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節
云卿哪里還能多想?僵硬坐下時,臉色都有點發白。若是她有了身孕,若是果真要有一個孩子,像昭和那么體貼,像曦和那么漂亮,成天成天跟在慕垂涼和她身后嬉笑哭鬧喊爹娘…… “裴子曜……”云卿深吸一口氣,伸出手腕,極力穩住聲音,“我、我是說……” 裴子曜神色黯然,卻坦然道:“你要相信我。我是物華最好的大夫?!?/br> 這話裴子曜并非頭一回說,云卿曉得醫藥裴家的能耐,又早知裴子曜的勤奮與天分,因而也素不過多懷疑。 裴子曜搭上手指,低眉斂目,沉思不語。云卿大氣也不敢出,臉色看來愈加不好,裴子曜察覺她如此不免笑了。云卿只道他要說句什么,正有些羞憤,哪知裴子曜開口卻是問:“近日里是否心焦氣燥了些?可是有什么煩心事?” 想是怕她有所顧慮,又立刻改口問:“不大愿見我,我能懂。但方才那么大的火氣,氣到自己頭痛,我便有些不能懂了?!?/br> 云卿一顆心都放在他號脈的手指上,一時也不甚仔細斟酌字句,只是又被勾起了火氣,煩躁說:“不是不愿見,是見得累。是否如今但凡算得上聰明些的,都非要把好好的話兒說得云里霧里,讓旁人聽不明白才夠?” 裴子曜示意換一只手腕,卻接著話茬兒笑說:“這是哪里的話。蔣大爺的事,難道不是你在跟我揣著明白裝糊涂?” 云卿冷哼一聲,抬頭盯著他說:“蔣寬那事在你眼里也算得件大事?你倒我看不明白你的意思,你幫我不過是賣我一個面子,日后對我說起來,終究是幫了我一把,對蔣寬說起來,終究是我算計他。你哪一面都充得好人,這算盤打得精明。不過我還就明說了,只要不是今時今日說,日后你即便推卸責任,告訴蔣寬此事乃是我云卿一人所為,我也斷不會抵賴的!”一咬牙,又盯著他說:“若你現在去告訴他——” “云卿,”裴子曜重重一嘆,無奈打斷她說,“我方才已經說過了。我如今比誰都希望能與你和睦相處,只要你不來對付我,我是不會故意跟你過不去的,單單這一點你就信不過?” 云卿恨恨低頭,催促說:“還不好?你是哪門子的神醫?” 裴子曜無奈搖搖頭,繼續號脈。云卿卻看夠了他如此神色,恨道:“裴子曜,你說我信不過你,你敢說你現下這人前人后的姿態便沒有一點裝模作樣的地方?咱們彼此也算知根知底,對方的性子都一清二楚,卻還要如此遮遮掩掩的,當真是一點意思都沒有。我之所以頭疼,便為此故?!?/br> 裴子曜卻淡淡然收了手,輕聲說:“你頭疼不是這一兩日的事了??磥沓宋?,另有他人也是如此對你說話的,是誰?涼大爺?” 云卿“砰”一巴掌拍在桌上“蹭”地猛然站起,眼看著裴子曜若無其事喝茶,終于火大地轉身要走。大步走了兩三步,方聽裴子曜在身后冷靜地說:“不問問結果?” 云卿猛一頓,聽身后裴子曜并不接著往下說,當即又要走,裴子曜卻在背后緊盯著她道:“沒有。不是喜脈。十分確定?!?/br> 云卿心中一時五味雜陳,難辯滋味,暗暗握緊了拳,接著往前走。 “我的茶快贈完了,”裴子曜緊接著道,“最多,最多撐到六月上旬。想必慕老爺子催得緊,所以你只能拿蔣寬開刀。要知道,我在裴家也是一樣,不是蔣寬,就只能是你?!?/br> 云卿惱火地回頭瞪他一眼,卻見裴子曜目光如炬,炯炯有神,四目相接時他瞬間低頭,再抬頭已恢復慣常溫良君子之態,他若無其事地淡然笑道:“至于我裴家將至的貴客,看來至少要讓四族之子心下有數才好?!?/br> 云卿暗暗咬牙,讓她,轉告慕垂涼,說裴子曜告訴她,裴三叔公要回物華了,讓慕家做好準備,共同對付蔣家? 簡直不可想象。然而裴子曜仍舊盯著她,雖目光無害,但云卿曉得他知曉清溪茶之事,那本就是個極大的要挾,于是心情十分之差,半晌方擠出一個笑來,規規矩矩行一禮甜甜膩膩地說:“妾身替拙夫多謝裴大爺提點。裴大爺慢用,妾身告辭?!?/br> 裴子曜捏緊茶杯,神色驟變。 云卿氣了裴子曜,裴子曜也沒讓她好過,她帶給慕垂涼的話讓慕垂涼冷笑了好一陣子,直笑得她頭皮發麻。她轉生正欲避一避他不大尋常的目光,卻聽他輕嘆一聲說:“嘖,說起來倒真有些想念裴大爺,他小的時候,我可是沒少調教他呢?!闭f得云卿只覺腳底有股子陰風竄起。 經過她五月份的經營,如今蔣寬的新茶“碧波流嵐”名雖未起,味卻遠揚,幾乎人人都嘗過那味道,甚至許多人已喝慣這味道了。 自然了,也花了好大一筆銀子。 所以及至六月上旬,都有大筆的銀子經云卿之手流入蔣寬手中。六月初十之后,慕老爺子已不愿再讓她在賬上支銀子了。 他要看到實實在在的結果,而不是花錢如流水的過程。 云卿了然,就此收手,吩咐所有渠道一律停止再送所謂的清溪茶。清溪茶憑空出現又突然消失,喜歡它的人自然不免懷念,那些覺得味道平平的,聽旁人日夜念叨不免也跟著想念那味道,而極少數素來沒有喝過的,更加覺得遺憾。說來去哪里找味道那般美妙價錢又如此低廉的茶呢? 這一來,物華城人人皆談清溪茶,蔣家那些高高在上的貴重名茶似乎一夕之間開始不得人心。自然了,該買的還在買,該賣出的也照常賣出,然而若仔細論說起來,滿城人依舊覺得天下之大,清溪茶乃是最妙,其次才是蔣家茶。 但蔣家人素來高高在上,這些子尋常百姓家的話,他們如何能聽得見?這些子亂七八糟的門外漢胡言,他們又如何會放在心上呢? 可是好在,慕大姑娘和裴三太爺,在六月底的時候終于在四族期盼中抵達物華了。 074 接親 六月二十五,日頭比往日里更紅艷些,而天色卻泛著亮白,無風無云,似畫中景象。因慕大姑娘如今有了身子,所以繁文縟節一并省了,只慕大姑娘的二叔、慕家二老爺慕九折帶人往城外略迎了幾步,早早兒就接回了家里。 馬車到了慕家大宅正門,便換乘一頂四人抬的紫玫紅底兒淺鵝黃團蝠團花輕便小轎,抬轎的是慕家兒輩兒的二老爺慕九折,孫輩兒的二爺垂冽、三爺垂凇,和阮氏娘家兄長、慕大姑娘的舅舅阮鵬舉。轎子從正門入,沿著中正甬道一路向前,宅子里一應仆婦都跪地磕頭相迎,過了儀門,自有慕老爺子率嫡孫慕垂涼、嫡重孫慕昭和跪地相迎,慕大姑娘仍不下地,只向轎外低聲吩咐了一句,便有隨行一嬤嬤喚作瑩貞姑姑的規規矩矩行了禮,落落大方笑說:“小主說,若論尊卑當她下轎受慕老爺此禮,卻有損孝道,若論孝義當她下轎跪拜祖父,但畢竟身懷龍胎于禮不合。原近鄉情怯,又限此兩難,憂思甚重。是以不敢貿然下轎,懇請慕老太爺恕罪?!?/br> 慕老爺子原就跪著,聽聞此言腰略低了些,卻還未曾開口,便聽那瑩貞姑姑接著道:“再者,若可,但求先去祭拜先嚴,再論他事?!?/br> 提起原慕家大爺慕九歌,慕老爺子也略略紅了眼圈兒,顫顫巍巍說:“是,小主孝感動天,如何能有不可?”說著在慕垂涼攙扶之下起身,在前領路,幾人一并往宗祠去了。到了宗祠,便有跟前兒太監打了簾子,瑩貞姑姑上前扶了慕大姑娘起身出轎,便見慕大姑娘一襲煙紫對襟褙子,對襟深紫色,上繡金絲祥云紋,下是素色留仙裙和深紫色金絲祥云五福繡鞋,肚子略隆起了些,人看著倒是纖瘦。慕大姑娘下轎略一環視四下,每人都看到,卻每人都不多做停留,而是平平和和淺淺淡淡,將目光落在了前頭宗祠上,一時就紅了眼圈兒?,撠懝霉卯斚聲?,便見慕大姑娘一手護著肚子,一手搭在瑩貞姑姑手上,小心翼翼向前。 卻不知何時,慕垂涼人已在宗祠內了,神色淡然點了香,待慕大姑娘近前時,恰恰好能夠遞給她。慕大姑娘彼時眼圈兒泛紅,目光點點帶淚,接過香時卻自然而然地輕聲道:“多謝哥哥?!眳s也不多看,直拿了香在瑩貞姑姑小心攙扶中費力跪下,人還未語淚已先流,一時竟說不出話來,然而身后畢竟多人等候,待哭了一會兒,便就將香交給了慕垂涼,慕垂涼便接了上前小心插好,慕大姑娘又磕了個頭,方才起身。 及妥,那瑩貞姑姑便人前勸慕大姑娘歇歇,此話自然不在提點慕大姑娘,慕老爺子等人便目送慕大姑娘重又上了轎子,此番畢竟算是過了禮數,轎子便換由宮中跟過來的幾個內監抬著出了宗祠,便就罷了。倒是慕垂涼因是名義上嫡親的兄長,又是平輩兒,便又多送一程,在前帶路往下榻的樓臺去。因是皇上格外恩準的探母,并非正兒八經的省親,所以忖度適度,照慕大姑娘的意思,并未新建樓閣,只將舊日閨房重刷了清漆、新換了幔帳,余下桌椅擺設一應用具都是舊什。 那一處原是個好地方,就叫做不厭臺,乃是原慕家大爺慕九歌題的字,正是和他“敬亭”的字號,足見他對這女兒的寵愛。慕大姑娘遠遠兒看見,便叫停了轎子,在瑩貞姑姑攙扶下往前去,站在那題字下再度跪拜磕頭,此番卻是實實在在的痛哭了。 瑩貞姑姑見狀,雖面上仍平和,神色卻顯然略有不安起來。慕垂涼在旁留意著,自然不曾看漏丁點兒,于是在旁低聲勸慰說:“小主,悲痛傷身?!辈贿^這幾字罷了,卻見慕大姑娘果然頓了一下,靜默一會兒,開始拭淚,就此止住啼哭,乖順在瑩貞姑姑等人攙扶下進去了。 慕垂涼畢竟男丁,若嚴守規矩,原不該進去,慕大姑娘眼看便要進門,卻又轉身道:“太太果然在此間等我嗎?” 慕垂涼點頭道:“果然?!?/br> 慕大姑娘眼中盡是不忍,稍滯片刻,便哀求道:“我如今自持不能,怕稍后必要失態。還望哥哥隨同進去,若見太太因我傷心,也可稍勸慰些,免我母女難過?!?/br> 瑩貞姑姑和近旁內監顯然生怕慕大姑娘過度傷心,聽聞此言便都看向慕垂涼。慕垂涼似為難了一會兒子,然而終是笑笑,說:“但憑小主吩咐?!爆撠懝霉玫热吮愣妓闪艘豢跉?,再看慕垂涼時也都和善了許多。 進了門,自有云卿作為長嫂在旁陪著阮氏。早在慕大姑娘進門之前便有人通告,因而阮氏早已手軟腳麻,分明激動至慌亂,卻又覺手腳不聽使喚,都不知該往何處放了。云卿便不時柔聲做勸:“說是已往不厭臺過來了,太太莫急?!痹捯魟偮?,便聽院子里頭一陣呼呼喝喝跪拜之聲,阮氏眼前一亮猛然起身,卻差點兒背過氣兒去?;诺迷魄溥B忙將其扶穩,灌了兩口茶壓了一壓,這些才做完,門已開了。 卻說慕大姑娘在眾人簇擁下進來,第一眼便看到阮氏癱軟在椅子上,身旁女子正柔聲勸慰,端得是體貼入微。一旁泥融和蒹葭自然看到外頭人有人進來,皆皆跪下磕頭去迎,此時阮氏已痛哭不能自已,如何還能起身?云卿一時放不得阮氏、跪不得慕大姑娘,無奈苦笑著看向慕垂涼,卻見慕垂涼神色略顯冷淡,與云卿四目相接,也只是不動聲色地點了個頭,然后隨慕大姑娘等人上前來,接著便借慕大姑娘與阮氏抱頭痛哭之際暗暗攬了她腰將她拖到一旁去了。 此時早不早午不午的,不是吃飯的時候,照瑩貞姑姑意思,慕大姑娘一路舟車勞頓,如今就不妨歇歇腳兒,和阮氏說說話兒,待到用午膳時候再去跟老爺子、老太太等人正經請安。泥融等人自然聽從吩咐,著人往外捎了話兒,一時便也無旁人再來打攪了。 這廂母女情深各自垂淚,那廂慕垂涼卻悄悄攜云卿往里去了。慕垂涼熟門熟路帶她去了一間房,云卿不免悄聲問:“怎的了?我在那里可是有什么不妥?” 慕垂涼重重一嘆,示意她坐下,蹙眉道:“不是你的事。咱們這位正四品的慕美人,如今恐是遇到坎兒了。聽二叔說,她一進城頭一件事便是吩咐送裴三太爺回家,不止如此,還親自下馬車送進了裴家大門?!?/br> 云卿眼睛一亮,低聲驚呼道:“裴家?” “是了,”慕垂涼眼底一片陰翳,聲音壓得極低,透著股子冷意,道,“如今懷著龍裔,頭等要事就是保胎,卻把醫術最精湛的裴三太爺當著眾人面兒恭恭敬敬一分禮數不差地親自給送回去了?!蹦酱箾瞿涌粗袔追謨春?。 云卿倒抽一口涼氣,穩了穩心神,欲言又止。 “你想說什么?”慕垂涼目光比往日里更敏銳些。 云卿見她如此,低頭便笑了,上前將一手搭在他肩上,低聲問:“我明白你的意思。這都是遲早的事,不過換了次序,我心下有譜兒?!?/br> “次序?”慕垂涼抬頭看她,不禁笑道,“好一個換了次序??磥碓谶@之前,你心里的次序果然是先蔣后裴?” 云卿點頭道:“對,我的次序是蔣寬,蔣祁,蔣初,蔣婉,乃至整個蔣家。蔣家根基雖大雖穩,但無人如何承業?從人算起,家業自毀,原就簡單些。但若慕大姑娘此行果然是為了裴家,那顯然裴家已在宮里先行下手,若如此,不止是為慕大姑娘出氣,咱們為求自保也該調整些策略。家族與后宮向來是分不開的,自然互相扶助,同心協力?!?/br> 這話說得清楚明白,慕垂涼卻一手覆上她放在他肩頭的手,輕輕握在手心里頭,默默攥著,默默看著,一時無話。起初云卿以為他在埋頭苦思什么,卻不料他漸漸收斂了兇煞之氣,極輕極輕地笑出來,神色看不出個所以然,只是抬頭一味看著她輕笑。過了一會兒,云卿突然頓悟,一時手便有些僵了。 “再者,”云卿抽出手,不冷不熱道,“說到底我與裴家的關系遠不如你與裴家關系深,你這裴家女婿都下得了手,我與裴家不過七萬八繞的關系,你又何須特特試探我?我有眼色,知輕重,不會壞你大事,這點你大可放心?!?/br> 云卿話是如此說,心底哪能不生氣,慕垂涼素來心思機敏洞察人心,如何能不知她意思。干脆伸手拉了她一把,由著她跌坐在懷中,云卿心知慕大姑娘仍在外頭,不欲在此爭吵,卻聽慕垂涼在她耳畔柔聲道:“我不是試探,我是怕你善心作祟,面兒上兇狠,心里百般糾結難受。若有朝一日你開始為裴家抱屈,記得此事全是因我,而你只因是我妻不得不聽令行事罷了?!?/br> 075 尋常 云卿曉得這話里話外的意思,慕垂涼仍是在提醒她一定要無所顧忌聽令行事。然而這話說得討巧,乍一聽全是為她著想,惹得云卿心里頭門兒清,卻一時也不能嗔怪于他,干脆作罷。 慕垂涼何等心思,見她一番怔然后微微輕嘆,無奈淺笑并不多言,便知這話是說到位了,便也跟著笑了,轉而柔聲道:“還有,你是我吳家的媳婦,我是你夏家的女婿。旁人不知,咱們二人心里得明白?!?/br> 云卿心底微微輕顫了那么一下,像是心尖兒上抖落下來一點子灰,又像心口處接了一滴清透的雨水,說不清楚是喜是憂,然而抬頭看向他,便見他目光篤定,一時也覺得心頭滿滿皆是安定。指尖兒攥緊又松開,終只是一聲嘆息:“慕垂涼,你開始算計我了?!?/br> 聲音平穩,并無疑問。 慕垂涼神色一滯,半晌未言,云卿便笑道:“出去吧,哪有咱們為兄為嫂的倒躲起來的道理?!?/br> 出了門,恰見阮氏與慕大姑娘相互扶著正過來。方才未能細看,如今看去,便覺這慕大姑娘與阮氏真真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皆是平梢柳葉眉,盈盈水杏眼,看起來分外端莊大方,端的是書香門第大家閨秀之態。但只二人四目相接那一眼,云卿便知這慕大姑娘和阮氏絕不是一個性子,因這看似溫潤實則冷淡的眼神云卿實在太熟悉了,且剛剛她就見過。 慕大姑娘亦將目光定在云卿之上,她自然曉得自己哥哥又娶了妻,且是不經旁人插手親自選定的,不免就多看了幾眼。若說容貌清麗脫俗,然她自深宮出來,環肥燕瘦都見得多了,面前這一個也不覺如何出挑。若說天資聰穎,深宮里心思婉轉的比比皆是,如今這一眼也看不出個所以然。而若說知書達理,若說儀態端莊,若說嬌俏柔媚,自然更不稀罕,一時不免納罕自家哥哥如何單就看中了面前這一位。 恰是此時,慕垂涼淡然從房里出來,當著幾人面兒伸手穩穩捉住了云卿腕子,攥著,不放開。 慕大姑娘方收回目光,抿嘴笑了。心道,果然是他自己選的,那其間原因如何也就罷了,到底無甚重要。 阮氏母女身后只跟著瑩貞姑姑及四個宮女,一雙小內監,并阮氏房里大丫鬟泥融、慕垂涼房里大丫鬟秋蓉。云卿略略看去,并無蒹葭,便知自己此刻并不是云卿,而是他慕垂涼房里人,如此一想,自知身份,便掙脫了慕垂涼之手欲行禮。 慕大姑娘看在眼里,因想起方才初見時云卿對阮氏如何體貼,未待言語便已存了三分感激,遂笑著搶先道:“見過嫂嫂?!?/br> 云卿即刻跪下行了大禮,守著禮數道:“民婦叩見,小主金安。方才不便行禮,還望小主恕罪?!?/br> 慕大姑娘笑道:“嫂嫂何須多禮,快快請起?!钡挂膊欢嗾f什么。慕垂涼便扶她起來,對慕大姑娘道:“既是母女團聚,饒是我等恐也不便打擾,便就先行告辭。若尚有何事需得差遣,便打發人過去喊一聲,即刻也就過來了?!?/br> 慕大姑娘倒也沉得住氣,點頭答應了,還吩咐瑩貞姑姑親自送送他二人。 瑩貞姑姑送她二人到了門口,眼見要出門去了,便聽慕垂涼忽問:“姑姑跟了小主有些日子了吧?” 那瑩貞姑姑一看便是個慧黠的,聞言眼睛一轉看盡四下,方笑答說:“小主初初進宮時,奴婢便分到小主房里了,一直跟到現在?!毖韵轮?,乃是深宮里頭最親近之人了。 云卿不知慕垂涼是何用意,慕垂涼卻分明沉思了一會兒,那瑩貞姑姑倒也不急,仍笑顏盈盈等著慕垂涼繼續問。片刻之后,便聽慕垂涼問說:“那么,姑姑大抵該認得清音和綿畫二人?小主入宮時帶的兩個貼身婢女。因入宮時是我親自挑了囑咐好了送過去的,如今小主身子重正是需要好生伺候的時候,竟不見她二人服侍左右,不免叫我覺得是我錯選了兩個懶怠的人,多半也算個罪過,心下不安得緊?!?/br> 瑩貞姑姑歉然笑了,答說:“自然認得。不過……怕是回不來了?!?/br> 云卿低低驚呼,慕垂涼卻只淡淡一聲“哦”,半晌,對瑩貞姑姑點點頭,鄭重道:“多謝姑姑照應。姑姑不必送了,請回吧?!?/br> “分內之事?!爆撠懝霉玫?。 二人話已說完,卻都不動,云卿正不知所以然,卻見瑩貞姑姑笑著看了一眼慕垂涼身后秋蓉。慕垂涼旋即了然,吩咐秋蓉道:“小主與你也算熟識,你便在不厭臺伺候著,不必回去了。切記凡事不可自作主張,一切聽從瑩貞姑姑吩咐即可?!?/br> 瑩貞姑姑也不拖泥帶水,笑著行了個禮,轉身帶著秋蓉進去了。 那一日紛紛亂亂,全是圍繞慕大姑娘轉,也無暇顧及旁的事。用午膳前,慕大姑娘人在不厭臺,老太太周氏便帶著二太太洪氏、三姑奶奶慕九姒、姨娘柳氏、二奶奶孔氏、二姑娘垂絡、三姑娘垂緗、四姑娘馮月華、小二姐兒曦和、小三姐兒昕和一并過來行禮問安,云卿自然也在內。這一眾老的老小的小,身邊伺候的人甚是多,便是柳氏那樣利利落落的身邊也還帶著兩個丫鬟,小的如曦和身旁則有兩個丫鬟兩個婆子,熙熙攘攘擠了一堂。雖說禮數合宜,并不覺雜亂,但于不厭臺來說到底是嫌擠了些,慕大姑娘又是有了身子的人,不多久便露倦意,眾人便就寒暄兩句,適時散了。 午膳原是要一起用,慕大姑娘也有意一處坐坐,和姊妹多聊聊,然而雖滿心歡喜,畢竟一臉倦容,瑩貞姑姑擔待不起,便就勸了兩句,還惹了慕大姑娘一句罵,說她沒眼力勁兒不知分寸。眾人卻都齊齊作勸,要慕大姑娘好生休息著,于是慕大姑娘便就挪回不厭臺房里吃,只有阮氏在旁陪著。 總而言之,言而總之,一切沒有任何不妥之處,除去慕大姑娘初抵物華便送裴三太爺回家之事,旁的沒有任何古怪地方。 云卿雖好奇,但慕垂涼蹙眉凝思的次數漸漸多了起來,她便不好去問。 入了夜,云卿伺候慕垂涼歇下,自己方去銅鏡面前卸下釵環,慕垂涼并不睡,只從旁默默看著她。她假意沒看見,如常洗漱,待最后吹熄了燈摸上床去,讓慕垂涼趁機抱了個滿懷。云卿掙扎兩下,見掙不脫,也就罷了,乖順地趴在他胸膛上,慕垂涼摸黑給二人蓋好了被子,卻分明仍無睡意。云卿看了他一會兒,翻身下來枕著他手臂,是要睡了。 慕垂涼便笑:“竟沉得住氣不問?!?/br> 云卿困意上來,迷迷糊糊道:“你都叫我乖順聽話了,我何苦還要在你說話前就開口呢?這慕大姑娘回來便是來找你的,你不費心琢磨,她也遲早要讓你知道的,何苦費那心思?你不睡我可要睡了,我還有蔣寬的事要忙著呢!” 076 做事 云卿這幾日確然有些倦怠之意。連著與慕垂涼爭吵了幾回,雖最后都無大事,但她已隱隱察覺哪里不妙,然而究竟是哪里不妙她卻又不愿多想,幾番掙扎糾結,終究是對許多事都意興闌珊,如今只盼著先前盤算好的幾件事都不出差錯那就再好不過了。 她這廂才睡下,便聽慕垂涼沉聲問:“你與蔣寬約的最后期限是哪一日?” “初七,”云卿迷迷糊糊道,“便是七夕了?!?/br> “唔,是個好日子,”慕垂涼在她耳畔低低笑,“照我說,不如就往前稍挪兩日定下局面,莫耽誤我帶你去看七夕斗燈。你不曾為我畫過,總也要親自為我挑一盞,否則我定不饒你?!?/br> 云卿愣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床帳頂子上海棠盛開,如今深夜之際也看不見分毫。呆愣了一會兒,方覺慕垂涼亦翻了身,像收拾一件易碎的物件兒似的將她妥妥帖帖抱在懷里,接著小心掖好被角,下巴低著她頭頂親昵蹭了兩蹭,眼見是要睡了。 夜色濃重,床頭上懸掛的籃子里茉莉花幽香襲人,云卿不免想起許多事來,七夕斗燈,橋上偶遇,雨地訣別,踏雪尋梅,諸多故事紛擾繁雜,最后九曲回環,她二人竟成了一家子,果真世事難料。 可是既然世事難料,他是以怎樣強大的自信,從區區十幾歲就認定到最后一定是他贏呢?如此一想,不免脫口而問:“喂,你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