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節
那年輕山賊辦事還算靠譜,不出一會兒,便送來米飯酒菜還有一只香噴噴的燒雞,擺好桌后他咽了咽口水道:“這是大當家刻意為公主準備的,公主請享用?!?/br> 我好心問:“要不要一起吃?” 年輕山賊連連擺手,不敢再同我多搭話,忙關上門落上鎖,移至聞不到菜香的位置才停了下來。 我不擔心他們會下什么毒,要殺隨時都能殺,不急于一時。所以不過一會兒功夫,這滿桌飯菜都讓我掃入腹中,直待我心滿意足的打了個嗝,才等到那大胡子當家來“探望”我。 他進屋的時候見到桌上的杯盤狼藉,愣了一愣,“公主殿下對我們還真是放心,就不怕我們在飯菜里下什么手腳?!?/br> “大當家對我禮遇有加,又豈會有加害之心?”我飲了一口酒道: “只是想到這屋外還有兩個彪頭大漢守在門口,哎,漫漫長夜注定要嚇到失眠了?!?/br> 絡腮胡子豪爽一笑,晃了晃手,讓守在門口的山賊退至百步之外,問道:“如此,公主可還滿意?” 我還未回答,下一刻,卻見他反手關上木門,閂上門栓,我被他這一舉動弄的心下一沉,連忙站起身來,“大當家不過是想讓我寫封信,又何必支開旁人呢?” 絡腮胡子置若罔聞,眼中眸光漸深,一步步往我這靠近,步履沉穩卻毫不遲疑。 莫非他由始至終都沒有相信過我的話,將我擄劫至此,不為謀財只為劫色? 因此這屋子才一塵不染,還換上一床嶄新的被褥?等等,剛才那酒菜里該不會下了媚惑之藥吧? 我忽然意識到事態的嚴重已經遠遠超過我的想象,他明知我身份還欲圖謀不軌,根本就不顧忌任何后果,那么,饒是巧舌如簧又豈能動搖他半分。 他步步逼近,我步步倒退,恐懼之意彌漫至心,我的背脊冷汗涔涔,甚至不敢大聲喘氣,生怕任何聲響會提前拉動那根繃緊的弦。 直待退無可退,他離我已不過咫尺,我登時汗毛豎起,嚇得就要放聲哭叫。 接著,他撲通一聲跪□來,抬袖為禮,道:“微臣參加公主千歲?!?/br> 這世上詭異之事層出不窮,如今連山賊都懂得對我行最標準的君臣之禮,簡直匪夷所思到令人發指的地步。 絡腮胡子見我一副石化的樣子,道:“這一路上皆有人在暗中監視,臣才未能及時與公主相認,惹公主受驚,臣罪該萬死?!?/br> 我費了好大的勁才稍稍恢復一些思考能力,聽出他此時文文雅雅的聲音與白日里那粗門大嗓判若兩人,仔細想想這聲音確實有些耳熟,一時間又想不起來。 他見我沒有反應,又道:“臣……” “臣你個大烏龜!你頂著這張胡子臉鬼認得你是哪個!”我終于忍無可忍,“說了這么半天自我介紹一下很難么?” 絡腮胡子聞言嗤的一笑,“原來殿下早已將臣給忘了,”話正說著,他抬起手,將整張面皮撕下,“這些年,顯揚倒是時常會想念公主殿下?!?/br> 我望著這張棱角分明的俊朗面孔,頭疼的揉了揉眉道:“張顯揚,你是浙直總督當膩了閑著沒事干跑去當山賊了么?” 張顯揚,襄儀公主的第一個面首,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我利用面首之名救的第一個人,當然,也是所有“面首”中官當的最大最位高權重的那個。 他聽我這樣說笑的更甚,索性站起身來,看著我笑盈盈道:“多年未見,公主倒是一如往昔?!?/br> ——(本章完) 作者有話要說:更了嘍。 張顯揚是個客串人物,初見陸陵君那章陸兄提起過。以前有人問我為什么不寫這個面首,我開玩笑的說總要留一個在關鍵時候派點用場的。如今總算做到啦。 這章我反反復復想了很久,寫的不滿意,因為我覺得經歷這么多生死和誤會,駙馬不應該瞞著公主,可他還是這么做了。不是劇情需要,而是考慮到他接下來要做的事,去體會他的心情,覺得他會這么做。 有時候就是會這樣,作者真的不愿意這樣寫,可是人物已經定型,只能被角色牽著鼻子走。 不管怎樣,我會努力的讓他們幸福。 ps,求留言。 ☆、第四十九章 (完整) 雖然坊間總傳聞衛清衡是我第一個面首,不過傳言畢竟只是傳言,事實上,本公主納入府上的第一位面首乃是眼前這位張顯揚張大人。 自然并非因我相中了他的美貌,誠然他確時俊朗不凡,不過當年我滿心惦記的只有那個消失無蹤的大哥哥,哪還裝得下旁人。 所以,他進公主府俱是父皇的安排。 事情是這樣的。 張顯揚的爹張廷原本是駐守邊關的將軍。 有一年,大梁欲趁著大慶內亂侵我國土,因我軍兵力不敵,父皇就命他假意勾結梁國另一個部落的統領,總之就是挑撥離間借力打力。 后來,就在大事將成之際,某位不知情的軍官集齊了張廷罪證告上京城,弄得是滿朝風雨;彼時父皇騎虎難下,要是說出一切皆授圣意,那大梁只怕是要同仇敵愾一齊攻伐,可若不揭開實情,便要治張大將軍這叛國之罪,豈非讓忠良含冤而死? 就在父皇猶疑未定之時,他收到了張將軍的千里來信。信中表明赴死之心,愿為天下蒼生背負此罪,絕無怨悔云云。 隨之,他以“畏罪潛逃”之身潛入大梁部落,攪得敵國兵力大損,自顧不暇。 他不費一兵一卒驅散敵國的入侵之意,最終卻死在敵人的沙場上。 父皇握著他的信久久無言,國之動蕩,他尚不能為張廷將軍沉冤,能做的也只是留住張家僅有的血脈。 這血脈,正是張顯揚。 于是乎父皇召我促膝長談,并提出面首保人這一提議。說實話,我無從理解這種侮人辱已的餿主意意義何在,與其要他屈就公主府當面首,何不隨便安個身份大隱隱于市? 父皇說,張顯揚是可造之才,不該庸庸碌碌茍且偷生。 我當時簡直覺得這邏輯匪夷所思,誰不知他爹是通敵賣國的叛賊,就算是因“□□熏心的公主罔顧法紀強要來他來當面首”而保住了他的性命,日后放他出去塞個一官半職,又如何能立足于百官之中? 直待他進府后,我才逐漸理解了父皇所謂的“不該埋沒”是何意思。 這個少年不僅不因其父親之冤心生怨懟,更從未因寄人籬下的面首身份有過羞惱之心。 他心中清明一片,告訴我說他想要當一名好官,讓在天上遙遙看他的父親為他感到驕傲。 彼時我年齡尚淺,幾番婉轉的表達世事艱難何必執念如斯這些道理,他總一笑置之,不辯不爭,安之若素。 孰料這么多年下來,他從一個小小的七品芝麻官一路摸爬滾打坐上浙直總督這個位置,不得不承認父皇的眼力與他的決心。 好吧,扯得有些遠了。 其實我說了這么多想表達的主題是,盡管張顯揚露出廬山真面目之時令我著實大吃一驚,但一路以來的焦慮心情也隨之安定下來。 他是個很靠譜的人。 像他這樣的人居然親身上陣潛伏于這小小的土匪幫派,不得不令我大惑不解。 ————————————————————第二更—————————————————————————— 張顯揚看出了我的疑惑,他示意我坐下,替我斟了一杯茶后緩緩道:“公主可是要問臣何以藏身于這長空寨之下?” 我揚眉道:“江浙水患,州郡饑民流離失所,太子知你借糧不易,想盡辦法命韓斐送去災銀助你一臂之力,你不在你的位置上做你該做的事,卻跑到這匪寨里來以身犯險,你讓本宮說你什么好?” 張顯揚沉吟片刻,嘆道:“這次的水患,公主可知是何緣由?” “暴雨決堤,”我斜睨他,“怎么,聽你這語氣,難道內有玄機?” “同樣的河同樣的雨,何以鄰省不見決堤,江浙卻出了這樣大的亂子?” 我微微一怔,“你的意思是河道衙門的人在修堤時貪墨工款沒有修好?那就更應著手嚴查嚴辦……” “臣查過,河道的人并未偷工,是有人蓄意毀堤制造這場水患?!?/br> 我皺了皺眉,只聽他道:“水患之后州中大饑,朝中雖說下令暫緩賦稅、禁增米價,可市場中卻少米糧可出售;殍殣枕路,盜賊滋事,臣無意間竟得聞有人以米糧誘招各方匪寇,幾番輾轉下,方知梅雨初期長空寨就開始暗中囤集米糧,那毀堤之事亦是他們所為?!?/br> 我心頭一凜,“一個小小的匪寨豈有如此能力?” “小小的匪寨自沒有這個本事,可若是背后有人……”張顯揚道:“其目的,只怕遠遠不止壯大匪寨這么簡單?!?/br> “所以,你就混入長空寨想要查個究竟?可我想不明白,你是如何在短短時日就當上他們的大當家了?” 他輕輕一笑,“臣原本就是長空寨的大當家?!?/br> 張顯揚是長空寨的大當家,這話乍一聽頗有些駭人聽聞。 他說,當年他初入官場,立的第一功便是平了天下第一大寨長空寨。 這匪寨既稱之為天下第一寨,自是盤根錯節樹大根深,為了斬草除根,唯有深入虎xue。于是乎,他從一個小小的山賊升為山賊的智囊,再后來又施展了美男計成為山賊頭目的準女婿,終于在賊不知鬼不覺的情況下干掉了山賊頭并取而代之。 張顯揚說到這里的時候我忍不住朝他投去鄙夷的目光,張顯揚有些心虛地錯開我的眼神,咳了一聲道:“那之后我就將長空寨各大據點、藏身地一一掌握,最終里應外合,一舉將其剿平?!?/br> 我連連搖頭,“就你這樣的叛徒,長空寨的人沒把你大卸八塊?” 張顯揚苦笑,“朝廷命官喬扮山賊剿匪畢竟不甚光彩,這事本就鮮有人知,而當年我趁亂離去,長空寨僥幸未死之徒卻踏破鐵鞋的去尋,誰又能想得到那堂上知府便是他們的‘大當家’?” 我呵呵了一聲,“看來你是不忍趕盡殺絕?”見他眼中閃過一縷怔忡,我不再諷刺他,“那么……這一次你裝作是久別重逢的樣子重新現身就沒人懷疑你么?” “如今寨中真正的主事人楊旭當年與我共過患難,這些年他從未停過尋回我,更始終保留了大當家的位置等我回來,”張顯揚微不可見的嘆了一嘆,“他見我還活著,自是喜不自禁敬我為大,自然,也并非毫無戒心……到底背后是誰人cao縱長空寨毀堤,又有何種圖謀,卻是甚少提及,只道是有人幫助他振興長空寨。直到前些日子我截過楊旭的飛鴿密信,信中命楊旭領各方兄弟先后啟程齊聚京郊,如何行動再等消息……公主可猜得出這密函是誰寫給楊旭的?” 我脫口而出:“夏陽侯?” 張顯揚訝異的看了看我,“后來臣在楊旭回信的信鴿身上做了些手腳,派出的人一路追蹤到綏陽,那信鴿確是飛往夏陽侯的府宅?!闭f到這里他頓了頓,“公主是如何一猜就中?” “你說到毀堤淹田內有隱情時,我便想到了他。這么做,既能讓朝廷為了賑災掏出一大筆災銀,地方官員也不得不因流民而動用兵力,如此幕后主使卻能在不知不覺中聚集各方匪賊供他所用,除了他還有誰會走出這么一步‘好棋’……” 獻計者,只怕,又是風離。 “聶光的棋遠不止于此?!睆堬@揚垂眸搖首,“公主此刻置身于此,乃是楊旭受夏陽侯指使刻意為之,這廂房本也是為公主所備?!?/br> “這一點,本公主也猜到了,”我搖了搖手中的茶杯,“今日在樹林,你還真當本公主懵懂不知么?” 張顯揚饒有興味的勾了勾嘴角,“喔?” “在賀平昭欲要擒住宋郎生之時你們貿然闖入,連想都不想的就先襲倒所有軍士,還揚言報仇,真的是古怪之極……哪怕是個孩童都知道‘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坐收漁翁之利’等等等道理,怎么一群成年山賊可以無知的如此坦然?” 張顯揚不置可否的笑了一笑,我用指尖敲了敲桌,“山賊想報仇,不是應該二話不說先掄上幾棍再說么?可你們明明人多勢眾還文質彬彬的講明來意,這只能說明,根本意不在尋仇?!?/br> “故而公主便出言試探?” “要是你們當真是想取奪宋郎生的性命,任憑我如何巧言辭令又如何會動搖半分?可一眾人偏偏配合我的說辭,裝出一副貪生怕死的模樣,真正的目標是誰還不夠昭然若揭么?” 張顯揚奇道:“公主既已洞悉,為何還愿跟我們走?” “既是有備而來,寡不敵眾,倒不如將計就計,讓你們疏于防范,”我放下杯盞,轉頭看著他道:“只不過,我確實沒料到這大當家是你,倒是你,明知聶光要將我囚禁于此,何不當場就放我離開?” 他微微蹙眉,“彼時楊旭在不遠之處盯著,如若我送公主返城,他必看出我心存異心,反而會出手阻撓;唯有先取得他的信任,才有機會助公主逃脫?!?/br> 我忍不住翻了一個白眼,“請問你這個沒人聽你發號施令的‘當家’打算何時助本公主脫離這重重看守之中呢?” 他沉聲道:“此時正是最好的時機?!?/br> 我呆了一呆,卻見張顯揚掀開衣袖露出袖中箭,“他們剛剛落腳,眼下正忙著安頓,此處看守的不超過十人,我會趁這檔口擊倒他們帶公主離開,”他一邊說一邊將一臉胡須粘回去,“公主可準備好了?” “……” 當張顯揚箭無虛發的射倒把守的山賊,并雷厲風行的領著我奔至東面高墻旁蒼松樹下時,我才意識到他早已布置好了一切。 他扒開了樹后虛掩的青藤,指了指墻角后已事先鑿好了通往外處的洞口,道:“墻后已備好了馬匹,公主一路向南,待見了河流便沿著一路朝東逆行,快馬加鞭不出半日,應當就能看到回京的路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