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柳姨娘安安穩穩躺在一架躺椅上,正翹起蘭花指從旁邊小石卓上捏一粒西瓜子,她閉目養神,神色怡然。倒是旁邊洪氏越發焦急,捏著帕子匆匆說:“你倒是說句話??!” 柳氏磕開瓜子,輕飄飄說:“太太又不肯聽,倒叫我說什么?前天兒大太太有請,我告訴您必定是說掌家的事,讓您學著我裝病躲幾天,您不信,說她們犯不著這么急躁,后來怎么來著?您那個兒媳婦,眼見是沒人家那個活泛招人疼,這能怪誰呢?您哪,也別到了補窟窿時候就拿我當大羅神仙,我哪有那么大能耐呢!” 007 偷聽 云卿簡直是要聽笑了,她還怪道當時大太太讓她代替凇二奶奶孔氏掌家,怎么洪氏三言兩語也就神色懨懨地被擺平了,原來還有這一出。這么說,柳姨娘竟是二太太洪氏的謀士? 柳姨娘舒舒服服躺著,輕輕晃動躺椅,暖暖和和曬著太陽,小花架下半晌沉悶,柳姨娘又翹了蘭花指去捏瓜子,洪氏卻揚手將一碟子瓜子掀翻在地上,怒氣沖沖道:“柳亭,你少在這里事后諸葛亮!你先前也就是猜測罷了,當時你伶俐,你伶俐你怎不想出個對策來?如今事到臨頭,也只會裝病而已,哼,多大的能耐似的!你就閑在旁邊看熱鬧吧,她阮月白得了勢放不過我,也照樣不會放過你!”說罷衣袖一甩帶著兩個丫鬟忿而離開。 云卿與蒹葭忙矮了矮身子,又算著時間,本欲先隨之離開,卻聽柳姨娘忽道:“還要躲到什么時候?聽夠了就出來?!?/br> 云卿脊背一僵,額頭立刻滲出細密的冷汗來,兩人大氣也不敢出一聲。云卿盯著前方,見柳姨娘緩緩睜開眼,目光直盯著她們所在之處,云卿曉得自己這明明白白就是偷聽,根本沒得解釋,如今又深知柳姨娘心思之深,只怕就算她今天不計較,也未必不深深記在心里,一時只一味提醒自己要冷靜、要謹慎,竟不敢妄動起來。 柳姨娘卻又笑了:“今日我稱病不去,早早就給老太太回過話了。而你是新婦,如今正是沒有理由不去的,你倒不怕老太太等急了?” 蒹葭也是一臉冷汗別過頭看她,云卿緊盯著前方,簡直不能明白那藤蘿密密實實的枝葉并著兩三株大月季在前擋著,這柳姨娘究竟怎么察覺的!然而柳姨娘提醒的并沒有錯,與其約好的事遲到了失信于老太太和大太太,倒不如先找個理由混過柳姨娘這一關,于是握緊拳頭,咬咬牙,正要站起來,卻聽一陣沙沙輕響,一襲紅衣斜出月季花叢,站到了云卿與藤蘿花架之間,哼笑說:“我去不去又有什么干系!”正是三姑娘垂緗! 云卿驚得差點跳起來,一不曉得柳姨娘所言究竟是垂緗還是她們,二不知道垂緗是否再度看見了她們,三來,如今面前有兩個人,她們若想不被察覺地離開只怕會更難一些。 卻聽柳姨娘低低淺淺笑了,招手說:“來吧,來娘這里坐一會兒?!?/br> 垂緗原地遲疑了一會兒,方靜默不語地上前,卻不坐,仍是背對云卿她們站著。 柳姨娘卻仿佛安心很多,換了慈母神色溫和笑說:“方才到哪里去了?” 垂緗僵硬回答:“蕉園?!?/br> 云卿原本稍稍放下的心猛得又提起來了。 果然柳姨娘問:“難得你愿意到外頭走一走,去也不喊我一道。蕉園可還好?” 云卿與這垂緗不甚熟悉,雖她闖蕉園是誤入,但大房二房硝煙在即,只恐柳姨娘要多想,如今更難猜測這垂緗要如何作答。 正凝神屏息看著垂緗,卻見垂緗用腳踢著散落一地的瓜子,不耐煩地說:“兩個新來的小丫頭子迷路闖進去了,我罵了一頓,放她們走了。倒是你,你還嫌洪明玉欺負咱們欺負得不夠嗎?如今我已折在她手上,你是不是要等垂冽也被她榨干了你才知道哭?到現在還幫著她!” 柳姨娘收了笑,微微瞇縫了眼目無表情看著前方,略過一會兒,方笑了一下說:“你被逼嫁到沈家這件事,是為娘的沒能耐,是我對不住你。但這里不是沈家,是慕家,什么話能說什么話該說都得拿捏個分寸。再者,誰欺負咱們,咱們該向著誰,你娘我心中有數?!?/br> 垂緗面色驟暗三分,冷冷道:“你心中有數?我如今已冠了沈姓,這也是你心中有數?” 柳姨娘仿佛沒聽見,只晃著躺椅繼續看遠處的天,可云卿曉得她定是聽見了的,因她咬著字句重復道:“對,我心中有數?!?/br> 垂緗冷冷盯著柳姨娘看著,直到一個丫鬟來報:“三姑娘,老太太房里的鶯兒jiejie來,說今兒改了地方,不在她那里用早飯,要去大太太那里呢!叫咱們可別走錯了白跑一趟?!?/br> 垂緗又盯了柳姨娘一陣子,方冷冷說:“知道了!”爾后甩手離開。丫鬟也忙不迭跟垂緗走了,獨留柳姨娘百無聊賴地在躺椅上晃著,過了一會兒,想是無趣,也不喊丫鬟,自己施施然轉身去了。 云卿和蒹葭又貓了一會兒,見果真冷清無人,方一道出來,順著垂緗所指之路匆匆離開。上了大路略走一會兒,果見花團錦簇,錦帶云裳,比方才熱鬧得多了。她與蒹葭互相整理了衣服,擦擦冷汗,彼此皆是感慨頗多,然而不約而同相視,卻一時又不能言。 “小姐——” “回去再說?!痹魄涞?。 因照例說她們如今不該知道已改了地點,因此一時半刻倒不方便直接去大太太阮氏那里,于是隨意晃了兩步,只挑人多大路走,丫鬟婆子們多半不認識她們,雖行禮問好,也都神色猶疑,不敢隨意亂稱呼。正是此時,卻見前方幾個丫鬟簇擁一個嬌俏的人兒過來,云卿一看,好巧不巧,正是凇二奶奶孔繡珠。 孔繡珠一看見她,目光有些無所適從,又躲不過,便上前行禮了說:“繡珠見過嫂嫂?!?/br> 此言一出,旁的丫鬟婆子們才知她身份,也都過來行禮討喜。云卿穩了穩氣息,笑說:“你也是往老太太那里去?” 孔繡珠便羞答答笑道:“嫂嫂想是出門的早,與老太太房里傳話的jiejie走岔了。如今改了地方,讓到大太太那里去呢!” “是這樣?”云卿便笑,“幸而是遇見了你。那不如一道走吧?也說說話兒?!?/br> 孔繡珠自然沒有不答應的。于是兩人在一眾丫鬟簇擁之下往阮氏那里去??桌C珠太易害羞,時時低著頭不敢看她,一路倒也只是說些客套話,云卿滿心滿眼都是柳姨娘和垂緗,一時少不得也沉默許多。于是雖看起來和和睦睦,畢竟仍是生疏的。 云卿心不在焉倒也罷了,反倒是孔繡珠略覺尷尬了些,掙扎許久,主動跟云卿說起話來,多半也是看著沿途景致說些方向與各房所居的事,單只是介紹,沒有任何品評、指點或猜測,十分之謹慎。 待說起三姑娘垂緗的住處,云卿便順口問說:“三meimei如今正在家里住著?” 言下之意垂緗已出閣,卻仍住在慕家,必定是有些緣故的,這一點云卿著實不解了一路。 孔繡珠聞言面上略有愧色,左右看了看,無非只有她房里人與云卿蒹葭,便小聲說:“是呢,在家。姑爺如今出遠門了,三meimei便回來看看姨娘,又恰巧姨娘抱恙,于是打算多住幾天?!?/br> 云卿卻覺沒那么簡單,垂緗不樂意嫁到沈家這是毫無疑問的,說什么沈家公子出遠門垂緗才回來,更是叫人生疑了。沈家是書香門第,祖祖輩輩都在物華,沈大公子又是地地道道的書生,如今更無科考,何故新婚不久就急巴巴出遠門去了? 孔繡珠看云卿面有猶疑之色,越發臉紅起來,兩手不自覺摳著指甲怯怯問:“嫂嫂想什么呢?” 云卿便拉了她手往前走,笑道:“沒有什么。只是看二meimei三meimei都很伶俐,若能幫著咱們掌家,齊心協力的倒是什么都不怕了?!?/br> 孔繡珠聞言訝然抬頭,看了她一會兒子,小雞啄米似的點點頭小聲笑說:“三meimei是個有主意的?!闭f完又立刻看了她一眼,慌說:“二meimei也很、很好,很好的?!?/br> 云卿握著她手笑說:“好了,我知道你是個好嫂子?!?/br> 孔繡珠竟紅了眼圈兒,羞澀低頭不說話了。 有洪氏那樣的婆婆,再有孔繡珠這樣的媳婦也就不稀奇了。真是很好奇洪氏當初給凇二爺挑了這樣一個兒媳,如今究竟作何想?正想著,已到了阮氏那里了。 云卿與孔繡珠攜手進去,一看,房中坐著的倒不止老太太周氏和大太太阮氏,還有三姑奶奶慕九姒及其女兒四姑娘馮月華,除此之外,竟還有慕老爺子和慕垂涼。 慕垂涼面色不大好,額頭上汗都未落,看來是匆匆趕回來的。 云卿與孔繡珠自然上前行禮,這廂剛行罷禮,就見二太太洪氏帶著二姑娘垂絡過來,她們前腳剛進門,三姑娘垂緗也來了。 幾人也未料到老爺子在,立刻就略拘謹了些。一道行罷禮,正各自無話,只聽慕垂涼問垂緗:“三meimei,你娘的病可好些了嗎?” 垂緗便笑答:“好多了,謝大哥哥費心?!?/br> 慕垂涼點點頭,未再多言。 慕老爺子這才說:“說起掌家的事,原該你們娘們拿主意,我是不管的,如今竟報到我這里叫我來論斷。說來垂凇媳婦一直謹慎持家,雖無大功,卻從未犯錯。如今要垂涼媳婦掌家,長房長媳職責所在,也并無不妥。未免委屈了你二人,因此倒要先問問你們二人怎么說?” 云卿與孔繡珠便都答說:“孫媳不敢做主,一切只聽老爺吩咐?!?/br> 房中略靜了一會兒,人人都在品味慕老爺子的意思,連老太太周氏也顯得分外拘謹。云卿偷偷瞥了一眼慕垂涼,見他神色平靜中略帶幾分煩躁,此刻也恰巧看向她,四目相對之時,叫慕老爺子的目光鎖了個正著。 便聽慕老爺子問:“垂涼媳婦,依你之見當如何?” 008 云珠 云卿抬起頭,迅速和阮氏相視一眼。 老爺子有事交給慕垂涼做——簡直是顯而易見。 這一瞬間,云卿突然想起阮氏曾說話的話:每一次的機會,都是慕垂涼給她們換來的,錯過一次,他就要多辛苦一次。 那么還等什么呢? “孫媳職責所在,不敢推辭,”云卿道,“只是依孫媳淺見,不論是讓繡珠掌家,還是孫媳掌家,都似有不妥之處?!?/br> 老太太周氏和二太太洪氏幾乎同時猛然抬起頭,目光炯炯看著她。 “那依你之見,當如何是好?”慕老爺子道。 云卿看了看孔繡珠,孔繡珠神色拘謹,目光躲閃,見云卿看她幾乎立刻面色慘白了一些。云卿沖她笑了一下,輕輕拉過她的手一道上前回道:“繡珠掌家有方,我亦有所耳聞。如今她既無錯,卻將她換成我,恐旁人暗生閑話,指猜她不是,令我們妯娌不睦。若不換,又恐人說長媳落閑,成日里cao累她個小的,誰擔得起這樣的指責?如今孫媳進門時候雖短,然而深知職責所在,一來不敢推卸,二來也有心好好為咱們家出一份力。但畢竟于人于事都生疏,所以私心里想著,若能有繡珠從旁協助,必定會事半功倍,我們二人齊心協力,也更比不論哪個獨斷專行要好得多。所以依孫媳之見,不若我們二人一起掌家?!?/br> 云卿恍惚看到慕垂涼似笑非笑扯動了下嘴唇,然而細看之時他神色越發深邃,略低著頭,看不出個所以然來。慕老爺子則是一語不發將房中人從左到右仔仔細細看了一遍,云卿更是猜不透他的情緒。 卻聽慕老爺子聲音憊懶地說:“你這法子也并無不可,不過垂凇媳婦cao勞許久,如今你是長房長媳,理當接管一陣子讓她歇歇。她家小三子才兩歲,需得親娘在身旁照看著,旁人決計不敢說什么?!?/br> 慕老爺子不拿主意,混說這些不左不右的話來試探,反倒令云卿安心一些??磥斫袢罩戮退闼晃稒M行強自定下,慕老爺子多半也不會拒絕的。倒是那孔繡珠是個實心眼子,聽聞慕老爺子如此一說便以為他已定下來了,忙行禮說:“多謝老爺體恤?!?/br> 二太太洪氏卻急了,上前拍了孔繡珠手背,暗掐她一把瞪得她不敢開口,方笑著對慕老爺子說:“老爺這話豈非跟她客氣了?從前涼大丨奶奶病著,繡珠她身為弟媳,哪有不替嫂嫂分憂的道理?況且都是一家人反倒說什么cao勞,真是折煞了她!至于小三子,奶媽也看著,婆子丫鬟也看著,再不濟,還有我呢,哪能拖著她分心?倒是她如今是做熟慣了的,哪能不幫這些云卿!” 云卿挑眉暗笑,抬頭之際看了下阮氏,卻見阮氏使了個眼色,叫她去看老太太。 老太太耷拉個眼皮子,看著仿佛睡著一般,云卿正好奇阮氏叫她看什么,卻見老太太稍稍揚起臉,對慕老爺子嘆口氣說:“兒媳婦、孫媳婦都和睦,彼此不爭不搶,互相照拂,也是咱們的福氣。照我說,這是云丫頭過了門提的頭一件事,聽來又很周到,不妨就答應了她!” 云卿與阮氏相視一笑,即刻又同時低下頭來。于是便聽慕老爺子說:“既然你們都這樣說,那就這么定了吧!垂涼媳婦掌家,垂凇媳婦從旁協助,若有你們二人拿捏不準的,則由你們太太定?!闭f著指了指阮氏。 阮氏便也過來,和云卿、孔繡珠一道回答說:“是?!?/br> 此事如此論定,顯然超出了二太太洪氏和三姑娘垂緗的預料。慕垂涼服侍慕老爺子離開后,三姑奶奶慕九姒和四姑娘馮月華便也送老太太回去,只剩阮氏帶著丫鬟們張羅飯菜。阮氏才出去一會兒子,房中人便神色各異,洪氏分明眼角透著笑,二姑娘垂絡依舊傲慢,三姑娘垂緗則恢復淡然冷清的神色,只有孔繡珠小心將被洪氏掐紅的手背藏進袖子里,低著頭不敢看人。 云卿見狀,便拉了她說有新繡花樣子看,將她請到了里頭。才打了簾子進去,就聽洪氏拍著她家二姑娘的肩笑說:“好,好得很,看來這云丫頭還是知道些規矩的!” 孔繡珠一時淚眼汪汪,略緩了半步跟在了云卿后頭,去又偷偷拉她袖子,小聲說:“對不起,我知道原該是你的——” “噓——”云卿作了噤聲動作,拿了帕子替她抹了眼淚,又將她帶至走廊盡頭無人處,方笑說,“你說什么道歉呢?如今是我什么都不懂,一心求著讓你幫我呢,你別嫌委屈、別說我欺負你也就是了,哪里又來的該是誰的?” 孔繡珠卻哭哭啼啼說:“不是的,我知道太太想讓我掌家,垂凇也想讓我掌家,若沒好處,他們哪里會急巴巴讓我往這里送?我做不來的,我從前覺得我好,后來聽太太話掌了家,一直錯,處處錯,天天挨罵……” 云卿聞言倒有些訝異了,她與孔繡珠又算不得熟絡,況且孔繡珠素來言語謹慎,不像是敢出言抱怨自家婆婆與相公的人,云卿只得由著她哭了一會兒子,方避過那些抱怨,開口勸說:“凡事要往前看,從前如何,如今也就不提了。往后咱們二人齊心,你有空就幫我一把,若要回去帶你家小三姑娘也就回去,如此也就夠了。既順了你家太太的心意,不致使你難做,也不會耽擱你與你女兒相處,你看如何?” 孔繡珠聞言哭得更厲害了,她的丫鬟叫梨香的在一旁小聲勸慰著,卻聽孔繡珠邊哭邊說:“只有你對我最好、最和氣了,旁人只覺我好欺負,從沒這樣軟著調子跟我說話……” 云卿與蒹葭面面相覷,都是笑也不能笑,勸也無從勸。云卿只得找了旁的問:“小三姑娘是兩歲幾個月了?如今吃飯睡覺都好罷?” 孔繡珠這才止住啼哭,抽抽嗒嗒拿帕子擦著眼淚,擠出一個難看的笑說:“兩歲半了,能吃能睡,說話也清楚,又十分聰明,像他爹呢!” 云卿聽得也開心,正要開口,卻聽一個小丫頭子繞過一個金紅木柱說:“奶奶和凇二奶奶在這里呢,可叫咱們好找!太太那里擺了飯,叫二位奶奶一塊兒過去用飯?!?/br> 云卿擋住一臉淚痕的孔繡珠,于是只能蒹葭出面答說:“知道了,有勞jiejie,不妨jiejie先去吧,咱們隨后就到?!?/br> 這事既然定下來,少不得要通傳到各房里。才吃過飯,就見各房管事的婆子和丫鬟照規矩過來認人,俗稱看主子。彼時云卿在自己房里,因說了一同主事,自然少不了吩咐人再去請孔繡珠過來。蒹葭趁空當悄悄對云卿說:“今兒恐怕來的不是一個兩個,咱們兩個加起來也難記全乎,不妨叫茯苓過來伺候著?!?/br> 云卿當日出嫁,特特挑了幾個伶俐丫鬟陪嫁過來,其中一個叫茯苓的原就是她房里的,記性極佳,過目不忘,連裴二爺都覺震驚。到慕家之后,她特特藏著茯苓這一“寶”,只命她收拾和保管房里東西。如今一想,果然正是她派上用場的時候,便允了蒹葭。等孔繡珠過來時,便是蒹葭在外招呼著各房的人,芣苢和茯苓在旁伺候茶水。 先是二太太房里大丫鬟紅霜來,行禮之后說:“我們房里一等丫鬟一個,近身伺候二太太,每月例銀一兩并一吊,就是我了;二等丫鬟四個,負責房中執夜、食宿、針黹等,每月例銀一兩;三等小丫鬟七個,負責灑掃、歸置、漿洗等,每月例銀一吊。這是房中各人名單子,請涼大丨奶奶過目?!?/br> 孔繡珠到她房里來原已是不那么拘謹的,現如今聽二太太房里丫鬟呈秉事宜,一時又縮起來,仿佛見二太太本人。云卿再看那紅霜,看她身材高挑,骨rou勻亭,面龐白凈,顧盼生輝,眉宇間自有一股英氣,望之不俗,便知必是個心高氣傲、在二太太跟前兒又極得力的人。便笑說:“旁的倒也罷了,名單子倒是要看的,免得分不清誰是誰,回頭鬧了笑話多失禮?!?/br> 茯苓便去接了,打開一眼看過,對云卿輕快地點了下頭,然后將名單子遞給云卿。云卿知她已記下,也就沒太留心,隨意打開一看不免愣了,那名單子果然還就是個名單子,只從上到下列了十二個名字,一個字也未曾多寫,云卿一時有些想笑,這二太太這一招算個什么意思?難道今日不呈秉,日后她就不知道了?真是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孔繡珠暗扯了扯她袖子,輕聲說:“我們太太房里人事,我是知道一些的,嫂嫂若想知道什么可以問我。紅霜jiejie平日里忙一些,不如叫她先回去,嫂嫂看如何?” 云卿便合上名單子,不動聲色地笑:“也好?!?/br> 紅霜既告辭,她一時也沒心勁兒再問,便讓各房管事的輪流來報,大抵還是與紅霜所言相似,是各房人數與例銀等等。云卿吩咐茯苓一一記下,等送走了孔繡珠等人便立刻吩咐她將能記住的念出、蒹葭手謄,湊了到慕家后第一份小報。正圍在一塊兒琢磨著,卻見慕垂涼回來了,眼中是從未有過的倦色,一張臉慘白中泛著一點子森森的青,分明是怒到極致、恨到極致了。 “你們……先下去?!痹魄涞?。 009 爭執 慕垂涼今兒穿一襲百蝶穿花的銀絲灰緞大袍,是早上云卿親自伺候他穿的,這件大袍廣袖兜風,腰帶橫玉,行動之間緞光閃亮,像行走于于水際云端,襯得人是百倍的精神、百倍的俊逸。然而此刻,那緞面兒看起來倒不光亮了,燭光之下將他整個人裹在一團陰翳里,看起來簡直有些嚇人。 等人全都退下,房中一時靜謐,云卿這才踩著步子走近了,面對面看著他。他畢竟高大,即便如今刻意低頭,云卿仍要仰起頭來方能看得清楚些。半晌,云卿輕輕笑了,伸手握住他冰涼的手,帶著三分撒嬌說:“先吃飯吧?我快餓死了,只等你吃飯呢?!闭f著不容分說,帶著他坐到飯桌前。 房中又無丫鬟伺候,云卿一人在旁盛飯盛湯地忙活。慕垂涼正襟危坐,如同石雕,一雙眼睛卻緊緊跟著她,她去盛飯,他便默然看著她盛飯,她端湯過來,他便乖順地接過來放著,自己卻又忘了吃,一味只是看著她,看了一會兒,兀自笑了,伸手去抹她嘴角,原來粘了一粒飯粒。 云卿看著他笑,分明是撒嬌地瞪他:“不許笑話我!” 慕垂涼眉眼間笑意越發濃重,招手讓她過來。云卿便放了筷子,才站起身來,便見慕垂涼伸手一攬,鬧得她一個不穩就跌倒在他懷里,稍穩了穩,便坐在了他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