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
吳魁拿著酒盅,沉吟著如何開口。阮小七也不說話,只靠在椅背上,也拿個酒盅放在手中把來把去,欣賞著上面的花色故事。 半晌,吳魁“啪”的一聲將酒盅重重放在酒桌上,頭一抬,盯著阮小七,終于開口:“罷了,咱們兄弟也不是頭一回搭伙,我就直說了吧。 前天兄弟們閑著無事,跑到了河州那頭,打算從通河上游那頭點貨,發現四五條河州來的小船。 因為不打眼,本來兄弟們打算不點的,沒想到一個眼尖的兄弟看到那幾條船雖小,吃水卻極深,還有船上的伙計不像是在江湖上混的。 晚上的時候就悄悄上去點了貨,拿了幾件船上的貨回來。后來我讓兄弟們一直跟著這船,發現走的是京城的方向。我實在舍不得這般好東西。小七,你過來看?!?/br> 吳魁揮手讓其中兩個兄弟去取來一個大箱子。侯慶過去打開箱蓋,又扯掉了上頭蓋著的紅布頭,阮小七伸脖子探頭一看,頓時瞪大了眼睛,竟然是刀和戟。 吳魁一直暗中看著阮小七,見此點點頭,他就知道這阮小七前一陣子在各處轉悠,是個要干大事的。 再說自己如今正需要阮小七這般,手腳功夫了得而且腦子靈活的,如能說動阮小七入伙就好了。吳魁見阮小七的表情,心里放心了些。 吳魁站起身來,走到箱子前取出一把刀來,遞給阮小七:“小七兄弟,你再仔細看看?!?/br> 阮小七也站了起來,伸手接過,用手掂了掂,再細細看看刀鋒,突然眼睛一瞇,又趕緊往刀背看,然后才看著吳魁等后話。 吳魁看阮小七這般動作就知道他了解了,也不遮掩,道:“這些東西都是那幾條船上的,上次河州往京城送賀禮全部是銀子,這次還是河州來的,卻是兵刃。 我阿爹兄長們還在的時候,家里最常說的便是這些。我看這樣子,恐怕是要起事之兆。這些兵刃可不是普通人家能弄到的,都是官制,而且數量如此之多。。。 上次的銀子我就有些疑心,這回加上這些個兵刃。。。那就必是無疑了?!?/br> 阮小七皺著眉頭,扭頭問道:“我們上次截了銀船,雖然太子被廢了,難道那就這么結了?” 吳魁哈哈哈大笑一陣,才開口:“平時看小七兄弟辦事老成,沒想到到底年紀輕,哈哈哈?!?/br> 兀自笑了一陣,才給阮小七解惑:“像他們這般要做大事的,必是分了幾路送銀子,咱們只是取了其中一個而已。他們哪能為著一點銀子吵鬧起來壞了大事,只要不是官府查抄,必是要悄悄了事才好?!?/br> 阮小七點點頭,放下手里的刀,拍拍手,看向吳魁:“那大哥。。?!?/br> 吳魁斂下笑容,正色道:“這正是我要找小七兄弟過來的原因?!?/br> 吳魁掂起箱子里的戟,以前他是武官家的衙內,這十八般兵刃都拿得上手,他作勢給大伙比劃了兩下,真是虎虎生風,煞是好看。 吳魁收了戟,戀戀不舍摸著戟桿,抬頭看著阮小七道:“這般好東西,還是咱們留下的好?!?/br> 見阮小七眉頭一抬似要插話,吳魁大手一揮接著道,“我知曉小七兄弟的意思,覺得銀子尚且有用處,值得冒一次險,豁出一回命;這兵刃截了來,又換不得銀錢又得費心藏,是也不是?” 阮小七點點頭,道:“大哥說出了我的意思?!?/br> 吳魁放下戟,拍拍阮小七的肩膀,低聲道:“小七兄弟,可銀子好弄,這家伙可不是想弄就弄得到的?!鄙焓謴棌椀朵h,又拿在手里揮一揮,贊道:“多好的家伙,有了它,還怕什么官兵?咱們就是官兵啦?!?/br> 阮小七心里一驚,眉頭一挑,眼盯著吳魁,抿著也沒說話。 吳魁說完這話也回看阮小七,看了一會兒,豹眼一瞪,壓低聲音道:“小七,你別再看了,我就是這個意思。咱們有了這些家伙,夠扯起一支隊伍了?!?/br> 阮小七也彎下腰來取了一把刀翻來覆去地看,真是好刀,開口問道:“一共幾條,一條船上有多少貨?” 吳魁一聽阮小七這話就知道事情成一半了,答道:“這箱子船上粗粗點一下大概有個五十余個,一共八條船。我想,等把這批東西弄到手,還得派人去京城看看,近期必是有大事?!?/br> 阮小七“當啷”一聲,將刀扔回了箱子,拍拍雙手,抬頭對吳魁道:“大哥,既然如此,也別浪費時間了,先把東西握到咱們手里才放心?!?/br> 吳魁幾個對視一眼都哈哈大笑起來,道:“小七兄弟果然爽快。放心,我們這頭算計好了,離咱們通河這段還有五日水程。你那頭安排人手,走得都是老路子,時間綽綽有余?!?/br> 一切還是按照上回截銀子的路數走,只不過因為這次護送船只的人手功夫不弱,東西也較上次多了許多,這頭要是截船自然也得多加了好些人手,一切還得細細安排。 李瑾才從吏部出來,便有小廝來到他面前,往對面一指,李瑾看過去,原來是張數。 張數的馬車就停在街對面,他在馬車里探出半個身子正朝著李瑾使勁地揮舞。李瑾轉過頭跟自己小廝囑咐了兩句,讓他回家交代一聲,然后轉身跟著上了張數的馬車。 自從被打折了腿,本來氣得要打死張數的阿爹張侍郎倒是心疼起兒子來,還埋怨外甥女崔四娘心思也太歹毒了些,家里反倒是可憐起張數來,越發縱容他胡來了。 這些日子張數算是因禍得福,自在極了。但沒人管了,也就不如以前偷偷摸摸的刺激好玩,張數仰天長嘆,倒生出了一絲寂寞。 這天張數百無聊賴,想來想去,突然想到李瑾回京了。這回李瑾真成了崔四娘的夫婿了,張數心想,崔四娘啊,崔四娘,你害得我斷了腿,就是如了你的意能成親,我也要攪和得你不舒暢。 李瑾一踏上馬車,見張數還是只能坐著,不敢站起來,就知道腿沒好,問道:“這么久了,還不能走動嗎?” 張數笑笑,點點腿上打的石膏,答道:“倒是也不疼了,只是我阿娘瞎咋呼,老怕我成了瘸子,死活不讓我動。這不,每天只能坐在馬車上,連馬也不讓騎。不過也快了,等天熱就拆掉?!?/br> 然后又賊兮兮地在李瑾耳邊低聲說:“反正不耽擱那些事體,只讓女娘在上頭使力就行。我才體會到做個木頭人的好處,十分得趣?!?/br> 李瑾本來可憐張數堂堂兒郎不良于行,連馬都不能騎,誰知這家伙吃了這么大的苦頭依舊死性不改。 李瑾直連連搖頭,勸道:“三郎,你別怪我瑣碎。雖然崔家四娘子實在狠辣,害你這般模樣;但你那些事情還是不對才讓她有縫隙可尋,你從此改了吧,總歸不是好事?!?/br> 張數聽李瑾說完暗道他怎么出了一次遠門還是原來那般道學,無趣得緊,但也敬佩李瑾為人坦蕩,雖沒打算改,還是朝李瑾點點頭。 李瑾見張數吊兒郎當的那個樣子,就知道他在敷衍自己,嘆了一口氣,既然已經言盡于此,也不再說。 馬車七扭八拐到了一條巷子,停到一座不打眼的小庭院前。張數被小廝背下來,指著這庭院道:“新開的,里面的私房菜味道十分好,江南口味,你去過那里,嘗嘗是否地道?!?/br> 李瑾一聽江南,心中一動,跟著進去了。里面布置地果然一派水鄉景致,亭臺樓閣,精致細巧。李瑾不禁滿意地點點頭,道:“倒有幾分意思?!?/br> 張數得意地笑道:“那是,不好我能特特把你找來?!痹缬姓乒竦念I了,尋一間雅閣,菜品一一擺上來。 別的便罷,只這魚,李瑾伸筷一嘗,也贊聲好,道:“雖沒有十分好,但能有六分已是不易了?!?/br> 張數奇道:“一樣是活魚,特特從江南晝夜不歇地運到京城的,難道你在江南吃的比這個還要鮮美不成?” 李瑾笑道:“不知是不是心里的緣故,但在那里吃過的魚確實是人間美味?!?/br> 李瑾這么一說,張數更是心癢難耐,直喊回家要把腿上的石膏都拆了,也好去江南見識一番。 ☆、第39章 崔四娘還不知道那頭張數打算給自己使壞,又遣人給譚府送了帖子來,說是弄了好一大塊鹿rou,邀請幾個相熟的小娘子一起烤rou玩耍。特意讓三娘子和四娘子過去與崔四娘作伴,一起待客。 自從譚玉病了,兩個小娘子本來想推了外頭的邀請,但譚玉傳來話說,自己也沒什么大礙,她兩人在家幫不上忙,就讓她們依舊出去做客。 這兩天家里陰云密布,譚玉病著,卻再不肯見崔氏,就是讓人伺候也只要花姨娘過去,崔氏因此也氣得病了,不是打這個就是罵那個。 三娘子心里苦悶,想發作,卻偏偏惹惱崔氏那人是譚玉,有火無處發,所以早就想出去散散心了。正好崔四娘下了帖子,譚玉又應允了,三娘子一大清早就讓下人給自己裝扮。 三娘子長相隨了崔氏的生母,明眸皓齒,面如銀盆,十分鮮妍。像她這番長相,正適合穿著艷色衣裳,三娘子自小也愛穿正紅——可能是崔氏生母的遺憾。 偏家里守孝,要么淡青,要么素白,這兩個顏色的衣裳不是顯得她臉又大又圓,就是顯得身材又矮又粗,總是不和三娘子心意。 衣服鋪了一大床,三娘子撿了半天也沒挑出一件可心的,氣得直發脾氣,賞了幫忙挑衣服的侍女兩個耳光,最后還是崔氏派人送過來一套新打的細巧珍珠頭面和一身素色新衣裳才算消了氣。 三娘子膚白圓潤,這套珍珠頭面配了素白打底金絲暗繡的褙子,百褶蔥白綾棉裙邊上也是相同的金絲繡花,這么穿在身上,雖是素色,卻襯得三娘子面如滿月,眼若水杏,倒是隱隱顯出三娘子富貴逼人。 三娘子在穿衣鏡前轉來轉去,伺候的侍女都不住口地夸贊好看,也終于露出了笑臉,心里總算舒暢了些。 及至出了屋子,見到等在門口的四娘子,三娘子上下打量四娘子一番,冷哼一聲,臉一扭,徑自上了馬車。 四娘子低著頭,小心翼翼地也跟著上了馬車,只坐在角落里一聲不吭。這兩天譚玉只讓花姨娘伺候,三娘子恨得不行,有事沒事也要刺四娘子兩句。 三娘子看到四娘子畏畏縮縮的那副小家子樣就厭煩,但今天自己這番打扮把四娘子比下去了,三娘子因為心里得意,也就沒有出言教訓。一路上只是閉著眼睛,手里纏著帕子玩,靠在車廂壁,想著到了崔府如何讓那些女娘艷羨自己的新衣裳。 到了崔府,崔八娘早早迎了出來,笑容滿面道:“哎呀,三姑姑,總算來了,四姐都問了好幾次了?!币皇掷∪镒?,又轉身問四娘子,“四姑姑好?!?/br> 待看到三娘子這身裝扮,馬上贊道:“真真好看?!边呎f邊拉著兩人進了園子。 幾個別家的小娘子已經在了,都圍坐在亭子中間的石桌上,那里擺著一個小小的烤架,崔四娘正在待客。 崔四娘待見到崔八娘領著這兩人過來,忙招呼道:“可算來了??炜?,那邊有個大爐子,婆子們先烤好了再拿到這里,省得煙氣熏到了咱們;咱們自己用這個小的邊吃邊烤,防著冷了吃了肚子疼還有趣得緊?!?/br> 旁邊的劉翰林家的女娘贊道:“崔四娘的主意向來都是極好的?!?/br> 其他幾個女娘也都一一點頭附和。 三娘子和四娘子也往桌前一坐。 三娘子看了看崔四娘,問道:“你怎么瘦了這許多?用的什么好法子啊?!?/br> 三娘子總為自己的圓潤犯愁,她討厭四娘子那副嬌滴滴的細弱模樣,未嘗沒有嫉妒的意思。如今看到崔四娘也一下子瘦了下來,以為是在婚前得到了好方子調養所致。 崔四娘只作含羞模樣低下頭不出聲。倒是旁邊的崔八娘笑著道:“嗯,我四jiejie這是有情飲水飽呢?!逼渌麕讉€小娘子也咭咭格格地笑了起來,一起打趣崔四娘。 三娘子因自己穿著這身新衣裳,并不打算親自動手,只等著丫頭拿給自己,小心地用筷子夾了最小的一塊,放到嘴里,慢慢咀嚼了兩下,眼睛一亮,也贊好吃。 四娘子不用丫頭,自己用筷子夾,也不知怎地,手一抖,筷子沒拿穩,鹿rou掉在了桌上,又骨碌滾到了桌邊,差點掉到了三娘子的新裙子上。 三娘子立時瞪大眼睛,氣得罵道:“貪吃鬼,手腳不好使,就不要吃了。難道家里餓到你了,這般沒見過世面,餓死鬼投胎啊。哎呀,阿娘才給我的新裙子,今天頭一次上身?!?/br> 好在前前后后仔細看了一遍裙子,并沒有沾上油跡,這才罷了,只嘴里還是罵個不停。 四娘子只含著淚,口里不停地道著歉,一副大氣不敢出的可憐樣子,偏她越是這副樣子,三娘子看著越氣。 其他幾個小娘子見此,都有些暗自皺眉。這還在別家做客呢,也不看看主人的面子,就這么吵嚷起來。雖說庶出新 鮮 熊 貓 沒 眼 圈 。上不得臺面,但三娘子也太霸道了些。終是自己姐妹,在外頭給四娘子沒臉,難道三娘子臉上就有光?瞧把人嚇的。 這人總是容易偏心軟弱。再說也沒聽譚家有過寵妾滅妻的傳聞,以前也都與譚家的小娘子見過,這四娘子從來不太說話,見到三娘子仿佛避貓鼠似的,可見在家里還不知被怎么欺負,便更覺得四娘子可憐。 見崔家的娘子一直沒抬頭說話,陸宣正家的大娘子便走過去安慰四娘子。見她年紀幼小,話語不多,大眼睛,小下巴,長得玉雪可愛,粉團一般。前頭說過了,花氏長得有些與張氏想象,這四娘子也隨生母,倒是可憐可愛的模樣。 兩個人說起話來,四娘子繡活好,這繡技方面倒是能夠侃侃而談,幾個小娘子聽到也覺得四娘子講得很好,雖然不能立時與她相交,但是總比之前不理不睬好多了。 三娘子見大家都去與四娘子說話,心里又開始窩火,好在崔四娘一直在旁邊陪伴說話,也就暫時忍下這口氣,心里暗想回家再收拾她。 譚玉總在書房暖閣也不是常法,但他目前實在不愿意看見崔氏的嘴臉,如今便是回到后院,也只在花姨娘房里歇息。 崔氏在床上病了好幾日也不見譚玉服軟,無法,想到從前還有一個范姨娘跟花姨娘爭寵,所以花氏才不敢太放肆。 現在她一頭獨大,崔氏覺得這是后宅不寧的先兆,思來想去,也不能讓花氏抬了頭,若是她再懷上一個,更不好拿捏了。 畢竟公公去世沒過一年,不好現在就納妾,想來想去,崔氏打算讓嬌杏先伺候著,許諾說出了孝期以后,一旦有身子,馬上抬姨娘。 嬌杏被崔氏留到了這么老大還沒出嫁,也知道早晚一天得伺候譚玉。譚玉是京里都出名的美男子,又身居高位,嬌杏心里早已千肯萬肯。 只還是怕崔氏嫉妒上來,自己與前面的那個嬌蘭一個下場,所以等到崔氏問她的時候,只扯著帕子不吭聲。 崔氏見她這樣也有些猶豫,這嬌杏才不過二十,不比十四五的丫頭還有些青澀,如今正是好時候,熟透了的桃子一般,仿佛能掐出水來。 崔氏心道可別趕走了狼引來了虎,自己可就得不償失了。 正要說算了,好在王喜貴家的收到了嬌杏的求救眼神,忙幫著說話:“哎呀,我的夫人,這自己人總好過那外頭的。 你看那花氏,您對她難道不好,還不是養不熟的白眼狼一般,翻臉無情,轉身就能咬你一口。 倒是嬌杏,家里父母兄弟的賣身契都在您手里掐著,又一向貼心,以后還不是您的助力?!?/br> 崔氏低頭在那里沉思不語,嬌杏急的不行,怕崔氏一句話就把自己的念想給斷了,王喜貴家的悄悄給她打了一個稍安勿躁的手勢,嬌杏強忍著不出聲。 好在最后崔氏還是點點頭,說是晚上悄悄擺上一桌,也不張揚,就算給嬌杏開臉。 事情成了,嬌杏的心總算放了下來,跪在地上羞答答地給崔氏磕頭,崔氏拿著茶也沒喝,神色未明。 王喜貴家的又趕緊過來打岔,引得崔氏問起三娘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