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節
蘇二太太訝然,轉而又笑說:“莫不是孫成漏了消息吧?你來的這樣快?!?/br> 云卿忙拉了她手左后看,見不過是清瘦了些,神色倒是平靜,方稍稍放下心來,問說:“究竟出什么事了?聽說蘇記新進了畫師叫做苑秋的,那是什么人?” “原是叫苑秋?”蘇二太太站在門口笑的平靜,“我倒是頭一回聽說她名字?!?/br> 096 宅邸 云卿一聽更奇了,不免問說:“她也去了快十日了,你竟沒見也沒聽過,而年下我們來拜訪你時尚未聽你提起,算算時候,莫不是你自破五時起就沒再跟蘇記來往了?” 蘇二太太疲憊笑說:“算得倒是精準。年前聽孫東家提起說要再請一位畫師,我留意著擬了幾位,也分析了利害,只等孫東家定奪。年后我告了假沒再過去,卻聽聞孫東家請了一位小丫頭。孫東家不似從前稚氣,如今卻有這等決定,想來或有難言之隱,或有其他用意,我也不好揣測。更別說如今我有心無力,實在沒法子cao蘇記這份兒心了?!?/br> 見云卿目光關切,蘇二太太目光一黯,淡淡解釋說:“年下鞭炮聲吵,驚到了小雀兒。蘇家那里住不得了,就來這里小住幾日,順便告了長假?!?/br> 這話說得輕描淡寫,云卿卻不難猜出其中艱難。一則連鞭炮聲都能驚得小雀兒犯病,可見小雀兒病到何種地步。二則蘇二太太是賺錢養家的人,卻能叫蘇家給趕出來,顯見少不了一番大爭大吵。三則說是娘家,畢竟是沒了爹娘只剩兄嫂,長嫂精明潑辣,蘇二太太又如何能住的舒心。念及此處,云卿不免有些傷懷,情切切說來:“如今我姑姑既嫁,我也孤單得緊。今兒來這里,一是聽那苑秋畫師說明兒拜祖師爺你竟不去,只道你病了,掛念得緊,二來便是想請你和小雀兒到我嵐園小住些日子,咱們也算作個伴兒。你萬不可一味推辭,只想著嵐園里人少靜謐,景致又佳,最適宜小雀兒養病不過。屆時再請了大夫在旁照料,三五個月養過來,多半是有益無害的?!?/br> 云卿誠有此意,蘇二太太卻只淺淺笑了,伸手懶懶拂過自己額頭碎發,幽幽嘆口氣說:“我知你是好意。從你起初留我在蘇記做事,我便知道。你憐恤我,又心疼小雀兒,這份情誼我永不會忘,但凡此生能有機會,我柳曼秋無論如何都要報你一報的?!?/br> 云卿忙說:“二太太你這話又有什么趣兒?咱們多年交情,何須說這些!” 蘇二太太揚起手說:“你且聽我說。嵐園我是不去的,我仔細想過了,嵐園,蘇記,蘇家,柳家,若真要住,哪個也能混過些日子??尚∪竷哼@病,需要的并非好吃好喝,而是安穩平定?!?/br> 云卿自然也明白,又安慰說:“便住在嵐園就是了,安安穩穩,平平定定,就當是在自己家?!币娞K二太太一味只是淺笑,云卿便知一時半會兒也難說服她,便問:“依二太太的意思,是要出去另外置辦宅院了?可曾尋好了地方?” 蘇二太太看了她半晌,忽問:“你近日里可曾聽過蘇行畚的消息么?” 云卿一愣,想起先前慕垂涼著人遞來的條丨子,便撿著要緊的說:“受了點子教訓,如今也是收了心了,再將養個三五日等到能下地走動就立刻離開物華,恐怕也是死生不復相見了?!?/br> 蘇二太太也不驚訝,點頭說:“你與你姑姑吃了那么些苦頭,如今裴二爺既然回來,自然是饒不了他的。說來也不怕你看輕了我,我那宅院業已選定,房契卻是蘇行畚差人送來的,說是只剩那么點子錢了,所以置辦了宅院送與meimei做補償。我親自去瞧過了,那院子果真是不錯,屋子敞亮,花木又多,最要緊的左鄰右舍都是正經人家,街坊四鄰又素來和睦,確是個過日子的好去處。若非小雀兒這兩日病情加重不宜挪動,我只怕一早就帶她過去了?!?/br> 蘇行畚?云卿不免愣了一下。 “蘇行畚……差人送了信?”云卿問說,“方便給我看一看么?” 蘇二太太倚著門說:“沒有信。只有房契和口信,辦事的小子是個伶俐人,多的一句話也不肯說。怎么,可是有什么問題?” 這倒怪了,倒不是說蘇行畚沒本事購置一處房子,只是一來慕垂涼已經捉了他,如今他哪來的利落小子幫他捎信帶話兒?二來好端端的,他蘇行畚能想起來給小雀兒什么補償? 云卿卻搖頭,說:“倒沒什么。你那宅院是在哪里,不如隔幾天挑個晴天朗日,我叫人過來幫你們搬家去?!?/br> 蘇二太太不在意地笑:“沒幾件東西,我們自己也就拿了。地方偏了些,也不知你聽說過沒,叫做金合歡巷。因臨近從前被滿門抄斬的夏家老宅,人人都忌諱些,所以想來那地契不值什么錢,蘇行畚拿得出手也并不可疑。我這樣想著是其次,最重要是聽說蘇家一家子要去巴蜀投親戚,十年八年必定不會再回來,所以才覺換個沒人認識的地方重新來過十分安心?!?/br> 云卿愣了半晌,只道自己聽錯了,猶疑問:“金合歡巷夏家老宅?”只是這句太小聲,蘇二太太聽得并不分明,也就沒有作答。 見蘇二太太始終沒有請她們進門的意思,云卿便收了心道:“既是如此,我只管幫你留意著蘇行畚,其他的便照你意思辦就是,只是你若銀錢短缺,或有什么不便,萬不可忘了還有一個我可略盡綿力?!?/br> 蘇二太太目光有幾分恍惚,倏爾一笑,點頭拍著云卿手背,半晌才只是說:“好?!?/br> 幾人都站在門外頭吹著風,蘇二太太神色又過于疲倦,云卿便不敢再拉著她細聊,只囑咐她多多寬心,便帶著蒹葭芣苢往蘇記趕。 蘇二太太這里顯然是慕垂涼安排的,那么蘇記呢?云卿猜不出個所以然,一路難免忐忑,等到了蘇記忙不迭往里頭去,進門一瞧,差點認不出來,因那里頭十個里倒有五六個是生面孔,單說趙掌柜旁邊跟著的三個學徒模樣的小子,竟一并都是新人,這倒很是不尋常了。 趙掌柜素來嚴肅,此刻神色倒比往日里更陰郁幾分,他將算盤珠子撥弄地噼里啪啦作響,旁邊兒一個小學徒看的眼睛都看花了,忙問東問西地求教給他,趙掌柜卻神色冷淡充耳不聞。 店里人多眼雜,雖說云卿自小拋頭露面慣了的,蒹葭也覺不妥,示意她直接去見孫成。云卿見三個小學徒都纏著趙掌柜,想來打了招呼也沒法子好好說話,便只遠遠兒點了個頭,由著一個沒見過、極熱心的伙計招呼她們,蒹葭開門見山說:“咱們是嵐園過來的,因牽扯到除夕和上元兩批節慶燈籠的錢,怕是需得親自和孫東家說了,勞煩小哥稟明了去?!?/br> 那伙計聽蒹葭言語便知只是個丫頭,但見她穿綢掛錦,鑲金戴玉,不怯不懦,舉止高雅,又念及是嵐園的人,便不敢怠慢,忙先將她們請去了百結花廳。不多久,果真聽到腳步聲,云卿起身欲迎,卻聽那腳步聲停在了門口,同時孫成的聲音傳來:“那里頭坐著的是嵐園的小姐姑娘,二位進去是否不妥?” 外頭安靜了片刻,只聽一個男子聲音呵呵笑道:“既是出了門穿街過巷到蘇記,想必早就是拋頭露面了,怎又在乎咱們兩個?況且孫東家不也是男子,孫東家見得女客,我們竟不成?” 沒等孫成作答,另一人也油腔滑調地幫襯說:“我這哥哥性子耿直,素喜實話實說,孫東家萬不可生氣。倒是有一句實話撂在這兒,孫東家若早日答應了咱們,何須這樣一天三回地動著怒,回頭傷了身再埋怨到咱哥倆身上,反倒傷了和氣?!?/br> 孫成竟也不怒,冷冰冰說:“放心,有蔣家大小姐在前頂著,怨也怨不到你們頭上!” “喲,這話說的!”后一個開口的男子笑嘻嘻說,“幾時曾提過蔣大小姐了,孫東家說笑了不是?” 云卿聽得有意思,便喚:“孫東家,謝你好意,直接請進來便是。從前七夕斗燈,滿城人都見過了,在乎這一個半個的?倒叫我也見見蔣家大小姐調教出來的人,開開眼呢!” 097 蘇記 隔了很久孫成方緩緩推開門,臉上仍是大為不悅卻隱忍不發的僵冷之色。孫成跨過門檻,身后便有二人跟了進來并關上了門。云卿端坐喝茶間略略看過,只見一人身長八尺,高大精壯,方面闊臉,劍眉星目,端的是威武霸氣,只是黑著臉一臉冷淡,另一人本是尋常身量,但站在那人旁邊反被襯得猴兒瘦,又瞇了眼嘻嘻笑著,倒透著刁鉆精明。橫豎兩個都不好打發就是了。 “問小姐安?!笔莸南任α诵卸Y。 “孫東家親自陪著二位,可見是要緊的客了,”見孫成自顧自坐了,云卿開門見山說,“只是不知要如何稱呼?!?/br> “賤名如何敢污了小姐的耳?!?/br> 云卿不免笑了,心說方才在門外言語都說透了,如今進了門反倒分外客套起來,也不嫌沒趣兒,奈何真真覺得這二位十分有意思,便順著說:“不敢當,畢竟是蔣大小姐手下當差的人,如此說豈不折煞了我!” 那瘦子便嘿嘿一笑,弓著腰恭恭敬敬答:“雖不知關蔣大小姐什么事,卻謝小姐給足了咱們兄弟臉面,也就不便妄自推拒了。我名何路平,我這位哥哥姓第,單名一個午字?!?/br> 云卿點頭笑了,一面并不起身,一面卻十分客氣地說:“我原也不過是客,仗著與孫東家薄有交情才敢不經主人相讓就入了座,只是如此一來,竟不能請二位爺入座了,煩請體諒則個?!?/br> 那何路平臉上始終掛著笑,分外恭敬地說:“小姐何須說這話!小姐何等身份,咱們又是什么身份,自然是小姐坐著咱們站著的理兒?!?/br> 話才說完,便聽一旁的第午不冷不熱哼了一聲。 云卿更覺有趣,便問說:“第爺可覺有什么不妥?” 第午卻一臉厭棄,并不作答。云卿便兀自一笑說:“是了,第爺瞧不起我拋頭露面穿街過巷呢。只是咱們物華多是商賈之家,但凡學做買賣的小姐,十個倒有八個出入過鋪子。我本賤民,不敢妄自尊大,哪里敢以深閨小姐自居?況且尊貴無雙、艷絕物華的蔣大小姐尚且三五日一次往蔣家茶葉鋪子里跑呢,我怎反倒比蔣大小姐更金貴了?拋開這個不提,當日蔣大小姐乘坐肩輿到我嵐園門外與我興師問罪,也不曾遮遮掩掩。第爺如今拘泥于這等禮法,看不起我是小事,若傳進蔣大小姐耳朵里叫她誤會,可當真是要傷和氣了?!?/br> 這兩人執意要和蔣婉撇清干系,但孫成說話做事都穩重,既知她在聽著,自然不會信口胡謅。云卿便如此一試,于是果然見那第午陰仄仄盯了她一眼,仿佛下一刻就要暴怒,但畢竟是忍了忍,什么都沒說。倒是那何路平左右看看,眼珠子咕嚕一轉很快反應過來,嬉笑說:“咱們算什么東西,蔣大小姐何等身份,莫說聽不到我們這等閑話,便是聽到了,哪里又會有閑工夫特特來計較呢?畢竟又不相熟?!?/br> 第午這反應,加上何路平極力撇清,反倒坐實了云卿心中疑問——蘇記變故果然是跟蔣婉有些牽連的。不過這就更不能懂了,好端端的,蔣婉一個做茶葉家的女兒怎的突然來插手一個燈籠坊的事? 總不至于又與慕垂涼有關吧? 云卿這一琢磨,屋中不免安靜了片刻,這一來那何路平更是連著看著第午兩次,雖是小心謹慎且迅速的,但那眼神中的提醒之意卻是很容易看出來。云卿覺得仿佛猜燈謎,至此雖已不覺得有什么趣兒,但既然打開了燈謎紙,好歹知道個答案算罷了。于是對孫成說:“除夕和上元兩個節日,蘇記前后共分六次往嵐園送了總計三百二十六盞燈籠,因當日說是節慶賀禮,所以并未列了單子來,我也知蘇記家大業大,并不缺那幾兩銀子,但總歸釘是釘鉚是鉚,不能叫你一番好意還賠了錢。這是我著芣苢清點后列的詳單,煩請孫東家過目,若有不對,則以蘇記賬簿為準,倒時多退少補,再作計較?!?/br> 云卿說得客氣,孫成也只得接過詳單粗粗看過,點頭說:“沒錯,都對的上?!?/br> 云卿便笑:“那就好,我這就叫人把銀子送來,也算了了一樁心事了!” 孫成聞言抬頭,欲言又止。云卿干脆吩咐外頭候著的杜衡先回嵐園取銀子來,又笑著向孫成解釋:“我心心念念這事,所以單子都整日帶在身邊,一心想著若抽不得空,便是哪天路過時順便也就給了。不想單子沒丟,銀子倒忘帶了。這可好,還得在你這百結花廳里多耗一會兒,且要勞你多等一會兒了?!?/br> 孫成這才曉得她用意,說:“哪里的話,小姐不嫌棄就是恩典了??汕擅鲀阂辉缧庐嫀熞葑鎺煚?,雖說當初小姐你拜祖師爺時我曾有幸目睹,但時日久遠,到底也記不清楚了。蘇二太太倒是最熟悉章程的,可惜又告了長假。余下的老師傅們又只剩趙掌柜、錢師傅、黃師傅,也都是有些歲數的人了,能記得的事多半相沖,并不可作借鑒?!?/br> 云卿聞言便笑:“怎的我才過了個年,蘇記的老師傅們便都回家含飴弄孫了?竟悄沒聲息的,也不叫我來送一送,倒顯得我不懂禮數了?!?/br> 孫成斟酌著言辭,客客氣氣地解釋說:“破五開工,蘇記里十個人里倒有七八個不能來,告假的告假,請辭的請辭,余下不過八九個人,不是太年長經不住勞累就是太年幼擔不起重任,但上元節最是賣燈籠的好日子,蘇記早接了單子,哪里又經得起耽擱?便只得匆匆忙忙尋短工?!?/br> 云卿看著一旁規規矩矩的何路平和第午,笑著接下話茬兒說:“孫東家不妨讓我猜一猜……莫不是天佑蘇記,菩薩幫忙,所以一兩天就把短缺的師傅伙計全補上了吧?或者不僅補上了,還一并都是最好的,比方那落落大方的苑秋畫師,又比方方才堂上機警伶俐的伙計?!?/br> 何路平嘿嘿笑著,第午冷面盯著,余下孫成一臉隱忍不發的無奈,只嘆說:“叫小姐看笑話了。說來小姐不過是從前在這里做了一陣子畫師,竟這么念著往日情分,還肯替我蘇記分憂,委實是大德大義?!?/br> 孫成如今已知是被人算計了,但一想,若旁人只是算計蘇記破敗,只需等著上元節前蘇記缺工短匠即可,何須一水兒換了伶俐人來頂上,外人看來恐怕只覺得蘇記蒸蒸日上。如此一來,旁人算計的就只能是蘇家這家鋪子,這倒能明白進門之前何路平說的那句“孫東家若早答應了咱們”了。 可是蔣婉呢? 如果云卿是蔣婉,只需靜觀蘇記破敗,最后低價買入即可,雖耗了些時間,終究是省力又省銀子。蔣婉出自商賈之家,不會不懂怎么撿便宜。她這么鬧著,莫不是真想做這燈籠營生吧? 只聽孫成緩緩道:“如今有人看中了這間鋪子,出了高價非要買下它不可?!闭f著冷冷淡淡看了何路平和第午一眼,又收回目光說:“雖說別人不愿經自己口承認,但我不是沒差人打聽過,那苑秋畫師是蔣家大小姐陪嫁大丫鬟的堂妹,外頭那小廝一身老茶梗子味兒,想必從前就在茶鋪里跑過堂,何路平這名字雖說沒聽過,倒曉得蔣家二少爺蔣初身邊跟著的那位名字恰巧叫做何路定。蔣家大小姐要買蘇記,原是承蒙她姑奶奶高看了。但要這兩個黑白無常日盯夜盯連門都出不得,當真沒什么必要死扛著。況且如今我師傅趙掌柜年事已高,經不起這樣折騰,我也賺足了銀子,不愿再受這累了?!?/br> 098 暗商 孫成雖是名義上的東家,但他做蘇記東家的事乃是云卿一手安排,因此事不宜張揚,加之云卿如今身份不同,孫成才特特與云卿客氣疏遠了。云卿料得如此,才依他意思說些場面話。但孫成此話一出,云卿反倒真假難辨,不曉得孫成此言是為掩人耳目瞞天過海,還是當真厭棄了。 看著面前緊盯著的何路平與第午,云卿不禁笑說:“蔣家是做大買賣的,竟也有興致插手咱們燈籠行當,看來物華城這燈市今年是穩賺不賠呢!” “依小姐這意思,我現下賣,倒是虧了?”孫成猶疑著問。 何路平忙笑著插嘴:“哎喲喂裴小姐,咱們只道以你這樣的身份教養,必是個明事理的人,怎的這會子竟糊涂了呢!” 云卿挑眉問:“喲,這話是怎么說的,我犯了什么糊涂了?” 那何路平便上前道:“以小姐所知來說,不過就是兩件事而已。一件事是買家不是蔣大小姐,那這買賣不過就是尋常買賣,自然談不上燈市興衰,倒不如趁現在蘇記生意正好,賣個撐天的好價錢;另一件事是買家正是蔣大小姐,那小姐就更該幫孫東家拿定主意,畢竟平白無故的何必非要跟蔣家過不去呢?更不必說小姐的姑姑如今跟了蔣少爺,幫蔣大小姐就是幫自家親戚呢!小姐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云卿倒叫他一席話給逗笑了,轉而對孫成說:“我算是明白了,遇上這樣伶俐、偏又幫著別人說話的,真真兒是叫人恨得慌!”又對笑嘻嘻的何路平說:“理兒倒是這么個理兒,只可惜我與孫東家的交情還不到談論這等要事的地步。不過如果我是你們,我頭一個就先擺明了買家,要孫東家知己知彼才是?!?/br> 那何路平弓著腰笑嘻嘻的,卻不接話茬兒了。 云卿暗暗思索,何路平和第午說話滴水不漏,如今雖確定此事與蔣婉有關,但要叫他二人親口承認想必是太難。而孫成明里暗里是要扮生分,話既不能說透,她耗在這兒也沒什么意思,倒不如先回去著人打聽著再作定奪。 拿定了主意,云卿便點頭說:“我懂了,不論孫東家猜對也好,猜錯也罷,總歸‘是蔣大小姐派來的’這句話決計不能從你們口中說出來就是了?!?/br> 見何路平并不辯解,仍是半弓著身子笑嘻嘻模樣,不免真三分假三分地嘆說:“你們二人剛柔并濟,互補不足,有第爺在一旁站著,你說什么渾話也沒人敢動手,有你在一旁站著,第爺鬧再僵的場面你也能給圓過來。難怪蔣大小姐差你們二位來辦事呢!只恨我沒蔣大小姐這福氣,手下竟沒有像你們這般出色的人!” 蔣婉素來跋扈,對做茶的掌柜師傅們略敬幾分已是撐天了,哪里曾跟他們客氣過。因而何路平一聽這話不免抬頭看了云卿一眼,但見她低頭蹙眉,目光悲中帶恨,末了輕輕搖了搖頭一聲嘆息,轉而便欲起身了,一旁的蒹葭也上前去扶,何路平忙低了頭,偷偷和第午相視一眼,又迅速瞥開,各自不言。 云卿和孫成四目相接,方嘆說:“罷了,我今兒不過是來還燈籠錢,不想竟耽擱孫東家這么些時候。只可惜家里人不許,否則我倒是有心把這燈籠坊買下來,請孫東家和二位爺幫忙打點,必有一番好賺?!?/br> 孫成了悟,曉得云卿是叫他先別賣,既定了主意孫成也就松了一口氣,笑說:“只可惜這二位爺不肯說,要一開口竟說買家正是小姐你,我倒是樂得現在就賣呢。話說回來,這二位整日死盯著我像是黑白無常,回頭若真請來人盡其才,不定就成了哼哈二將呢!只可惜我也一樣,沒這福分嘍!”說罷與云卿一道笑了,蒹葭芣苢聞言也是陪笑,倒叫云卿偷偷看見何路平與第午神色復雜難言。 出了蘇記不多久就迎頭碰上杜衡,杜衡認得嵐園馬車,知是云卿,忙上前請了安,并將取來的銀兩給云卿核對過目,云卿檢查未有不妥,點點頭說:“很好,直接給孫成孫東家,告訴他明兒一早苑秋畫師拜祖師爺的事不必費心,大約走個過場也就是了。倒是趙御史府上周姨奶奶過整壽,我須得從蘇記買幾盞精致宮燈,你轉告孫東家要看時候,要知分寸,其他的,我最近幾天就差人過來詳談?!?/br> 杜衡領命去了,云卿方吩咐:“速回府吧?!?/br> 蒹葭和芣苢還沒回過神來,簾子一放下便聽芣苢問:“今兒這場面太無聊,孫東家在打什么啞謎,句句七彎八繞地說不清楚!” 云卿嘆:“孫成怕也是懵了,不能不說,又不敢說透,要找我拿主意,又怕人知道我與蘇記的關系。倒是難為他了?!?/br> 蒹葭了悟,細細思索著說:“所以你叫杜衡帶去的話,恐怕是暗藏玄機吧?蔣大小姐那邊逼著他賣燈籠坊,你卻這時候找他做燈籠,明擺著是要他把燈籠坊多留幾天了,這倒是容易明白。但拜畫師的事又是個什么意思?” 云卿便解釋說:“在蘇記,拜畫師是頂天的大事,如同大族祭祀,處處都是規矩,一絲一毫也不能亂的。趙掌柜、錢師傅等人都在蘇記超過三十年,怎會不曉得祭祀的章程?偏孫成卻說他們都不記得了,顯見是不打算叫苑秋拜這個祖師爺?!?/br> “可你卻叫她去拜,”蒹葭偏頭看她,點頭說,“是了,你還叫孫東家看時候、知分寸、等你吩咐,所以你是要把蘇記賣給蔣婉了?若賣出去,蘇記自然就不是蘇記,從前的規矩也不必一味遵守,因此那苑秋畫師拜不拜祖師爺都無關輕重了?!?/br> 云卿便點頭道:“對,只希望孫成也如你一般早些明白就好?!?/br> 芣苢愣了,半晌才抓著云卿磕磕巴巴問:“賣、賣了……蘇記?可……” “我知道他是孫成的心血,”云卿安慰說,“我也不舍得。但你想,蔣婉不可能知道咱們和蘇記的關系,那么她就不是故意要針對咱們,她又特特不讓人知道買主是她,顯見她也不想把這事鬧大。咱們跟她死磕并無益處,倒不如趁勢把蘇記賣了,一來蘇記雖正常運作,但算不得十分賺錢,如今蔣婉執意要買,倒可以多賣些銀子;二來……我與慕家的事不定什么時候就定下了,到時候哪有精力去顧著這燈籠坊?還是要孫成一個人扛著??蓪O成不比從前,他如今能夠獨當一面,再做這小小燈籠坊的東家可就屈才了,你難道想他一輩子打理個燈籠坊,甚至這燈籠坊還叫蘇記而非孫記?” 芣苢臉一紅,縮了肩膀喏喏說:“我、我的意思……與我何干了,不過是問問、問問……” 云卿和蒹葭都噗嗤笑開,三人這才嬉笑歡鬧回了嵐園。 用罷晚飯,云卿便留芣苢在房里做針黹,自己則帶了蒹葭去見裴二爺,并將白天蘇二太太要去金合歡巷定居,以及她要將蘇記賣給蔣婉兩件事細細說了,末了又解釋說:“金合歡巷的事是明擺著的,如今蘇二太太先去住著,恐怕不多久,夏家老宅就要交給蘇二太太暗中打理。至于蘇記燈籠坊,若是半年前說要賣了,我是真舍不得的,但如今百結花燈都不知賣給誰了,熟識的伙計也散了七八成了,不過只剩個空殼子,讓它這么拖著孫成倒很是不妥,索性賣了?!?/br> 裴二爺冷笑一聲說:“慕家小子倒是精明,宅子是你們家的宅子,人是你熟識的人,卻叫他平白做了人情,回頭你必得存了這份謝意心心念念著他的好……凈玩這些個小把戲!我最是看不慣他這一點,哼!” 云卿與蒹葭相視一眼,都是暗暗忍住笑,只見蒹葭上前給裴二爺添茶,動作輕柔優雅,嘴上卻十分不饒人,嬉笑著說:“二爺怎又惱起來了?莫不是今兒去慕家老爺子那里談慕少爺和咱們小姐的親事,受了氣罷?” 099 嫁妝 以云卿所知,慕家老爺子是并不反對這樁親事的。他雖忌憚著慕垂涼,卻也需得承認唯有慕垂涼有能耐做他的左膀右臂。前陣子慕垂涼為他出生入死險些送命,鬧得二人暗生嫌隙,慕老爺子似乎也急著想尋個法子撫慰慕垂涼一番。 但恰逢嵐園此番變故,這事就不一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