娘一見兩個娃兒便十分開心,招招手道:“到姑姑這里來?!?/br> 曦和卻拉了昭和的手,規規矩矩道:“給娘娘請安?!?/br> 慕大姑娘被逗笑,將碟子里的蛋黃銀芋團賞了一些給他們吃。兩個孩子才接了道過謝,便見慕垂涼懶懶起身,笑已收盡了。 昭和嚇得手一軟,筷子上銀芋團就掉在了桌上,昭和撿也不是,不撿也不是,筷子在銀芋團上搗鼓了兩下,終是盯著慕垂涼怯怯退了半步。 這一來,曦和也不吃了,看看慕垂涼,又看看昭和,抿著小嘴一聲不吭。 阮氏便摟了昭和在懷,嗔怪慕垂涼道:“你看看你,突然間起來,嚇到孩子了?!?/br> 慕大姑娘則親自夾了銀芋團喂曦和,曦和偷看慕垂涼一眼,咬了極小一口,不大敢吃的樣子,慕大姑娘便笑說:“如今是在姑姑這兒呢,姑姑讓你吃你就吃,不怕的?!?/br> 慕垂涼嗤笑一聲,搖起折扇不冷不熱說:“既如此,我先去了?!?/br> 云卿便也跟著起身,還未邁開步子,便聽慕大姑娘吟吟淺笑對她說:“哥哥這般,可叫嫂嫂很是為難了吧?兩個孩子嫂嫂不疼,旁人要說嫂嫂你小氣不容人了,若是疼,恐還要看哥哥臉色。嫂嫂陷此兩難,此間苦楚可想而知,哥哥又不知道多體諒心疼些,嫂嫂也實在是辛苦了?!?/br> 慕垂涼一頓,目光掠過兩個娃兒、阮氏、慕大姑娘,最后落到云卿身上。他已收了笑,因而目光帶著點子些微的冷冽,像審視什么不相干的人。云卿見阮氏都慢慢收了笑,忙在旁扯了扯慕垂涼衣袖說:“得啦,多大點子事,你跟我慪氣倒罷了,干什么要讓太太也擔心呢?咱們的事就回房再說,如今當著這么多人面兒呢!”說罷暗掐他一把。 云卿也不過提醒罷了,以慕垂涼這性子,她也沒幾分把握。哪知慕垂涼看了她一眼,竟乖乖沒再說話。 云卿也知都是臺面兒上做戲,沒趣兒的很,便不耽擱,對阮氏和慕大姑娘說:“小主,太太,我們便先回去了。等小主得空,我就請三姑娘過來一趟,一道說說這些個事?!?/br> 慕大姑娘點點頭,仍疼愛地抱著曦和,不多看慕垂涼一眼。阮氏亦如此,只低頭逗弄昭和。云卿便拉慕垂涼出了門。才剛踏出門外,便見慕垂涼搖了扇子,半憂半嘆說:“嘖嘖,我那meimei怎得就開始替你說話了呢?她是不要我這個哥哥了啊……” 這時候說這話,分明是為了叫里頭人聽得到,云卿笑著搖搖頭,跟著他一塊兒往外走。 “我來之前都說什么了?突然就開始幫你說話了,莫不是你答應了她什么吧?”出了門,慕垂涼問。 “沒有什么,”云卿道,“一家人,和氣生財。我答應照顧太太,她答應幫我做好凇二爺納妾和冽三爺娶妻一事,不過就說了這些,都是按你意思來的?!?/br> 慕垂涼點點頭說:“meimei先提的?” “是了,我也不懂,怎得她就先跟我提了,照理說,怎么著也該先跟你說才是?!?/br> 慕垂涼琢磨了一會兒,略略點頭說:“她答應做的,可比要咱們做的多得多。我看下午若得空你就好生睡個午覺,今晚怕是不能睡了?!?/br> 云卿訝然,遲了一步,沒跟上他。慕垂涼便停下來問:“怎的?信不過我?” 云卿哪里是信不過,正是因為深信不疑,如今才受了驚,喃喃說:“你也忒可怕了些……”心下想的卻是,這份兒掐算預見旁人心思的能耐,萬望絕無用到自己身上的一天。 慕垂涼自然不知她心下所想,反倒上前拂開她耳畔一點子碎發,微微瞇著眼睛篤定地說:“安心睡就是了,到了時候我自會喊你起來,晚上見meimei之前,恐還要應付一攤子雜事?!?/br> 云卿深知他的能耐,他說有,就必會有,如此便干脆不問,只點頭應下說:“曉得了,都聽你的?!?/br> 見慕大姑娘早上那一身舊衣裳云卿便知,今早她是不會見客了,果然,吃罷飯阮氏送慕大姑娘回不厭臺,也帶上昭和曦和兩個娃兒,隨后一早都沒出來。二太太洪氏倒是帶凇二奶奶孔氏、小三姐兒昕和去拜見,卻在瑩貞姑姑那里吃了個閉門羹。洪氏因見過慕大姑娘當眾呵斥瑩貞姑姑,便不大看得入眼,還和瑩貞姑姑爭辯了幾句?,撠懝霉玫故呛闷?,耐著性子柔聲柔氣兒地解釋,但到底是驚動了里頭的慕大姑娘等人。 然而慕大姑娘十分客氣,著人送了許多瓜果點心給小三姐兒昕和,余下并不追究。此事便就作罷了。 云卿聽得甚是稀奇。這瑩貞姑姑一看便是慕大姑娘心腹,但慕大姑娘對她倒并不特別體貼,像是十分的信任下只有八分的疼愛,差那一截兒也不知是為何。 用罷午飯,云卿依慕垂涼先前所說,獨自在房里歇下。慕垂涼到凇二爺那邊去了,蒹葭在長庚處,秋蓉在慕大姑娘處,芣苢帶著幾個小丫頭在外頭曬著太陽做針黹,房里沒人伺候,靜得過分。云卿翻來覆去,心頭像壓著厚厚的棉絮,說不出究竟為何沉重,但總覺有些喘不過氣來。 又躺一會兒,迷迷糊糊有些睡意了,卻覺六月天兒燥得很,各種心神不寧。裴三太爺若果真對慕大姑娘下手,如今他人既回物華,這么大的事自然少不了要跟裴子曜通氣兒的。那么裴子曜又會作何打算呢? 裴子曜當日對她放手,毫無疑問是為了守護裴家。守護裴家的榮耀與地位,這件事早在他幼年時已經深深根植在心底了,任何人都無法相較無法動搖。裴子曜是真正的君子,如今卻礙于裴家嫡長子的身份,做足了為他不恥的事,他寧可自己墜入深淵也絕不容許裴家清白榮耀有絲毫損傷,他是用毀滅自己的代價來保住他心中最圣潔的裴氏家族。 云卿不免會想,若有朝一日裴子曜知道,這裴家早就是罪惡的裴家,他犧牲自己的仁善只換得一份長盛不衰的罪惡,他究竟是否受得了。 這般想著,半夢半醒之中不免輕聲作嘆。裴子曜,裴子曜,大約是七夕將近,近日里竟總是想起裴子曜。 然而直覺若無錯,她和裴子曜大抵只會在針鋒相對中萬劫不復,永無回頭之路。 她似乎開始夢魘,明明清醒,聽得到外頭蟬鳴和芣苢茯苓等人嬉笑聲,人卻無論如何都動彈不得,緊接著像是進入夢境,她被綁在高高的石柱上,眼看著裴子曜睚眥欲裂,滿目憎恨,最后雙目生生淌出血來。云卿驚恐萬分,裴子曜卻仰天大笑,他聲聲喚著她的名字,卻在步步后退中突然墜落—— “不!不要!裴子曜不要!”云卿赫然驚醒。 “怎么了?”溫厚的大掌撫上臉頰,云卿一激靈下意識躲開,抬頭卻見慕垂涼眼底驚訝一閃而過。 云卿長舒一口氣,只覺頭痛欲裂。伸手一抹,才發現額頭上盡是冷汗,不禁有些怔然。 “做噩夢了?”慕垂涼刻意忽略方才聽到的名字,不動聲色地摸出她腰間帕子幫她擦汗,聲音低沉溫柔,并無追究之意。 “嗯,”云卿卻并無遮掩,嘆道,“夢到裴子曜了?!?/br> 慕垂涼手一頓,放下帕子,起身欲離。云卿一把抓住他手,直愣愣說:“你別走!” 慕垂涼轉身看著她緊張神色,笑著摸摸她的頭頂,柔聲說:“我拿茶給你?!?/br> 喝了茶,云卿總算稍稍平靜一些了,慕垂涼在旁幫她擦汗,目光關切,并無作假。 云卿不免嘆說:“你竟一字不問,大抵也不是很在乎?!狈置魇菬o理取鬧。 卻見慕垂涼接過茶盞,淺笑溫潤:“我在你心里多大分量,我心里明白得很?!?/br> 云卿心中一震,莫名的情愫在胸膛蔓延開來,說不清是喜悅或是其他。 “還有,”慕垂涼摸著她的頭頂,又笑著補了一句,“我不會走的。你記不記得你小的時候,在地藏王菩薩廟,我們都快要死了,又都拉著對方的手。從那之后,我再沒離開過你,你不知道罷了?!?/br> 078 安慰 云卿不知道。 不知道他們曾怎樣牽著彼此的手,在電閃雷鳴中一起生死攸關、一起轉危為安。她只記得初初見他時他便不似孩童模樣,十幾歲的人,臉上沉靜之中卻自有一份薄涼的冷笑,像篤定又像嘲諷。 那是這個年紀該有的神色,但如今的他反倒不會在人前露出如此情緒,他時常恭謙,笑意溫潤,看不透喜怒。 云卿方才受了驚,如今稍稍平靜下來,方覺一股子疲憊深深席卷了她,便要往后靠去,口中也喃喃說:“我不記得了?!?/br> 待靠上去,卻覺意外溫軟,回頭一看,見慕垂涼已適時在她身后加了一個大軟枕,待她睡下又將薄被拉上去一點,云卿蹙眉道:“熱呢?!?/br> “剛出了汗,如今敞開晾著最易著涼了,”慕垂涼柔聲道,“再者,你記不得沒有關系,我記得就好。你只要信我就夠了?!?/br> 云卿坐了一會兒,越坐越覺胸膛里一股子奇奇怪怪的情愫柔軟成了水,彌漫成了霧,消散成了酸楚。她不由自主地伸出雙手勾住他的脖子,仔細審視了良久。是了,這是他的相公,彼此知根知底,欲攜手白頭到老,她怎會為些不相干的揣測而質疑他?莫說那質疑根本沒什么根據,甚至現在細想之下,都不知道究竟是質疑些個什么。大抵是她受了蒹葭的影響,又大抵是近日里人多事雜所以胡思亂想,再大抵是她自己忙著蔣寬和裴子曜的事無暇與他好生相處,總歸他只是一心對她好的。 他是沒有錯的。 云卿如此想著,終是如釋重負般笑起來,將額頭抵在慕垂涼胸口上,一分一分收緊了手臂。慕垂涼亦輕輕擁著她,雖無言語,但那份安寧彌足珍貴,讓云卿無力多想多說。良久,慕垂涼柔聲道:“再睡一會兒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