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臺上蔣寬也驚愕難當,他緊盯著看了半天突然問身旁的裴子曜:“你方才說什么來著?這手會不會廢掉?” 云卿看著面前顏料顏色幾多變化心知時間緊迫絕不能停,她不能抬頭去看裴子曜臉色,卻聽得到裴子曜未曾開口,只蔣寬聲音發顫:“這丫頭腦子有病吧,手都不要了!” 云卿右手腕什么狀況她一清二楚,那里現在已經滲出絲絲殷紅,只是除了她和身邊的孫成,根本沒人瞧得見罷了。左手轉燈未停,云卿又換了一支石獾圓毫筆,在燈上涂抹下大片茶色。她下筆越來越快,那些顏色在燈上停留的時間也越來越短,有時一筆畫完剛去換筆,那宣紙上已經重新變成一片雪白。 臺下人越來越驚愕,臺上慕垂涼和蔣寬似乎正說著什么,但云卿仿佛逐漸遠離人群,驚嘆,質疑,議論,一點點從耳畔飄遠。她像是回到八歲的嵐園,提一支最簡單的羊毫筆,用一方最平常的石墨,就畫得出嵐園最美的風景。那時她正在師傅指點下學作畫,姑姑在一旁為她縫衣服,蟬鳴悠遠,樹蔭清涼,園中是說不出的溫馨與靜謐。等到畫完溜出嵐園,就看得見裴子曜穿著回紋衣襟的長袍候在巷口,見她便招招手說:“過來,有好玩兒的給你看?!币恍Σ[了雙眼,彎彎好似月牙。 云卿心里陡然一震,手上筆尖一顫,只聽一聲細瓷碎裂的脆響,緊接著聽到孫成慌亂叫:“云jiejie!”云卿低頭一看,眼角便發了紅,那一碟朱砂紅放在桌子最外延,是要等到最后才用的,她一個大意分神便將一碟子調制好的朱砂紅摔在地上,孫成慌亂去撿,也只留住不到三分之一,朱砂厚重的紅色沾染在碎瓷上,紅的簡直有些瘆人。 云卿從沒恨過裴子曜,就算他私自為她做主讓她不要孩子嫁給他做妾,她都覺得能夠體諒,但這一刻卻從骨子里恨足了他。為什么不能再忍一忍不去挑明,為什么不一開始就坦白想法給她拒絕的機會,為什么是他先一步抽身離去讓她淪落到如此地步!為什么?又憑什么? 云卿頹然倒退半步,只有她自己知道心底的潰不成軍,她眼睛發直地抬頭看裴子曜,裴子曜燒的面色灰敗,一雙眼睛盯著她,里面翻騰著她無從分辨的沉暗情緒。云卿亦死盯著他看,卻聽孫成突然帶著哭腔喊:“云jiejie!你的手!” 011 往事 她低頭看,只見右手腕上鮮血滲透了紗布,先前的絲絲殷紅早已變成浸染的透濕,滴滴答答淌著血。云卿看了半晌,記憶拉回那個大雨里,冰冷的青石墻,回紋的絲繡襟,無從反抗的大手,和咔嚓碎裂的瑪瑙鐲子。 云卿冷笑一聲,放下燈籠和筆,屈腿抬起左膝,緊接著左手拔下頭上一支金簪劃破裙角,“嗤啦”撕下一大塊,然后一端咬在嘴里,另一端用手抻直了,一圈一圈纏在淌血不止的右手腕上。 “云jiejie,咱們不比了,二太太說了,輸贏都沒有關系……云jiejie!”孫成要幫忙卻被拒絕,只看著云卿的手嚇得直哭。 云卿只是低著頭冷笑,審視一番包扎好的右手腕,目光一凜便重新提了筆,比先前更快更穩地開始作畫,只是臉上沒有先前的嚴肅謹慎,只有骨子里透出來的冷淡。 這一番變故讓臺下眾人摸不著頭腦,高臺上幾人雖說同樣不解,但卻神色各異地保持安靜。云卿兩度作畫,同樣是快,但先前是“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快中透著陰沉和急切,現在提筆卻是“風如拔山努,雨如決河傾”,快中透著氣勢磅礴和恢弘大氣。 “蘇記這位畫師果然厲害,”葉懷臻說,“垂涼好眼力?!?/br> “哪里,不過覺得甚是有趣罷了?!?/br> “確然有趣,只是垂涼你那般篤定,不知道的,還以為你先前就認識蘇記這位畫師呢!”葉懷臻溫和笑說,“垂涼你慧眼識珠,這位小畫師也是福氣不薄?!?/br> 慕垂涼閑閑看了一眼面色陰郁沉暗的裴子曜說:“我的確希望她福氣不薄造化不淺,如此我便能贏你們的一千兩了,說起來這一局我可全靠她?!?/br> 一句話撇清,眾人都是笑,也不甚在意。 下筆瀟灑的云卿開始大量使用鮮亮的顏色,粉紅,妃紅,品紅,桃紅,銀紅,大紅,丹紅,茜紅,各色各樣妖嬈奪目的紅色綻開在燈上,看起來比嫁娶還要歡喜熱鬧。但是那顏色消失的實在太快,人群盡力分辨才瞧得出一些眉目。 “紅燈!” “那個是……嫁衣嗎?” “是紅燭沒錯!” “分明是海棠花……” 云卿只顧埋頭做畫,再不停頓或抬頭。她右手腕已經開始微微發顫,咬著牙才沒放慢速度,但手腕上已經再度滲出血來,滴答滴答淌在桌上和地上,映襯著燈上偶爾的一抹妖紅,實在是觸目驚心。 “只剩一刻鐘了!”只有蔣寬很緊張,“時間都要到了,這丫頭究竟畫的什么鬼玩意兒??!” 慕垂涼搖著折扇喝了口茶笑:“你不盯著你的四大美人畫好了沒,只瞧著我押的畫做什么?” “切,”蔣寬斜他一眼說,“你怎么知道我不是瞧著她的手什么時候廢掉?” “裴牧?!迸嶙雨淄蝗婚_口。 裴子曜的隨從裴牧趕緊上前扶住他,一碰到他手差點兒叫出聲來,左右看看忍了一會兒才低聲開口說:“少爺,先回去吧,燒成這樣,太太該擔心了?!?/br> 葉懷臻也是說:“回去吧,身子養好了,其他的以后再說?!?/br> 慕垂涼正要開口,蔣寬突然激動地站起身來指著云卿說:“她在干什么?!” 幾人齊齊回頭,卻見云卿正手拿金簪,一點一點費力地挑開右手腕上包扎的衣料。孫成在一旁想攔又怕傷著她,哭著喊:“云jiejie,咱們不比了,咱們干什么要辛辛苦苦為蘇家人做嫁衣裳,贏了又能怎么樣呢?你的手……你讓我怎么給二太太交代??!” 云卿恍若未聞,拆開了先前的衣料,又開始挑最早那重包扎。那里一片血紅,膽小的早就別過頭去,有小孩子嚇得哇哇亂哭。 “方才灑了一點朱砂色?!闭f話的是慕垂涼。 果然,云卿將紗布挑開,然后將手腕移到一只用空洗凈的碟子里,并著先前剩下的一點朱砂兩三下調勻了,然后選了一支豬鬃硬毫筆,開始認認真真在燈上作畫。 這次畫的慢,許是鮮血未調藥水,顏色也幾乎沒退,但那畫已經沒什么新奇——梅花。 不是一樹紅梅,也不是一簇紅梅,而是一枝一枝的,從燈的最下方往上長,枝干遒勁,花色亮麗,工工整整不帶任何技巧,沒有差錯,也并不出彩。 云卿一筆一筆的畫,先前眾人都以為她畫的認真,便齊齊將注意力放在研究紅梅上,然而不久便有人看出來,她不是非要認真作畫,而是作畫的右手已經幾乎使不出力氣。她分明是用盡了全力才能畫一筆,而每頓一下筆,每蘸一次墨,那只手都要顫上好半天。 “瘋了,瘋了!”蔣寬叫,“想贏想瘋了!” 裴子曜長身玉立,目光滯澀,身上滿是頹敗的氣息,裴牧全力扶著他,卻沒法勸他走。 這兩人站著,葉懷臻和慕垂涼便也站了起來。恰逢此刻,云卿收了筆,抬頭淡然掃一眼臺上四人,然后收回目光對孫成說:“點燈吧!” “現在?”上面分明只有梅花,孫成禁不住問。 云卿目光堅毅,聲音清越,大喊一聲:“蘇記《踏雪尋梅》,點燈!” 蠟燭亦是特制的,孫成連忙將點起一支香,再將香探進燈籠里,毫無特色的扁圓白宣紙繪紅梅的燈籠被孫成點燃了掛在一個一丈高的橫桿上。燭火搖曳,越發顯得紅梅如火如荼,枝干剛進不折。 “這么半天,就個破梅花?”蔣寬大為失望。 蔣寬話音剛落,只見昏黃的燭火突然爆出一個橘紅色的燭花,一股奇異的香味傳來,人群中一陣驚呼,幾人忙抬頭看,卻見那圓燈竟自己轉起來。 “走馬燈?”蔣寬驚訝。 葉懷臻打量良久,禁不住贊道:“是燈中燈。里頭是走馬燈,帶動整個燈旋轉。外頭是普通的燈,只用來作畫。至于其他的——梅花!” “梅花消失了!” 這盞燈從右向左轉,和先前畫燈的方向一致,從梅花一枝一枝消失開始,燈上也開始出現一些大塊的色彩,而第一幅,正是一株古老的梨樹,樹上簇簇梨花堆雪,樹下片片花瓣留香。燈往左轉,便看得見第二幅圖,綠草如茵,駿馬飛馳,兩個小小的身影策馬奔騰。緊接著第三幅,但見“接天綠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塘中一彎小舟,上面隱約似有人影。再接著是第四幅,冬天銀裝素裹,冰雕玉砌,依舊是兩個背影在雪地里瘋鬧,縱然只是一幅畫,也看得出獨屬于孩童的歡樂。 相識,騎馬,采蓮子,堆雪人…… 多么久遠的故事。 云卿看著那燈,只神色冷淡地重新包扎好手腕。 當燈籠轉了一圈,先前那副姿態輕靈的梨花竟然再度消失不見,畫上依舊有兩個背影,看身量已經長大,迷離的夜,暗藍的天,秋香色的草叢,少女正貓著腰躡手躡腳地撲螢火蟲,少年則背靠一株老樹抱臂坐看,側臉笑容極盡溫柔…… 燈越轉越開,每一幅畫都只能停留幾個瞬間,幾乎剛剛得以看清全貌它便已經消失得一干二凈,惹得一群人連連驚呼又連連嘆息。 “楊柳青青,東晴西雨?是劉禹錫的竹枝詞么?” “這幅是巴山剪燭?只畫窗紗照影更顯意境,真是妙極了!” “這幅綠酒紅爐,雪中共飲,實在是愜意得令人羨慕??!” 那是裴子曜十七歲的事。裴家祖上的規矩,男丁但凡行醫的都要在成年之前出去游醫,所謂讀萬卷書不如走萬里路,不照規矩游醫的將來是沒有資格進入裴家藥房坐診的。裴子曜去游醫自然很開心,他走時故作瀟灑,沒多久卻又忍不住托人帶各地的小玩意兒給她。那是云卿第一次有完整安靜的時間來思考兩人的關系,等到裴子曜回來,寒冬落雪,綠酒紅爐,她微醺之際突然發現,久別一年,她真的非常、非常地想念他。 畫上始終只有兩個人,并且從來都只是背影。眾人看著,評著,贊嘆著,惋惜著,突然又爆出一聲燭花炸響,燈里絲絲縷縷彌漫出寒梅一般的冷香,燈火變得更加昏黃,讓燈上的畫顯得也顯得陳舊又黯淡。 緊接著是大片肅殺之景。 林花凋謝辭春,北雁南飛辭秋,用筆更為細致婉約,但每一幅畫上的景象都不如先前溫馨美好。月上柳梢,人約黃昏,是一個人。月照西樓,梧桐鎖秋,是一個人。相思紅豆,春花滿樓,依舊是一個人。燈籠的光昏黃且忽明忽暗,讓一切情景顯得越加飄渺起來,一顆心仿佛也隨之入了畫中情景,隨著春花秋月次第更換而心神不定。 接著又是一聲燭花炸響,燈中似乎一片白霧蒙蒙。黯淡肅殺之色悄然退去,變成徹底的茫然。四幅畫,一首詩:“荷葉生時春恨生,荷葉枯時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長在,悵望江頭江水聲?!彼募竞苫?,紅翠相間,江水不盡,相思綿綿。 012 斷腕 尤記那個時候,裴子曜他生病了。裴子曜身體很好,醫藥世家,難免被養的高大健壯。但不常生病的人一病就很嚇人,他高燒昏迷整整兩個月,裴家把在宮里當太醫的裴子曜的叔公都請回來了,但他遲遲不見好轉。滿大街都傳裴家已經打好了棺材,但閻王爺終是沒忍心收了他,讓他得以活生生站在云卿面前炫耀他是多么地命大。 而云卿呢,一把推開他扭頭跑回嵐園,捂著被子把眼睛都哭腫了。沒有辦法,她不僅不能去裴家看看他,也找不到人可以問問他的消息。她擔心了足足兩個月,才看清楚兩人之間的距離。 荷花之后,燈籠上是一片空白。 那一處是云卿包扎傷口時耽擱的,她調制的顏料需要藥水、燭光、熱氣、香料等各種條件才能發揮作用,錯一步都不行,因此她干脆將這一塊空下了。這個空隙,云卿抬頭一眼掃過四人。蔣寬看呆了,神色很是欣喜,倒像小孩子見了有趣的玩意兒。葉懷臻面色依舊溫和,但云卿看去這一瞬他恰好在打量裴子曜,似乎生怕裴子曜做什么出格的事。但裴子曜看著像是僵了,臉色是嚇人的灰敗,整個人要裴牧扶著才能不倒下。 至于慕垂涼,好巧不巧,竟然也在看她。 天色已暗,燈火昏黃,他整個人籠在似明未明的夜色里,平常嘴角常掛著的悠哉或輕佻的笑被黑暗隱去,只剩一雙沉靜的雙眼格外幽深明亮,安安穩穩的,清清楚楚的,就站在那兒對她笑得靜謐又從容。 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云卿心底陡然一驚,下意識地撇開頭。只聽臺下眾人議論紛紛: “這塊空白,有些突兀了吧?” “燈里白霧縹緲,這里留白,倒很有幾分韻味?!?/br> 仁者見仁,智者見智,別人怎么猜得透你全部的心思。就好比連裴子曜都能對她說出她沒在意過這種話,云卿知道他沒撒謊,他是的的確確認定了她并不在意,這有什么辦法。 空白結束,緊接著……云卿不由再看了慕垂涼一眼,他正偏頭聽蔣寬說話,但她將目光移走的時候,分明感覺到慕垂涼的目光重新落到她身上來。 “東風夜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路。鳳簫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br> 這里不分什么一幅兩幅,它像一個卷軸緩緩打開,再現兩兩相望、彼此認定的那一幕?;錉N爛,星雨流光,隨著燈籠的轉動更有一番靈動之美。此刻燈內縹緲白霧絲絲縷縷變暗,先是月白,再是柔黃,緊接著是昏黃,最后是山雨欲來前的黑云。等到黑云密布,整個兒燈籠像一團懸在空中的黑云。但畫上的燈火闌珊卻格外分明,兩個遙遙相望的人,身影也愈加清晰。 “熒光粉么?”是慕垂涼的聲音。 云卿卻在此刻疲憊地閉上雙眼。 燭花再度爆響,一股梔子花的清香從燈籠里傳來,于此同時燈籠里的黑煙開始消散,而那盞燈卻開始快速旋轉起來。大片深淺重疊的紅色開始在燈上突然出現又迅速消失,一派妖嬈的海棠花鋪滿了整個園子、朱紅的大門口掛著整排的大紅燈籠、紅得耀眼的鳳冠霞帔被齊楚穿在身上、窗戶上貼著燙金的“喜”字剪紙、瓶里供著紅艷艷的臘梅、新郎進來了、蓋頭揭開了、紅燭靜靜燃燒、合婚庚帖一閃而過…… 一切紛亂繁雜,卻又亂中有序,只是燈籠轉動太快、畫面更迭太快,能分辨畫上是什么已經很難得,若說細節恐怕沒人看得清楚。一群人正看得目瞪口袋,只聽燭花再度爆響,一瞬間燈籠上竟又恢復雪白,緊接著只聽幾聲細碎的破裂聲,燈中竟然冒起一簇小小的火苗,藍色的火焰,在白色燈籠中顯得詭異且妖嬈。 “是蠟燭還是——”蔣寬卡住,看向一旁的慕垂涼。 “唔,如你所料,應該是里面那層走馬燈燒起來了?!?/br> 云卿這才緩緩睜開眼睛。先前那么多美好是實實在在發生過,她畫下來為緬懷也好,為祭奠也罷,都不過是回憶一番。但之后的那些,充其量只能稱之為奢望。其實很多情景,她之所以畫得那樣快那樣簡單,是因為連她都不曾細想,不敢多想。 藍色火光漸漸暗淡,當走馬燈焚燒殆盡,外頭那盞花燈也不再旋轉,而是安安靜靜掛在高空,齊齊綻放傲雪紅梅。 “啪啪……”慕垂涼先行鼓起掌來,臺下呆愣的眾人瞬間亦鼓掌叫起好來。不一會兒,連盧府尹等人都起身為云卿這盞燈鼓掌,云卿欠身行了個禮,等到再抬頭,只見裴牧扶著腳步踉蹌的裴子曜漸行漸遠,不一會兒就消失在高臺之上,消失在無盡的燈火闌珊間。 低下頭,她突然想起她的師傅裴二爺。 嵐園建的偏僻,裴子曜在外人前又從不會過分張揚,是以嵐園小主人云卿和裴家大少爺裴子曜是朋友的事甚少有人知道,但有一次偏巧就讓師傅撞見。那是冬天,北邊山原上梅香冷冽,裴子曜興致勃勃拉她去看雪看梅花,結果竟然迷了路。云卿哭笑不得地跟著他在山里亂撞,結果就撞上了返鄉的師傅。 起初的驚愕之后,師傅很快恢復了平定,他雖和裴家鬧翻,但素喜裴子曜上進,也沒像別人家父輩的人一樣要打死這個拐帶自己徒兒的大惡人。叔侄倆在角落里喝了整囊的烈酒,然后隔著篝火對著她竊竊私語又一起大笑,把云卿羞得臉都快要扎進雪地里。 那日紅梅,終未尋到。 于是后來,師傅很認真地對她說:“前人跟自己較勁,有‘踏雪尋梅梅未開,佇立雪中默等待?!羰敲坊ㄔ敢鉃槟愣_,你等多久又何妨,但若它從來都不愿為你開放,你找多久等多久,都不過一場空罷了??v然想踏雪尋梅,也不能被不是你的東西,困住了你自己?!?/br> 云卿雖決定了接下來的路途和方向,但今兒多少是慪氣才來的,畫這盞早已琢磨好的燈亦是帶了三分賭氣,但這一刻,想到這些,心里那些陰霾才算是散盡,就好像走了很遠的路,回頭再看,裴子曜已是一處極佳的、但錯過的風景——如此而已了。 云卿喉嚨一甜,便軟軟倒在了臺上。 這一輪蘇記大獲全勝,聽說孫成高興壞了,在臺上又哭又笑,連她在他身邊吐血昏倒都是慕垂涼提醒了他才瞧見。 “慕少爺?”云卿忍不住問。 紫蘇還帶著后怕:“是啊,是慕家大少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