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節
果然是急著下逐客令了么。 我偏不去理會他的話,自顧自的按照原先想說的問道:“我不明白,我明明已跳下懸崖,怎么此刻會在你的馬車之上?” 修竹搶答道:“公主殿下,那夜到今日對你而言或許猶如一夜時光,于我們而言,已是兩載,原本你已到了臨死之期,虧得我們少主替你喂了解藥你才活了回來。其實……” 宋郎生截斷他的話頭:“修竹,何必與她多言?” 我心頭掂了掂,覺得頗為古怪。方才在路上宋郎生已經和修竹分析過利害關系,他為何還要當面拆臺呢? 我看著修竹,努力睜大了眼道:“你的意思是……已經過去兩年了?” 修竹點了點頭。 我不可置信的轉向宋郎生,“我今年已經二十一了?” 被我的關注點所迷惑的駙馬也皺了皺眉頭。 我以頭搶地,“我明明昨日才年方十九,今日就這么老了?這該如何是好,如何是好!” “……” 宋郎生見狀也顧不得傷離別了,他湊到修竹耳邊:“忘魂散傷腦么?” “或許是中毒太深,還需調養?” 修竹探出手來欲要替我把脈,我反手一抽,順勢跳下馬車,左顧右盼,口中念念有詞道:“這是哪里,告訴我這是哪兒?” 我猜我的樣子看上去有點像情緒失控。當然我并非當真失控。 既然苦情戲對駙馬無效,唯有劍走偏鋒,讓他覺得我的精神狀況不佳還不能離開他,這樣我就能多在他身邊搜集點線索,待找個時機支開修竹,兩人坐下來好生談談。 為了避免宋郎生把我直接撈回到馬車上直接送我回城,我甚至還朝外奔出了幾步,可偏就是這幾步,釀出了大麻煩。 突如其來的,一道身影擋在了我跟前。 我抬頭,望見了賀平昭。 賀平昭的眼眶烏黑得仿佛失眠了足足三日三夜,我估摸著太子對他下了“找不到公主等著提頭來見”諸如此類的死命令,所以他一見到我幾乎感動的快要跪下,“屬下救駕來遲,公主受累了?!?/br> 我還未反應過來,再一回首,已有二三十名士兵手持長槍將剛跨出馬車的宋郎生與修竹團團圍住。 宋郎生不動聲色的抽出劍來,卻聽賀平昭冷笑道:“看你今日還往哪里逃!” 我心中正琢磨著與宋郎生之間的距離還有沒有可能性讓他再劫持我一次,賀平昭極具警惕性的拉著我再倒退了幾步,伸手擋在我面前道:“公主別怕,這一回下官斷不讓逆賊再挾持公主?!?/br> 我:“……” 好在賀平昭帶的這隊人馬人數不多,他應當是采取分組搜捕的形式,依宋郎生與修竹的武功要突圍也并非難事。 這時賀平昭伸手入懷,取出煙火與火折子,我心頭一凜,若是讓他點燃信號召來更多兵力,那宋郎生如何逃脫得掉? 眼見阻撓不及,我打算搬起一塊大石直接砸暈他,回過頭,但見一個滿面胡須的男子握著一根長長的木樁悄無聲息的站在賀平昭身后,毫不猶豫的用木樁狠狠的砸響賀平昭的腦門。 砰的一聲悶響,賀大將軍就這么應聲從我眼前倒了下來。 一定很痛。 我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后腦勺,那胡須男這才看到我,咦了一聲,轉頭見有幾名士兵已拎著刀沖上前來,他有些遲鈍的避開了襲向他的亂刀,手中的木樁左一掄右一揮直接撂倒了好幾個士兵。 我不知道應該對這個陌生的胡須男子擺出什么表情,不過驚呆的人顯然不止是我,周圍二十幾名士兵都愣了一瞬,旋即立刻轉變攻擊對象,一窩蜂的往胡須男子這方向殺來。 與此同時,樹叢中又竄出了三十多個同樣是粗布麻衣,虬髯連鬢的大漢,他們人手一支木樁,力大無窮,不過半柱香的功夫,堂堂二十多名大慶軍士都被他們砸暈在地上,動彈不得,哀嚎連連。 我想,要是他們單單只攻擊賀平昭他們,我險些會認為這群人是宋郎生搬來的救兵。 不過很快就證明是我想錯了,就在宋郎生躍至我身旁想要將我趁亂帶走,這群虬髯客已舉著武器將我們從四面八方圍住,不許我們逃脫。 我嘆了嘆,他們之所以沒有在第一時間就對我們動手,果然是另有圖謀。 我抬頭看了宋郎生一眼,見他神態平和,我也稍稍緩了緩繃緊的神經。 這時,一個半張臉幾乎都要被絡腮胡子堆滿的男子從樹叢中走了出來,步態沉穩的走至我們面前,他打量了我們三個一遍后,眼神回到宋郎生身上,問:“你可知我們是誰?” 宋郎生平靜道:“以木樁為武器的山賊,天底下除了長空寨又有誰?” 那絡腮胡子哈哈一笑,笑的很是猙獰,“長空寨?不知你可還記得當年是誰將長空寨一舉剿平,如今天下間哪還有長空寨?” 廬州?我隱約記得宋郎生在廬州任職的時候,似乎確實立過剿匪之功,莫非……這些漏網之魚是來尋仇的? 算一算時隔數年,這群人才稀稀拉拉的找到這來,這報仇速度也正是夠…… 好罷,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宋郎生淡淡地道:“既然是尋仇,與這位姑娘和小兄弟無關,宋某一人做事一人當,你將他們放了,要殺要剮,悉聽尊便?!?/br> “你以為你這么說,我會上當?”那絡腮胡子看了我一眼,“我放走他們,他們去搬救兵,豈不自尋死路?” 見宋郎生想說什么,我忙笑了一聲,那絡腮胡子見我忽然笑起來,問道:“你笑什么?” 我指了指倒在地上的士兵,“這位大胡子兄臺,你們剛剛襲擊了親兵頭領,早已犯了殺頭大罪,再過一會兒就會有重重御林軍把我們圍住,何需我們去搬救兵?!?/br> 那絡腮胡子的嘴唇抖了一抖,“他們不是你們的護衛么?” 我理所當然的攤了攤手。 絡腮胡子抽出腰間的短刀往宋郎生脖子上招呼著,“既然這樣,我們把你們綁起來,若官兵要動我們,我們就先殺了你!” 我又沒忍住笑了一聲。 見絡腮胡子瞪過來,我道:“大胡子,我就和你照直說罷,你眼前的這位宋大人乃是朝廷通緝的謀反逆賊,原本呢官兵就要殺他,誰知半路殺出個程咬金,也就是大俠你啦,這下可好,只怕待御林軍趕來,看到你帶著這位宋大人上路,必然會被當成是逆賊的同黨,唉,當真是冤枉至極?!?/br> 虬髯客們聞言皆是面面相覷,有人出聲問絡腮胡子道:“大當家,我看這姑娘似乎并非誆騙我們,昨日我們在城墻上看到的通緝令所繪之人,似乎……正是他們……” “我知道你們現在很惶恐,畢竟為了尋個仇就累及家中老小甚至族人那可太虧了不是么?”我溫言和煦道:“不過不必緊張,我呢有一個兩全其美的法子,既能借刀報這血海深仇,又能保你們所有人毫發無損,平平安安?!?/br> 絡腮胡子眉毛一挑,“什么法子?” 我微微一笑道:“放他們走,然后光明正大的,把我送回京城里?!?/br> 絡腮胡子眉頭一皺,“姑娘這話又是從何說起?” 我問:“難道……你們方才沒有發現么?這二十多名士兵只攻擊他們倆卻把我護在身后,你們可知這是何故?” 方才那個一棍子把賀平昭敲暈的男子點頭道:“大當家,我是看她被那個人護在身旁……” 絡腮胡子問:“莫非,你與他們兩個不是一伙的?” 我連連搖頭,“當然不是,不僅不是,我與他們……尤其也是這個姓宋的,有著不共戴天之仇。僅僅就因為我殺了他爹娘和他的娘子,他就對我懷恨在心,用詭計將我擄走,給我吃了毒藥還惡言相向,若非你們及時趕到,只怕我已小命不保了?!闭f到這里我拍了拍絡腮胡子的肩,“兄臺,你說他是不是一個殘忍至極的之人?” 虬髯客們:“……” 斜睨的宋殘忍:“……” 絡腮胡子:“老實說……和姑娘你對比一下他也不是那么殘忍……” 我咳了咳,“總之,方才你們無意中敲昏的那些官兵原本是奉太子之命前來救我的,不過沒有關系,放走以這群廢材的三腳貓功夫原本也救不了我,所以當你們出現的時候,我不僅不害怕反而還開心呢。大胡子,你建功立業的時機到了!”不等絡腮胡子開口吱聲,我繼續道:“只要你們現下把他們放走,再把攻擊士兵的罪責都推到他們身上,你們不就沒事了么?” 絡腮胡子聞言眉頭一舒,“方法不是不可行……只不過,朝廷的兵馬抓到了他們,他們還會供出是我們所為……” “他們不會有這個機會的?!蔽遗牧伺男靥?,“有我在啊?!?/br> “你?” “說了這么久,我都忘了自我介紹了?!蔽覐囊麓刑统鲆幻队耔b,“我乃當朝公主,封號襄儀?!?/br> 我聽到所有虬髯客倒抽一口涼氣的聲音。 絡腮胡子結結巴巴道:“原來你就是襄儀公主,原來近日傳聞公主駙馬決裂,竟是真的……” 我拉長語調,“千真萬確的真,所以你們若是將我平安送入皇城,我立刻就讓太子把通緝令改成追殺令,這樣他們就沒機會造你們的謠了。至于你們嘛,救我一命,不要說怕責罰,賞金千兩是絕對不會少的?!?/br> 絡腮胡子上上下下重新審視我一番,“江湖傳言襄儀公主心狠手辣冷血無情,果然名不虛傳……” 我拱了拱手,“謬贊,謬贊?!?/br> 絡腮胡子重新把目光投向宋郎生,“既如此,要怨只能怨你命苦,娶了這樣一個媳婦……” 宋郎生聞言嗆了嗆,絡腮胡子揮了揮手,示意手下往后退下,“馬車留下,你們可以走了?!?/br> 我模仿著絡腮胡子揮手的方式,“走吧走吧,回去路上記得吃些好的,再不吃,以后就沒機會了?!?/br> 宋郎生將劍收回到劍鞘之中,淡淡望了我一眼,嘴角扯起一個淺淺的弧度來。 他看我演完這么一場鬧劇,自然明白我的用意。這群山賊要是真能送我回京那自是極好,若臨時反悔,他們再找機會去搬救兵也好過留在這里一起送死。 所以他并沒有同我一齊留下來,或者說一些要死一起死這種沒用的鬼話,絡腮胡子一說放人,他與修竹也不遲疑,就這么施施然拂袖離去,不留下一片云彩。 待到他們走遠,我同絡腮胡子笑了笑,“多謝救命之恩,眼下,就勞煩大當家同眾位俠客陪本公主回京走一趟了?!?/br> 說完這話所有人都警惕的往我身上望了望,絡腮胡子回以我微笑,“公主殿下,今日時候不早了,不如由在下先為公主選一處舒適的落腳之地,明日啟程不遲?!?/br> 我哈了一聲,“這天色還沒到正午呢……” “公主殿下?!苯j腮胡子斂去笑容,“我等都是粗鄙的江湖之人,朝廷上的那些算計陰謀我們不懂,不過卻也不至蠢到任人擺布,自投羅網?!?/br> “大當家這話又是從何說起呢?” “以公主如此狠辣手段,若眾兄弟當真送你回京,只怕也是有去無回吧?!?/br> “原來大當家還是信不過我?!?/br> 絡腮胡慢慢道:“人心難測,不得不防?!?/br> 我覺得這話很有道理,遂點了點頭道:“依大當家之見,本公主要如何做,你們才信得過呢?” 絡腮胡子眸光微閃道:“公主只需寫一封信,告之太子我們兄弟是如何從那逆賊手中把你救下,原本是想即刻將公主護送回京,因公主身體不適,無力承受舟車勞頓,只得暫避一處休養生息。待太子昭告那逆賊謀害朝廷命官之罪,在下必親自護送公主回京?!?/br> “果然謹慎?!蔽倚α诵?,“就依大當家所言?!?/br> 絡腮胡子同其他人道:“眾位兄弟也餓了,先尋一處可靠之所歇腳?!闭f完這話長臂一攤,恭恭敬敬地同我道:“公主請上馬車?!?/br> 結果,我就這么稀里糊涂的上了賊車,他們雖未為難我,卻將車簾封死,我也弄不清他們是要駛向何處,反正是越走越偏僻,起初還偶爾聽得到人聲,到后來只余飛禽咿咿呀呀,都不知是否已徹底離開京城。 蹄聲踏踏,車輪滾滾,我實在太倦,索性閉目養神,未料就這么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待乍然驚醒,已到了一個荒涼無比人煙罕至的村莊。 我黯然傷懷的揉著額,心中暗付這路上只留下了些許蛛絲馬跡,若宋郎生他們找不到這兒來,那可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待到他們停下天色已黑,跳下車的時候我發覺我們處在一個不大不小的農莊,山賊們紛紛落馬卸貨,仿佛對這壞境很是熟悉的樣子,如此看來,這群山賊殊不簡單,明明是在江浙橫行的匪賊,卻連京郊附近也有巢xue。 絡腮胡子命一個年輕的山賊送我到莊子最隱蔽的屋子里去歇息,我不動聲色的脫下一枚玉戒遞給那年輕山賊,笑道:“這位小兄弟一路辛苦了,本公主也不愿叫你為難,委實是這兩日幾乎什么也沒吃,餓的頭昏眼花,你能否請示一下你的大當家,給我點吃的?” 那山賊遲疑的接過玉戒,示意我回屋等待,他找兩人先看著我,一骨碌就跑個沒影。 我躺在床上,摸了摸被褥,發現面上棉布干凈如新,想到這一路上有許許多多間空屋都是布滿蜘蛛塵埃,反倒是關押我的這屋打掃的還算干凈,桌椅床柜一應俱全,實在是詭異至極。 不過困惑歸困惑,有美食送到嘴邊我可不會拒絕。