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
譚玉道:“要么也是怕我丁憂,族里在朝堂失了幫襯;要么,就是與太子有些牽連,” 譚玉自嘲:“沒想到我竟到了眾叛親離的一日。還得好好查一查譚家到底有多少人被太子那頭攏了去?!?/br> 吳先生想了想道:“郎君,這仇要報,可不能如你所說一般。其實,太子活著才好,有他和九皇子相爭,崔府那里就舍不得你?!?/br> 看譚玉要說話,吳先生接著道:“我知曉你現在急于報仇??墒悄阌屑矣锌?,難道這要讓你們這一支姓譚的徹底絕了不成? 這每朝每代,要想得這從龍之功,入局既不能太晚,也不能太早才是。這圣上還在,前頭這些人便是再賣命,以后能不能享受到榮光卻是兩說。 如今之計,只能借此病倒之際,撒手不管,逼著崔家與李家那幾個人家也伸出手,大家都沾上了腥,誰也不說誰??偛荒芏嫉饶憬枘愕氖?,最后他們得好處。 再趁機回去查查到底何人動的手。如果真是太子那邊的,只怕是元洲知府和譚家族長都不干凈。 再說族長真被太子那邊的人攏了去,要出面告你不孝不悌,你這場大病,還算有個話說?!?/br> 譚玉冷笑道:“也是我譚家實在沒有根基,要不怎么能讓他們如此擺弄。我本想著豁出去一把。。。哎?!弊T玉伸手遮上眼睛,靠在椅圈上,半晌沉默。 吳先生嘆口氣道:“我知你心里一定是悔不當初??墒悄惝敵跫热粸榱嗽缛粘鲱^娶了崔氏,投了九皇子一派,就該料到,崔氏選你,未嘗不是因為你根基淺,有事可以拿你出頭的意思。崔和可是個老狐貍,雖然現在崔尚書不弱,比起他阿爹還是差了。 至于大仇,只怕九皇子和崔家你比還急。待到那幾個大家都插一手,你再病愈,順著以前的步子走,九皇子那里也挑不出你的過錯。元洲老宅的事情。。。以后還有個推脫?!?/br> 吳先生看譚玉半天不說話,知道他心里還轉不了過來這個勁,也不再勸,只拿著信紙彈彈,道:“這劉氏還有些見識,出了這么大的事沒有去找族長,倒是躲過了一劫。還能獨自一人帶走大娘子,也算有些本事?!眲傉f完這話,吳先生就后悔了,選個什么話題不好,選了這個。 話說當時吳先生拒絕了,結果幾年以后劉氏隨著譚雅進京,這吳家老娘從此就沒斷了嘮叨。被嘮叨的多了,心里本來什么事都沒有的吳先生只要聽到劉氏這個詞就心虛。 好在譚玉當時心神混亂,一直考慮是否立時報仇的事情,并沒多想,就接著吳先生的話,點點頭道:“我這娘家表姐青年喪夫喪子,經歷坎坷,還有些拳腳功夫。我倒是信得過她帶著大娘子?!?/br> 只是說完這話,想起來回京城之前譚家娘娘囑咐過自己要好好勸勸吳先生的事情,譚玉還是抬頭看了看吳先生,直把吳先生看得老臉通紅。 譚玉正要問,外頭傳來喧鬧聲。譚玉眉頭緊皺,向外喊道:“來人?!?/br> 門開了,守著的小廝愁眉苦臉地進來,施禮道:“郎君,夫人要來探望?!?/br> 原來,崔氏昨日吃了那頓沒臉,本不敢再來打攪譚玉的,結果聽到守角門的婆子說是譚玉請了吳先生去書房。 崔氏立時不滿,一個幕僚都能進得去書房,難道我作為正房娘子還不能見自家郎君不成?于是也趕緊穿衣打扮,跟著來到了書房。 譚玉心中為自己不能立時替阿娘和兄弟報仇而煩悶,偏偏這崔氏又來自己這里晃悠。 譚玉心中痛恨家仇難報又無計可施,難免遷怒于他人。這人么,對自己的錯誤還能容忍些,對別人就沒那么大度了。 而且當初若非崔氏阻攔,至少上次回京就能將二房的二哥帶回來,兄弟也就還能留下個骨血。譚玉這么想著就越發不愿意看見崔氏的嘴臉,心里恨上來,這蠢笨婦人,貌丑心蠢,真是一無是處。 旋即譚玉又自嘲道:“不過是我自己無能,要不是我,自家兄弟何必落得滅門結果?我才是那罪魁禍首!” 譚玉一想到此事,又覺得頭昏眼花,渾身無力,只能仰坐在圈椅里,拿手蓋住臉,就是陽光都不愿意見到一般。 吳先生見譚玉如此,知他心里必是恨極又悔極??纱耸聼o人能解,只能等譚玉自己想清楚利弊。 吳先生心里其實一直有些奇怪,按說崔氏生母是以色事他人的,還被崔老尚書寵了好些年頭,應該手段不俗,雖不識字也能夠拿捏男人的心思。怎么崔氏長相沒隨到,這般手段也沒學到呢? 吳先生哪里知道,崔氏恰恰因為生母是以色事人的,一向被嫡出的晚輩都瞧不起,便催生了一種扭曲的想法,她既恨別人瞧不起生母這般作態,自己卻又因家里常說,便也跟著看不上那般人,所以倒是才處處標榜自己的端莊正派。 譚玉終是不想面對崔氏,叫人說還是不見。小廝無可奈何地又出了書房,連頭都不敢抬,只說:“郎君正在議事?!?/br> 崔氏明白譚玉還是不愿意見自己了,頓時覺得自己拋了媚眼給瞎子看,擔心他的身體,自己一晚上都沒睡好,結果他端著架子還不見自己。 不是說夫妻夫妻,榮辱與共么?譚玉有什么心事,從不與自己說。這要是讓花氏那賤人知道了,還不知道背后怎么笑話呢。 ☆、第37章 崔氏帶著一大群下人氣呼呼地回到了自己房里,邁過門檻的時候差點被自己的裙裾絆倒,還虧得王喜貴家的一把扶住。 崔氏拎著裙角進了屋,甩開了王喜貴家的胳膊,一下子坐在椅子上,旁邊的嬌杏馬上給端茶倒水。 崔氏捧著茶碗也沒喝,只在那里獨自生悶氣。她自認為與譚玉結縭十余載,從來對他一心一意,本來去年處置了范姨娘,還道自己終于守得云開見月明了,沒想到過后,還是老樣子。 她小時生母還年輕受寵,見過崔老尚書是如何寵愛女子的,自是知道譚玉對自己實在是一般。難道只為自己外貌不美,就如此冷淡嗎?便是嫡母年老,崔老尚書也不像譚玉這般不耐煩一樣。 對,郎君對自己就是不耐煩。崔氏越想越氣,越氣越想,最后直捶桌子,呃,摔茶碗這個動作沒想起來,在老家被譚家娘娘管得忘記了這茬。 王喜貴家的跟著進了屋,摸著被崔氏掐得生疼的胳膊,心道:我都勸過別去,只是不信。郎君每次心煩的時候,夫人都覺得是自己當解語花的機會到了,哪里知道郎君根本不愿意看到這般不年輕也不嬌俏的解語花。 王喜貴家的一見崔氏捶桌子,忙幾步趕上去,攔住崔氏的手:“夫人,仔細手疼啊?!?/br> 三娘子疾步進了屋子,也沒等丫頭通報,直接自己扯了簾子進來了,口里叫道:“阿娘,你替我管管呀。我聽說阿爹身體不好,到書房去看看阿爹,結果門口的小廝不讓我進。哼,什么東西,還敢對我推三阻四的?!?/br> 三娘子人進來了才看到崔氏正氣得捶桌子呢,放下自己的事情,奇道:“哪個不長眼睛的敢惹您?” 嬌杏忙去給三娘子端茶,低聲在旁邊道:“還能有誰敢氣夫人?”說完,嘴往書房方向嘟一下,旋即發現崔氏冷冰冰地看了自己一眼,趕緊低頭站到了崔氏身后,不敢再發一言。 三娘子眉頭一皺,也坐了下來,看崔氏也不回答自己,心里有數了,必定阿娘也是被攔住了。那么,就不是小廝擅自做主了,怕是阿爹不讓的。難道有什么事情? 三娘子剛想再問崔氏,門外的丫頭向里面傳:“四娘子、花姨娘來了?!?/br> 三娘子就坐著沒動,只拿起茶杯來,慢慢小口地喝。 四娘子和花姨娘一進屋子,馬上感覺氣氛不對,知道崔氏此時心情不太好。兩人對視一眼,恭恭敬敬給崔氏行禮,崔氏頭也沒抬,隨意擺擺手。 四娘子便站到了三娘子的面前,又給三娘子行禮,輕聲叫道:“三jiejie好”。三娘子理也沒理,只是喝茶。四娘子也不在意,行完禮,徑自坐到三娘子下首。 花姨娘馬上也跟著行了禮,站到崔氏后頭。 崔氏終于抬起頭,一邊喝了一口茶,一邊用指甲點著桌子,上下打量著四娘子問道:“上午聽下人說你那里找藥膏,到底哪里傷到了,不知現在好些了沒有?” 四娘子心里一驚,小心看了一眼花姨娘,見花姨娘也是一臉著急,知道這是自己在屋子里說的氣話被人傳了過去。 三娘子聽到崔氏說話,也抬起頭,看著四娘子?;ㄒ棠锏男囊幌伦犹崃似饋?,站在崔氏后面朝四娘子直打眼色,嬌杏在旁邊看到了,“哼”了一聲,花姨娘馬上低下頭,手使勁抓著裙子,不敢再有動作。 四娘子聽聞崔氏發話馬上站了起來,下意識地去看花姨娘,見到她低下頭,也不知道花姨娘到底什么意思。 四娘子十分后悔自己的魯莽,枉費姨娘叮囑了那么多遍,只是再后悔也晚了。到底年紀才不過九歲,不知該怎么說,只能兩只手用力絞著帕子,臉憋得通紅,腦門上汗也出來了,更不敢抬頭看崔氏的眼睛,一著急,說話竟結巴起來:“沒,沒,沒,我,我。。。,” 四娘子正好捏著帕子,福靈心至,忙接著道,“手被針刺了?!苯酉聛碚f的就順溜多了,“沒什么大礙,一會兒就不疼了?!?/br> 花姨娘一聽這話,心里暗自松了一口氣,嬌杏又瞥了她一樣,花姨娘只當做沒看見,松開了攥著裙子的手,擦擦手心的汗,立直站好。 三娘子看了一眼四娘子那副戰戰兢兢的樣子,挑挑眉毛,撇撇嘴,口中 “呲”了一聲,又低下頭,繼續喝茶。 崔氏也不再看四娘子,只是盯著手中的杯子花紋,用指甲慢慢劃著杯面,發出刺耳的吱吱聲。 崔氏就像是覺得好玩似的劃了好一會兒,才做出剛發現四娘子還站在那里一般的表情,眉毛一挑,嗔道:“怎么還站著,快坐下吧,我也沒說什么,瞧你嚇得那樣。你阿爹知道,又該說我不夠慈愛,待你們太嚴厲了些?!闭f完回頭瞟了后面花姨娘一眼,花姨娘對著崔氏硬擠出了一絲笑,剛擦干的手心又出了汗。 好在崔氏也沒打算立時發作,接著與四娘子道“不過呢,婦容女紅,雖然說小娘子要習得女紅,但你年紀還小,很不必這么勞累。你姨娘也是,我讓她教導你,沒想到她太過較真了些,倒是我的不是了。 這東西是用來磨練品質的,為了它傷了身體反倒失了我的本意。依我看,你如今已經繡得很好了,以后也不用花姨娘再教導,自己慢慢練習就好。你看,是不是,四娘子?” 花姨娘才放下的心沉了下去,手里的汗冰涼。不用自己教導,那就是不能常見到四娘子了。這還是變著法地折騰她們娘倆啊,看來昨日是徹底惹怒了崔氏,自己給揉了一晚上的腳也沒讓她出火。 花姨娘如今后悔得什么似的,早知道就不該惹崔氏,以往罰一下,或禁閉或扣月錢,自己再伏低做小也就過去了,哪知道這次氣得這么久。 四娘子也不敢有異議,忙點頭稱是。 崔氏滿意地點點頭,才隱隱露出了一絲笑容道:“嗯,這才是聽話的好孩子。坐下吧,別像我罰你似的?!?/br> 四娘子一聲不吭地坐到椅子上,也不敢再往花姨娘那里看,低下頭只盯著地磚看,恨不得盯出一個窟窿來。 晚膳的時候,譚家大哥從學堂回來了,譚玉還是沒出現,一家人默默吃完了晚膳。 崔氏囑咐大哥,讓他這兩天認真看書,別惹了譚玉不痛快。譚家大哥有些不高興,好容易阿爹不管,自己還打算自在兩天呢。 他也不怕崔氏,直接不耐煩道:“行了行了,我天天去學堂,哪天也沒落下?!比缓缶退κ肿吡?。崔氏又催著伺候的下人看好,別累到大哥云云。 等大家都散了,崔氏坐到椅子上,又喊腳疼,花姨娘連飯還沒吃呢,只好又去給崔氏揉腳。 四娘子看得眼淚汪汪的,又不敢哭,花姨娘一個勁地給她打眼色,讓四娘子趕緊走。 三娘子就問王喜貴家的到底怎么了,一聽昨晚花姨娘給崔氏使了絆子,氣道:“阿娘就是嘴上厲害,總是心軟,還是教訓地輕,一個妾室才敢這樣?!?/br> 王喜貴家的跟著直點頭,可不是,崔氏心計不夠,老是厲害不到點子上,弄得小妾也敢時不時地跳出來作祟,要是譚玉是那種寵妾滅妻的,還不知道家里會怎樣。 三娘子大恨,她管不了阿爹房里的妾室,只好拿四娘子出氣,順便也戳戳花姨娘的心窩子。 阮小七美滋滋地整天不出門,吳魁想找他無法,只好又派了“水猴子”侯慶去他家里。 這中午剛過,阮小七才聽下人報說譚雅今天多吃了半碗飯,心里十分快活,正打算去派人去寨子要幾只新鮮的甲魚,晚上燉了給譚雅補補氣血。 這頭有人報說侯慶來了。阮小七趕緊迎出門口,侯慶早已經大步進了院子。只見這侯慶戴了一個大斗笠遮了臉,一身短衣襟小打扮的漁夫模樣,拱手道:“小七哥,多日不見啊?!?/br> 阮小七一還禮,笑道:“怎么不見,便是你不來,我今日也打算去寨子看看兄弟們?!崩顟c進了屋子,派人守住門口。 兩人在屋中坐定,下人上了茶,阮小七揮手讓人出去,這才開口問道:“侯兄弟親自出馬,必是吳大哥有事吩咐了?!?/br> 侯慶摘下了大斗笠,捋捋那三嘬小胡子,捶了阮小七肩膀一下,道:“我叫水猴子,我看你是陸猴子。大哥的確有事,只這些日子你既不去寨子,也不在街面轉悠。我們這般人,到底來這河曲府不夠名正言順,只能派了我來接你去?!?/br> 阮小七道:“行,我吩咐一下,這就走?!?/br> 侯慶奇道:“還吩咐什么?” 阮小七咳嗽了兩聲,撓撓腦袋,低下頭道:“家里來個客人?!?/br> 侯慶恍然大悟,點點頭道:“聽說了,是你的救命恩人,還沒走嗎?” 阮小七道:“也快了,過幾天我親自送?!?/br> 侯慶也沒覺得有異,只以為阮小七為人仗義不忘恩情。待到阮小七吩咐老管家,晚上做什么,還要帶個人過去拿甲魚。 侯慶道:“走吧,甲魚隨便拿,今日正上了好些,大哥打算留著晚上吃席。你去正好拿些大的?!?/br> 阮小七連聲道好。閑話不多說,直接去了寨子。 ☆、第38章 阮小七和侯慶兩個人也不用他人,自己撐著船進了寨子,吳魁早迎在寨門外,見兩人下了船,朝阮小七拱拱手,哈哈大笑道:“小七,都快入夏了,你怎么倒是貓上冬了?” 阮小七和侯慶兩人大步趕過去,朝吳魁作揖,笑道:“大哥!” 吳魁把兩人一手一個拉住,道:“走,邊走邊說?!?/br> 阮小七問道:“貓上冬是什么意思?!?/br> 吳魁哈哈大笑道:“怪我怪我,忘記了小七兄弟是南方人。這貓冬啊,本就是北面我家那頭的說法。那地方冬天里天寒地凍,大雪封了路,人們也不出門做營生,就在屋子里呆著,像貓一般,就叫貓冬?!?/br> 阮小七也笑道:“原來如此,竟是與這里全然不同,以后我是要到處走走看看才好,說起話來也知道個源頭?!?/br> 幾人邊說邊笑進了大堂。 酒酣飯飽,開始說正事了。又是老規矩,下邊人都散了,只留著上回截船那幾個心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