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節
趙江正自悔恨自己貿然開口,忽聽云卿叫他下棋當即就愣了。慕垂涼原本正漫不經心收拾棋子,見狀便不緊不慢道:“真是病急亂投醫。搬救兵讓你辦成了抓壯丁,罷了,無趣得緊?!?/br> 激將法,云卿心想,只是這激得也太明目張膽,恐幼稚了些,想來是不成。正欲換個法子,卻見那趙江尷尬清咳兩聲,默默說:“請涼大爺指教?!?/br> 慕垂涼嗤笑一聲,慵懶作邀請狀,然后繼續懶洋洋曬太陽,卻并不開始。云卿心說怎得這般容易,卻見慕垂涼似笑非笑斜睨她一眼,云卿登時了悟,兩步繞到慕垂涼身后拍著他肩膀對趙江說:“涼大爺若輸給你,你們兄弟二人從哪兒來,回哪兒去,我們另有謝禮奉上。若你輸給涼大爺,你兄弟二人留在我們房里,我們另尋差事與你。你看如何?” 只見趙江略一遲疑,鄭重點頭,另一邊慕垂涼隨手落子,悄然勝出。 趙江目瞪口呆。 “怎、怎么可能……” 慕垂涼百無聊賴地起身,見云卿羞憤難當,恨恨難平,便笑了,搖著烏木錯金的白扇說:“你也莫氣,你這救兵棋藝的確是在你之上的,只是恐怕許久沒碰棋,所以每一步都想走得完美,如此步步受限,不夠利落,反成牽絆,以致敗北。略熟悉兩日,當與我不相上下。唔,這棋送他吧,既想用人,你這作大奶奶的就莫要小氣?!?/br> 說罷笑看云卿一眼,優哉游哉搖著折扇回房去了。 趙江手上仍捏著一枚棋子,整個人僵在原地。 云卿便不客氣了,巧笑嫣然說:“涼大爺有心,這可怨不得我了?!?/br> 于是果然贈了棋送了銀兩,給正經安置下了?;仡^追問慕垂涼,慕垂涼便不大在意地說:“天下書生都一樣,那心思還用得著我去猜么?一心要躲過你,見你下錯棋卻又忍不住開口指點,這種事只有最自恃清高、最視棋如命的書生做得出來。我銼他銳氣,是要他折服,至少在我面前收了他那副傲氣。而讓你莫要小氣,乃是因為書生最清高,你禮遇有加,他方能拼死報你知遇之恩?!?/br> 云卿心服口服。 趙江趙河既留下,云卿便有心速戰速決了。四月牡丹正艷,她如今是掌家的,最好的自然先送到了她房里。云卿因曉孔繡珠素愛紫色,特特挑了兩盆最好的魏紫,攜蒹葭欲訪孔繡珠。慕垂涼捧了一卷書在窗前閑閱,見她如此,極嫌棄地搖頭輕嘆念念有詞,待云卿問及方道:“姚黃魏紫乃是牡丹中的夫妻花,你明明曉得凇二爺與孔氏這幾日正不睦,卻單挑了魏紫送她。那本就是個謹慎又小性兒的人,不定要以為你是特特去看她笑話!” 云卿駭然:“我不曉得??!” 可是慕垂涼正在禁足,長庚又不曾過來——他怎會曉得?! 慕垂涼悠然翻了一頁書,真是勤勉好學得緊。 凇二奶奶孔繡珠出身名門,性子極為和順,可人雖賢良淑德貌美如花,卻聽說并不大受凇二爺寵愛。云卿對旁人夫妻之事也上不著心,是以明里暗里都不曾過多打探,但因略知一些,所以在孔繡珠面前總特特繞過凇二爺不提。今次慕垂涼如此提醒了,云卿于是更加謹慎,見了面寒暄兩句,先將那牡丹送上。 孔繡珠見牡丹嬌艷,果然歡喜,觀賞許久方嘖嘖稱贊命人收下,邀云卿入座。云卿見她家三姐兒昕和在跟前,便抱著逗弄了一會兒,昕和笑了,孔繡珠這做娘的自然也十分開心。二人吃了一會兒茶,孔繡珠將近日家里之事一一說了一遍。其實這些或者她早已秉過,或者茯苓已記下呈與她閱,總歸是沒什么新鮮事兒,不過是孔繡珠遵循著規矩,也十分尊重她這掌家之人罷了。 云卿便更覺這孔繡珠是個易多想的,于是不便多說多做恐出錯,直截了當說:“說來今日前來,是有一事相求。大哥兒與二姐兒如今教養在我房里,這事兒想必你也聽說了。只是兩個娃兒自小是老太太養著的,身邊丫鬟嬤嬤都是老太太的人,如今也不好去討,只得另作挑選。涼大爺房里春穗兒是個機靈的,我房里的白芨也算老實,堪堪能用,可畢竟是兩個娃兒,這人手總嫌少些?!?/br> 孔繡珠抱著三姐兒昕和,聞言便點頭說:“是了,昕和這還小,已需四個丫頭、四個嬤嬤、并兩個奶媽子了,如此老太太還常說如今是節儉了呢。大哥兒和二姐兒乃是大房嫡出,自然更比昕和矜貴些,雖是涼大爺和大奶奶身邊兒得力的,兩個丫鬟也總是不夠的?!?/br> 云卿便笑:“這話可是拿我當外人了不是?我疼不疼你家三姐兒你心里難道沒數?大哥兒與二姐兒是嫡是庶都好,說句不好聽的,到底與我何干呢?總歸是涼大爺的骨rou,我如今喜也好厭也罷,都得仔仔細細地養著。你想著你必能明白我的難處,你倒慪起我來了!” 孔繡珠微微臉紅起來,解釋說:“我并不是說……”卻又不知要怎么解釋,便轉而說:“是該多給大哥兒和二姐兒多添幾個人的?!?/br> 云卿便道:“我心里有了人選,只是她如今人在你房里,所以我今兒是來求你的!” 孔繡珠怔了一怔,訝然說:“大奶奶看上我房里人了?”仿佛覺得不合適,又轉而說:“是哪個人有這樣的福氣!你快快說來,我親自去請,也好討個彩頭!” 云卿忙道:“這話怎生說的,算作哪門子的福氣?實在是剛進門,對人還不甚熟悉,想著你調教出來的必是好的,又見過兩面覺得不錯,所以厚著臉皮來討了,你再這么羞我我可真不敢要了呢!” 孔繡珠無奈搖頭,笑說:“罷了,我真心實意的,你偏要作玩笑說。你且說吧,但凡你開了口,縱是要梨香,我又哪能不舍呢?” 梨香是孔繡珠陪嫁大丫鬟,云卿這一聽便笑了:“梨香自然好,可我哪能奪你心頭所好?我要你個二等丫鬟也就是了?!?/br> 孔繡珠眼珠子一轉,想起一個人來:“小蘋?” 云卿淺笑頷首。正是當日黃慶兒一事中忠心護主的小蘋。 這小蘋原是慕家丫鬟,從前是在老太太房里做灑掃的的,后來孔繡珠添了三姐兒昕和,她原來的丫鬟便分了兩個去照看娃兒,于是身邊人便顯少了。老太太素來疼愛凇二爺,自然偏著他房里人些,如此這般小蘋才到了孔繡珠房里,其實算算時日也不長。 正因如此,云卿才覺開口要了,孔繡珠也不會太放在心上。 果見孔繡珠點頭道:“那一個原是老太太調教出來的,的確很好。只是恐怕也不夠吧,可還要別的人嗎?” “要得,”云卿笑說,“說來那一個從前也是你房里的,她若這兩日再來求你,你叫她來找我即可?!?/br> “黃慶兒?!” 058 孩子 當天下午,孔繡珠帶黃慶兒登門。彼時云卿端坐園內繡花,慕垂涼閑坐池邊垂釣,兩個娃兒搖頭背書,幾個小丫頭在附近侍弄花草,一派太平盛世、安居樂業之貌。 等黃慶兒行過禮,云卿方笑說:“怎的,想清楚了?” 黃慶兒分明恨極,卻生生咽下這口氣,粉拳緊握咬牙道:“聽憑大奶奶差遣?!?/br> 云卿捏著繡花針專心繡花,不緊不慢說:“看來凇二奶奶已跟你說過了,你能過來,想必接下來需做什么也已經想得很清楚。你爹是慕家的老人兒了,一生忠心耿耿,盡職盡責,老爺子頗為贊賞,我們亦十分敬重。你來我這兒,伺候的乃是慕家嫡子嫡女,你要做的事便和你爹一樣,那就是忠心護主,效忠慕家?!?/br> 提起繡針,拖起長長一根紅繡線,云卿抬頭望著黃慶兒笑道:“若你一個慕家家生子竟連‘忠心’二字都做不好,想來不必我趕你走,你爹顏面盡失之下自會帶你離開。是忠心還是二心,是勤勉還是懶怠,是為主還是欺主,是榮耀還是罵名,你是聰明人,自當曉得如何抉擇。那邊是大哥兒與二姐兒,你去行過禮后早些把你的東西挪過來,不必候在我這兒了?!?/br> 黃慶兒呆了片刻,突然醒悟過來,有些別扭地匆匆行了個禮一言不發轉身離開了,又去給昭和曦和行禮。罷了,方轉身跟著孔繡珠離去,當晚便將東西一應挪過來。次日,小蘋亦挪過來。如此秋蓉春穗兒又幫著添了四個婆子,照料昭和與曦和的人總算夠了。 “得再找個先生……老爺子是認得許多的,我卻不想用他熟識的人……正經最好的夫子又不大喜我們商賈之家……若你來教就不必這么麻煩了……”入了夜,云卿哄兩個小娃兒睡后,躺在慕垂涼身邊兒喃喃盤算。 慕垂涼原本在看一本棋譜,見她如此終于聽不下去,放了書卷脫了衣衫,翻身就將她壓在了身下。 慕垂涼手肘撐起俊臉仔細瞧她一會兒,卻終是怪模怪樣笑出來,挑著眉說:“了不得啊,嘖嘖,黃慶兒一事可是許久之前了,當日以為你費盡心思琢磨出了那行儉八例,沒想到竟然還能分心算計該怎么用黃慶兒,是心思何等之深才能盤算如此之遠……看來我這娘子,當真是不簡單哪!” 話是贊嘆,嘴角卻似笑非笑,眼神尤其輕佻,令云卿記起當日在沁河橋上恰如調戲的偶遇,這般想著,不免就抬頭細細看他,因是夜里,又在他身下,一時更覺得兩道眉濃黑如墨,斜飛入鬢,生生挑起幾分傲氣來。眼睛黑而亮,因微微瞇著,掩去了平日里人前的穩重溫和漫不經心或者老謀深算,如今只剩曖昧。 “你還笑我……”云卿笑問,“我這都是為了誰?” 云卿伸出手,食指點在他眉心之處,只見他薄唇緊抿,笑意越發深了,云卿那指尖便順著鼻子一路劃下,最后點在了他唇上,恰似要他噤聲。 他卻不依,捉了她指尖輕吻著,最后一點一點貼緊了身子,輕巧而不容抗拒地擁著她,并在她耳畔用極輕極輕、幾乎聽不真切的聲音說:“多謝你……” 云卿卻欲哭無淚,紅著臉嗔說:“你輕一些……” 越是嗔怨,慕垂涼越是得寸進尺,這幾日都是如此。云卿起初以為他仍是在生氣,氣她擅自改變了許多事,氣她不夠乖順聽話,氣她令他擔心,可是不多久便發現情欲退去后眼底的深情與期待——他是真的想要一個孩子,屬于他們兩個人的,不必心存芥蒂、能夠傾心寵愛,然后兩個人一起親自看著教著養著,一天一天逐漸長大的孩子。 云卿被勾起了心思,亦開始無限熱切地期待一個孩子了。 然而偏就那么邪乎,他們這才一門心思想要個孩子,卻忽聽裴家來報,說是裴家大奶奶葉氏今日號出了喜脈,已足足兩個月了。 慕垂涼呵呵一笑,直笑得報喜的裴家小子和身旁的云卿都心里發毛。 葉氏有喜,裴子曜要有孩子,他要做爹了。 起初云卿有些發怔,后來慕垂涼這一笑,云卿便不由想起另一個差一點就做了爹的人來。 說起來,當務之急還是要先對付蔣寬。 吃過早飯,云卿照舊去向老爺子請安,然后不聲不響帶芣苢出了門。一路上云卿費心琢磨,卻總覺無論怎么邀他出來都有漏洞,一來各自嫁娶,再見總歸要惹閑話,二來葉氏如今才號出喜脈,他這孩子親爹難免會不舍得出門??梢姴恢嶙雨?,誰還能把做茶之藥賣給蔣寬呢? 正琢磨著,忽覺身旁芣苢正偷偷扯她衣袖,且直往旁邊兒一間鋪子給她使眼色。云卿循著她目光看過去,恰見一襲石青色廣袖長衫的俊逸少年從里面走出來,衣衫上墨色回紋刺繡,正是她念了一路的裴子曜。 裴子曜亦看到了她,那一刻美目流轉,神色瞬息萬變,然而幾乎只短短一瞬就又恢復到儒雅溫潤的淺笑,略點了個頭先行問好說:“真是巧。你也來買燈籠?” 云卿訝然,細看下去,方察覺此處正是物華第一等的燈籠坊李記古華齋。 而裴子曜手中,確然提著一盞極為華美的宮燈。 未及云卿細看那燈,卻見古華齋的李掌柜追出來送裴子曜,還未來得及說話便看見云卿在此,李掌柜當即眼睛發亮:“云畫師!” 若說云卿名氣,其實大半還是這些做燈籠的同行們一直在傳說,原因無他,仍是那盞“踏雪尋梅”。 便見李掌柜極力邀請說:“云畫師既到了我古華齋,是看燈也好是路過也罷,都請進去歇歇腳兒,也是我古華齋之幸了?!?/br> 云卿略一想,心說此處倒不失為一個恰恰正好的說話地兒,便望著裴子曜道:“裴大爺可是忙著?” 裴子曜目光不知何時已放到他手中燈上,聽云卿如此問不免恍惚了一下,接著便亦溫和笑了,道:“不忙?!?/br> “那不知能否借李掌柜寶地,讓我給裴大爺你道個喜?!?/br> 裴子曜了然,點頭道:“那么就先謝過慕大奶奶了?!?/br> 李掌柜自覺蓬蓽生輝,親自將裴子曜與云卿請上樓坐著,云卿身邊兒芣苢、裴子曜身邊兒裴牧都跟進來伺候著,那李掌柜見是有事要聊,又見二位都帶著伺候的人,便親奉了茶就借口有事退下了。 “恭喜?!痹魄湫?。 對面裴子曜微微一笑,不動聲色地自裴牧手中接過一個竹筒喝了一口水。 云卿隱約記起些舊事,有意避開,又恐明顯,便只笑了。裴子曜了然,卻坦然笑道:“只喝自己帶的水,這原是個好習慣,你也不該改掉?!?/br> 云卿便笑:“我如今是沒有這等閑情逸致了?!贝f完,又不禁想,他如何知道自己早已改掉?又一想,自己手捧茶杯,縱還未喝也已足夠了然,便低頭暗笑自己多心,接著從懷中取出一本古舊冊子來,那是今早聽到裴家報喜后才從屋里翻出來的。 “旁的好東西,但凡我們有的,想必你裴家也都不缺。這是我爹從西南滇藏之地帶回來的藏藥秘方,雖是極珍貴的,但我想著既然求人,自然要投其所好,不能小氣了去。也不知這秘方冊子合不合你心意?!?/br> 裴子曜一手搭在桌上他方才挑選的宮燈提桿上,另一手已碰觸到那冊子,卻并不多看,亦不打開,只是仍舊帶著謙謙君子特有的隨和笑容對她說:“竟不是賀禮?!?/br> “原是想送的,”云卿解釋說,“后來在嫁妝里翻了翻,覺得也只這個大約還能入你眼。但若這個算作賀禮,我便沒其他分量足夠的能拿來求你一求了?!?/br> 裴子曜啞然失笑:“你倒是坦誠得很?!?/br> 說罷,纖長的手指優雅掀開一頁,目光從第一頁上輕描淡寫地游走,接著略一點頭,又將那冊子合上了,輕巧收起來交給裴牧,繼而問云卿說:“求什么?” 云卿心里松了一口氣,然而她對如今的裴子曜總覺有幾分生疏與戒備,雖聽他如此問,卻總覺不大放得下心,便不敢耽擱地說:“求你賣一些藥材與我……不,坦白說,是賣給蔣寬蔣大爺?!?/br> 這說的自然正是蔣寬制作新茶需用到的幾味草藥,因物華附近最好的草藥素來都是供給醫藥裴家的,所以蔣寬一直買不到。而云卿答應了要幫蔣寬。 “容我先說兩句,可好?”見裴子曜點頭,云卿道,“蒲公英,茵陳,金銀花,冬凌草,夏枯草,薄荷,荷葉……蔣寬所需不過就是這些。我們都知道,這些藥材雖是藥,但是山水田園間皆有,即便是最好的貨價錢也不貴,你囤著也難多獲利,何不就讓蔣寬買一些,讓他承你一個人情呢?再者,蔣寬有心要買,兩倍三倍的市價恐也愿給的,你不會吃一丁點兒的虧。至于上次蔣家園子里你說過的那件事,我向你擔保決計不會發生。因蔣寬此生只會向你買這一次,僅此一次而已。日后這幾味藥材,最好的仍然只供給你裴家,與蔣家不會有任何關系?!?/br> 云卿一股腦兒說罷,卻見裴子曜竟聽得不大認真似的,云卿以為他不答應,便接著說:“若你信不過我,那么——” “好的,可以?!?/br> 059 華燈 “怎的?”裴子曜看著她一臉驚訝,不免笑了。這一次他確然覺得有趣,手也好目光也好,終于皆皆從他所買的宮燈上移過來。 倒叫云卿不知所措,半晌,自己先笑了,道:“是我小心眼子了?我這幾日可把能來勸來求的理兒都捋順十來遍了,就這心里頭還沒譜兒呢,如今你輕輕巧巧答應了,倒叫我覺得自己氣量極小,連帶我那禮物都嫌輕了?!?/br> 裴子曜啞然失笑,看著巧笑嫣然的她和善地說:“那禮物我確然喜歡,但你曉得若你所求之事不合適,我也不會貿然答應的。如今一舉一動都事關家族,許多事的確不能由著性子來,但你既將利弊都說清楚,又親作了擔保,我又何須故意不允呢?還是說,我在你眼里的確就是那故意刁難的惡人?” 他不說便罷,如此一說云卿難免更覺自己小氣,他并非大氣的人都已放下舊事,自己還三分戒備三分小心地提防著,豈不叫他笑話?于是十分鄭重謝過,二人一道安分喝了一會兒子茶,其間閑談雜七雜八,不過都是坊間趣話兒,一不提四族二不沾生意三不扯彼此,端得是融洽又暢快。 約莫一刻鐘后,茶也喝夠了,糕點也吃膩了,該說的也已說完,云卿正欲告辭,卻見裴子曜半低著頭,長長的睫毛半掩著眼睛,一時看不出神色。她正好奇,卻見裴子曜忽扇了兩下睫毛抬起頭來,恰恰是四目相對。 二人都有片刻的呆滯,卻只短短一瞬,之后云卿先笑了,下一刻,裴子曜亦笑得溫潤,開口道:“失禮了。方才是在想,見你現如今仍是用左手拿筷吃糕點,我多半有些愧疚,如今既有緣撞見,旁的也不能為你做,便想著不如幫你號一號脈,若需要,也可及時調藥,總歸是沒壞處?!?/br> 云卿頗有些意外。明明前幾日在蔣家他就已經為她號過脈了,這才短短幾日,又號得出來什么? 于是不免問說:“幾次三番號脈,可還是為我這手腕子?可是疼痛分明是在一天天減輕的,莫不是出了什么岔子?” 裴子曜便低低笑了,望著她搖頭說:“我既答應幫你醫治手腕,自然只會叫它一天比一天更好,決不允許它出什么岔子。如今所謂號脈,大抵是太過愧疚,求一個心安,望你不要多想?!?/br> 裴子曜竟如此坦白,實在令云卿有些驚訝。轉而一想,今日之裴子曜更像幼時溫良恭謙的裴子曜,身上的商賈氣息被書生氣徹底掩蓋,變得和善許多,莫不是因為要做爹了所以才如此這般溫柔的罷? 若果真如此,總歸是件好事。況且不過是號脈,又能怎的?云卿便點頭應下,由裴子曜再一次為她號脈。 此番裴子曜號脈仍與上次在蔣家相同,裴子曜神色復雜多變,似有憂慮,似有惋惜,似有篤定,似有歡喜,所謂悲喜糅雜苦樂交加,似乎都在這號脈的片刻齊聚他臉上眉梢了。一番深思之后,裴子曜終于收了手抬起頭,卻先拿起那竹筒抿了一口水喝,爾后方以最溫柔和善的笑望著她說:“無他?!?/br> 云卿也松了口氣,點頭笑說:“多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